这个警察我收了[强强] 作者:田烁 本文文案: 现实向强强/年下/边境警察体裁!!!(本文又名《临尘边境》) 傲娇嘴欠能力强 边境中队 警察队长受VS本是低调内敛,遇到受变成冲动固执 情深警察年下攻 程辛苑(受)VS 赵寻越(攻) (是年下哦~) 文案:程辛苑在边境好好做着警队队长,某天迎来了不爱说话但性格冲动的警校实习生赵寻越。赵寻越比他小四岁,浑身上下带着突如其来的激动和混乱,本来情投意合的两人,迎来了毒贩的疯狂报复,最终分道扬镳…… 四年后,程辛苑再次回到边境中队,走私、贩毒、屠宰、扶贫……程辛苑带着赵寻越和其他人,用一腔热血守护着祖国,而他们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,正在上演…… 前半段警校生实习期受追攻,后半段边境警察攻疯狂追受。 现实向边境警察执法办案,强强,微悬疑+侦破,有故事的两个男人互怼互爱,1V1,HE,日更。 小剧场========== 赵寻越不管不顾,对程辛苑直接脱口而出说:“小程。” 程辛苑大声笑开:“哈哈哈……滚,叫哥。” 他没生气,挺好,但没生气我也不叫哥。赵寻越心里想,没说出来。 “叫啊!” 赵寻越不叫,迈开步子往前走:“快走吧,要到招待所了。” 程辛苑跟上他:“嘿,你为什么不叫?不说我也知道。” 程辛苑用带着点酒醉的慵懒声音说:“哼哼,赵寻越,你这个臭屁小孩……” ============= ========= 内容标签: 强强 年下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:主角:程辛苑,赵寻越 ┃ 配角:司迁业,曹冲,马全全,卫琛平 ┃ 其它:边境警察,年下,强强,破镜重圆 一句话简介:边境警察受VS年下冲动攻 立意:边境警察执法办案,强强年下,HE 第1章 新人报道1 中国与越南边境,左城临尘县,五月下旬。 程辛苑上午去左城市区做工作汇报,他是左城市临尘县边境中队队长,临尘县距市区好几百公里,下午程辛苑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,到临尘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。 由于边境中队距市中心太远,全队的人都住在警队大院的宿舍里。程辛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食堂吃饭,然后发微信给副队长司迁业,那人立马来了食堂。 程辛苑昨天去市区,开了半天的车,晚上跟市里领导应酬,今天早起又汇报工作,下午开车回来,实在困乏得不行。食堂的师傅这个点也下班了,程辛苑懒得做饭,干脆冲了一桶方便面。司迁业走进食堂看见他吃方便面,赶紧说: “你怎么就吃这个啊,你快到的时候应该提前告诉我,我好歹给你炒个菜、热个米饭。” “不用麻烦了。”程辛苑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,“我早点吃完就去睡觉了,累死我了。” “昨晚又喝酒应酬了?”司迁业关心地问。 “还行,有八项规定之后吃喝少多了。不过很奇怪……”程辛苑大口吸溜面条道,“薛局跟我说了几句话,尤其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,特意跟我说好好训练新人。我就立刻叫你过来了,新人的档案都到了?” 薛明瑞是程辛苑的直属领导,最近给边境中队派过来两个警校快毕业的新人。警校毕业前的实习是双向选择,应届毕业生填写想去的警区,之后到该区进行实习,实习结束后,当地警区的带教警员进行成绩评定,成绩合格者可继续留用。当然了,因为是双选,成绩合格者也可以放弃留用机会。 “你这也太心系工作了。”司迁业笑道,“这两个人的档案,我都放在你办公室了,你明天再看吧,今天先好好休息。” “这两个人有什么特殊吗,先给我介绍介绍,我总觉得薛局好像话中有话。” “真要听啊?” 司迁业看程辛苑吃得正香,不想打扰他吃饭的好心情。但只要程辛苑心里着急,他吃的就不是饭,只是果脯的食物。 “你这么说,果然是这两个人里,有人有问题?” “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,不是‘问题’,不过可能需要多留心一下,有一个是……” “是什么……你不用跟我欲言又止吧?” 程辛苑跟司迁业在警校就是好朋友,司迁业虽然比他小一岁,是他师弟,但两人之间从来没有高低级别的谦让和顾忌,一直是有话直说。 程辛苑见司迁业不答,抱起方便面桶喝光了面汤道:“行吧,看来我是休息不了了,我先看看他们的档案。” “哎,你真是……”司迁业不好嗔怪,只能说,“我陪你一起吧。” 他们出了食堂去了队长办公室,程辛苑桌上摆了两份档案,是司迁业打印并整理好的:“你看看。第一个小孩,个人能力就挺优秀的,第二个虽然简历没第一个好看,但看着也挺踏实的。” 程辛苑翻开简历,第一个新人叫赵寻越,研究生毕业,成绩排名非常靠前,在校期间获了不少奖学金,看起来综合能力十分不错。第二个新人叫卫平琛,本科生,履历和成绩都没第一个人优秀,就连家庭背景…… 家庭背景? 程辛苑看到第二个人的“家庭信息”时,又翻回赵寻越的简历,这次才注意到赵寻越的“家庭信息”父亲一栏,写的是“左城警察学院院长赵昶安”。 “呵,这个?”程辛苑抖了一下第一份简历的纸,讪笑着问司迁业。 “嗯。你听说过他爸爸吗?” 程辛苑再看看“赵昶安”这个名字,想了想:“没有,我毕业太多年了,咱们在校那会儿,院长姓什么来着?……好像是姓‘邱’?” “嗯,这个赵昶安新上来没几年。如果你说薛局有意提示你什么,那估计应该是这个人。” “呵。” 程辛苑半嘲讽、半仔细地低头看赵寻越的简历。赵寻越的母亲身份没什么特殊,他还有一个小十多岁的妹妹。程辛苑看着简历,奇怪地问:“这小子很优秀啊,来我们这穷山恶水干什么。” 左城本来就不是一线大城市,临尘县更是左城最边境的县城,人少,山多、河多,未开发的地方多,生活条件相对落后于大城市。程辛苑是被警察理想“骗”过来的,司迁业是被程辛苑和警察理想“骗”过来的,两人苦哈哈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,才升到中队队长和副队长。赵寻越一个警察学院院长的儿子,完全用不着来这种穷乡僻壤实习。 “看他这成绩,也不像随机分配过来的?” 临尘县地处国境线,偏远又清贫,实习分配时,很多毕业生不愿意选这里。一般发配到这里的,都是被成绩靠前的人占据了其它片区名额的学生。这些成绩相对较差的学生,随机分配到一些边远片区,当地考核警员都不会卡他们的成绩,基本都给“合格”,但多数学生实习结束后还是不愿留下。程辛苑当上队长后,每年来实习的毕业生,他给的考核成绩都是“合格”,结果没一个人留下。 “赵寻越的确不是随机分配的。”司迁业说,“他是自己主动选的临尘县,倒是第二个人卫平琛,他是被随机分来的。” “呵,那就更奇怪了,有他老爸这身份,这个赵寻越完全可以留在市区,来我们这里干嘛?他不会是来干什么跨国买卖的吧?” 临尘县在中越边境,和任何一个边境地区一样,走私屡禁不止,小到香烟、冻肉,大到毒品、枪支,程辛苑这句“跨国买卖”说的虽然夸张,但也有暗示赵寻越不怀好心的意思。 司迁业责怪道:“你别开玩笑了,薛局既然嘱咐了,咱们就用点心。” “干嘛呀,凭什么?”程辛苑开玩笑顶了两句,“赵寻越是新人,来这里实习,第二个小孩就不是了吗?凭什么对他用心?” 程辛苑是普通家庭出身,家住左城市区,家里有一对“老父老母”。他母亲在银行工作,是个小经理,父亲是某事业单位普通公务员。老两口都是本分老实的人,他家能自给自足,但不是富裕家庭。程辛苑当警察全凭一身热血,警队体系锻炼人也熬人,你可以凭优秀的能力取得你应得的地位,也会遇到再优秀也无法超越的阶级。 不过程辛苑对赵寻越并没恶意,也不能说人家爹是当官的,儿子就肯定是恶霸。程辛苑三观还是正的,对人对事不会用“刻板印象”来判断。 司迁业了解他的为人,知道他就是嘴上过过瘾,迁就地说:“我指的用心是都用心,对两位新人都用心,可以吗,程队长?” 警队里其他警员都叫程辛苑“程队长”,司迁业跟他相熟,一般叫“辛苑”,这里故意叫他“程队长”,有点调侃的意思。 “哈哈,好了好了。”程辛苑笑说,“放你回去休息吧,我再看看他俩的情况。” “好。还有那两个人的宿舍都收拾出来了,他们后天到。” “行,知道了……对了,我看天气预报,明后天可能要开始下雨,让大家做好准备,可能得随时出警。” “我看到预报了,今天大家还讨论来着,放心吧,我跟他们说。你别熬了,早点休息。” “好。” 司迁业离开办公室,程辛苑又开始看新人的简历。他从警校毕业后就来了临尘县,不是成绩差,而是主动选择。一来他大学时参加扶贫支教,在临尘待了一个月,深感这里需要警察,需要帮扶。程辛苑是个非常有职业理想的人,从小对正义的向往、对警察这个职业的崇拜,让他义无反顾来到遥远的边境区县。二来程辛苑的家境条件,在警队体系里是实打实的普通,他全家都没有干这行的,要在大城区晋升非常困难,他索性选择偏远地区,竞争少、内斗少,他可以把更多精力用在更有用的地方。所以程辛苑年纪轻轻就当了中队队长,却也只能在“鸟不拉屎,狗不生蛋,乌龟不靠岸”的临尘县。 他翻看简历的时候着实好奇,这个叫赵寻越的年轻人为什么会选择临尘县,而薛明瑞对他的暗示,是否还有其它意思。 作者有话要说: 开新文啦!欢迎大家留言,设定上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,祝大家端午节快乐^^ 第2章 新人报道2 第二天,临尘县开始下大雨。临尘县地处山麓以北,紧靠大江大河,夏季多雨。大雨的时候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,比如房屋倒塌、交通堵塞、人员伤亡等等,边境中队的警员并不多,遇到恶劣天气所有人都需要出警,而且一忙起来就是24小时、48小时连轴转,基本无休。 这天中午,边境中队陆续接到报案,全队的人分成两两一组,变成几个小分队出发处理警情。一般分组时都是程辛苑、司迁业和曹冲各带一人,这三个人是来队里时间比较长的。 曹冲比司迁业小一岁,综合素质很好,就是为人比较随意,有时候说话没遮没拦。他从警校毕业后本来在左城市区工作,结果说错话得罪了领导,被调到偏远的临尘县。他刚来队里时特别沮丧,程辛苑和司迁业就轮番鼓励他,曹冲本身就是个热血、好心肠的小年轻,在哪都是当警察,于是踏踏实实地在临尘县干,三人逐渐成了好朋友。 这次出警,程辛苑带的是马全全,这是来队里年头最短的一个小伙子,年轻、有朝气、心眼实诚。马全全本来是交给曹冲带教的,遇到比较棘手的案子或出警,程辛苑怕曹冲一人带他,既分心案情又要照顾“新人”,所以有时自己会接手。像这种大暴雨的警情,警察不仅要办案,还要应付危急天气,程辛苑宁愿自己辛苦带新人,也不愿增加其他人的负担。 暴雨整整下了两天,第三天原本预定到达的新人,因为大雨封路没有到,直到第四天,两位警校学生终于“姗姗来迟”。 那天晚上快八点,程辛苑和马全全才处理完警情。回来路上司迁业已经发信息给他,两个警校新人到了。程辛苑小心谨慎地在夜路、雨路里开车,想着这两个新人分给谁带。 开车回到警队,程辛苑让马全全快回宿舍休息,待会喊他吃晚饭。因为这几天警情多,司迁业让食堂师傅晚点下班,给晚回来的兄弟们做饭。 马全全蹚着水跑回宿舍,程辛苑停好车,他身上穿着雨天警队执勤的荧光绿色外套,也懒得打伞了,罩上外套的帽子快走了几步,进了大厅。司迁业带着两个新人在等他,看他淋着雨连忙问:“回来了,怎么不打把伞啊?还是雨下小了?” 程辛苑进了大厅,先摘了帽子,视野一下开阔了许多,顾不得落到脸上和脖子里的水,一眼就看见两位新人,准确的说,是一眼就看见赵寻越。 赵寻越本人和照片上有点差距。看简历的一寸照片时,赵寻越是个小寸头,程辛苑只觉得这小伙子长得挺精神,看到真人发现他不仅精神,而且体格壮实。 赵寻越神情严肃地盯着程辛苑,从上到下打量他。程辛苑当天淋了一下午的雨,衣服、裤子全是湿的,头发、脸上都是水,疲乏又狼狈。要不是多年在一线练出来的底气和自己的身高给撑场,程辛苑乍一看见赵寻越,还真有种镇不住他的感觉。 站在另一边的卫平琛,状态就跟赵寻越完全不一样。首先他个子比赵寻越矮,站在赵寻越身边略显局促。赵寻越因为气质不同,整个场合有一种被他撑起来的感觉,而卫琛平就像缩在角落里的、阴沉又安静的小孩。 司迁业见程辛苑不说话,观察着两个新人,立刻说:“哎,我来介绍一下。” 他转身跟两个学生说:“这位就是咱们边境中队的队长,程辛苑,程队长。辛苑,这是两个新来的警校实习生,赵寻越,卫琛平。” 一般这种时候,都应该是后备主动跟前辈问好,卫琛平倒是小声叫了下“程队长好”,而赵寻越没说话。只是当时太过仓促,程辛苑没注意这种细节,直接跟司迁业说:“让食堂师傅做顿饭吧,待会叫上小马一起吃。都八点多了,我估计他得饿坏了。” “行,这两个人也没吃呢,你们一起吧。” “你俩也没吃?” 程辛苑有些意外,又看了赵寻越一眼,司迁业道:“他们到的时候我们都吃完了。本来要单给他们做,他们说不饿,听说你还在外面,就说等你回来一起吃。” “哦?”程辛苑漫不经心地发了一声,一边脱了荧光绿外套。 “我去跟师傅说,做好了叫你们。”司迁业道。 “嗯。你们俩,来我办公室吧。” 两个新人跟程辛苑进了队长办公室,他抽了好几张纸巾擦脸又擦衣服,示意两个人说:“别紧张,坐吧。” 卫琛平看了赵寻越一眼,发现那人没有要坐的意思,自己也没敢坐。程辛苑笑了,说:“辛苦你们了,大晚上的才到。不过也好,提前感受一下临尘县的雨季,夏天这里下大雨是常态。” 他说完又有点失落,这两个人的实习期只有一个月,六月末就毕业了,到时候未必会留下来,也未必会见到临尘县的夏天。 “刚才司副队长给你们介绍情况了吗?”程辛苑擦着脸上的雨问,“我们这里人少,可是工作不少,这一片都归我们管。日常出警就不说了,还有扫黑、打击贩毒走私、巡界,都是我们的活。你们以前有人来过蟒锡山吗?” 蟒锡山是中越边境的屏障,巍峨的大山,弯曲的走道,无数的界桩,程辛苑带着一警队的人,用一腔年轻的热血,守护着祖国的南端。 “我来过。” 赵寻越说话了,这是他见到程辛苑以后,说的第一句话。 “你来过?”程辛苑有点意外,擦脸的动作都停下了。 蟒锡山虽然远近闻名,可并不是著名旅游景点。临尘县政府拨款少,开发晚,这里旅游设施配套不完善,主动慕名来玩的人并不多。 程辛苑本科毕业之前就在临尘县实习了,他笑道:“你过来旅游的?什么时候来的,上学的时候?那说不定咱们还见过。” 赵寻越没接他的话,而是紧盯着他的脸。程辛苑收了笑意,回望着他。说实话,他第一眼看到赵寻越,多少有几分不喜欢。薛明瑞特意的提醒,让他感受到这小子获得的“偏爱”。程辛苑是无权无势靠自己本事奋斗的人,对于备受照顾的对象,自然反感。但他不会因为这点,故意给赵寻越使绊子,毕竟他简历成绩那么亮眼,若他真是个有真才实干的人,又一心来偏远地区,那程辛苑反倒对他刮目相看。 真正让程辛苑排斥的,是赵寻越的眼神。他老爸是警察学院的院长,那履历肯定是优秀,手段肯定是强硬,不然不会坐到那个位置。赵寻越可能是家庭出身的缘故,眼神中天然带着一种戒备和攻击混杂的感觉。就像现在,程辛苑明明只是说句话缓和一下气氛,赵寻越看他的眼神,要么是抵触对方往深了问、探究自己的秘密,要么是无缘无故下一秒就要跳起来闹事。 程辛苑把擦脸的纸巾揉成纸团,对着办公室门口的纸篓一扔。那纸篓距离他很远,纸团应声入篓后,与垃圾袋碰触发出“砰”的一声,好像缩小版手|枪射出子弹的声音。然后程辛苑再转头看赵寻越,若那人还以那般眼神盯他,程辛苑可能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。 而赵寻越掩了目光,一根手指戳戳自己的脸道:“你,这里……” “嗯?” 程辛苑一惊,飞快上手摸脸,结果摸到擦水留下的纸巾屑。 “哈……哈哈……” 他尴尬地笑笑,心想靠,这小子不就看自己脸上有东西吗,至于用这种盯嫌犯的眼神吗。 他两只手快速拍拍脸,这时司迁业进来说:“辛苑,又有警情了。一个是西樵河那边,有个小男孩要跳河。还有一个在联三区,有人报警接到诈骗电话。” “哼,下着雨骗子都不消停。”程辛苑冷笑,“知道了,让曹冲带个人,准备……” “我们能跟着去吗?” 程辛苑的命令还没下完,赵寻越打断了他的话。他和卫琛平本来站在一条线上,这会儿往前走出一步,站在司迁业身前,看得出很想跟车出警。但卫琛平还在原地,而且程辛苑感觉他缩了身子。 按理说新人第一天报到,又赶上大雨和黑夜,出于安全考虑和出警难度,是不应该带他们去的。一来他们不熟悉环境,夜雨容易发生危险。二来不知道他们是否了解一线工作,如果他们镇定自若、不惹事还好,最怕他们没见过一线场面,到现场帮倒忙。程辛苑有些犹豫,反问道:“你们,想去?” “我想去。” 赵寻越毫不迟疑,意愿写在脸上。程辛苑又问卫琛平:“你呢?” 那人明显是不愿意的,或者说没有赵寻越那么迫不及待。但当着领导(程辛苑)、小领导(司迁业)、一起入职的同事(赵寻越)的面,他要想混下去,无论如何不能说“不”,所以只好被迫点了点头。 程辛苑看在眼里,想了几秒对司迁业说:“让曹冲带一个人,别找小马了,然后他们带卫琛平去联三区。咱俩去西樵河。” “收到!” 司迁业一出去,赵寻越立刻问:“我呢?是……” 他猜程辛苑应该会让自己跟他们这队,但有些不确定。程辛苑没直接回答,而是问他们拿到队服没有。 “副队长说放我们宿舍了,还没试。” 这又是赵寻越说的,卫琛平全程没怎么答话。程辛苑穿上自己的执勤外套道:“那你们借两个出勤的荧光外衣吧。小卫,曹冲经验很丰富,你跟着他,有不明白的多问。走吧!” 他自顾出了办公室往大厅走,这时赵寻越才着急大声问:“那我呢?” 程辛苑没停下脚步,赵寻越只能看到他的背影,但他觉得程辛苑微不可察地“呵”了一声。 然后就听那人自信满满地说:“跟着我。” 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对抗感,和一种迎接难题的不屑感。 赵寻越即将研究生毕业,今年二十四岁,他把来到临尘县要面对的一切人和事,当作未知、冒险和挑战。而程辛苑今年二十八岁,本科毕业后在临尘县待了六年,他只把赵寻越当一般的毛头小子看待。 不管是警察学院院长的儿子,还是狂风暴雨的夜晚事故,程辛苑都不当回事。他当警察的目的,是时刻准备着,把这个世界带回正轨。 作者有话要说: 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10:30以后更新,日更。 第3章 救人一命1 到警队大院取车时,雨势有变大的趋势。司迁业找了两件出勤的荧光外套给赵寻越和卫琛平,曹冲带着一个警员也准备上车,这时马全全冒雨从宿舍跑出来了。 “程队长、队长!” 他跑到程辛苑身边,喘着气说:“我也想去!” “行了你,这么晚了。”程辛苑站在车边,“迁业让食堂做饭了,你去吃点然后休息吧。” 马全全摇摇头:“你也没吃饭呢,你都出警了。” 站在他们身边的赵寻越看了程辛苑一眼。他一心想去一线,都忘了吃饭这件事,而且他真的不太饿。 程辛苑看马全全心善,欣慰地说:“行了,你这份惦记哥领情了。你今晚早点休息,明天上午值班,我们这些人明天上午才能倒班休息,懂了吗,这是命令。” 他拍拍马全全的肩膀,让他回去,这时又看司迁业站在曹冲那辆车边,曹冲正在帮卫琛平弄衣服。 “你们怎么了?” 程辛苑大喊,司迁业回说:“小卫这件外套有点小,套不进去。” “啧……” 程辛苑不耐烦了一下,下雨天光线暗,警察执勤时都会穿荧光绿的外套,让行人、驾驶员看到自己,保障自己和对方安全。 他又看了赵寻越一眼,那人已经穿好了荧光外套,准备利索就等出发了。 “穿我的吧!” 马全全脱下外套跑过去。他眼睛本来就小,满脸都是雨,这会儿眯成一条线,几乎睁不开了。其实卫琛平根本不想出这趟警,正觉得来人多管闲事,结果他看到一个像没长开的、年轻的小警察冲到他面前,举着衣服硬塞到他手里。卫琛平只能尴尬地接过,碰到小警察的手时,感觉到了一点点温暖。 可这一点温暖也抵不住卫琛平的心凉,他是饿,是真饿,又饿又累。幸亏上车之前,副队长司迁业塞给他用塑料袋装的几个包子,然后车门关上前,那个看着很年轻的小警察对他说:“注意安全,加油!” 照顾好曹冲那辆车,司迁业跑向程辛苑这边:“辛苑,我开车吧!” “好。” 程辛苑刚出警回来,没吃饭也是疲乏,司迁业好意照顾他,程辛苑也就领情了。只是赵寻越打开后排车门时,程辛苑忽然说:“你——你坐副驾驶。” 赵寻越不明所以。三人上了车,司迁业把剩下的包子分给程辛苑和赵寻越:“你们吃点吧,我特意去食堂拿的,也给小卫了。” “嘿,就知道你周到。” 程辛苑接过包子,狼吞虎咽地吞了三个,赵寻越没有动,司迁业问:“你不饿?” “还行。” 赵寻越一直盯着前方,司迁业把警情简单讲了下,从前视镜里看到后排的程辛苑一边吃一边听,没工夫说话,想了想对赵寻越道:“这样,我再给你讲讲咱们这会儿走的路线吧。” “嗯?” 司迁业转着方向盘拐了个弯:“今晚太黑了,周边也看不清,不过你能有个大概印象。你开车技术怎么样?” “挺好。” 这小伙子挺自信,司迁业笑了,说:“那就好,咱们这里不比左城市区,小路多,路修的不好,雨季又长,赶上下雨天出警,开车技术太重要了。待会要到的西樵河,是临尘县的一条河,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叫……” 司迁业说得很慢也很详细,赵寻越认真听着,脑袋里在快速地记,眼睛仔细观察周围。等司迁业说得差不多了,后排程辛苑的包子也吃完了,两人非常默契地在前视镜里对望了一下,程辛苑点点头。等车子快到西樵河,司迁业便不再多说,专心开车了。 司迁业跟程辛苑在一起搭档五年,加上学校相处的三年,两人实在太有默契了。那天司迁业劝程辛苑对两个新人都用心,程辛苑就特意让赵寻越在副驾驶“认路”,程辛苑这个人有时候嘴上过瘾,其实内心很善良。 等到了西樵河边上,雨又大了起来,河边微弱的路灯下围了几个人,有围观的群众,有当事人的家属,还有消防人员。程辛苑一行下了车走过去。 这次的警情主要是一个13岁的叫崔志的小男孩,晚上趁着雨夜离家出走。报案人是一个路过此地的行人,发现小男孩在河边徘徊,上前一叫,结果小男孩说自己要跳河,吓得行人赶快报案。 小男孩的奶奶接到通知后赶来了,男孩的父母没有到。程辛苑过去交流情况,男孩的奶奶浑身湿透,吓得腿软瘫在地上,不停地低声哭诉,身边围着的好心路人给她打了伞,还有一个消防员。 “兄弟,什么情况?” 程辛苑等三人过去,司迁业蹲下身安慰老奶奶,消防员给他们介绍情况。 “男孩的奶奶说小孩下午放学就没回家,接到报案就赶过来了。男孩是单亲,妈妈自杀了,爸爸去城里打工,每年只有春节回来,我们给他打电话却联系不上。男孩家里还有一个爷爷,腿脚不好没过来。” 消防员简单介绍完情况,坐地上的老奶奶颤巍巍地抓着司迁业的手说:“警察同志、警察同志!一定要救小志啊,他不能有事啊……求求你们了……” 司迁业一边拍着老奶奶的后背,一边安慰,赵寻越看程辛苑眉头紧锁。 “你们那边安排救援了吗?什么情况?”程辛苑问消防员。 “两个人在劝导,一人准备装置下水。但现在雨还没停,水位高,我们不敢冒然下去。最好的办法是把孩子救下来。” 程辛苑思考了一瞬:“行。迁业——”司迁业站起来回头看他,“你在这安抚老人情绪,给她家里人打电话,最好联系到小孩的爸爸。我去看那孩子。” “没问题。” 程辛苑刚迈步往河边走,赵寻越想抓住他问“我呢”,可程辛苑的外套带水,赵寻越的手指只是蹭到衣袖就瞬间划掉。程辛苑好似有预感般,回头叫他:“跟着我!” 赵寻越总觉得,程辛苑对他说话的语气里有一丝轻蔑,仿佛这下雨天,他这个警校生第一次出警,除了“跟着”老警员之外根本做不了别的。赵寻越没出声,踏着水坑跟在程辛苑身后。 两人来到河边,望见雨中萧索站立的男孩的背影。两个消防员站在男孩一左一右不远处喊话,程辛苑走过去道:“兄弟,警察。他怎么样啊?” “唉,一直不怎么说话,不知道他情绪状况。” 赵寻越眯起眼睛去看,那男孩13岁,但个子很矮,整个人非常单薄,小身板立在河边,好像一个急湍水流就能把他卷走似的。他心下着急,就听程辛苑大喊: “小朋友,我是警察叔叔,你发生什么事了,跟叔叔说说啊——” 赵寻越马上斜眼瞥他,程辛苑竟然直接称呼自己为“叔叔”。他方才在警队第一眼见到程辛苑,这人被雨水打得疲顿又苍白,赵寻越总感觉他看着年轻,不太靠谱,想他可能比自己大不了几岁,谁料在外面遇到警情,竟然直接把自己说得这么“老”。 “有困难你可以跟我说,警察叔叔可以帮你解决各种问题,你先过来好不好——”程辛苑继续喊着,“你看这雨,待会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变大,要是你被风啊、雨啊卷跑了怎么办——你奶奶一直担心呢——你听警察叔叔的话,过来一点好不好?” 程辛苑喊了几句,那小男孩纹丝不动,不回话也不做任何其它动作。程辛苑象征性地往前踏了两步,没想到那小男孩立刻严肃地吼道:“再过来我就跳下去!!!” 那男孩第一次与程辛苑、赵寻越对视,他眼中有一股狠厉的决绝,程辛苑一惊立马后退:“好好好!我不过去……” 程辛苑稳住身子后退,像是跟赵寻越说,又像是跟消防员说:“这小孩状态不对啊……” 赵寻越想问“怎么不对”,一个消防员立刻会意:“我们来的时候就是,完全不慌、不叫嚷,关键是不说话,不知道怎么劝。” 程辛苑想了一瞬,大概推算了一下小男孩待在河边的时间,然后对赵寻越说:“你在这里看着。” 他往司迁业那边走。小男孩的奶奶仍旧坐在地上抽抽泣泣,消防员拉着她的手安慰,想把她安置到后方的车上,既安全又避雨,但是老人一方面心里恐惧、害怕,体力不支走不动,一方面又心系孙子、情绪不稳、不愿离开河边。 司迁业离开一点老人所在的包围圈,独自打电话,程辛苑走过去着急地问:“找到那小孩的爸爸了吗?” 司迁业一边耳朵贴着手机听动静,一边道:“一直在打,打不通,没信号,估计是这雨的缘故。” 临尘县地理位置偏僻,大风、大雨时偶尔会停电、断信号。 程辛苑道:“这小孩状态有问题。不哭也不急,感觉很镇静,也不知是装样子,还是狠了心就要跳。你问没问他所在的学校,有没有校园暴力或者学习成绩下滑之类的?” 第4章 救人一命2 “我问过。”司迁业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一点,“他奶奶完全不知道,不过说这小孩从小远离父母的缘故,性格的确有点孤僻,在学校没什么朋友。” “唉……” 程辛苑叹了口气,司迁业挂了电话:“不行。要不就是没信号,要不就是没人接,短时间内很难联系上他爸爸了。” “给他学校打,让他班主任之类的过来,看能不能劝……” “小志!小志——” 程辛苑话没说完,就听身后男孩的奶奶两声大吼,程辛苑和司迁业快速转身。小男孩的奶奶几乎全身瘫在地上号啕,她周围的人用力拉住她。 程辛苑立即跑到河边问消防员:“怎么回事?!” “雨又转大了,还刮风,那小孩可能脚下打滑了,刚才差点掉下去!我让我们的人下水吧,我怕小孩体力不行突然掉下去。” “行!我们的人联系学校呢,辛苦兄弟!” 一名消防员撤后,与队员准备下水装置。程辛苑看那小男孩在河边弯下腰,仿佛被雨水砸累了脊梁,他怕这小孩真的因天气原因发生意外,试探地叫道: “小朋友,我们联系你爸爸了,他说立刻就回来看你!” 那男孩依然不为所动,另一名消防员道:“刚才劝过了,说他爸爸也没用。” 程辛苑不放弃又喊:“也联系你老师和同学了,他们也都会过来。你奶奶就在后边哭呢,你爷爷还在家里,这些人你都狠下心以后不见了吗?你舍得吗?” 那男孩还是一句话都不说,消防员摇摇头,接着就无奈地重复程辛苑的话,什么“父母、家人、老师、同学都舍不得你”之类的。赵寻越这才慢慢明白,说这小孩情绪不对,是因为他感情上没有任何波澜,救援人员抓不住他自杀的原因,无从下手相劝。可赵寻越认为这小孩并不是真的想跳河,方才刮风落雨时,那小孩紧紧抓住栏杆,根本不是想求死的举动。 “他不是真的想跳,要不就逼……” 赵寻越低声说了一句,程辛苑立马转头瞪他:“什么?” 程辛苑的眼神很凶,虽然他不知道赵寻越要说什么,凭直觉判断,这家伙要说的很可能是不合时宜的话。赵寻越还要再开口时,司迁业突然喊:“辛苑,联系上小孩的爸爸了!” 司迁业本来是高兴的,可他喊的声音很大,那小孩也有了反应。程辛苑怕刚才说的话穿帮,匆匆离开河边拿过司迁业的电话,压低声音道:“喂,你是崔志的父亲吗?” 电话那边呲呲啦啦,杂音很大,说话的男人,带着很重的左城口音:“是……他……我也……” 对方说三句顶多听清几个字,程辛苑打断道:“我是临尘县边境中队的警察,你别慌先听我说,你能不能赶回临尘县?” “不……不……” 对方含糊说了两句,大概是路程太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,程辛苑心中奇怪,儿子都快跳河自杀了,当爸爸的竟然还在推脱路远。 “那好吧,你劝一下小孩行不行?待会我们开公放,你就稳定他的情绪,让他先从河边下来……” “哎这个警察!” 程辛苑的话再一次被打断,这次他气鼓鼓地转头,看到的不是小男孩要跳河,而是赵寻越往前方走了几步,紧紧盯着那男孩,消防员在一旁吼他。 “c——” 程辛苑的脏字快憋出来了,把电话甩给司迁业,飞速跑过去叫:“赵寻越你——” 那小男孩抓着护栏,咬着牙,一点点退后,赵寻越就亦步亦趋地逼迫他向后走。程辛苑在叫赵寻越的名字,但不敢向前,怕把小男孩逼急。赵寻越不理他的喊声是不是!” 孩子都有一种想要吸引大人注意的天性,他们哭闹、叫喊、做一些出格的举动,是因为他们不安,想被人拯救,最好倒在大人怀中。赵寻越是在场所有实施救援的人里最年轻的,所以他敏锐也决绝,他能理解孩子的心理,与小男孩共情,也最没有耐性,希望靠强制力使小孩就范。 他步步向前,单调的声音响在雨中:“你想要什么、发生什么困难,我们都能给你解决。我们是警察,相信我们,好吗……” 如果小男孩一直往后退,另一侧的消防人员就会截住他。程辛苑在后方看着,现在只希望小孩不会心急真的跳江,按目前的情况,说不定赵寻越真能吓住他,救下孩子。 那男孩也知道再往后退就是“死路”,大风大雨里站了这么久,他身体的力气在耗尽,可僵持到现在,他一点都不愿敞开心扉。赵寻越看他脸色苍白,一只手开始抖雨水,怕他抓不住栏杆,又走近了几步。 “相信警察,一切都会好的。你爸爸也在来的路上……” 赵寻越也学着程辛苑的假话说,但是那小孩突然张嘴道:“可是我……我想要……” 赵寻越还要往前争取,突然停下问:“你想要什么?” 风声、雨声在耳边呼啸,赵寻越的眼睛被雨水打湿,他抹了一把脸,好像看到小男孩的眼睛流出眼泪。 “我想要……我想要……” 小男孩肩膀发抖,微微弱弱地啜泣。程辛苑立刻警觉地对消防员说:“不行,他情绪有点变了!你们的人准备了吗?” “已经下水了放心吧!” 赵寻越也觉察小孩情绪有异,他到底经验少,怕小孩一气之下真的跳了,急忙向前几步道:“你想要什么跟我说,你先过来!” 眼见着警察就要抓到自己,口气又急,小孩干脆大喊一声扑向河里:“你们都给不了我——我想要我妈妈!!!” 紧接着扑通一声,小孩落入水中,赵寻越脑子一空,身体先跟着反应,扭头就跳入冰冷的河面。 “赵寻越!” 程辛苑急了,率先跑过去,消防员登时拿着对讲指挥:“救人救人救人!小孩跳水了!” 一时间河边大乱,消防员迅速下水,男孩的奶奶哭声震天。那小孩在水中一阵扑通,赵寻越奋力向他游去。程辛苑爬过护栏,站在河边,盯着河面,冲赵寻越叫“那边那边那边”,司迁业拽着他,还不忘叮嘱“小心、小心点”。 这句“小心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。那小男孩必须要救,但救他的赵寻越完全没穿下水措施,天黑雨大,他又是个新人,不知紧急处置能力和游泳能力如何,势必得小心。而就因为赵寻越不按规定办事且能力未知,程辛苑也一阵着急。司迁业拉着他的胳膊,不然他觉得程辛苑可能自己也要“跳河”,这句“小心”也是说给他的。 好在赵寻越年轻机灵,几下游到小孩身边。他抓住那男孩的时候,小孩好像瞬间泄了力气,也不扑腾、也不叫喊,趴在赵寻越肩膀上,一句话都不说。赵寻越背着小孩,用力游回岸边。 河岸边警察、消防员都在等他们,小男孩的奶奶被消防员单独护在离岸边远一点的地方。被河水泡过的赵寻越全身冰凉,他感觉到小男孩趴在他肩上也全身发抖。等岸边的人伸手拉他们上来,程辛苑第一个去抱那小孩:“来、来……你受伤没?你奶奶还等着你呢。” 程辛苑好说歹说要接过小孩上岸,那男孩死死搂着赵寻越的脖子,咬着嘴唇,不哭也不说话,还做了一个打掉程辛苑手的动作。 程辛苑没办法,只能跟消防员一起拉赵寻越。那人一手抱着孩子,不住地拍小孩的后背说:“没事、没事了……没事了……别怕、别怕……” 等两个人彻底上了岸,男孩的奶奶哭着过来,一边哭一边怨小孩:“你怎么回事啊……你是要逼死我们啊……我们怎么把你养成这样……” 她说着还上手打男孩,司迁业赶忙劝住:“您别这样,有话好好说……” 那小孩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说,就窝在赵寻越颈窝,肩膀瑟缩。赵寻越一手护着老奶奶挥下来的拳头,一手捂住男孩的头。程辛苑看他全身湿透,有点烦闷,有点生气,还有点心疼。最终说:“行了都别吵了,快点去医院!……消防兄弟也辛苦了,撤吧。” 第5章 没有母亲的小孩1 临尘县是小地方,医疗设备没有大地方完备,大雨下了几天,所有的救护车都发出去救人,司迁业开着警车,把程辛苑、赵寻越、要自杀的男孩以及他奶奶送到了医院。 小男孩崔志没什么大碍,只是双手和膝盖擦破了皮,医生给他包扎的时候,他奶奶就站在旁边,一边小声哭一边埋怨。司迁业和赵寻越在病房里看着,程辛苑到屋外给崔志的爸爸打电话。 “对,人都没事,你放心。” 崔志爸爸在电话里一个劲道歉,但都没说要回来看儿子。程辛苑心疼小孩,多教育了两句。 “崔先生,孩子妈妈本来就不在,你得多关心关心他。”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阵,程辛苑继续说:“我知道你在外面上班赚钱,可孩子的成长和培养是不可逆的。他今天说想妈妈,肯定不是突然想,一定是长久累积的,今天爆发了而已。你要是不回来陪他,今天我们把他救了,要是下次再发生这种事,救不回来呢?” 程辛苑的语气接近严肃了,那边想了想,竟然拿出商业口吻应付着说“好、好”。这时司迁业推门出来,程辛苑再嘱咐了崔志父亲两句就挂了电话。 “小孩都包扎完了。” “唉,行……”程辛苑收起手机,“他爸根本不像管孩子的。他奶奶有说什么吗?小孩妈妈为什么自杀的?” “我查了下,又跟他奶奶聊了聊……”司迁业神色忧伤,“崔志妈妈是经过介绍嫁给崔家的,而且在娘家是老大,下面两个弟弟,家里对她照顾得不好。嫁来崔家后,头几年生不出孩子,崔家为了要孙子,就……” 司迁业欲言又止,程辛苑敏感地问:“就什么?” 司迁业微不可察地摇摇头:“那奶奶说得也比较隐晦,但我猜测,不排除婚内性|暴|力……后来生下崔志,产后没几年就自杀了。” 程辛苑沉默了,透过门缝往屋里看。临尘县是小地方,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,也有小地方的恶处。恶处除了环境艰苦外,还有陈规陋习,比如重男轻女、看重传宗接代等等,崔志的妈妈大概是在这两点的双重夹击下,忍不住自杀的。城市里的人经历产后抑郁、家庭暴力,尚且有心理医生治疗、能诉诸法律渠道,临尘县这种穷乡僻壤里受到迫害的女人,求死大概是唯一的解脱了。 “你去……你叫他奶奶来,我跟她说两句吧。” “嗯。” 程辛苑心累地往病房里看,想着待会怎么劝人。司迁业进屋跟老太太说了几句,她快速擦擦眼泪跟着出了门。赵寻越看了他们一眼,又望向屋门,门外程辛苑刚好跟他四目相对。 程辛苑冲那个小男孩抬抬下巴,意思是让赵寻越照顾小孩,赵寻越垂下眼睛,彻底对程辛苑背过身。程辛苑心中“啧”了一下,有点不高兴,等司迁业和老奶奶出来,生气地关上屋门。 “老奶奶,别哭了。” 程辛苑低头看老太太,她眼角还是红的,司迁业给她递纸巾,老太太说:“真的谢谢你们了……太谢谢你们了,不然我……我都不知道怎么向儿子交代……” “这是我们应该做的。”程辛苑正色道,“孩子虽然救回来了,毕竟需要亲爸妈。他妈妈不在了,你们得多督促你们儿子,让他回家啊。钱什么时候都能挣,孩子可……” 老太太本来用纸巾擦着眼泪,听见警察说他儿子打断道:“我儿子在外面也不容易啊。” “我没说他容易,是说他要兼顾。就算他挣到再多的钱,最后孩子真没了,他那些钱给谁花?” “那还不是赖小志妈妈……呜呜呜,我的命好苦啊,我都这么大岁数了,又要照顾老伴又要拉扯小孩。小志妈妈要是在,我还能这么惨?……” 孙子救回来了,这老太太嘴里一套套地维护儿子,倒是把脏水泼到自杀的媳妇身上,程辛苑没忍住“啧”了一声,司迁业见势道:“老奶奶您先冷静一下。” “我没法冷静,我不难过吗我……谁知道得了这么个儿媳妇,一点责任都没尽,还要拖累我们……我们老两口这么大岁数了,我们图什么啊,还不是图儿孙平安……”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,司迁业劝道:“是是,您别哭了,别哭了……” “唉!” 程辛苑双手叉腰大叹一口气,主动退后半步,把最近的距离留给司迁业,靠在门框上盯着痛哭的老太太。 此时的病房里,只剩赵寻越和崔志两人。小男孩一直低着头,赵寻越思索着如何安慰他。谁知等老太太出去,倒是崔志先开的口:“你……” “嗯?” 崔志坐在病床上,包扎完的双手放在膝盖上。赵寻越站在他旁边,低着头看那小男孩,觉得他更显瘦小。 “你没受伤吗?”崔志小声问。 “我没有。” 赵寻越本身性格慢热,一时不知如何跟崔志交流。他干脆地回答完,小男孩垂下脑袋,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,赵寻越又接了一句:“谢谢。” 过了半响,崔志才闷闷地说:“是我谢谢你……” 他情绪很低落,低落中仍透着一股镇静。任他奶奶哭得惊天动地,崔志一直保持着疏远甚至戒备的状态,他那种少年老成的气质里,有几分像赵寻越。他干脆坐到小男孩对面的病床上,看着他说:“下次不要这样了。” 他半弯着身子,尽量跟崔志保持平等的距离。可崔志始终低着脑袋,赵寻越望着他圆鼓鼓的脑袋顶,他觉得这个时候可能需要摸摸小孩的脑袋,以示安慰。他正要抬手,崔志又道:“……我只是想妈妈。” 赵寻越的手停在半空,最终放下了,沉默片刻道:“妈妈回不来了,你还有爸爸。” “……可爸爸不回来。” 赵寻越挖空心思安慰道:“他在外面挣钱,是为了让你好好读书,为了让你有更好的生活。” “可是我不想读书。” “……为什么不想读书?那你想要什么?” “想要妈妈。” 赵寻越顿了一下,无话可说。这仿佛一个无限死循环,小孩想要妈妈,大概是一种追寻爱的本能,可他要的永远无法实现。人世是苦海,这里不见诸恶,只有众苦。 “你……” 赵寻越刚张口,门外传来崔志奶奶的喊声:“……我们二老的好他不念,就要妈妈、妈妈……想要妈妈为什么要寻死!死了就能见他妈妈了?他妈妈有什么好的……” 赵寻越一惊,看崔志额头上崩出青筋,小拳头放在膝盖上紧紧握着。他膝盖上也有伤口,只是伤口不深,只涂了药水,此刻伤口好像带着崔志的怨气,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。 赵寻越都想伸出一只手,覆盖上崔志的伤口,让他的怨气和怒气不要破口而出。但崔志突然一只手抬起,快速擦了一把眼睛。赵寻越知道他哭了,这小孩跟他的性格有几分像,倔强,强忍。 赵寻越忽然站起身,从崔志对面的站坐起来,换到小男孩身边坐下。他坐下时,崔志那边的的床也凹了一块,赵寻越没办法做出单手搂住他的亲昵动作,但也尽可能靠近他说: “我也,没有妈妈。” “嗯?” 崔志很惊讶地抬头看他,眼睛红红的,赵寻越轻轻点点头:“真的,我妈妈也在我小时候去世了。” 崔志很敏感,他望着这个没有自称“叔叔”的警察,确认他脸上并没有特别悲恸的表情,才敢问:“……为、为什么?” 赵寻越猜,崔志可能想问“你妈妈为什么自杀”,委婉一点才只问了“为什么”,赵寻越不想、也无法完整地讲述前因后果,只能简略地答:“我妈妈的爸爸和妈妈,先后去世了,她受不住,生了场大病,就走了。” 赵寻越的语气有一丝忧愁,他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,带着久远的寂寥和一点点茫然,仿佛在回忆中找寻曾经年少的自己,然后低了头看见崔志的眼神,过去的自己与眼前这个小男孩重合,赵寻越像鼓励崔志、也像鼓励自己似的说: “坚强点,不要哭。如果没有人帮你把生活变好,那就快快长大,自己去变好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①语出丰子恺. 第6章 没有母亲的小孩2 这句话似乎戳进崔志心里,他又擦干眼角最后一滴要流出来的眼泪,声音带着哭后的发抖问:“……那你,是怎么变好的?” 赵寻越觉得这孩子很聪明,放松了神情,面上浮出点自豪说:“当警察啊,自己变好,还能帮助别人。” 他眼中有几分骄傲,拍拍崔志的胳膊,好像在说“你看,我今天不就救了你吗”,崔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:“谢谢……” 崔志犹豫了一下,终于带点男孩没变声之前的稚嫩,叫了一句:“谢谢,警察哥哥。” 赵寻越心中想笑,这孩子还挺有眼力价,终究没叫他“叔叔”。他想到程辛苑自然而然地开口称自己为“警察叔叔”,觉得有点滑稽。 “嗯。” 赵寻越最后点点头,算是接下了这个称呼。其实也不是为那“哥哥”两个字,而是前面那两个字,“警察”。 谁还不是从小有个英雄梦呢?有些人为自己,而警察的使命就是为别人。 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万世开太平。① ============ 大概凌晨两点,司迁业等人开车把崔志和他奶奶送回家,回警队的路上,雨渐渐停了。赵寻越提议自己开一段路的车,替换司迁业,被程辛苑否决了。赵寻越依然坐副驾驶,默默记路,司迁业开车,程辛苑坐后排。 车开回警队大院,下车前程辛苑对赵寻越说:“今天你很辛苦,先休息。明早谈。” 赵寻越救了人,但擅自行动,肯定是要被训的,只是方才一直关心崔志的情况,时间晚大家又疲惫,没人提起来而已。 赵寻越解开安全带,看了眼程辛苑没说话,司迁业道:“被子都给你放宿舍了,你跟小卫一间。这几天下雨降温,要是一床被子不够你再跟我说。” 司迁业接人待物一向温和有礼,赵寻越本想跟他说“谢谢、辛苦”,又觉得语气不对。他一个新人,按规定今天做错事是要受罚的,好像没立场对领导和替他着急的人说“辛苦你们”。 “嗯。” 赵寻越最终还是放弃,“嗯”了声下车。他一走,车里程辛苑突然问:“我刚才听见他在医院说,他母亲去世了……” “啊?”司迁业惊讶回头,“他简历上不是写了母亲吗?” “对,我看到了。可他在医院说的是,他母亲在他小时候去世的。” “这,难道,他写的是?……” “简历上肯定不会造假,唯一的可能就是,简历上写的不是他生母。” “……这也是有可能。等下,那薛局说的照顾的意思是?” 司迁业看程辛苑,后者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:“他一个院长的儿子,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临尘县来实习吧。再加上一个小十几岁的妹妹……” “他被现在的妈妈赶出来了?”司迁业拉了手刹,彻底熄火,“辛苑,你这么一推测,我快脑补出一场豪门纠纷了。” “哈哈,那有你的!” 两人从车里出来,踩在湿滑的路上往宿舍走。 “今晚不想了,我明天查查赵昶安吧。”程辛苑道。 “好,那,今天他擅自跳河,这个……”司迁业有些犹豫。 “肯定要罚,还得好好教育。不能因为咱们知道了他家的事,还有薛局的嘱咐,规矩就不要了。我之前就说,无论他是谁,在我这都一视同仁。” 他们停在各自的宿舍门口,司迁业看着老朋友道:“是,知道你最铁面无私了,程大队长。” “那必须。睡了,今天那老太太哭的我耳朵疼。” “好,晚安。” 程辛苑进了自己宿舍。边境中队的警员,按理是两人一间宿舍。程辛苑是队长,单独住一间,剩下的人数是单数,还多出一个人来,就让司迁业单独住了。不过司迁业的房间还是两张床,程辛苑的屋子是单人床,空间相对大一些。程辛苑的宿舍还比其他人的好,因为他有单独的卫浴,其他人都得去公共浴室洗澡。 这晚程辛苑匆匆洗了澡,躺到床上已经凌晨三点了,崔志奶奶的哭声真的很魔性,程辛苑躺在床上死活睡不着,耳朵里都是老太太的哭声。 其实在临尘县,单亲、丧子、或者孩子走失,大大小小的案子数不胜数。临尘地处边境,经济、物质条件都比大城市落后很多,身体和心理的保障措施都跟不上,发生的“惨剧”自然就多。像崔志这种最后还被救下来的小孩,已经算好的。临尘县的河道里,经常会打捞上小孩子的尸体,这些孩子要么是父母不在身边,老人没看护好,失足落水的,要么就是被人贩子拐卖出境,买卖了器官或者做毒品实验,最后死了扔河里的。 程辛苑在临尘县的这些年,处理这类案子不在少数,所以今晚崔志的情况并没有让他太过震惊,只是他想到,在医院里赵寻越说的那句 “我也没有妈妈”,心上不免挂记。当初他以为这小子背景强大、目中无人,谁料警察学院院长的儿子、被领导点名要照顾的警校生,竟然是个“有故事的男同学”。 这晚不但程辛苑没睡好,赵寻越同样睡不着。他回屋后,室友卫琛平已进入梦乡,赵寻越没拉开灯,打着手机手电筒,借着光亮在行李箱里翻睡衣和洗漱用品。翻了一会儿身后卫琛平忽然说:“……嗯?你回来了?” 赵寻越手上停了动作。 在来临尘县的路上,他和卫琛平已经自我介绍过。两人第一次见是从左城一起出发,不知是不是错觉,赵寻越感觉卫琛有种阴郁的气息,这个人好的地方是跟自己一样话少,不好的地方是阴气太重。赵寻越是研究生,卫琛平是本科生,按理卫琛平应该叫赵寻越师哥,但他没有。卫琛平跟他说话从来不会带称呼,就像赵寻越来临尘县这一天,没叫过程辛苑“队长”一样。警校生骨子里都自带一种傲气,这份傲气与目中无人或者骄傲自大无关,只是在细枝末节的地方,一种暗戳戳的固执。 “吵到你了?我去洗个澡,马上回来睡。” “没事。”卫琛平带点睡梦中的迷迷糊糊问,“……这么晚回来,警情很严重吗?” “还行。” 赵寻越简单一答,没有想多说的意思,拿了脸盆和洗漱用品就出门了。公共浴室在他们宿舍对面,他站在宿舍屋檐下,看到对面浴室有灯光。他那时并不知道程辛苑的屋子有单独的卫生间,以为司迁业和程辛苑都在里面,脚下停了步子,没有再走。 赵寻越的家庭条件比较好,从来没去过公共浴室,虽然他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,但跟一群大老爷们一起洗澡,尤其是第一天与所有人都不熟的情况下,他还是觉得别扭。他今天下水救人,身上潮湿难耐,可还是抿着嘴站在自己宿舍门口,等了一小会儿。 很快司迁业洗完了,临走时还关了浴室的灯。他走出来看到赵寻越站在外面,赶紧问:“嗯?你等什么呢?” “没事,我刚收拾完,要洗澡……”赵寻越面上有几分疏离,又有点尴尬地指着浴室问,“里面没人了?” “没了。进门左手边是灯,你快去洗吧。早点休息哈!” 司迁业安慰地一笑,赵寻越这才放了心,点点头走向浴室。他打开灯的时候大致观察了一遍浴室布局,外间是公共水池,里面是更衣室,放了一排小柜子,最里面是浴室。赵寻越只开了更衣室的灯,脱了衣服走进浴室,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开始洗澡。 赵寻越最喜欢的颜色是黑色,因为黑色可以裹挟一切情绪,覆盖掉快乐和悲伤,把人冲向混沌。 水冲在身上,赵寻越在暗影中想起自己冲进河里,第一波水流的挤压,想起崔志身上的伤,想起小男孩奶奶的哭嚎。他一边洗澡一边回忆,甚至复盘了今天的每一个细节,最后停在自己说的那句“我也没有妈妈”。 他关了水,站在空无一人的浴室里,脸上布满了水,好像流下的眼泪。 作者有话要说: ①语出北宋大家张载,此处有改。 第7章 从今天起,我带你1 第二天上午,雨彻底停了,但天还是阴的。赵寻越被叫到程辛苑办公室。他站在门边,不走进去也不说话,程辛苑坐在办公桌后面,微微皱着眉头,指着对面的椅子道:“过来,坐。” 赵寻越依然没跟他问好,或者叫他队长。程辛苑记住了这件事,不准备主动提出,看这小子能憋到什么时候。 “怎么样,昨晚休息的好吗?” 赵寻越明白程辛苑大早上起来叫他来,是要训话的,如果他答“休息得好”,显得自己毫无反省,如果他答“休息得不好”,又怕对方问东问西。他盯着程辛苑,思考如何回答,结果那人不耐烦地催促道: “好还是不好?” 程辛苑不喜欢赵寻越过分深沉的眼神,在他看来,对方不过是个警校没毕业的小孩,就算赵寻越长得高、面目严肃,职场上的老前辈永远认为年轻人是小屁孩。小屁孩就是小屁孩。 “还行。” 赵寻越快速回答,听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,程辛苑甩出小脾气直接问:“那你知道昨天做错了吗?” “……嗯。” “错在哪了?” 程辛苑从椅子上站起来,绕过桌边,一屁股坐到桌上,半条腿耷拉在赵寻越身前。赵寻越坐在椅子上矮他半截,而程辛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仿佛阻挡了他起身的可能。赵寻越第一感觉是,这个居下者的位置非常不舒服,他聚焦目光抬头看程辛苑,那人也盯着他: “说,我听着。” 四目相对,两人心中涌着暗流,至少程辛苑认为两个人在心中隐隐对抗。他想知道赵寻越为什么来临尘县,为什么年少丧母,甚至想知道赵寻越过分严肃、警敏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。 可赵寻越没有一直与他对视,他偏了头,正视前方道:“我没听命令就着急去救崔志。” “还有吗?” “我擅自行动,导致崔志跳河。” “嗯,还有吗?” “我没穿装备,着急下水。” “还有吗?” 赵寻越又看向程辛苑。他自认思路清晰,把出错的地方都说了,虽然态度僵硬,但承认得全面,如果程辛苑再追问,他会认为这个队长在找茬。 于是赵寻越稍微挺高了胸膛道:“我认为我没有别的错了。” “哼。” 程辛苑冷笑,突然伸出一只手压住赵寻越的左肩:“你还有一个大错——你不服。” “我没有!” 赵寻越挺着前胸,明显感觉到程辛苑几个指头向下压迫的力量。他们看着彼此,听着彼此说话,实际上只想反驳对方,让对方叫自己爸爸。 不,那个时候赵寻越还没强硬到这种程度,日后他偶尔会有想拿下程辛苑的想法,不过他刚来临尘县时没有。他当时只觉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队长,看起来装模作样又以势压人。 而程辛苑一直都有。不管是最初瞧赵寻越不顺眼,还是日后隔着漫长的时空思念他,他对这小子的感觉一直敏感而复杂——从反感的抵触到强烈的热爱,中间就隔了一根细线的距离,往往近得惊人。 “嘿嘿,不过没关系……”程辛苑拿起压住赵寻越的手,露出一个有点得意的笑说,“我专治不服。” 他手拿开的时候,赵寻越想站起来,仰视一个男人总有自己被压制的感觉。程辛苑看出他的动势也立即从桌上下来,两人双双站起身。他们身高几乎一样,平视对方,程辛苑先说:“去写检讨,一千字,下午给我。出错的惩罚从你的实习工资里扣。” “我!” “有、意、见?” 程辛苑侧了头,调笑地看着他,末尾那个“见”字特意上调音调,说的是问句,语气倒像是恐吓。 赵寻越终是没敢反抗,闷声说:“……没有。” “好,那出去吧。” 程辛苑走回椅子前,赵寻越看着他气定神闲地坐下,憋着气出了屋。 他一出门就看到司迁业在楼道里候着,那人露出招牌的善意微笑道:“那个……辛苑没说你什么吧?” 赵寻越感觉不对,这副队长好像特意在等他似的。 “没什么,就让我写检讨。” “嗯嗯,你昨天呢,是冲动了一点,但是你刚来嘛,也是救人心切。下次注意,一定要听队长的命令。” “……” “我看你简历很优秀的,加油,好好干。” 司迁业鼓励似的拍拍他,赵寻越愈发感觉这个人和程辛苑,一个在唱白脸,一个唱黑脸。赵寻越点点头说“好”,这时走过来另一名警察,司迁业介绍道:“这是咱们队的曹冲……这是赵寻越,跟那个小卫一起来的。” 赵寻越认出来人是昨晚带卫琛平出警的警察,这人身高和样貌都很亮眼,赵寻越一看就觉得对方有种招人喜欢的气质,伸出一只手说:“您好,我是赵寻越。” “你好啊,欢迎来临尘县边境中队,整个左城最穷的警察都在这。” 曹冲打趣地跟他打招呼,司迁业笑道:“说什么啊你,是最强的好不好。”他又对赵寻越说:“昨天你和小卫到的晚,还没时间让你们见见咱们中队的人,等待会找个时间,辛苑会把你们介绍给大家。你去忙吧。” “好。” 赵寻越离开他们,那两人往程辛苑办公室走,他听见司迁业小声道:“人家刚来你就说临尘县穷,不想让人家留下来是不是?咱们老招不到人,辛苑快愁死了。” “哈哈哈,辛苑要是……” 再往后他们就进了办公室,赵寻越听不清了,不过他发现司迁业和曹冲都不叫程辛苑“队长”,而是直呼其名。 司、曹两人进了办公室,程辛苑正在等他们。 “来来来,坐。笑什么呢你们,这么开心?” “没什么,刚才在门口遇到赵寻越。”司迁业道,“咱先说正事吧。” “好吧。” 那两人坐到程辛苑对面,他问曹冲:“你们昨晚的警情怎么样?” 昨晚的另一个警情是有人反映接到诈骗电话,曹冲带了一个同事还有卫琛平去的现场。 “小事情,记录了报警人的情况,已经在追查那个号码了。”曹冲回道。 “嗯,那个新人怎么样?” “昨晚下着大雨,主要想尽快处理完收队,让大家休息。就觉得那个卫琛平还挺听话的吧,我说什么他都听着。” 程辛苑拿起两份简历递给曹冲:“你看看,这是新来的两个人的信息。” 最上面一份是赵寻越的,曹冲快速扫了一眼就说:“哟,警校院长的儿子?” “嗯。” 程辛苑点头,曹冲又开始看第二份卫琛平的简历,看完抬头对程辛苑道:“你这是要分配带新人了?那怎么着,是让我选还是你分派?” “哈哈哈。”程辛苑笑了,“冲哥你给我个走流程的机会好吗。” “哎哟,我这还不是唯程大队长命令是从吗,你要是按需分配,我肯定不会自己选啊。”曹冲道。 他们三人特别相熟,一般打趣的时候都不顾年龄大小,年纪大的管年纪小的叫哥,年纪小的称呼年纪大的“程大队长”。三人默契地相互望了望,程辛苑问:“如果让你挑,你想带谁?” 第8章 从今天起,我带你2 曹冲把两份简历放回桌上说:“我选小卫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你让我挑,那我就选难度系数低的了。你知道我说话没把门,赵寻越他爸又是高官,我不想在临尘县执法办案的时候,还处处小心说话了,太累。” 曹冲从警校毕业后也算有大好前程,但祸从口出被发配到临尘县,后来他渐渐发现临尘的好处。这里天高皇帝远,他只要堂堂正正做好警察本职工作就行,机关单位里的那套虚与委蛇他最不会,临尘县也不需要。 程辛苑对手下非常照顾且体现在对边境中队的每一个人身上,曹冲敢坦白想法,说明他把程辛苑当自己人,程辛苑不会为难自己人。 “行,那你带小卫。” “得令。” 曹冲开心地比了个OK的手势,司迁业道:“那小马那边,开始让他独立了?” 马全全是目前队内来得最晚的警员,之前一直是曹冲主带,赶上大事、难事,程辛苑会教教他。 “对,你跟小马说,以后他独立出警。这孩子不差,就是有点……怎么说,用现在的话讲,有点玻璃心?” “哎哟,老年人你还知道这个词?” 曹冲打趣他年龄大,程辛苑反讽道:“冲哥哥你静静,你这么躁动,很容易比我老得还快。” “哈哈哈,好的好的我闭嘴。闭嘴前我还要问一句,赵寻越你准备让谁带?” “这个嘛……” 程辛苑往椅背上一靠:“他爸都是警校领导了,那得找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带得了他、镇得住他呢?” 程辛苑故作姿态,曹冲心下了然,眼珠转了一圈忽然说:“我有一个人选。” 程辛苑和司迁业都有些意外,异口同声问:“谁?” “我觉得程辛苑这名同志很可以试试,你们觉得如何?” “哈哈哈,我觉得可!” 三人正说笑,外面有人敲门,一个警员进来说警队门口有个老太太,带着一个叫崔志的小孩来找一位警察,但不知道警察的名字。程辛苑以为是来找自己的,忙说:“哦,是我们昨天的报警人,应该是来做笔录的。” 他对曹冲说:“冲哥您去忙吧,我们要干活了。” 程辛苑、司迁业同小警员一道出了门,老太太和小男孩就站在院子里,老太太拉着孙子的手,崔志固执地躲在奶奶身后,就露出一只眼睛来瞧着他们。 司迁业第一个上前问:“辛苦您了,来,咱们进来做个笔录。” 可崔志不进屋,站在原地,司迁业只能蹲下身温柔地问:“小志,怎么了?” “我想……找人。” “找谁啊?”他抬头看看程辛苑,“我和这个叔叔,就是昨天在现场的警察。” “还有一个,那个,跳水救我的人。” “赵寻越?”程辛苑有点惊讶,“你可以找他,但按规定是我和这位警察给你做笔录,做完你再去找他。” 程辛苑说完自顾往楼里走,司迁业跟崔志奶奶一起拉他,崔志甩开手道:“我不去,我要找救我的警察!” “又不听话!你又不听话是不是!” 他奶奶在一旁急了,抬手照着崔志脑袋捶了一下。程辛苑着急道:“哎哎哎,别打孩子!” 他急忙拉开老太太,崔志抱着头突然蹲到地上,两个胳膊死死环住脑袋。程辛苑看到这幕有些心疼,他推断这孩子在家没少挨揍,这个动作是本能的御敌反应。这孩子性格内向,心里叛逆,又不敢向外人发泄,昨天一定是痛苦难耐、承受不住才选择自杀,而昨晚赵寻越一番简单的开导,让崔志对一个陌生的外人暂时建立了信任。 这崔志奶奶被程辛苑拉着,嘴上依然痛骂孙子,也不知是嫌孩子在警察面前吵闹,还是嫌孩子不听她管教丢人,总之她一脸不依不饶、还想教训崔志的架势,当务之急是把这两人分开。 “这样,迁业你带崔志去找赵寻越,让他照顾一下,稳定孩子情绪。我带老奶奶先进楼,待会咱们先给老人家做笔录。” “好。” 程辛苑带着老太太进楼,一路都在安慰她,可老太太没完没了,又把不争取的孙子、自杀的儿媳妇抱怨了一通。程辛苑昨晚见识到她的脾气,这老太太除了维护儿子,其它任何事情都往别人身上推,程辛苑无奈又头疼。 后来司迁业回来,两人开始给老太太做笔录,等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了,赵寻越带着崔志来了。 这会儿崔志的情绪平稳了很多,虽然还是那副强硬又与世界为敌的样子,但肯听程辛苑的命令了,让他坐好就安静地坐到奶奶身边。赵寻越站在旁边看着崔志,没有离开的意思,程辛苑干脆说:“你拿个椅子就坐这吧。” 崔志的眼神瞥向他,赵寻越点点头说:“好,我在这。” 随后程辛苑、司迁业开始做笔录,崔志说话很简短,基本是程辛苑问一句他答一句。笔录很快做完,签完字老太太带着崔志要走,赵寻越忽然问:“我能送一下他们吗?” 他这句话是对程辛苑说的,而崔志的眼神也看向程辛苑,男孩已经在一系列的问询过程中,悟出这群警察里谁最大、谁能做主。这两人都在等程辛苑的意见,他当然说:“可以啊。” 男孩放心地看了程辛苑一眼,赵寻越又对崔志说:“那你们先到门口,我去拿个东西。” 赵寻越独自走开,老太太和崔志走在前面,程辛苑和司迁业走在后面,两人对视了一眼,其实心里都挺好奇,赵寻越是怎么跟这个小孩交流的。 等到了大院门口,赵寻越跑出来,递了一张纸给程辛苑,然后和崔志还有他奶奶走出警队大门。司迁业看着纸好奇地问:“什么啊?” 程辛苑笑了:“检讨。” “哈哈,认错了。还行,我看他还行。” “怎么,写个检讨你就认可他了?”程辛苑抖抖那张纸,“司副队长,你这评判标准太低了吧。” “是啊,哪有你程大队长严苛待人呢。我觉得他没什么大毛病,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总对他有成见。” 司迁业自顾往回走,把程辛苑落在身后。 “哈?我哪有?”程辛苑跟上他,莫名问。 “要是没有,你就不会亲自带他了。你想教育教育他嘛,我还不了解你吗,老朋友?” “哈哈哈哈哈哈。” 程辛苑笑得大声。这边两人边走边斗嘴,那边赵寻越把崔志和他奶奶送到了公交车站。一路上老太太不停叨念,赵寻越和崔志都没说话,看没人呼应,老太太也安静了。公交车来的时候,老太太先上车,崔志迈腿前又转身跟赵寻越说:“哥哥,咱们说好了。”他面对别人时孤单又强硬,跟赵寻越说这句话时,似乎还有些瑟缩。 他奶奶已经上车抢座,司机望着崔志喊“小孩上不上来”,公交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,赵寻越身后还围着等车的着急的人群,他们大多是老人、小孩,还有一些中年妇女。 赵寻越站在车下,他从左城市区刚来临尘县两天,天上有浓重的雾,太阳离地面很远,他第一次感受到浓重的县城的气息,跟城市完全不一样的,平稳又踏实的感觉,一扫他来之前强忍憋闷的心愁。 昨天刚到边境中队的时候,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人,无数陌生人在暗中观察他、试探他,弄得他小心谨慎,精神紧张地注视每个人和每件事。可来到这里不到二十四个小时,他就救了一个男孩的命,与他共享了一个约定,也许赵寻越一个小小的鼓励,能让崔志现在的人生有一点变化,让崔志在几十年后和别人相差十万八千里。赵寻越心中淡淡的忧愁,轻尘似的随风飞走了①。他没有机会重过青春,但他希望救下的人,能过得比自己好。 “再不上来关门了啊!” 公交车师傅不耐烦地催促,崔志奶奶在车尾喊他的名字,崔志转身迈了一条腿上去,眼睛还巴巴望着,赵寻越露出一点微笑。 这是他来临尘县后第一次露出放松又坦然的表情,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微笑,只是一点微不可察的鼓励的表情说:“我答应你,快走吧,加油。” “嗯嗯!” 司机关了门,崔志在门里狠狠点头,赵寻越目送着公交车离开,慢慢走回了警队大院。他心里飘荡着与成长有关的念头,迎头就看到程辛苑在院里等他。 从警队大院外门走进去,院里一圈围绕着各种办公的房间,右边是警员宿舍,左边是食堂、公共浴室,正面是办公区域。程辛苑站在正中间,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,他手上拿着赵寻越的检讨,好整以暇地等着他。 作者有话要说: ①语出高尔基。 第9章 从今天起,我带你3 赵寻越站在大门口。地上有铁门轱辘摩擦的半圆形痕迹,他站在半圆形的外面,没有迈进去。似乎再往前多走一步,方才的好心情就会被打乱,他又要面对这里陌生的人和陌生的事。 程辛苑看赵寻越停下,停在一个防备和御敌的有效距离外,他忽然想起方才司迁业说的话。对,程辛苑就是想“教育教育”这个虽然只比他小四岁,但在他眼中就是个不成熟的小屁孩的、没毕业的警校生。 他故意向赵寻越走过来,对方看他一步步靠近,似乎着慌了问:“——怎么了?” 程辛苑停在赵寻越身前差一步的距离,停在大门的地面上划痕的另一边,好像他所站的位置、边境中队的大门以内,才真正代表临尘县,而赵寻越没有踏进来,意味着他心理上还不接受这里。程辛苑带点欠揍的表情,抬手晃晃那张检讨。 赵寻越以为检讨写的措辞不对,或者不对领导的口味。 赵寻越从孩子变成男人的这几年里,一直在警校度过,他好强、倔强、固执,见不得被人说他靠院长关系上位,处处都要靠自身实力说话。他不受红尘浊气所扰,因为他是幻化人形的警敏的狼,他只对猎物和对手感兴趣。在与程辛苑相处的第一天里,他有了一种非常切实的感觉,眼前这个程队长让他非常不舒服,而且双方都有一较高下的感觉。 他俩身高一般,程辛苑晃了那张纸几下,一下比一下靠近赵寻越,纸张抖落的声音让人心烦,最后一下,那纸的一角碰到赵寻越的嘴唇。程辛苑看到他眼中的惊悸,这才停止,故作轻松地说:“检讨里有错别字。” “……” 赵寻越咬着嘴唇,脸上升腾出气愤的红晕,终是没有爆发,因为程辛苑又说了一句:“不过没关系,不用改了哦。” 他故意在结尾加了个“哦”,似乎是安慰,又像是调戏。赵寻越正要开口反驳,程辛苑没拿检讨的那只手忽然捏住他胳膊,稍一用力把他拉进了地面划痕之内。 他们离得比方才还近,那张纸本来横在他俩之间,天空本是阴沉的,从赵寻越的视线看,那带字的检讨像一张幕帘,随着程辛苑的手放下,幕帘一点点下降,纸张上撒了一缕阳光,赵寻越近距离地看着程辛苑,比前一天的任何时刻都要更清晰地望着这张脸。 昨天第一眼见程辛苑,下雨、昏暗、局促,赵寻越觉得程辛苑长相偏小,甚至还有些狼狈。今天再仔细瞧他,发现他比昨晚初看时要成熟一些,他长了一双耐人寻味的眼睛,眼中有轻微的笑意,闪闪发光。 程辛苑翘着嘴角,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息,引起赵寻越奇怪的抵触感和沉腻感,这气息像临尘县大雨过后阴天的闷热,拢在赵寻越周身,涌进他鼻腔。赵寻越心里积聚的小火熄了一半,要说的话也忘了,露出一种倔强的表情,最后归于平静。 程辛苑看他眼中神色几经变化,最终平息了气焰。他想了一瞬,放弃玩笑的态度,终于问了正题: “你跟那个小孩说什么了。” 赵寻越思绪回转,想起他跟崔志的相处。他无非是安慰崔志、鼓励一下这个小孩,他懂那种年幼时没有母亲、父亲又不在身边的痛苦。那是一个孩子最需要爱的时候,那种寂寞、无助、茫然又绝望,的确很难熬,可赵寻越告诉崔志,只要熬过昨晚,今晚就不会那么难受,而明晚还会更好一点。 不过这些细节并不用告诉程辛苑。赵寻越挑了他和崔志谈话里的一句转述道: “我跟他说,希望他加油,从不公平的世界里,努力走出来。” 程辛苑听到笑了,他没想到这小子还有有点中二,有些励志。 “呵,挺好。” 他向赵寻越伸出一只手:“很高兴你来到临尘县,我代表边境中队欢迎你。” 赵寻越犹豫了一下,轻轻握住程辛苑的手,然后程辛苑带着初遇时能展现出的最大诚意说: “从今天起,我带你。” =============== 那天中午开饭前,司迁业把队里没出任务的警员召集起来,向大家介绍两位新来实习的警校生。赵寻越和卫琛平同时面对一群警察,神态都有几分局促,马全全很开心地带头鼓掌说:“太好了,以后我就不是最小的了。” 曹冲笑道:“人家赵寻越是研究生,小全全你还是最小的哈哈。” 他叫“小全全”的时候,卫琛平被这个称呼惊到了,有点无语地看看自己的带教警员,又看了看马全全。 吃完饭大家各自工作,卫琛平开始跟着曹冲实习,程辛苑这边除了出警,还有日常行政任务,所以他给赵寻越的命令是,有需要教你的会叫你,其它时间自行安排。 下午程辛苑和司迁业窝在办公室里,商量6月上旬的重点任务。6月上旬有两件大事,一件是每半年都会组织的下乡走基层活动,一件是临尘县高考执勤。 高考是全国人民都关注的大事,小小的临尘县也不例外。这里虽然教育资源相对落后,但对于每个考生来说,高考是渴求改变命运的学子的战场,一道计算题、一个英语单词、一篇作文,都可以助他们离开边境,寻求更广阔的人生。 高考执勤每年都会调动很多警力,疏导交通、巡逻驻守、维护考场周边秩序,只为给考生营造一个安全、安静的考试环境。程辛苑要安排执勤人员名单、分配执勤任务,与交警、特警对接工作等等。 另外一件事下乡走基层,这是边境中队每半年都会进行的工作。内容包括走访乡间基层,发放物资,到乡里的学校开展扫黑除恶宣讲等等,由程辛苑、司迁业和曹冲轮流带队,6月份刚好赶上程辛苑下乡。 “我这次走基层和高考执勤的时间刚好重了。”程辛苑和司迁业坐在办公桌两边,手里拿着警队人名册,程辛苑道,“高考那几天你可能得受累点,有任何情况随时跟我报告。” “放心吧,交给我。”司迁业手上拿笔,在警队人名册上,把“程辛苑”的名字先画了一个圈,“那你带几个人走,准备带谁?” 每年高考都是重点安全保障期,程辛苑考虑给队里留下最多的人,想着带的人越少越好。这时司迁业笑说:“你要是去,赵寻越肯定得跟你了吧。” 他没等程辛苑回答,自顾在人名册最下方,手写字迹的两个名字旁边,把“赵寻越”的名字画了一个圈。 “哈,你倒是挺快。” “让赵寻越去挺好的。”司迁业道,“估计他一直在大城市生活,可能都没下过乡,没去过村里。” “干嘛,让城里小公子演‘变形记’呢?”程辛苑带点讽刺说,“我们这是下乡工作的,不是要把他再造为人的好吗。” 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哎,我发现你真是处处‘针对’赵寻越。人家怎么就再造为人了?人家现在为人就很好,他救了崔志,还给他重塑了信心。” 说到崔志,程辛苑就想起赵寻越没有母亲这件事,调笑的心情收了收:“他跟我一起下乡,再带个谁呢?” 司迁业低下头,一个个看人名册上的字,忽听程辛苑道:“带马全全吧。” “你和小马再加赵寻越?”司迁业有点不放心,“你这是想……” 司迁业明白他的心思,程辛苑直接说:“对,高考这边非常重要,你们还是要留最精锐的力量。小马跟我下乡应该没什么问题,人选就这么定了。我来写下乡走基层活动方案,你大致列一个高考执勤方案,写完发我,我来改。” 程辛苑这个人总是这样,嘴上玩世不恭,不留情面,做事却冲在一线,处处替他人着想。尤其他当了队长以后,仿佛把整个临尘县的安危、所有边境中队警察的未来发展都系在自己身上。司迁业劝不动他,点点头:“那行。这次高考执勤,我绝不松懈,百分之二百尽力。” 他这是领了程辛苑的好意,向他表决心。程辛苑又说:“你看小马要是没出警,让他和赵寻越来找我,我跟他们简单说说。” “好。” 第10章 新任务1 司迁业出了办公室,过了一会赵寻越和马全全敲门进来了,程辛苑让他们坐,然后开始布置工作。 “单独叫你们来呢,是下周咱们有新任务。” “是不是要参与高考执勤了?” 马全全先抢了话,程辛苑笑道:“哈,你这是想参与高考执勤呢,还是暗中给我提示,让我分配你去高考执勤啊?” 马全全有点不好意思,赵寻越挺意外,没想到普通队员跟队长说话这么随意。 马全全来队里时间最短,大多时候是曹冲带,曹冲的缺点是说话无所顾忌,对马全全这种稚嫩的新人来说,有时候太伤人。相比之下,程辛苑虽然是队长,但细微处见人品,他既能和曹冲互怼,也能关怀新人。 “我没那个意思队长,我都听你们的。” 马全全腼腆地笑了,程辛苑说:“高考执勤有机会肯定会让你参加的,这次咱们三个下乡走基层。” “……那是什么?”赵寻越插话问。 “你没经历过,小马大概知道点,给新人讲讲吧。” 马全全很喜欢跟程辛苑一起执行任务,开心地介绍以前了解的下乡走基层的情况,赵寻越越听越奇怪,打断他问:“我们还负责这种工作?” 马全全气势一向较弱,偏偏赵寻越气场比同龄人强大,他这么问,好像不屑于这种工作,不满于这种分配似的。马全全一时梗住,程辛苑接过话道:“这种工作怎么了?” 他食指敲了两下桌子,发出“砰砰”的闷响,赵寻越看着他。 “我们本来就是边境中队,辖区地理环境特殊,部分群众出行困难,入户核查、上门办|证、宣传演讲我们都做。你有意见,不想参加?” 又来了,赵寻越总觉得程辛苑有意针对他,他明明只问了一个问题,只是单纯的意外和好奇,硬是被程辛苑歪曲出了瞧不起基层工作的意思。赵寻越立刻说:“没有,我愿意参加。” 他接话很快,而且完全没有戾气,然而程辛苑还是回了一句:“别以为在警校就学到了全部,实际出任务多的是你不知道的重要工作。” 这句话不仅是怼赵寻越个人,连左城警察学院都捎带上了,再加上赵寻越的爸爸赵昶安是警察学院院长,赵寻越立马回说:“我没有……” “回去——好好准备。”程辛苑抬高了声调,显然要压过赵寻越,“六月初走,大概四五天,行程定了告诉你们。” “收到。” 马全全很高兴,他第一次参与下乡走基层,赵寻越没吭声,程辛苑抬起下巴瞧着他,那人才低声道:“收到。” 程辛苑还要说什么,他手机响了,来电提示上写着“程太太”,程辛苑莞尔一笑,对那二人说:“你们先出去吧。” 赵寻越和马全全起身往门口走,程辛苑已经接了电话,张口就说:“喂,大美女,怎么了突然给我打电话,想我啊?” 走出门口的赵寻越突然一惊,转身瞪大眼睛盯着他。程辛苑右手举着电话,眼睛回望他,本来眼角眉梢具是笑意,顿时不耐烦地左手一挥,做了个关门的手势。 赵寻越用力关上门,在原地冲马全全没头没脑地问:“他女朋友?” “啊?谁?” “他、他……” 赵寻越惊得说不出话来,程辛苑开口的语气油滑得让人震惊。这个所谓的队长,平时待赵寻越略有敌意,这个赵寻越可以忍,甚至也没想赶上温柔体贴的领导,但程辛苑张口打情骂俏、油嘴滑舌着实让人诧异。甚至赵寻越有点分不清,到底是警察对女人嬉皮笑脸让他惊诧,还是程辛苑对别人打情骂趣让他诧然。 “哦,你说队长?”马全全的反射弧终于追上来了,“不是,队长没有女朋友,那可能是他妈妈。” “妈妈?”赵寻越的惊异减缓了一些。 “可能是,他有两次跟阿姨打视频电话,让我们问好,也是直接叫‘大美女’,我听完也挺惊讶的哈哈。” “这……” 赵寻越想说这么叫也太没大没小了,马全全却转了话题:“据说程队长来了临尘县以后,再也没交过女朋友。” 这回轮到赵寻越语塞了,他不知道回什么。程辛苑一看就不像是好降服的人,临尘县这种边境小县城,估计很难有姑娘能拿下他吧。 这时马全全叹气道:“唉,我也好担心自己啊……哎,你有女朋友吗?” “没有。”赵寻越干脆地摇摇头。 “啊?”马全全纯属好奇捎带一问,听到这个回答挺意外,进而大胆地说,“你该不会……你该不会也跟我一样,没谈过恋爱吧?” 按说赵寻越跟马全全不熟,这种隐私问题他不会回答,但马全全的眼神很真诚,而且他自带天然无公害的可爱气场,赵寻越没忍心回绝,直接道:“嗯,没谈过。” 还轮不到马全全再来一轮惊讶,他们背后就传来程辛苑的一声:“——靠。” 程辛苑并不是故意偷听的。方才给他打电话的的确是他老妈,那两个年轻警察一出去,程辛苑的骚话就开始了:“没事,别惦记我啊大美女,你儿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帅、一样棒、一样优秀,一点没变。” “啧啧啧,行了,知道你干的好。小帅哥你也别担心我,你老妈我也是跟以前一样美、一样年轻、一样快乐。” “哈哈哈哈哈哈!” 程辛苑乐观随意的性格跟家庭出身有很大原因。他家不是富裕家庭,父母一辈子也没什么大起大落,不争强好胜、不贪图富贵,把快乐平安当成人生追求,所以程辛苑从小活得轻松,自由自在地追求理想,自由自在地扎根边境,自由自在地……自由自在地喜欢男人。 他上大学交第一个男朋友时就果断出柜,父母当下是震惊的,在程辛苑的开导、讲解和正面引导下,渐渐不再干扰儿子,她妈妈还因此参加了左城的同性恋家长志愿者协会,每个季度被请到组织里,给其他绝望痛苦的父母们做鼓励工作。 程辛苑毕业后一直待在边境,刚开始父母趁着各种假期会来看望他,慢慢地老两口年纪大了,舟车劳顿吃不消,就变成程辛苑开车回左城市区看他们。但警察这个职业特殊,365天几乎天天待班,真正的“宇宙不重启,警察不休息”,国家公休假更是重点安全保障期,程辛苑只能赶着请年假的时候回家看望父母。 这次他请的年假是六月下旬,因为今年六月是老两口结婚纪念日30周年,这不六月还没到呢,程妈妈的电话就打来了。 “你请好假了吧,绝对保证没事,能回来是吧?” “请了请了,您就放心吧。”程辛苑一边打电话一边笑,“拍照的店我也联系好了,您就放心大胆的负责美丽,我来掏钱好不好。” 程辛苑说得兴奋,但门外总传来惊叫声。电话那头程妈妈又嫌弃又开心地说:“哎哟,都说了不用非拍什么照片,跟一群小年轻凑在一起的,还不是显我老啊。” 因为是整数结婚纪念日,程辛苑提议要给老爸老妈拍一套照片,重点是拍二老,捎带着把自己也加进去,就当拍全家福了。 “哪能老啊,您在我心中永远是世界上最美丽的……” 程辛苑的彩虹屁还没吹完,门外又传来说话声。他心想赵寻越和马全全怎么这么没有礼貌,知道他在接电话还在门外说西道东,当下不耐烦地“啧”了一声。 “怎么你忙呢?”程妈妈以为打扰儿子工作,立刻说,“我没事,就是提醒你请假。那你快忙吧快忙吧,晚上我再打。” 程妈妈快速挂了电话,程辛苑本来心情很好,被这一搅,更对赵寻越的偏见多了一分。他扔了手机,提高了气焰,准备开门训这两个小孩几句,谁知刚打开门就听见马全全那句“你该不会也跟我一样,没谈过恋爱吧”。 程辛苑一惊,心道这是什么奇妙的八卦时刻,刚好被自己撞上,又想赵寻越这样的长相和家世不可能没交过女朋友,正要侧耳去寻答案,就听赵寻越诚恳地说:“嗯,没谈过。” “——靠。” 程辛苑几乎是无法控制地骂了出来,那两人当即回头,这下好像显得程辛苑偷听他们谈话似的。他赶忙清清嗓子道:“干什么呢,我在屋里打电话,就听你们在门外没完没了地说,没点规矩啊。” 马全全抱歉地说“知道、知道”,拉着赵寻越走开。等程辛苑再关上门回到办公室,脑子里飘荡着赵寻越那句“没谈过”,心想城市里单纯成这样的小少爷还真是少见。 作者有话要说: 今天本来要放到草稿箱里,一下点错了,早更新了哈哈。 第11章 新任务2 时间过得很快,转眼一个星期后,六月到来,程辛苑要带着赵寻越和马全全下乡走基层了。他们的行程一共五天,去程、回程各占一天,一天给贫困户入户发放物资,一天走进偏僻山村为孤寡老人办理户籍档案,一天在当地唯一的初中开展扫黑除恶宣讲。 三个人出发前一天下午就整理好物资,晚饭之前,程辛苑跟两人核对了一遍行程,又强调重点注意事项。 那天晚上,司迁业在食堂跟他们三人一起吃的饭。刚好卫琛平出警回来,他打完饭往程辛苑那桌看了一眼,要是没人招呼就打算自己坐了,结果爱好和平的老好人司副队长一眼看见他,招呼他过来坐。 一桌五个人,有的聊天,有的沉默。马全全知道司迁业全权负责高考执勤任务,忍不住羡慕,但又兢兢业业地跟程辛苑表忠心,说自己也非常愿意下乡。 程辛苑笑了,逗他说:“你怎么就这么愿意去考场啊,你还想混进去重考吗?” 没想到马全全十分认真地回答:“当然不是,我是想守护他们的梦想啊。” 桌上其他四个人都停下来看他,马全全继续说:“他们每个走上考场的学生,都怀着无限的梦想,我就是守护他们梦想的小小战士。我没有长矛和盾牌,但我有□□和决心,我会站在考场外陪伴、保护他们每一个人,想想多燃啊。” 司迁业听完简直想摸摸小全全的脑袋,赵寻越默默听着没说话,卫琛平放下餐具望着一脸单纯的马全全,程辛苑心想,这边境中队是什么地方,怎么竟吸引些“无限大な梦のあとの”的中二少年呢。① 可谁不是从中二病走过来的呢?程辛苑听马全全这么说,其实也挺感慨的。每个人的出生不能选择,但可以通过知识改变命运,高考可能是他们这些平凡人家的小孩,人生中最后一个不看脸、不拼爹、靠实力公平竞争的战场。幸有高考不曾远离,让逐梦人不畏荆棘。 “哎,明年,明年一定让你去高考执勤。”程辛苑说。 “真的吗,真的吗队长?”马全全兴奋地问。 “这么多人给你作证呢,明年肯定让你去。” 程辛苑又吹嘘了几句之前参加高考执勤的“光荣事迹”,三个没参加过的年轻人都露出神往的表情。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去洗漱。来边境中队这么多天,赵寻越也没适应公共浴室,他之前在警校的宿舍是有独立卫生间的,在这里他总是晚上拖到特别晚才单独去浴室洗澡。 赵寻越生活上没有大毛病,也能吃苦,就是受不了跟一群男人一起洗澡,尤其他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程辛苑,心上就产生一种强烈的反应,像烦躁,又像一种隐隐的不安。后来他了解到程辛苑的宿舍是可以淋浴的,他从不来公共浴室,赵寻越这才放松一些。 跟他住一个屋的卫琛平渐渐发现他这个“毛病”,只当赵寻越优越惯了,受不了集体生活,心里对他还有几分嫌隙。后来慢慢发现赵寻越除了不爱说话,过于沉默,没有任何架子、或能挑得出来的明显缺点,渐渐对他放下成见。 那天卫琛平已经睡下,赵寻越又一个人抹黑去洗澡,洗完回来进屋的动静稍微大了点,卫琛平在床上翻了身道:“那个……” “吵醒你了?”赵寻越小声问。 “没……我睡不着。” 要是别人说这话,明显是打算开聊的前奏,但卫琛平说这话,赵寻越就摸不准意思了,或许他真的是在诉说“睡不着”的事实而已。赵寻越没接话,自己上了床,没想到卫琛平的声音又传来: “想到高考执勤,我有点紧张。” 他跟着曹冲实习,曹冲是这次执勤的主力,还给卫琛平单独安排了工作。 赵寻越安慰道:“我们下乡五天,回来肯定是赶不上高考了,你别紧张,跟着其他警察好好干就行。” “嗯,我本来不紧张,刚才被马全全一说,好像我轻视这份工作了。” 赵寻越想了想忽然问:“你跟曹冲实习了一段时间,感觉如何?” 算起来他们到临尘县也快半个月了,他们虽然同住一屋,但平时各有各的带教警察,相处的时间并不多,他们二人性子又都偏低沉,很少主动与对方交流。 “你说曹警官?他……”卫琛平顿了一下道,“他挺好的。” 这句话完全是一句废话,没有任何信息。赵寻越感受到卫琛平还是把他当一般同事,有点见外。赵寻越本身是慢热性格,不怪卫琛平不交心,随后那人也问:“带你的程队长怎么样?” 这下轮到赵寻越说“废话”了,他脑子里浮现出程辛苑一个大概的轮廓,就算有觉得程辛苑有缺点,也不会当着卫琛平说,于是自顾在黑暗中点了点头:“还行。” 赵寻越以为这毫无价值的信息“交换”可以到此终止了,不料卫琛平又来了一句:“嗯,看起来他像是挺会照顾人的。” “嗯?” 赵寻越敏感地察觉到这话里的言外之意,他们都是警校毕业,侦查意识很强。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,卫琛平这话里可以分析出两层意思。一是卫琛平觉得程辛苑为人不错,二是卫琛平可能羡慕程辛苑带赵寻越。赵寻越微微皱了眉头,他心里其实很想反问一句“真的吗”。 真的会有人觉得,程辛苑温柔且会照顾人吗? ================ 第二天一早,程辛苑等三人准备出发下乡。司迁业跟他们一起吃了早饭,然后三人各自去拿行李箱。他们下乡的车,后备箱里装了好几个大盒子,里面是要给村民发的大葱、白菜、土豆等等蔬菜,还有棉被、枕头、毛巾等慰问品,还有准备给初中捐赠的书本和文具用品。 除了司迁业,曹冲也来送他们。程辛苑负责开车,因为山区时常信号不好,不能完全依赖手机导航,曹冲给他打印了地图,还告诉他几处危险的路段,半年前的上一次下乡就是曹冲带队的。 司迁业在车尾,帮赵寻越和马全全往后备箱里装行李。曹冲在车前站着,给程辛苑指地图:“这里你们千万别停下休息,这里泥地多。这几天虽然没雨,但你要小心,山区的水分比咱们这里多,我怕会滑坡。” “嗯,明白。” 程辛苑认真应着。 赵寻越站在车尾,等着马全全在他前面放行李箱,看见程辛苑的侧影,那人拿笔在地图上勾画,曹冲一直在他身边说话。 赵寻越想到什么,问身前的马全全:“你开车技术怎么样?” “啊?” 马全全放好箱子回头,也想帮他放行李。赵寻越道:“不用,谢谢,我自己来。”然后冲车前的程辛苑点点头,对马全全说,“不能让他一直开吧。” 司迁业在旁边道:“你们放心,辛苑开车不错,而且到了乡里,对接人会来接你们的。” “其实我开车技术很好,我接触过赛车,可以跟他换着来。”赵寻越说。 “下乡的山路跟平时的马路不同,你们都是在城里开车,这种路还是交给老警察吧。放心,辛苑的技术和体力都可以,不用担心。” 赵寻越发现,程辛苑和司迁业年纪都没比他大多少,最“老”的程辛苑只比他大四岁,可这些人总爱自居“老人”,语气里透着一种把新人当小孩看的态度。 赵寻越没回答,他们装好行李往车前走,司迁业对程辛苑说:“都准备好了。” “行。” 程辛苑收了地图,曹冲对马全全开玩笑道:“小全全,哥这次不跟着你了,下乡辛苦,还总见到老弱病残,你可别心酸得掉眼泪。” 众人看向马全全,小马一下子害羞了,但还是对程辛苑说:“队长你放心,这次还有实习生呢,我肯定会做好表率作用的。” 大家的目光又转向赵寻越。实际上赵寻越比马全全还大一岁,不过小马为人和气,没架子,赵寻越也没用警校里那套跟“年纪大小”挂钩的自傲和敌视,临行前表现得还算谦逊。 倒是程辛苑破天荒说了句:“怎么表率啊,人家上来就在车技上赢过你了。” 程辛苑说得轻松,看起来也像跟曹冲在打趣马全全,可这话听进赵寻越耳朵里变了样子:原来刚才他们在车尾的谈话,程辛苑都听见了,而且程辛苑这是第一次,站在赵寻越这边。 作者有话要说: ①这里是个梗,出自《数码宝贝》第一部 主题曲《butter fly》中最著名的一句歌词,类似“梦想无限大”的意思。 第12章 出发!下乡 1 赵寻越有些古怪地看着程辛苑,而“小全全”完全没听出多余的意思,反而附和地问赵寻越:“对哦对哦,你是怎么,你还会赛车呢?” “哟,你还会赛车,厉害啊!”曹冲吹了声口哨,一只胳膊搭在程辛苑的肩膀上,拍了他一下,指指赵寻越道,“待会让他来个山地飘逸,给年轻人个机会嘛~” “你g-u-n。”程辛苑“卸”了他那只胳膊,“上车上车,走得晚真得在黑夜里漂移了。” 下乡的路比较难开,虽然路不远,但陡峭、泥泞,一般开车要四个小时,再加上中途吃饭、休整,到了乡里怎么也得下午了。山里本来日落就早,如果出发晚,路上又耽误,很可能擦黑才能达到。 三个要走的人上了车,程辛苑开车,马全全坐副驾驶,赵寻越坐后排。程辛苑最后嘱咐了一句,让留下的两人“高考执勤加油”,然后就开车出了警队的院门。 马全全来边境中队一年,第一次长时间离队,开出临尘县城时还挺兴奋。赵寻越就安静很多,一直看着外面的路。程辛苑从后视镜里看过去,赵寻越偶尔会低下头在手机上敲字,或者向车窗外拍照,程辛苑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问他:“你干嘛呢?” 赵寻越坐他后面,看不见程辛苑的表情,盯着前面座位的靠椅道:“没什么,随便拍点地标。也许……” 赵寻越说到这里顿住了,他本来想说“也许回来的时候我能替你开”,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又改成:“也许回来我就认路了。” “哈。” 程辛苑小声笑了,赵寻越不明所以问:“怎么了?” 程辛苑没回复他,倒是对马全全说:“小马你记路了吗?要是让你从乡下开回来,你能吗?” 马全全惊得瞪大眼睛:“队长,我、我来了以后开车都是平路,我……” “哈哈哈。” 程辛苑笑得更大声,赵寻越这才反应过来,程辛苑听到他们在车尾的对话后,这种明白别人的善意却不直接表示的方法,跟赵寻越明明有善意却不直接表达的方式,似乎有异曲同工“之妙”。 “行了,逗你呢,不会真让你们开的。”程辛苑说。 “哦哦哦。” 马全全缓过来,也意识到什么,拿起手机开始拍路边的标志物。 “你怎么学的赛车?”三个人专心干着各自的事,程辛苑忽然问。 “我吗?”赵寻越道,“家里有个堂哥是搞赛车队的,我挺感兴趣,以前还考过赛车执照。” “你这么厉害呢?” 马全全扭着脖子看他,程辛苑也有些意外,抬眼瞥了下前视镜里的赵寻越。 “没。”赵寻越两只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,“我就考了个最低级,读了研以后都没练过。” “为什么,读研很忙吗?”没读过研究生的马全全傻乎乎地问。 程辛苑对赵寻越读研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。众所周知,在警队体系里,读研的作用无非是为了将来能分配到省公安厅工作,或者到地方警校做老师。而在基层,特别是临尘县边境中队这种边缘的基层,能力和资历才是最大的资本。当然了,赵寻越能考上研究生,还成绩优秀,能力肯定不容置疑,所以他为何读研后还选择来基层工作,真是程辛苑心中一大疑团。 他和马全全都等着赵寻越的回答,那人有意避开,眼神不太自然,也不吭声。程辛苑发现他的难处,当马全全要再问时截住话题道:“你堂哥是专业的赛车手吗?玩赛车很赚钱吧,随便拿个名次都能赚好几千万。” 马全全被这个数字吓到,发出既惊奇又羡慕的感叹:“这么多钱?哇塞……能够临尘县老百姓吃一辈子了。” 车里一阵沉默,程辛苑无奈地笑了一下,三个人好像各怀心事,又好像怀的同一件心事,都没再说话。 车开了一上午,中午的时候三人下来找地方吃饭,简单休息了一下,下午比预定时间提前到了乡里。 这个乡叫马沟乡,人口多,耕地少,是个实打实的贫困地点,物资经常需要外面补给运输。边境中队经常来这里开展工作,乡里派了个搞宣传的负责接待,给他们三人安排了招待所住宿。 接待的人姓“卜”,年纪比程辛苑还大,程辛苑叫他“卜哥”。卜哥和他相熟,上来直接叫“小程”,还叫了很多次。赵寻越来了临尘县以后,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程辛苑,不知为何,自己嘴上也默默重复了一遍: “小程。” 他们在招待所办入住,程辛苑和卜哥正说话,没听见。马全全听见了,回头咧着嘴冲赵寻越笑。马全全这个单纯孩子都觉得可乐,赵寻越心里也觉得好笑,又轻声动嘴,冲着程辛苑叫了一次: “小程。” 办完入住,卜哥说晚上来请他们吃饭,表达乡里的感谢和心意。赵寻越一听有饭局,心里不太乐意。他以前也陪赵昶安出去跟人吃饭,他本身不是个热络的人,在饭局上就是个替酒的工具,又烦又别扭。 但程辛苑愉快地答应了。卜安奇走后,三个人提着行李上楼,招待所没有电梯,三人前前后后搬着行李,马全全问:“队长,咱们来乡下还要应付饭局啊?” 程辛苑知道他们是刚出社会的大学生,不喜欢这种事,他这个人就是坏心思多,故意吓马全全,反问道:“怎么了,你不愿意?” “不,我就……” 马全全没了反应,赵寻越接道:“这种地方老百姓都快吃不上饭了,你们这帮人还要喝酒宴请?” “哼哼哼。”程辛苑哼了三声,“谁说要喝酒了?八项规定听没听过,我们是执法人员,还能知法犯法?” 身后两人都梗住,他们想象中的饭局,就是吃喝灌酒、抽烟吹牛那种的。 到了他们住的楼层,程辛苑率先拉着行李往前走,一边走一边说:“是卜哥单独以朋友的身份请我们吃个便饭,你们两个刚走出社会的大学生,别把人想的那么‘社会’好吗。” “哦哦,那就好,我以为要应付一群乡镇领导呢。” 马全全这边缓和了,赵寻越道:“那家伙刚才说乡里的感谢和心意,听起来好像要组饭局,陪吃陪喝似的。” 三个人到了房间门口,程辛苑一人一间,他的房间在前面,马全全和赵寻越是双人间。 程辛苑转过身,直接盯着赵寻越道:“我从来到边境中队,第一次下乡,就是卜哥接待我们。卜哥一直是村里的宣传干部,联系外面做扶贫工作。他全名是卜安奇,你要是客气就叫一声卜老师,不客气可以叫卜哥,不许再叫‘那家伙’、‘这帮人’,听到没有!” 程辛苑态度很认真,赵寻越倒没反驳,一来觉得他开车路上辛苦,二来他和马全全的确误解了别人。 “对不起。” 赵寻越道了歉,程辛苑转身走向自己房间:“各自休息,吃饭叫你们。” 身后马全全拿出房卡推门进屋,程辛苑又叫:“对了还有,赵寻越!” 赵寻越停在门外看着他,楼道里只有他们两人。程辛苑伸出食指,指着他道:“再让我听见你叫‘小程’,就把你留在这里扶贫!” 楼梯间的窗户打进光亮,程辛苑背对着光,整个人拢在暗影里,显得黑乎乎的。可是他伸出的食指,指甲盖稍微反射了一点光,赵寻越不知怎么,觉得他好像菩萨手指伸出的一点光亮,那光亮晃晃悠悠,打中他的眉心。 程辛苑见他不答,一个字一个字蹦着问:“听、到、没?” 赵寻越站在那思忖,顿了几秒道:“……好吧。” 好吧,小程。 等赵寻越进了屋,马全全已经哈哈大笑了:“你是不是要留在这里娶当地人做媳妇了~” 马全全本来就年轻,笑起来更像小孩模样,赵寻越没生气说:“还是不了吧。” “哦哦,看来你还是贪恋市区的美女小姐姐啊,是不是。” 马全全先进屋,顺便就往里走,选了靠窗户的床。赵寻越自动占了靠门的床,把行李放好坐到床上说:“也不是。” “嗯?为什么?”马全全凑过来问,“其实我挺好奇,以你的条件怎么能没谈过恋爱呢?总得有人追你吧?” 赵寻越平时跟马全全接触不多,但这人天真的劲头不招人烦,赵寻越对他没什么戒心,甚至比同屋的卫琛平都多一些好感,直接说:“有,但是,怎么说呢,没什么兴趣。” “怎么会没兴趣啊?我要有你这外在条件,我早就、早就……” 赵寻越瞥了马全全一眼,看他着急的样子好玩,好奇问:“那你为什么没谈过恋爱?你这么……可爱?” 他脑袋里蹦出个词,想了想这样形容马全全没问题,继续说:“你这么可爱,不会没人喜欢吧?” “我这个人就比较……嗯,腼腆,就是,太不主动了……”马全全害羞地说,“我读警校时,一直暗恋我们系一个师姐,暗恋好久好久,后来终于鼓足勇气……” “你表白了?后来在一起了吗?” “我鼓足勇气,在师姐毕业时跟她表白了……后来她毕业了,去别的省了。” “啊……”赵寻越觉得此处应该做一个悲伤的表情。 “唉,你看程队长,这么活泼的人,在临尘县这么多年都没有女朋友,所以我真的有点担心。我这么闷,在这里待上几年……” 马全全往床上一趟,好像陷入深深的忧虑,赵寻越就丝毫不为这种事担心。在儿女之情的事上,他一向没有兴趣,一是追他的人有的是,他年轻、条件好,不着急;二是他并不喜欢追他的那些貌美、娇嫩的小姑娘,他不会产生保护欲,他喜欢对抗和强者。 忽然,马全全从床上弹起来,脸色有点发白道:“赵、赵寻越,你、你该不会是……是同性恋吧?” 第13章 出发!下乡 2 “啊?” 赵寻越一脸懵,可当下第一反应不是反驳,而是接着问:“怎么,你介意啊?” “不不不,绝对没有……” 马全全摇摇头,真诚地说:“我是直男的……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,不过你放心,我绝对不是戴有色眼镜的那种人。我觉得喜欢谁都是个人的自由,真的。” 这个观点倒和赵寻越不谋而合。警校里男生多,的确会有一些男男情侣,赵寻越从来不介意或者鄙夷与他们做朋友。 “嗯,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 马全全看他没正面回答,就没再深问,自顾收拾行李去了。这下轮到赵寻越躺倒在床了,他没说自己是或不是,因为他没谈过恋爱,他按世俗标准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女人,但从小到大他又没有真的喜欢过谁。 谁知道呢。赵寻越揉了把脸坐起来,开始往外翻行李,不管他以后喜欢上谁吧,他喜欢的是那个人,与他的性别无关。 晚上六点,卜安齐来接边境中队的人吃饭。他定了招待所附近一家小餐馆,没有什么乡镇领导,就卜安齐和他太太,还有卜家的一对双胞胎儿子。 几个人到餐馆时,卜太太和儿子们已经把菜都点好。赵寻越一走进包间,就瞧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小男孩,他们大概五、六岁的样子,很安静,乖乖地坐在椅子上。卜安齐一到就让他们问好,程辛苑笑着说:“哟,都长这么大了,叔叔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小豆丁呢。” 马全全也蹲下身说他们可爱,只有赵寻越心想,程辛苑到底是觉得自己有多老,为什么总爱自称“叔叔”。 卜安齐见赵寻越没什么反应,连忙对儿子们说:“这个叔叔呢,快叫人啊。” 两个小孩齐声一喊,赵寻越眉头微皱,一脸不情愿的样子。程辛苑神仙般的领悟了赵寻越不满的点,还在为他入住时对卜安齐没大没小的事情介怀,于是盯着赵寻越,严厉地说:“叫你什么就受着,以为自己在哪呢,这么大架子。” 这话是当着一众人训赵寻越,卜安齐挂着笑容说:“没事没事,快坐吧。为了不耽误你们时间,我让老婆提前点好菜,小程你快尝尝。” “好嘞卜哥!” 程辛苑叫得干脆,教训过赵寻越也完全不影响他社交的好心情,还跟卜安齐喝开了酒。马全全听话地坐到程辛苑旁边,客气地跟卜太太交流几句,剩下一双安静可爱的小双胞胎,坐在了赵寻越身边。 赵寻越并不是不喜欢小孩,吃饭席间还经常给两个小男孩夹菜,甚至低下头跟他们聊天,卜安齐看见了就说:“哎,这个小伙子很会照顾人啊,是不是儿子们,这位大哥哥好不好?” 这是有意弥补刚才那句“叔叔好”,两个儿子马上点头。赵寻越有点不好意思,称呼的确是小事,是他方才情绪太上脸,他立刻说:“我家里有个妹妹,她小时候我也是这么照顾的。” “哦,你有妹妹?她多大啊?” 程辛苑想到赵寻越简历上写的母亲和妹妹,以及他之前说的母亲已死。赵寻越没避讳说:“我妹妹比我小挺多的,小我十二岁。” “那还好,两个人差得多,父母照顾小的那个,大的已经独立懂事了,还能帮帮忙。” 卜安齐望着两个儿子,眼光有些复杂,程辛苑问:“怎么卜哥,觉得两个儿子压力大了?” 卜安齐和太太都笑了,卜安齐说:“是啊,他们刚生下来的时候欢欣鼓舞,这些年明显感觉自己体力不行了。” “他们要上小学了吧?”程辛苑问,“将来好好读书,长大出人头地,有的是你风光的时候,愁什么啊。” “哈哈哈,是、是,只要他们出人头地,我拼死拼活也得养。来来来,小程,走一个、走一个。” 程辛苑立刻举杯,两人越喝兴致越高,几瓶下肚,卜安齐已有醉意,程辛苑倒是酒量挺好,只是微醺,但劝卜安齐不要再喝。等吃完了饭,卜安齐酒劲上来没法开车,程辛苑特意让马全全去招待所把他们的车开回来,送卜安齐等人回家。 赵寻越没喝酒,对两个双胞胎小男孩也有好感,主动提出自己去送,程辛苑拒绝了,执意让马全全送。小马开着车来餐馆接卜安齐一家,走的时候程辛苑千叮咛万嘱咐,可以开得慢,但必须安全送达。 等马全全开车走了,程辛苑对赵寻越说:“走吧,咱们溜达回去。” 今晚的月光比较暗淡,天上有云层,乡下这个时间点已经没什么人,两人走在路上落得安静自在。程辛苑忽然问:“……知道为什么没让你送吗?” “嗯?”赵寻越一愣,他以为程辛苑想吹吹风,散散酒劲,没想到他挑起了话题。 “不知道。” “嘿。”程辛苑微不可察地笑了下,又转换话题问,“你跟双胞胎聊什么了,又鼓励他们‘从不公平的世界里走出来’吗?” 赵寻越立刻看他。这话是曾经说给崔志的,程辛苑用到这里,赵寻越没明白他是赞许这种勉励方式,还是嘲讽这句话太过中二。赵寻越只好试探着问:“他们又有什么不公平了,你不是还让他们出人头地吗?” “出人头地,唉……” 程辛苑默默出了口气:“谁不想出人头地啊,可你知道吗,马沟乡这种边境县里的贫困乡,是贫困中的最贫困,二十几年来乡里就出过一个大学生,想出人头地,你以为这么容易呢。” 他们往招待所的方向走,月光照在程辛苑脸上,他语声很柔。 “你是从市区来的,你在左城看到的大世界,他们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,所以别对这里的人没礼貌或太苛刻,对比你大的人就叫声‘哥’,小朋友叫你什么,你答应就完了。” 他说到这里停下,赵寻越也跟着停下,程辛苑盯着他,带点酒疯似的质问道:“再说了,你比那双胞胎大二十多岁了,叫你声叔叔还不应该了?啊,你说啊!” 程辛苑今晚的状态不一样,没有往日的咄咄逼人,倒像是冲着相熟的朋友……撒娇?赵寻越确定他的表情、语气真的有点那个意思,一时没能适应,迟钝地点点头。程辛苑教训的内容是对的,赵寻越心想“叔叔”就“叔叔”吧,就算失望也不能绝望,这是他最后的倔强。 见赵寻越点头了,程辛苑才满意地说:“嘿,哥今晚喝酒了,不然不会这么苦口婆心地教育你,只会臭骂你,知道吗。” 哦,所以这是程辛苑今晚特殊的温柔? “听见了吗,问你话呢?”程辛苑又问。 “那……” “那什么?” 那,这个人的反差还真是挺大的,赵寻越想。 他跟程辛苑不熟,以前觉得这个队长嘴上爱占上风、训起人来没完没了,这段时间倒是能发现他的细腻心思。看来程辛苑不让他去送卜安齐,可能是怕他给别人脸色,也是借机跟他单独谈谈。 喝了酒的程辛苑的确变得好说话一些,至少他推心置腹的语气,自然又舒服。就像那天在警队大门口,他拉赵寻越进院门,跟他说“从今天起,我带你”一样——这些时刻,程辛苑都是善意且没有攻击性的,赵寻越只有在这些时刻,愿意同他多待一会。 “哎、哎、喂!你要说什么啊,那什么啊?” 程辛苑不耐烦地在他面前打响指:“你魔怔了?” 那天在警队大门口也是这样,程辛苑但凡展现出一点点好心,总得伴随着一点点挑衅。那天他就疯狂在赵寻越脸前抖落那张检讨,这会儿他又不停地打响指。响指的“砰砰”声让人心烦,赵寻越抬起胳膊,一把抓住程辛苑不安分的手。 赵寻越那天就想夺过检讨。他此时还是警校未毕业的实习生,表面上不敢反抗一个警队的队长,只有程辛苑示弱时,或者放下架子主动搭理他时,赵寻越才愿意跟他多待一会,或者再逗趣他一下。 所以赵寻越对他说: “那今晚,可以叫你小程吗?” 第14章 喝酒与月夜1 月光昏暗,天上有云在飘,赵寻越抓着程辛苑的手,那人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抽开,程辛苑的手还挺热乎的,可能身上的酒精让他温暖。他们站在原地四目相望,赵寻越忽然生出一种感觉,好像天空飘下看不见的透明云彩,把他和程辛苑围在了一起。 赵寻越想起程辛苑方才说,再叫“小程”就把他留下扶贫,想起马全全说他可能要留在这里娶当地人做媳妇。赵寻越有少年人的倔强和气盛,也有少年人的简单和玩心,真的很想当着程辛苑的面,叫他“小程”。 而程辛苑毫无反应,赵寻越以为他醉了或者困了。暗淡的月光真的很像烟雾,给现实空间营造出一种梦境般的缥缈之感,在大街上无形地流动着,挤压着人的眼睛和心脏①。赵寻越被压得难耐,特别想在这个当口占个便宜,于是大着胆子想,留下就留下吧,扶贫就扶贫吧,娶当地人就娶当地人吧。 他不管不顾了,正视着程辛苑的眼睛,直接脱口而出说:“小程。” 他说完程辛苑立刻甩开他的手,赵寻越以为他生气了,不料那人竟然大声笑开:“哈哈哈……滚,叫哥。” 他没生气,挺好,但没生气我也不叫哥。赵寻越心里想,没说出来。 “叫啊!” 赵寻越不叫,迈开步子往前走:“快走吧,要到招待所了。” 程辛苑跟上他:“嘿,你为什么不叫?” 赵寻越不理他,程辛苑有点无赖地说:“你干嘛爱叫我‘小程’啊?呵呵,不说我也知道。” “嗯?” 赵寻越转头看他,程辛苑一脸“你快来问我知道什么”的欠欠的表情。唉,算了,知道就知道吧,赵寻越不上他的当,依然大步往前走。他自己也知道,他叫“小程”,是可爱,是好奇,是不明白为何程辛苑对他有莫名的敌意,是想引起程辛苑关注,是不服,是挑战。 他走得太快,慢慢将程辛苑落在身后,他听见那人用带着点酒醉的慵懒声音说:“哼哼,赵寻越,你这个臭屁小孩……” 那天晚上回了招待所,赵寻越洗完澡很快睡了,以至于他都不知道马全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。第二天一早,卜安齐来找他们,一行四人出发去给贫困户入户发放物资,正式开始走基层的工作。 赵寻越一直生活在大城市,临尘县已经是他来过比较落后的地方,而马沟乡更是超出他的想象。这里生活的大部分都是农民,医疗卫生条件非常差,乡里仅有一所小学和一所初中,所有农民人均年收入不超过一万块,请注意,是年收入,不是月收入。如果粮食收成好,农民们还能糊口,如果收成不好,比如赶上自雨雪灾害天气,或者地震滑坡等□□,这里的生活食品以及物资就要通过外界运输援助。 昨晚边境中队三人住的招待所,是乡里条件最好的地方,今天随着入户工作展开,赵寻越见识到乡里老百姓的住房、生活条件,这一整天他都皱着眉头,不怎么说话。 晚上干完活回到招待所,程辛苑留卜安齐吃饭,四个人又去了昨天那家小餐馆,程辛苑和卜安齐聊着闲天解闷,马全全认真吃饭,只有赵寻越一人提议要啤酒。 程辛苑今天没想喝酒,但觉得着小饮怡情,就让服务员拿了两瓶啤酒。他打开一瓶给卜安齐和自己倒到杯子里,偶尔喝几口,另一瓶给了赵寻越。 一开始程辛苑没当回事,男人嘛,出门喝点酒不算什么,但赵寻越很快干完了一瓶,还继续管服务员要。 程辛苑带队出来就负有责任,他对赵寻越说:“你干嘛喝这么多?酒量行吗,明天还干活呢。” 赵寻越直接反驳道:“我酒量很好。” “啧。” 程辛苑有点不悦,问他酒量不是真的关心他酒量好不好,而是侧面命令他不许再喝。卜安齐明白他的意思,帮忙劝赵寻越说:“小伙子你怎么了,我看你今天脸色挺消沉的。” 马全全插话道:“寻越一直跟我说,怎么也想不明白,为什么现在还有生活这么苦的人。” 卜安齐和程辛苑都不说话了,服务员拿了新酒上来,赵寻越开了瓶直接对嘴喝,卜安齐想制止,程辛苑道:“算了,让他喝吧。” 赵寻越的酒量没自己说的那么好,喝了两瓶就上头,从耳朵根红到脖子。吃完饭程辛苑付了钱,送走了卜哥,三个人往招待所走,到门口时赵寻越说:“你们先上去吧,我再走走、吹吹风。” 马全全很善良地说:“要不我陪你吧?” “不用,你们上去吧。” 赵寻越说完就走了,马全全尴尬地看看队长,程辛苑道:“看什么,他那么大人了,还能走丢不行?” 程辛苑迈腿进了招待所,马全全赶紧跟上:“寻越今天情绪不好,又喝了酒,我怕……” “呵,说白了就是在城里养的了,第一次下乡,心善、责任感又强,受不住这场面了。” 他们下乡之前,曹冲提醒过马全全,乡下老弱病残多,条件苦,一般人富有强烈的同理心,很容易为这种场景心酸、焦虑,尤其是马全全这种年轻善良的小孩。程辛苑没想到,马全全今天表现稳定,第一个受不住的是赵寻越。 两个人各自回了房间,程辛苑洗了澡,又把明天工作要用的东西准备好,然后给赵寻越发信息,问他回来没有。这时司迁业打来电话,询问第一天下乡是否顺利,两人简单聊了几句,挂断电话后,赵寻越还没回复。程辛苑有点担心,直接打他电话,结果对方关机。 “嘿!臭小子……” 程辛苑出屋敲敲隔壁房门,马全全刚洗完澡,湿着头发、搭着毛巾出来问:“怎么了队长?” “赵寻越回来了吗?” “没有,我刚才给他打电话,但是他关机了。” “靠!”程辛苑心急直接骂出来。 “要不我出去找找他?” 马全全一边擦头一边回屋拿衣服,程辛苑直接转身把他的屋门撞上,生气道:“你好好待着,我去找他!” 他回屋批了件外套,急匆匆下楼,一边跑楼梯一边继续打电话,刚跑出招待所往右一转头,就看到赵寻越坐在马路牙子上。 “赵寻越!” 程辛苑冲过去简直想爆扣他脑袋:“干嘛呢你!不回信息还关机,跟我玩失踪?真想留下来扶贫吗!” 程辛苑跑到他身边,就差踹他一脚了,赵寻越赶紧掏出手机,看了看,有点无辜地望着他说:“……没电自动关机了。” 程辛苑仿佛一记闷拳打在自己身上,不耐烦地瞪他,然后才注意到,赵寻越身边有两个烟头。 “你抽烟了?” 程辛苑有点意外,一是赵寻越的气质不像“老烟枪”,二是自从他来到临尘县,程辛苑从没见过他抽烟,可见瘾头不大。这得是心里有多不好受,才把他逼得借抽烟消愁。 赵寻越默默点了下头。他喝了酒又吹了半天风,脸色忧愁,月光下更显疲惫。别人疲惫了是显老,赵寻越疲惫后却显小,把他那点象牙塔里的学生气带出来了,程辛苑哼了一声道:“警校都培养你什么了,心理素质这么差。” 大晚上队员无故“失踪”,程辛苑的小脾气还没下去,说话带着讽刺。可赵寻越没回怼他,反而说了一句话,声音还透着落寞:“我想不明白,同在一个城市,怎么生活状况差这么多。” 左城虽不是一线大城市,但人口也有700多万,算二线城市里建设比较好的。赵寻越这种从小在城里生活的,见到悲苦人民的日常就受不了了。善良的人共情能力太强,很容易被别人伤心的事情感染,以至自己失去平衡,以这个观点来看,赵寻越还是善良的男学生。 作者有话要说: ①语出高尔基,有改。 第15章 喝酒与月夜2 “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?”程辛苑低头看赵寻越缩成一小坨的背影,“中国一共34个省级行政区,省、市、县、乡、村,能人人都一样吗。你这刚经历多少啊,明天去深山里的村子,你看到那里的人是不是得掉眼泪了?” “还有更穷的?” 赵寻越明显不相信,眉毛皱成内八,脸上还有点醉酒后的红扑扑的颜色,看上去特别可怜,程辛苑一下看笑了。你能想象一只巨兽退化成一只小狗的反差萌感吗?程辛苑看着赵寻越,当下就是这种感觉。“小狗”不说话了,低下头沉思起来,眼睛注视着地面,愣了一会,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。 “啧。” 程辛苑突然坐到他身边,一把握住他拿烟盒的手。赵寻越的手指很凉,感受到程辛苑掌心的温暖立刻顿住,大脑里空了一拍,有两个想法迅速冲进脑海,一个是程辛苑也想要根烟,一个是,这是他们两个人短短两天内,第二次握到对方的手。 赵寻越那时还年轻,没立刻反应过来,总觉得第二个想法无关紧要且莫名其妙,于是顺着第一个想法道:“你也要?” 谁知程辛苑抽走了他手里的烟盒跟打火机:“我不抽烟,你也别抽。” 程辛苑酒量还行,因为县里娱乐活动匮乏,喝酒是乐趣之一,但他不爱抽烟,他一直受不了烟味。他把东西放到自己身侧,避免赵寻越再拿到。 赵寻越没反抗,坐在地上叹气。程辛苑忽然问:“知道我们为什么下乡吗?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帮扶、送物资、提供支援。” “就这些事情,我看也改变不了大部分人的生活……” “所以才带你们来啊。”程辛苑扭头看他,“你、小马,你们都是最年轻的人,通讯手段发达,跟市区的联系还紧密。你们看到的、感受到的,回去以后多说说,让更多的人知道,让更多的人帮扶贫困地区,知道吗?” “啊?” 赵寻越恍然大悟,程辛苑继续说:“电视里那些扶贫的正面报道,年轻人都不愿意看,为什么?因为解说词假大空、不接地气,但贫困的生活是实实在在的。媒体宣传不出去,就带你们年轻人实际来感受一下。你今天送的物资可能帮不了所有人,但你今天的感受,回去跟你同学、老师、朋友们说说,让更多人看到这里,有更多的目光和关爱,这里就能好起来。” 程辛苑说完站起身,又俯视赵寻越道:“你在这唉声叹气,不是我带你来的目的。如果你这么脆弱,我还不如带卫琛平来。听到了吗?起来。” 他说着上手揪了一下赵寻越的衣服,没把人揪起来。这家伙跟他一般高,但稍微比程辛苑壮一点。 “快点啊,我耐心有限。” 程辛苑催促着,又揪他衣服,那人被他吊起来半只胳膊,整个人像只没落魄的流浪狗。周围的一切都令赵寻越感到苦闷,他想真正的保家卫国,在警校学了一身本领,可他来到临尘县又发现,很多时候这身本领派不上用场,临尘县需要的是扶贫力度,是经济发展,是高质量的教育。一种想做点什么又无能为力的感觉,让他又堵又闷,再加上程辛苑嘲讽的语气,赵寻越抽回胳膊,抬头冲他问:“那你为什么不带卫琛平?” 程辛苑一顿。他可不是知心大哥哥,并且他不太瞧得上弱者。如果赵寻越维持来到临尘县一贯的积极、踏实的样子,程辛苑会改变对他的抗衡态度,而今晚,赵寻越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不回复上级命令,在程辛苑解释、宽慰后依然态度“凶横”,程辛苑的耐心快耗尽了。 他本想踹赵寻越一脚,大叫“臭小子带你出来是看得起你”,在犹豫的当口,赵寻越抹了一把脸,捡起烟盒、打火机站了起来。 “不许抽。”程辛苑压着火气说。 赵寻越捏着烟盒,倔强地看对方,既抵抗又隐忍。程辛苑有一种特殊的气场,他们平视时,程辛苑总爱用探究的眼神注视赵寻越,那眼神中有一点好奇,带一点玩味,还有几分进攻。赵寻越在他面前有一种冲动和压抑混合的感觉,他当时觉得自己是出于上下级关系,或者担心实习结束的成绩,所以对程辛苑尤其忍耐。而由于他最终不敢动怒,心里的火气出不去,克制更加增添了烦闷,他对程辛苑混乱的感觉缠在心头,末了竟然急红了眼睛。 程辛苑并不知道赵寻越复杂的心理矛盾,见他红了眼,以为他是醉意上头了,可又不确定他是不是真醉。 赵寻越捏着烟盒半响,最终没有回答,转身往招待所走,程辛苑也不知自己是“耐心说服了手下”,还是“强制弄丢了人心”。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,赵寻越走在前,程辛苑在后面跟着。到了房间门口,赵寻越敲门,程辛苑盯着他的背影,等马全全打开门,看到他俩刚想叫一声什么,赵寻越立刻走进去,“砰”的一声撞上门。 “嘿!” 程辛苑心里骂着这臭小子回到自己房间,他进了屋没开灯,直接躺倒在床,心里有个声音,变成赵寻越的声色穿进耳朵: “那你为什么不带卫琛平?” 程辛苑当时没回答,心中有一些细微又敏锐的感觉,说不出来。 你问的是,我为什么不带卫琛平下乡,还是,我为什么不带教卫琛平。这是两个问题。 =========== 第二天早上,阳光普照,对于左城这个地处热带且多雨的地方,艳阳总是让人心情愉悦。程辛苑起得很早,他准备了一个大书包,往里装了单反相机、一块大白布和一个神秘的小盒子,开开心心下楼吃早餐。 卜安齐和那两个人已经在一楼,程辛苑背着书包下来,马全全第一个跟他问好,赵寻越脸色比昨晚好一些,但依然不跟他打招呼。 卜安齐看到他的大书包说:“这里面装的设备啊?” “对,相机和剪头工具。” 程辛苑拿了个馒头开始吃早饭,马全全问:“相机是要拍照的,剪头工具是干嘛啊?” 马沟乡在边远地区,法律意识、户籍意识淡薄,有些行动不便的独居孤寡的老人,常年留守在村子里,这一行人第二天的工作任务,就是走进偏僻的地方,为孤寡老人办理户籍档案,带着照相设备,是为了给这些人上门拍身份证件照。 这些出发前程辛苑说过,但剪头理发工具就显得很意外了,赵寻越也好奇地看向他。程辛苑发现引起赵寻越的注意,终于寻得些存在感,嘴里嚼着馒头故作玄虚道:“长在村子里的小孩穷,尤其长年跟老人独守老家的,没钱也没有理发意识,咱们下乡的时候,捎带手就帮他们理理发。我下乡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就是这个,今天你们就拜我为师,我的独门手艺剃寸头,不外传的知道吗?” “哈哈,队长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托尼老师啊。”马全全笑说。 “什么,托尼老师是谁?” 程辛苑来临尘县的时间长,对网上的梗不太了解,曹冲总吐槽他是老年人,不仅是说他年纪大,还指他跟年轻人的娱乐生活脱节。 马全全不好意思解释,吐吐舌头看看赵寻越,好像只有跟同龄人能共享小秘密似的。程辛苑盯着他俩,想从表情上看出这两个小屁孩有没有背地里瞧不起自己,尤其紧紧看着赵寻越的脸,生怕他不服自己。 不过赵寻越没觉得“托尼”这个梗多好笑,他倒是有点意外,下乡还真有好多他不知道的工作内容。 吃完饭一行人出发,这次是卜安奇开车,要去的地方他也提前整理好名单。车子开出招待所很久到了第一户人家,下车后卜安奇用临尘县当地方言,冲屋子里喊了一声。程辛苑背着大书包,马全全跟在他身后问:“卜哥说的什么啊?” “可能是叫人名呢,我也听不懂。咱们今天来见的这些人,基本都是当地最老的留守者,别说临尘县了,一辈子都没走出过马沟乡,根本不会普通话。” “来了来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1、解释一下,左城分为市区中心和下辖各县,左城下辖临尘县,临尘县下面是各个乡镇,临尘县下辖马沟乡。 2、进村为老乡剪头发、怕户籍照片,参考了一个新闻片,《边境线上的派出所》。 第16章 理发1 门口出现一位矮小的、满脸皱纹的老爷爷,拄着一只棕色的、做旧的拐杖,亦步亦趋地向几个人走过来。卜安齐赶紧上前去扶他,程辛苑从书包里掏出大白布,指挥赵寻越和马全全道:“你们两个,把布挂到那边的杆子上。” 交代完,程辛苑走到卜安齐和那个老头身边:“大爷,我是临尘县边境中队的队长,您的身份证到期了,我们来给您拍证件照。” 卜安齐把这些内容翻译给老头听,那老爷爷也不知听没听懂,反正就是一脸客气的微笑。因为他满脸都是皱纹,仿佛皱纹把他的嘴拉开,无法还原成自然形态似的。 “来来大爷,您坐这里。” 程辛苑和卜安齐把他扶到一把椅子上,这老头坐下去,但手里还握着拐杖。挂完白布背景的赵寻越想把他的拐杖拿走,谁知手刚碰到拐杖,那老头竟然秒变脸,突然死死抓住那根拐杖,把脸贴在上面。 “怎么了?” 程辛苑拿着相机站在稍远的地方,卜安齐赶紧上前道:“你们别碰他。这拐杖是老爷爷的儿子生前送的,他老伴死得早,就一个儿子,早年去四川打工,汶川地震的时候死了……老爷爷这个拐杖一直不离身的。” 这段话说出来,在场的人既意外又沉默。赵寻越和马全全年纪都不大,汶川地震的时候还是真·小屁孩,以前在电视上看到新闻,在报纸上看到死亡数字,地震灾难对他们来说是一件相隔很远的悲恸的事情。他们完全没接触过真正的受难者,这老者当年得是经历了多少痛苦,才能坚强地、孤独地活到现在,他脸上的微笑和周围皱纹,其实都是伤口。 赵寻越呆站在原地,程辛苑走过去碰了他一下,然后弯下腰对老头说:“大爷,您把拐杖横着放可以吗,横着放在腿上。这样……” 他拍拍自己的腿,卜安齐赶紧给翻译,可老头一脸不信任地看看赵寻越。 程辛苑方才碰他,就是让他站远,看赵寻越没反应过来,只能催道:“你还站着干嘛,离远点。” 赵寻越乖乖领了命令,和马全全一起往后走。老头见他们走远,才渐渐松了戒备,程辛苑和卜安齐都好言相劝,最后那老头恢复了平常表情,把拐杖放在腿上,一只手还握着,微微挺直了身板。 程辛苑捧着相机后退几步道:“行,很好大爷,保持这个姿势,待一会儿就好。” 那老头又慢慢展现出笑颜,和方才紧张拐杖时判若两人,赵寻越在旁边看着他,百感交集。程辛苑一边拍一边夸,夸老大爷精神好、气色好、肯定能长命百岁,卜安齐并没有翻译这么多“废话”,而这些话传进赵寻越耳朵里却变了滋味。 他发现程辛苑的反应能力真的在自己之上。赵寻越遇到别人的悲伤,比如像崔志那种身世,赵寻越有同样的经历,能感同身受。但当他遇到自己没体会过的别人的痛苦,他会不知所措、会悲不自胜。他人情历练还不够,尚且没有一颗强大的内心,支撑他看尽人间疾苦,也就无法像程辛苑那般机敏又洞明。程辛苑的夸赞、讨好,看起来更像一种安抚,一种慰藉,就像他昨晚说的,带这帮年轻人来下乡的目的,不是让他们“哀民生之多艰”,而是让他们学世事通达,兼济天下。 等程辛苑拍完照,又上前跟老大爷寒暄了几句,赵寻越和马全全收了背景的大白布,等把扶贫的物资给老人送到屋里,一行人才上车,出发去下一家。 卜安齐开着车,程辛苑问他:“卜哥,刚才那个大爷的儿子,是去四川做什么的?” “我也是听说的,好像是工地的工人,是给四川那边建学校的,在汶川。” “给学生建学校的啊……” 程辛苑默默重复了一遍,坐后面的马全全忽然说:“建学校就是建希望呢。” 程辛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,他发现马全全对上学、高考、学校这种事特别在意。可他说的没错,为什么爱心捐赠的学校都叫“希望小学”呢,因为那里教育的都是孩子,孩子就是未来的希望。 车上一行人出奇的安静,好像都沉浸在方才的氛围里没回过神来。等到了下一户人家,卜安齐停好车先下来,这户也是一个很大岁数的老头,他儿子、儿媳妇都去城里打工,留下老头和一个六岁的小孙子。 程辛苑一行照例给老头拍了照,收起东西要走时,老头忽然拉着孙子往他们身边凑,还跟卜安齐说着什么,卜安齐听懂后给程辛苑翻译,老头想让他们给小孙子剪头发。 程辛苑一下笑了:“没问题啊,我这手艺终于派上用场了。” 他开心地拿出剃头工具,有剪头、梳子、推子,还有一块中间剪成半圆的大布,用来盖在剪头发的人身前。 可那小孙子并不想剪发,一边大喊“我不”,一边死命拽着他爷爷,不仅自己不剪,还要把爷爷拉走。程辛苑拿着梳子和推子故作和蔼地问:“怎么了小朋友,你怕我剪不好啊?” 小孙子特别倔,他上小学了,会几句普通话,就冲程辛苑做鬼脸,大喊:“不好、不好,不要、不要!” 他爷爷着急,操着当地方言说了半天,程辛苑没完全听明白,只听懂几个词,比如“剪”和“听话”。 小孙子就是不剪,最后急得开始甩胳膊,差点哭出来。好像每个小孩年少时都特别不爱剪头发,明明剪完之后,过几天就能习惯新发型,可剪之前就像受难似的,一定要强行留住对自己没什么用的那几根毛。 卜安齐用当地话安慰小孩,程辛苑瞥了眼旁边的赵寻越和马全全,突然想到一个办法。 “喂,过来!” 他冲着那两个人叫,并没指定叫谁,马全全先一脸惊讶地指指自己,赵寻越则根本没理他,好像因着昨晚和方才的事,赵寻越这一天情绪都不太高。 好啊,你闹小脾气是吧。程辛苑这人一向如此,别人越给他摆脸色,他越要把这人摆平,他干脆直接叫:“赵寻越,你过来。” 马全全挺意外,扭头看小伙伴,赵寻越一脸莫名其妙:“……干嘛?” “让你过来就过来,快点。” 赵寻越这会儿还没意识到什么,等走过去,程辛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脑袋说:“你这个发型吧,挺精神,但剪得并不好……” 赵寻越有点猜到他想做什么,直接怼他说:“我这是寸头,直接照着脑形剃的,你还能看出发型来?” “呵呵,说你剃得不好就是不好,坐下。” 程辛苑抖了抖理发时披在前身的那块布,赵寻越当然是拒绝的,他本来就是寸头,再剃不就要变秃子了?就算在临尘县这种“荒郊野岭”的地方,没什么他认识的人,他也不想实习结束后顶着一个和尚脑袋回市区。 可赵寻越没说出“我不”两个字,身后那小孙子就大声哭上了,他的哭声简直是撕心裂肺,肝胆俱裂。小孩往往是这样,一点小事就觉得天要崩地要裂,殊不知真正的伤心是欲哭无泪。 小孙子的哭声太大,马全全用手捂住耳朵,赵寻越没想到他哭得这么伤心,眼见小孩鼻涕、眼泪一把把往外流,最后动了恻隐之心,乖乖坐到程辛苑身前的椅子上。 这就对了臭小子,听话嘛。程辛苑心中讪笑,把大布扑到赵寻越身上,在他颈后夹了一个小夹子。 “喂喂喂,你看、你看小朋友,我现在要给你变帅哥了!” 程辛苑夸张地叫那个小孩,赵寻越立刻提醒他:“你别给我剃……” 他想说“你别给我剃秃了”,话没出口,就听见推子的嗡嗡声在脑后响起,他整个人梗住脖子不敢动了,他怕脑袋随便一动或者嘴上说点什么,程辛苑一气之下打击报复就给他剃成秃子。 赵寻越觉得程辛苑真的很像,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警察中队队长。 第17章 理发2 那小孙子一边掉眼泪,一边偷偷往赵寻越脑袋上瞥,他爷爷也用方言说“快看、快看”,赵寻越僵硬地挺直脊梁,一边担心自己变秃,一边做出对理发师很有信心的样子。 当他跟小孙子的目光对上时,他想尽职地露出一个强笑,结果程辛苑在后面道:“别动。” 赵寻越仿佛定住般一动不动,他感觉到程辛苑的一只手摸到他的脑袋顶。赵寻越一个大男人长到24岁,身高超过180,很少有人能摸到他的脑袋顶了,有种奇妙的感觉流过。那是一种用力的压强,赵寻越头上每一根神经都感受到那人手的力度,说不出来的古怪和微妙。 程辛苑的手掌像一顶闷热的、沉重的帽子,套在人的头上。赵寻越想,可能是那只手压迫了他的神经,还有推子一刻不停的声音,让他产生了混乱的感觉。程辛苑的手还在他脑袋顶上不停动,那种麻酥酥的压迫感包裹了赵寻越整颗脑袋,他一边希望程辛苑快点停下,别把他剃凸,一边脑神经流出混乱又放松的沉迷感,流散至整个身体。 过了一会儿,推子的声音停了,程辛苑大喊一声:“好了!” 他放下推子,拿起小海绵擦赵寻越的后颈,一下一下特别用力,有些头发渣擦不掉,程辛苑竟然张嘴对着赵寻越的脖子吹了口气。 小孙子和老爷爷还有卜安奇都看着他们,赵寻越彻底坐不住了,那口气吹得仿佛他突然被刺了一刀,但是刀口是用棉花做的,所以刺痛的突然感和刀口的绵软感同时袭来,他蹭地一下站起来:“你干什么?” 程辛苑看着他,伸手去摘围在他身上的布,赵寻越本能挡开他的手,莫名其妙地瞪着他说:“你干嘛吹我?” 程辛苑想这家伙是不是犯病啊,不就吹口气吗,怎么这么大反应,结果他发现赵寻越耳朵红了。卧槽难道后脖子是这小子的敏感带?程辛苑有点意外又有点不爽,干脆不搭理他,对哭闹的小孙子说:“小朋友你看,剪完了,怎么样?” 卜安奇在一旁哄小孩,老爷爷点头附和,小孩似乎有点动容,不再哭了,程辛苑赶紧得意地说:“真不赖是不是!” 赵寻越还没看过自己被修理后的脑袋,马全全赶紧递过小镜子。赵寻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,胡撸胡撸脑袋,又揪揪毛渣,他现在根本不关心小孩,只关心自己。好在程辛苑虽然推了半天,只是做做样子,并没给他剃得太厉害。 “小朋友你看,我的手艺是不是挺好?”程辛苑晃着梳子逗那小孩道,“你比他帅多了,叔叔绝对给你剃得更好。” 赵寻越听完这句,心里有点不舒服。他不能跟一个小孩争风吃醋,但就是觉得程辛苑根本没对他的发型负责。赵寻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,也不知是在欣赏自己的新发型和脸是否搭配,还是在欣赏程辛苑给他理过的发型。 “行了吧,看够了吧?赶紧把围布摘下来。” 程辛苑不愿意惯赵寻越的臭毛病,招呼小孙子坐到面前的椅子上。老头拉着孙子的手,三催四请把他送上了椅子,小孩不哭了,脸上还挂着泪痕,一副对自己的毛发依依不舍的样子。小孩子到底为什么这么抵触剪头发,真的是世界第十一大未解之谜。 赵寻越照够了镜子,解了围布,给小孙子披在身上。他帮忙给小孩后颈夹夹子的时候,脑袋低下去,刚好在程辛苑的视线下方。程辛苑不知怎么想的,忽然奇妙地笑了,上手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。 赵寻越猛地起身,带着既惊奇又古怪的神色看他,可程辛苑乐呵呵地说:“嘿,还别说,真的挺好!” 赵寻越准备好的、就要脱口而出的“你以后别碰我脑袋”,倏地戛然而止。程辛苑笑得特别自然,仿佛真的在欣赏他的脸,真挚又单纯。赵寻越发现,程辛苑不装逼、不摆架子、不特意耍酷时,长相特别显小,而这一路以来,赵寻越发现了这个人点点滴滴的优点、成熟和善良,这些特质跟眼前十分“嫩”的中队队长不可分割地融成一个人,赵寻越心中荡着的愤怒和无奈就化开了。 “行了起开吧,我要给他剪头发了。” 程辛苑推推他,赵寻越沉默地往后退,跟马全全站到一起。马全全看他闷不做声,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发型生气了,小声安慰道:“……我也觉得挺好的。” “……嗯。” 赵寻越闷哼了一声,他没生气,他盯着程辛苑给小孩剪头的背影想,那个人是说他剪头发的手艺挺好,还是说剪完头发以后的赵寻越挺好呢? 这也是两个问题呀。 等程辛苑秀剪完,那小孙子没说谢谢也没再哭,他爷爷挺高兴,揉着孙子的脑袋。程辛苑替他们开心,因为在穷乡僻壤的马沟乡,理发的钱就是一顿早餐,他替他们省了早饭钱,还避免长头发的卫生、疾病等问题。 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时候,院子里忽然来了一个大婶,大婶提着一袋鸡蛋和新鲜蔬菜,好奇地目光扫过三个穿警服的人,然后操着方言跟卜安奇说话。 程辛苑等三人看着大婶,卜安奇翻译道:“小程,是这样。上次曹冲带队下乡时,有个警校实习生一起来了,他回去以后每月都给这家人打钱过来,这大婶问,他怎么没来?” “她说的,是小谢吧?” 马全全首先插话,赵寻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,程辛苑点点头:“我记得那个孩子,是个挺好的小孩,不过他最后没选择留在我们中队。” 那大婶又说了些什么,卜安奇翻译道:“那个警校生给他们家打钱,主要是帮扶他们家的小孩上学。他们家一共三个孩子,一个在初中,还是义务教育,另外两个都在县里上高中。上次下乡,那个警校生听说他们家两个上高中的娃子,没钱买车票回家,要走两天两夜才能回来乡里,两只脚都是泥,路上就吃馒头、喝凉水,那警校生心善,回去以后每月给她家汇款。大婶今天听说警队来了,特意带着东西想感谢一下。” 赵寻越听到这种故事心里又一阵发酸,盯着那个质朴的大婶看。程辛苑想了想道:“卜哥,你跟他说,那个警校生被调回城里了,以后可能不会来了。阿姨的心意我们收下了,东西就拿回去吧。” “好。” 卜安奇给大婶翻译时,马全全还说了声“谢谢“,赵寻越盯着大婶提的鸡蛋和蔬菜,看了很久。 卜安奇翻译完,那大婶有些着急,又说了好多,然后就把提的东西往程辛苑手里塞。 “哎,这个……” 程辛苑不好意思接,卜安奇道:“大婶说东西给不了那个警察,给你们也是一样的。那个警校生给她孩子寄了好多钱,还有学习用品,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程辛苑还欲推脱,卜安奇又叫了声“小程”道:“你收下吧,一点心意。阿姨大老远提过来,你带给曹冲他们也好,让他们看到,这里有人在感谢他们,他们做的事不是白做。” 那大婶应和着点头,反正就是要把东西送到。他们一行人接下来还要去别的人家,不方便耽误时间,程辛苑最终接过东西:“好吧。” 他拿过那袋鸡蛋和蔬菜,大婶脸上的表情一下就晴朗了,还给他比大拇指。马全全有眼力见地主动帮忙提东西,程辛苑对卜安奇说:“卜哥,帮我翻译一下吧。阿姨得到的帮助和那些钱,实际上不算我们中队的,这些东西我们收下有愧。但我保证,我们一定尽力做好自己的事,不辜负阿姨的心意。” “好。” 卜安奇听完先自己点了点头,又给大婶翻译。大婶听懂后就真挚地笑,然后用普通话说了个“好”字。 程辛苑说得话很真诚,不见往日的嘚瑟和调皮。赵寻越很少见他这种状态,盯着他有点出神。只见大婶说完“好”字后,程辛苑忽然立正,没对着卜安奇,而是对着大婶,举起右手直接说: “阿姨,谢谢您,我代表边境中队,给您敬礼。” 第18章 路遇1 第二天工作结束后,紧接着第三天的任务,是去当地唯一的初中开展扫黑除恶宣讲。宣讲分为两部分,一是给学校捐赠学习用品,二是讲解“扫黑除恶专项斗争”的知识,主讲人嘛,自然是队长程辛苑。 那天在初中发完学习用品,赵寻越就和马全全还有一众学生坐在台下,开始听程辛苑宣讲。程辛苑这人挺适合演说的,跟那些年纪大的官员比起来,他还年轻,接地气,讲的内容也不是空话、套话,偶尔还会跟学生们逗几句。 校园里的扫黑除恶,听起来好像很遥远,其实内容包括校园暴力、校园犯罪、以及自我保护等等。程辛苑讲了半个下午,口干舌燥,结束后卜安奇把他们送回招待所,几个人简单吃了饭。 吃完马全全提议想去乡里走走。他们来的天数少,每天又有好多事情,根本来不及逛逛,以往最爱“社交活动”的程辛苑却拒绝了。他说今天太累,明天还要开车返程,让两个年轻人去逛,自己回屋睡觉。 赵寻越听到这顿了一下,等马全全再问他时,他也拒绝说不想去,最后卜安奇说自己晚上回家,可以顺路陪陪小马。 四个人分了两路,程辛苑和赵寻越两人上楼回屋,程辛苑有意无意地问:“你干嘛不跟小马去,你不也是第一次来吗。” 他心里留了一句话没问出来。马全全是边境中队的正式警员,赵寻越只是实习,小马以后还有机会再来,赵寻越就说不定了。 程辛苑私心希望每个实习的好警员都能留在临尘县,但就像之前走的小谢一样,这些年轻警员善良、有能力、有责任心,他们的优秀注定使他们很少选择临尘县。程辛苑心中默认,赵寻越不会留下,所以他想让赵寻越在马沟乡的最后一晚到处走走,留个念想。 可赵寻越很公事公办地说:“我想收拾一下行李……早点休息。” “嘿,你今天都干什么了,还累了?体力不行啊小同学。” 赵寻越瞥了他一眼,没回话。 第二天早上起来,三人拉着行李箱退房,卜安奇来招待所跟他们一起吃早饭,顺便送他们。把行李装车时,卜安奇很真诚地感谢了赵寻越和马全全。 “小程我们很熟了,这两位新警员,谢谢你们了。”卜安奇笑得质朴,“每次边境中队来,都帮助我们很多,这边条件不是很好,让你们受苦了。” “您别这么说卜哥!这几天吃的、住的我觉得都挺好的。” 马全全懂事又单纯,还说从队长那里听了卜安奇的一心为村民的事迹,很受感动。赵寻越望着他们,心中也有感慨,面上却不大会说,程辛苑冲他清清嗓子,还拍了他一下。 “嗯?” “愣着干什么?”程辛苑凑到他耳边小声叫,“你是哑巴吗。” 赵寻越说不出一大套客气话来,除了一些特别有亲近感的人以外,他跟生人接触时,自我封闭的状态很强,需要长时间的接触、了解之后,才能慢慢熟悉。 但他这一趟着实学到很多,他觉得应该跟卜安奇说句“谢谢”,跟马沟乡所有朴实的乡民说句“谢谢”。 于是他伸出手,对卜安奇道:“卜哥,真的谢谢您。” 赵寻越这一叫显得有点正式,而且不光言语,他的表情也十分正式,仿佛真的像程辛苑预料般,把这趟行程当成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。他再也不会来马沟乡,再也不会见到卜安奇,再也不会见到汶川死者的父亲,和不爱剪头发的小男孩。 人的一生都是在与缘分浅显的人,匆匆相识,再匆匆道别。 卜安奇也明白,边境中队下乡活动时,偶尔会带一些警校实习生,这些人来过一次便再不会再见到他们的身影。人生而为自己,无可厚非,卜安奇很感谢这些人,比如之前的警校生小谢,这些人虽然走了,但还把善念留在了这里。 卜安奇握住了赵寻越的那只手说:“客气了小伙子,辛苦你们。” 他用鼓励的眼神看看赵寻越,然后对程辛苑说:“出发吧小程,回去代我像小司、曹冲他们问好。” “行,我们走了,等到了警队给你发信息。” “好好,路上注意安全。” 卜安奇离开后,三人准备上车,赵寻越忽然说:“我想开一段路,可以吗?” “你?”程辛苑一只手打开驾驶席的车门,颇为意外地看着他。 “嗯,我想开会儿。”赵寻越说,“我昨晚研究了一下路线,出村这段路并不难开,按导航走的话我觉得我可以。” 程辛苑打量着他,想起昨晚的情况。赵寻越怕他拒绝,又补充道:“如果路上有难走的路,你不放心,可以换你来开。” 程辛苑有些犹豫,赵寻越究竟是善解人意,真的愿意替他辛苦开车,还是自己为了逞强过车瘾,故意要在乡间小路开车。 这时反而是马全全不放心地问:“你真的行吗?” “我可以。” 赵寻越说得斩钉截铁,不容一丝反驳,程辛苑反而笑了。赵寻越的口气,真的很像他刚来的那个雨夜,跟程辛苑主动申请外出执勤帮忙,当时他的“小伙伴”卫琛平就不想去,这会儿估计小马也不想让他开车。 好巧啊,这个臭屁的警校生,总是或有或无地“损害”他的小伙伴,以此来帮助程辛苑。程辛苑不知有什么好得意的,反正他表情轻松地笑了,松开驾驶席的车门说:“好吧,你开——小马,你坐后排。” 三人重新上车,赵寻越开车,程辛苑坐副驾驶,马全全坐后排。赵寻越调出导航,把手机插在架子上,程辛苑拿出来之前曹冲给的地图说:“山里有时没信号,我给你看着地图。” “好。” “小马你也系上安全带,咱们体验一下专业车手的驾驶技术。哈哈,出发吧。” 他说完自顾笑了,赵寻越有点奇怪地看他,感觉程辛苑心情特别好。 赵寻越毕竟对山路不熟,开得比较慢,但还算稳。程辛苑在副驾驶观察,觉得这家伙有两把刷子,到山路时问他要不要换,赵寻越说还可以继续,程辛苑就没坚持。 开过第一段山路后,三个人下来休息。马全全夸赵寻越勇敢,程辛苑就督促他回队后赶紧练车,别指望一个实习警校生替他开车。赵寻越一听这话,眼光暗了一圈,他有点猜到程辛苑的意思,但没敢表示什么。 马全全正表着忠心,表示回去以后也要练车,身后突然响起喇叭声,一辆五菱荣光的小货车,载着东西停到他们后方,车上的司机摇下车窗向他们喊话。 他们三人都穿着警服,货车司机可能是有事求助。程辛苑警惕性很高,他先让赵寻越上车,然后带着马全全向小货车走过去。他停在车门前,让马全全去看后车厢上的东西。 车里有两个男人,农民打扮,一个穿着朴素的灰上衣坐在驾驶席,另一个年纪小一些,穿着迷彩外套。 “怎么了?”程辛苑问。 “你们是警察吧?”穿灰上衣的人扒着车窗问,听口音不是左城人。 “对啊,你们什么情况?” “太好了太好了,有警察帮忙了!” 穿迷彩外套的男人好像终于找到了救星,还拍拍手,灰外衣男人也高兴地说:“是这样警察同志,我们是从Y省过来的,想去马沟乡。你知道怎么走吗?我们想过去送水果。” Y省是与左城接壤的省份。程辛苑观察着他们的扮相和神态,这时马全全过来说:“队长,车厢里都是水果,还有一些蔬菜。” 灰外衣男子道:“是的是的,我们是Y省的果农,今年收的水果特别好,又多,想给送过来一些。可是导航没信号了,我们绕了一点路发现又开回来了。” “你们是去马沟乡卖的?”程辛苑问。 “不是!”迷彩外套的年轻男人说,“我跟我哥是送过去,送到扶贫站点的。有个宣传委还是什么的,叫卜哥,我们之前也给送去过。不挣钱,就是帮助一下。” “卜安齐?” “对对,就是这个人。”灰外衣农民说。 “我知道了,你们等下。” 程辛苑依然没放心,边境乡镇因为物资缺乏,经常有一些水果、蔬菜或者肉制品的倒卖案件。 第19章 路遇2 程辛苑给卜安齐打电话,又要了两个果农的身份证,核实完身份信息后才放心。 “行,辛苦你们了。”程辛苑终于放下戒备态度,友好地说,“我们刚从马沟乡出来,这段山路时常没信号,我有地图,我们带你们开一段,你们跟着。” “好嘞好嘞,谢谢警察同志!” 灰衣服男子和弟弟都很高兴,程辛苑跟马全全说了几句,然后自己往警车那边走。赵寻越一直在观望他们,等程辛苑一过来就问:“什么情况,他们是谁?” 程辛苑张嘴就来:“两个雷锋,哈哈。辛苦你了小同志,你坐过去吧我来开,咱们得往回开一段路。” “谁?雷锋?” 赵寻越本来有些紧张,荒郊野岭遇到一辆不知来历的货车,总感觉不是好情况,可程辛苑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调笑,他真觉得自己帮程辛苑开车是好心喂了狗。 “两个好人啦。”程辛苑占了赵寻越的驾驶席道,“给马沟乡义务送水果的果农,在山里迷路了,咱们给他们带一段路。” 他说完系上安全带,冲车外的马全全喊了一声,然后开始倒车。 “你问过他们身份了,是真的果农?” 赵寻越坐在副驾驶上,一边问一边扭过头帮程辛苑看后面的路况。程辛苑盯着后车窗,没看赵寻越,笑着说:“哟,挺严谨啊。你以为我是实习警察吗,我当然核实过了。” 这个人说话真的处处暗讽,赵寻越很想怼他,但正过脸时,发现自己和程辛苑的距离超级近,近到能看清他眼睛上的睫毛。这么近的距离,赵寻越不仅想怼他,还想冲他吹口气,吓吓他。 可就在他准备吸气时,程辛苑突然敏锐地瞥向他,眼中透着看穿一切的锐利的光。他们以前不是没有四目相对过,但此刻距离太近,赵寻越吸的那口气登时憋住,他全身上下感到一阵怪异,连路况都不看了,猛地坐正身子。 程辛苑没顾得上他的古怪举动,听着车外马全全的“往后倒、再倒”的指示,把警车掉了个头。 “小马,上车——” 马全全跑上车,程辛苑又对后面的果农喊:“喂,我开得慢一点,你们注意安全跟上。” 后面的司机喊“好的”,程辛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,心中快速算了一下,踩下油门往回开。 赵寻越坐在副驾驶上整顿了情绪,也不知刚才哪来的一阵奇异的感觉。他问程辛苑: “我们要把他们送到哪里?” 由于赵寻越开车慢,回程用的时间久,这会儿又往回走,他担心回临尘县的时间不够。这种山路绝对不敢晚上开,那么他们三人会不会今晚还住在马沟乡?如果还住在马沟乡,他是不是就能有机会去乡里转转?如果出去转转,程辛苑会不会也一起…… “过了这座山吧。”程辛苑打破了赵寻越漫无目的的瞎想,“大山里经常没信号,这段路很绕,岔路多,外人如果不经常来,迷路很正常。” 哦,那就是今晚不会再住马沟乡的意思,赵寻越只听了前半句。 “你看,我说什么来着。”程辛苑有点小得意,瞥了赵寻越一眼。 “嗯?” “我不是跟你讲吗,总会人通过什么途径知道这里,然后帮助这里,这就是我们来下乡的意义。” 赵寻越初来马沟乡时,看到这里疾苦的生活,倍感难受。他认为凭自身能力,无法改变这悲苦的现状,可当时程辛苑说,他带这些新人来的目的,不是让他们自怨自艾。众生疾苦,但希望不灭,程辛苑的初衷是把希望带到马沟乡,比如没留在临尘县依然帮助他人的小谢,比如无偿送水果的果农,这些人都在尽自己的努力帮助这里。 赵寻越没回话,他不想让程辛苑得意。他转头看着窗外,山路上有树有草,还有一缕阳光。他想到以前看过的电影,主人公会把手伸出去抓阳光。 阳光跟希望一样,都是只能看到却抓不到的东西,但阳光普照大地,让万物生长,就像希望让人拥有勇气,改变现状。 希望是改变的开始。 程辛苑到底还是“老司机”,很快绕出了大山,出了山路他停好车,用手机把曹冲给的那份地图拍了照片,然后拿着地图下车。赵寻越坐在副驾驶上,半开着车门,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人。 程辛苑走到后车,对两个果农说:“辛苦你们了。顺着前面这条路走就没有大山了,应该全程都有信号,你们慢慢开过去就行。我们还得回临尘县,不能给你们带路了,以防万一,这个地图你们拿着。” 穿灰外衣的果农忙问:“哎这个……那你们怎么办啊?” “我拍下来了,不用担心。” 程辛苑直接伸手,把地图放到他们手上,灰外衣男子感激地说:“真的谢谢你啊,要不然我和我弟还在大山里绕路呢。” “我应该做的,没什么。” “真的警察叔……哈,哥哥。”迷彩外套的年轻男子笑着说,“真的谢谢你们!” 程辛苑也笑了,他可不是赵寻越那个臭屁小孩,叫他叔叔或者哥哥都无所谓。称呼只是一种对外在的表示,最重要的是明白自己是谁、在什么位置,以及要干什么。 他要做的是,扶危济困,无愧于心。 程辛苑往后退了半步,然后立正,用右手敬了一个礼说:“临尘县,也感谢你们。” 在他身后把着车门的赵寻越,是短短几天内第二次看到那人敬礼。程辛苑又跟果农说了几句,然后跟他们摆摆手,向警车走来。赵寻越登时转身,装作看前方的样子,余光一直在瞄右视镜。右视镜里,程辛苑的身影一点点在变大,赵寻越瞄着程辛苑的脸、他的身板、他晃动的手,甚至听到程辛苑踩在土地上的碎石头的声音。 赵寻越一直觉得程辛苑长得显小,不像28岁的男人。像个与赵寻越同龄的,孑然一身、良善又志高的少年。 程辛苑上车后,赵寻越问他“换我开吗”,程辛苑说“我来”,赵寻越刚反驳了一个“我”字,程辛苑就对后排的马全全说:“小马,你发信息问问迁业,他们那边什么情况。” “好的。” 马全全掏出手机,赵寻越的话就堵住没说。他只想减轻程辛苑的负担,根本忘了临尘县还在进行另一项任务——高考执勤。赵寻越完全忘记这件事,这几天他的心思只在马沟乡、在这些村民身上,他身边只有程辛苑和马全全,他甚至忘了边境中队的其他人。可程辛苑就不一样了,他除了带队下乡,他还是中队队长,他要想、要顾虑、要协调的事情,肯定比看上去的多。 “这会儿下午场考试还没开始,迁业应该有时间回复,如果他没回就别再发了。” “嗯嗯。” 马全全刚发完信息,司迁业很快回复了。 “副队长说一切顺利,问咱们什么时候到中队?” “不好估计。他一切顺利就行,你让他安心执勤吧,不给他发了。”程辛苑道。 “好的。” 程辛苑认真开车没再说话,开车速度比之前赵寻越开的时候提升了很多。赵寻越瞥着迈表,心里想着什么,也没吭声。 下午将近五点,一行人终于回到临尘县的边境中队。车子开进警队大门,程辛苑没熄火,对下车的马全全喊: “小马,跟食堂师傅说,晚上大家一起聚餐,做顿好的。” “好的。” 赵寻越正要解开安全带,程辛苑道:“您帮我把行李拿到宿舍,我不下车了。” “你干嘛去?” “我去看看迁业他们。这一趟你们辛苦,去休息吧。” 赵寻越理智上理解程辛苑的工作,理解他心系司迁业,理解他业务繁忙,可情绪上突然有一丝抵触。司迁业是他的副队长,可自己也是程辛苑的带教学生啊。赵寻越非常缓慢地解开安全带,似乎拖延这点时间,能多跟程辛苑待一会儿似的。他们回到中队的时间本来就不早,程辛苑有点着急,催他说:“快点下去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感谢每一位给我留言的小伙伴哈,每天看到你们的留言对我来说都是治愈,特别特别开心,谢谢你们! 第20章 感谢你们1 程辛苑一直是个变脸大户,前一秒客气地说“辛苦你”,下一秒心里就在叫“赶紧滚”。赵寻越下了车,刚关上车门,程辛苑立即原地掉头,火速开出警队大院。 发动机的声音在耳边响嗡嗡地响,赵寻越看着警车离开,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……失落? 嗯? 赵寻越冲着院门的方向站了一会儿,看着那辆警车消失在视野,直到马全全叫他的名字,他才拉着两个行李箱往宿舍走,到底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失落。 同屋的卫琛平去执勤了,赵寻越一进屋就立刻躺倒在床,睁着眼睛望着窗户。时间临近下午五点,他没开灯,屋里仅有窗户照进来的、不亮的光线,视线顺着光线下移,就发现那一点明亮刚好打在程辛苑的行李箱上。 赵寻越进门时,把两个箱子随便立在门口。两个箱子之间隔了一点点距离,赵寻越的行李箱刚好就在暗影中,只有程辛苑的箱子上有亮光,仿佛是被上帝选召的、被垂青的、被需要的一个箱子。 赵寻越觉得不爽,他没起身,蹭着床铺、两肩用劲,往下移身子。等快够到行李箱时,他抬起一条腿,脚冲着自己的行李箱轻轻一蹬,就看轱辘滑了一小段距离,他的箱子靠住了程辛苑的行李箱,两个箱子一起沐浴了亮光。 赵寻越这下满意了,也不能说是喜悦,但总归心中那点难耐的感受得到了纾解。他再蹭回床头,盯着两个箱子看,看着看着困意来袭,睡着了。 他再醒来是被屋外的动静吵醒的。大院里突然传来很多车声、人声,应该是执勤队伍回来了。赵寻越坐起身,窗外天色全黑,黑透的窗户射进来外面警车车灯的亮彩,他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,然后起身刚把屋门打开一点,就听见马全全兴奋的声音叫道:“谁呀,谁被表白了?” 赵寻越一愣,站在原地,手还把着门,没走出宿舍。 “哈哈哈,你们司副队长,被女学生表白了。”说这话的是程辛苑,伴着他标志性的开朗的笑声。 “真的?真的吗副队长!” 马全全又惊又喜,司迁业可能有点不好意思,让马全全小点声,结果曹冲笑说:“嗨,咱们副队长这么温柔体贴、大方善良,那必须是桃花朵朵开啊。跟某人不能比呀,是不是程大队长?” 他挑了个眉毛,程辛苑半逗半怒地回他“滚”。马全全好奇地问对方是什么样的学生,曹冲心直口就说:“这次高考的学生,我看那小姑娘应该盯着迁业好几天了,最后一场考完了,终于鼓起勇气过来送情书了。” “哈,还有情书吗?这么勇敢的!” 马全全简直不知道替自家副队长开心多一点,还是羡慕多一点,总之声音里透着很多喜悦。结果反被程辛苑打趣:“我说小全全,你是不是想去高考执勤,就等着看漂亮小妹妹呢。” “我没有!我怎么会!” 马全全鼓起脸很认真地反驳,程辛苑和曹冲笑作一团,司迁业赶紧劝:“好了好了,你们别欺负他。不是说晚上聚餐吗,快收拾一下吃饭吧。” “对对,我去跟食堂师傅说开饭~” 马全全最先跑走了。在宿舍里没出来的赵寻越,听着剩下那三人欢声笑语地说着话,他们也往宿舍这边过来,声音越来越大,赵寻越立即退后半步,关上了宿舍的门。 赵寻越站在门口,不知在想什么,屋里一片黑暗,他什么都看不清。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,好像是卫琛平回来了,赵寻越还听见曹冲还对他说“小卫辛苦了”。 “嗯,没事。” 卫琛平点推门进屋,发现黑暗里的赵寻越吓了一跳:“哎?你在屋子里呢?” “……嗯。” “怎么不开灯?” 卫琛平开了灯,两人对视了一眼,仅仅五天没见,他们并没有“完成重大任务般脱胎换骨的变化”,确认了一下对方还是那个不熟又不生的舍友,双方好像都安了心。 “他们要去吃饭了,你先去吧。”卫琛平说。 “……好。” 赵寻越没等卫琛平,自己出了宿舍。警队大院里是陆续回来的警员,大家结束了重要的任务,说说笑笑。赵寻越看着这些人想,程辛苑在马沟乡单独带自己和马全全时,还像个正经的“警察叔叔”,敬礼的时候还算有气质,可一回到边境中队,遇到司迁业和曹冲等人,他就自然又松散,连小可爱马全全都不放过调戏。赵寻越也分不清,他是认可程辛苑正直的样子,还是羡慕他跟队友在一起时的轻松自在。 赵寻越这个警校实习生,对于程辛苑这个边境中队的队长来说,可能始终是个外人。 ============ 程辛苑安排晚饭聚餐,是犒劳执勤的兄弟们。虽然他带两个新人下乡辛苦,但留在临尘县的队友们也不轻松。高考是全社会关注的中心,是重点安全保证期,牵动着每家每户,执勤人员一刻都不能放松,他们是对考生和家长负责,更是对国家的未来负责。 晚饭时,程辛苑、司迁业、曹冲和几个老队员坐一桌,赵寻越、马全全和卫琛平等年轻人坐另一桌。每个桌上都摆了酒,开饭之前,程辛苑起身环视所有人道:“咱们晚上还有人值班,所以开饭前我先说几句。” 他倒了杯酒,举起来对大家说:“兄弟们辛苦了,这次我因为下乡,没跟大家在一起。迁业很给力,大家也各司其职,圆满完成任务,这杯酒我先敬各位。” 程辛苑一口闷下肚,又倒了一杯说:“我下乡呢也有收获,想跟大家分享一下。这次去的时候,有个大婶给我们送了东西,说是曹冲上次带队时,一起去的那个警校生小谢,回左城市区后一直在帮助她家孩子上学,汇款或者寄东西,大婶这次送东西来想当面感谢他。刚才从考点回来时我还跟曹冲说,这些东西其实我不并不想收,但乡里对接的人让我们收下,他说带回来给曹冲,给咱们全队,让大家知道,咱们下乡的工作非常、非常有意义。” 程辛苑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,尤其看着新人那桌,赵寻越也远远地望着他。 “所以第二杯酒我还想敬各位。”程辛苑继续说,“临尘县是穷地方,大家在这里可能没有良好的生活、没法实现你们的大理想,还要到更穷、更破的地方,做一些琐碎的事情,但你们选择了这里,无形中帮助了很多人,我敬大家,敬离开的人,敬留下的人,敬你们的牺牲,敬你们的坚守。” 说到这里已经有人小声给程辛苑鼓掌,马全全就拍起了巴掌,赵寻越没动。本以为还会有第三杯,可程辛苑没按常理出牌,喝完第二杯后直接道:“行了,就说这么多,大家开吃吧。” 程辛苑坐下开始动筷子,曹冲立刻给他满上杯子,要跟他拼酒,司迁业笑说“你们别喝高了”。赵寻越望着他们,本来挺感动的一番话,忽然被这种嬉嬉闹闹的场景冲淡了。 吃饭席间偶尔有早退,因为有几位警察是值班待岗,接到警情就要立刻出车。吃到九点多,不喝酒和年纪轻的警员都撤了,赵寻越走之前特意望了望程辛苑那桌,他和曹冲还在边喝边侃,赵寻越也决定撤了。 他出了食堂,看到很多人去公共浴室洗澡,他不习惯跟别人共浴,干脆不回宿舍,一个人走到大院门口吹风。 夜晚很静,天上的月光很好。临尘县的夜晚总是比城里的安静,这里的人没有丰富的夜生活,休息得早,晚上十点普通老百姓基本都熄灯了,这要是在左城市区,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开始呢。赵寻越才来了不到一个月,已经有点适应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了。 这时,他的手机响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你们猜电话是谁打来的,哈哈~ 第21章 感谢你们2 赵寻越打开一看,是他爸赵昶安发来的微信,问他什么时候回市区。来临尘县一个月了,赵昶安几乎没理过他,实习快结束,才想起还有一个“沦落乡间”的儿子。赵昶安一直如此,对待工作和事业废寝忘食,所以赵寻越跟他的关系一直平平淡淡,甚至还没有跟后妈的关系好。 时间过得很快,赵寻越的毕业实习期本来就短,实习结束就回学校结业、毕业,紧接着就是就职。赵寻越不想回复他爸,临尘县和左城市区之间好像隔着一面墙,让他隔绝掉外界的纷扰和嘈杂。 赵寻越在大门口站了很久,久到大院里渐渐安静,洗澡的人越来越少,他才往回走。可经过食堂时,他发现程辛苑还坐在里面。 食堂的灯关了大半,程辛苑还坐在方才的位置上,拿着手机,低头在敲字。赵寻越第一反应是观察程辛苑周围是否还有别人,确定食堂里除了一个收拾餐具的工作人员,没有其他警员后,赵寻越才迈步走进去。 他推开门,正对着程辛苑,那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。程辛苑脸色泛红,应该是喝多了,赵寻越问:“你怎么还不回去?” “嘿。”程辛苑龇牙一乐,竟拿起桌上的酒杯,对着他说,“喝点吗?” 赵寻越犹豫了一下,他并不爱喝酒,下乡那天是心烦才喝的,而且程辛苑说话的状态有点轻飘飘的,就好像赵寻越刚才在门口乘凉时,吹在脸上的夏风。 “……我不喝。” “呵,那我敬你。” 程辛苑说着举杯一饮而尽,喝完用力把酒杯敲到桌上,杯底和桌面发出砰的声响。赵寻越一愣,感觉那人彻底醉了:“你敬我干什么?” “不干什么,就是敬你。”程辛苑歪歪扭扭地站起来,“吃饭之前不是只敬了两杯吗,第三杯敬你,哈哈……” 他笑着向赵寻越走过来去,站定在他面前,赵寻越不知他要干什么,能闻到他身上微微的酒气。赵寻越嘴唇发干,而程辛苑这一方呢,他真有点醉了,视线迷迷糊糊的。 程辛苑一直不喜欢赵寻越,然而这段时间的相处,他发现这小子不过是个有点臭屁,但尚算靠谱的善良警校生而已。他挺羡慕赵寻越的,这小子有家世、有能力,上进又单纯,程辛苑多想把这样的人才留在临尘县啊,但他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。 起初他好奇赵寻越来这里的原因,随着实习临近结束,程辛苑看开了,不管赵寻越为什么来临尘县实习,他能下乡,整天跟一群县城里的大爷大妈、阿姨小孩打交道,真心待他们,程辛苑就感谢他的付出。每个人都有凌云之志,更何况优秀的研究生赵寻越呢,强制这些警校生留下来“扶贫”是不对的。程辛苑明白,帮人是情分,不是本分。 程辛苑清了清嗓子,含糊其辞又真心诚意地对赵寻越说:“我能教给你们的东西有限,你们都有大好前程,来这里一趟,就当体验生活了吧。” 他认定赵寻越最终会离开,所以说得很含蓄,自谦自己不是个优秀的带教警员,如果有欠妥的地方,希望对方包容。 不知赵寻越能不能听明白,那人定定地看着程辛苑,好像若有所思。过了半响,赵寻越说:“谢谢你了,程辛苑。” “嘿,敢叫我全名?……说了叫我‘哥’!” 这个臭小孩,不管懂不懂自己的谆谆教诲吧,但是不可没大没小!程辛苑拍了拍赵寻越,以示警告,又扶着了他的肩膀一下,借着力量往门口走。他今天开了好久的车,回中队以后没有休息就去高考考点,又困又乏,想回宿舍睡觉。 而赵寻越站在原地没动。他来了临尘县以后,从来没叫过“程队长”,他不想叫,更不想叫“哥”。当初在马沟乡,他壮着胆子叫程辛苑“小程”,现在想来,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执着。 赵寻越顿了一秒,突然想到其它事情道:“程……” 程辛苑亦步亦趋地往前走,也不回头:“我有点晕了,有事明天说……” 赵寻越跟上他:“可你的行李还在我宿舍。” “哦?”程辛苑在食堂门口停住,“那……那你给我送过来吧。” “……” 两人出了食堂,各自回屋。赵寻越进宿舍时,卫琛平躺在床上准备睡了,赵寻越交代了一句,拉着程辛苑的行李箱出了门。 他从没进过程辛苑的宿舍,在他门前顿了一秒,深吸了一口气,敲敲门。屋里没人回应,赵寻越不敢敲重了,怕打扰其他人。他上手转动门把,门自己开了,屋里没开灯,窗户没拉窗帘,透进一些微光。 赵寻越拉着行李箱进屋,借着窗外的光亮看到程辛苑大咧咧趴在床上,连鞋都没脱,一条腿还搭在床沿边上。赵寻越站在门口说:“你的行李箱。” “嗯……啊?”程辛苑带着困顿的惺忪声,“你……放那吧。” 赵寻越松了行李箱,挨着它站着。屋里非常安静,赵寻越被一种徐徐蠕动的黑暗裹挟,唯一的声响是程辛苑的呼吸声。 趴在床上的程辛苑,仿佛周身散出一种奇怪、温柔的力,这力量来自他的鼻息,来自他醉意的轻哼,来自他说出的每一个字。这力量在屋子里化成一股液体,连绵不断地涌向赵寻越,后来与他自身血液的流动混成同一个频率,使赵寻越完全固定在原地,不敢有任何动作。 趴在床上的程辛苑半睡半醒,好像也感觉到门口立着一个人,含含糊糊地说:“……去睡吧……拜拜。” 为什么要说“拜拜”呢,赵寻越看着躺倒在床的那个人想。 下乡时,程辛苑说让马全全练车,回来聚餐时,程辛苑说感谢离开的人,最后敬酒时,他又说“你就当体验生活吧”。临尘县穷,生活条件不好,一般没什么大案、重案,没有发展前景。程辛苑认定这些年轻人不会留下,干脆直接实行“劝退”策略,省得这些心善的孩子有心理负担。他好像在说,你们在临尘尽力了,想走就走吧,去寻找你们的天地,这里没人怪你。 他的所有意思赵寻越都听懂了,只是不知道,程辛苑明不明白赵寻越的心思。赵寻越并没有打算走,他那时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,不会急于离开临尘县。 当然他并不是为程辛苑留下的,他不为程辛苑留下,却不爽程辛苑特意赶人走,有点类似职场里年轻人“我可以炒老板鱿鱼,但公司不能主动开除我”的那种心理。赵寻越回忆起刚来这里时,与程辛苑微妙的敌对状态,一种反抗与屈服纠缠不清的混乱使他心烦,黑暗与程辛苑的呼吸声混杂袭来,夜晚显得更加静谧,赵寻越仿佛一个眼盲之人,站在只有他和程辛苑两人的屋子里,失去了目力,永远等不到天明。 他待不下去了,立刻离开房间。他站在程辛苑宿舍门口,出了一会儿神,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,深吸了一口气,终于平静了心情。 他转身带上程辛苑宿舍的屋门,关门的动作非常的轻,心里道。 晚安了,小程。 ================ 时间过得很快,在赵寻越和卫琛平毕业典礼前一周,他们完成了在临尘县边境中队的实习,准备返回左城市区。 这天上午,赵、卫二人来到程辛苑的办公室,程辛苑要亲手交给他们实习鉴定评价表。进门的时候,程辛苑还是那副样子,挥挥手让他们坐,赵寻越知道,这将是他毕业前最后一次,踏进程辛苑的办公室。 “我还记得你们刚来临尘县的时候,时间过得可真快啊。” 那两人坐在他对面,程辛苑感慨道。他桌上放着两张签完字、盖完章的鉴定表,他拿起来一一递给他们。 “实习结束了,提前祝你们两个人,毕业快乐。” 两个人都低头看鉴定表,他们的实习成绩一栏都写的“优秀”。卫琛平先抬头说:“谢谢你,程队长。” 赵寻越没说话。 作者有话要说: ————“晚安了,小程。” ————“晚安了,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们。” 第22章 土特产1 程辛苑道:“不用谢我,这是你们应得的。” “我来这里,跟你、跟曹警官,真的学到很多。” 卫琛平又说,这次程辛苑笑了,可他没提实习的事:“警校安排的车后天早上来接你们,这两天不给你们排值班了,你们收拾东西吧,或者在县里转转,都行,随你们。” 赵寻越觉得程辛苑这个状态,是彻底“放弃”他们了,连句鼓励或暗示都没有,程辛苑应该是打心底里认为,毕业后这警校生都不会选择留在临尘县。 “你们要是还有问题,随时找我或者迁业。” 这句话就是要送客了,两个警校生站起来,卫琛平先出了门,赵寻越走得很慢,他进屋后还一句话都没说,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,直直望着程辛苑。 程辛苑坐在椅子上,抬头看他:“还有事?” “我……我昨天听副队长说,你要休年假了,也要回市区?” “对,怎么了?” 程辛苑提前请了年假,回家给父母拍结婚纪念照,请假的时间,刚好和赵寻越结束实习回左城市区的时间重合了。 赵寻越问:“那你怎么回市区?” “坐大巴啊,警队又不可能送我回去。” “……” 赵寻越好像在迟疑,抿着嘴唇,程辛苑又问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“……送我们来的时候的车,是四人座。我和卫琛平坐后排,除了司机,副驾驶还有一个位置。你要不要,顺路跟我们一起回去?” 程辛苑有点愣,主要是他把自己休年假和实习生回左城当做两件事,这个主意他完全没想过,就算时间重合、条件允许,程辛苑也不认为有必要“求”越城警察学院的人送自己一程。而赵寻越能想到这个方法,因为他是院长的儿子,他不认为送人这件事有难度。程辛苑一想他的身份,觉得倒也不是不可行。 “哈,行啊,正好。” 就当赵寻越临走之前,占一次他的便宜吧,程辛苑笑着说:“那谢谢了。” 休年假不是公务出行,坐大巴要好久才能到家,约等于假期少了一天,蹭车省时省力,程辛苑还挺开心,赵寻越却问:“谢我干嘛?” “啧,不、干、嘛。”程辛苑一字一顿地说。他发现赵寻越跟小孩似的,什么事都要问为什么。被剪头发问“你干嘛吹我”,被敬酒问“为什么敬我”,被感谢还要问“你为什么谢我”。成年人的世界本就没那么多为什么,很多事情就是没有原因。 “你怎么这么多问题,谢你就是谢你。快出去吧,我还要忙呢。” 赵寻越没再多说,出了办公室回了宿舍。 宿舍里,卫琛平已经开始清理东西,赵寻越坐在床边,看着他整理衣服,卫琛平有点别扭问:“你不收拾?” “我明天再弄吧。” 程辛苑给了他们两天的自由时间,赵寻越觉得一天就够整理东西了,多出来的一天,他宁愿再多跟程辛苑实习一天。 卫琛平说:“好吧。我主要是下午想去县里转转,给家人买点东西。” “哦。” 赵寻越点点头,卫琛平停下手上的工作,有些犹豫地问:“……你,要不要一起去?” 这一问,把两个人都弄尴尬了。赵寻越和卫琛平虽然实习期一直住在一起,但他们的关系只能用四个字形容,不冷不热。他们交流少,白天各自有带教教官,执勤时间不一样,很少遇到。同住一个屋檐下,就像大城市里出租屋的房客,共处一室,一无所知。而且他们都是比较淡漠的人,卫琛平甚至比赵寻越还阴郁、话少,也不习惯呼朋引伴。现在他们有完整两天的共处时间,卫琛平张口随便一问,心里其实是希望对方拒绝的。 赵寻越当然明白他的意思,他们之所以能和谐相处一二个月,重要的原因就是双方都不挑事,不让对方难堪。 “我不了,今天想歇歇,明天我再去。” “哦,好。” 卫琛平很快低下头,尽量不与他对视,做忙碌收东西的样子。赵寻越闲得无聊,脱了鞋上床躺着,而且他特意面对着墙,后背对着卫琛平。 人的一生要遇到许许多多的人,即使与有些人长时间的接触,你们之间也无法产生缘分,这不怪你,不必强求。重要的是去找那个,对你来说命中注定的人。赵寻越还没找到,不过他不着急。 对的人可以晚一点再相遇,那时候两个人都足够成熟了,就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,走丢了。 ============= 第二天下午,赵寻越真的去县城里逛了,他本没想买东西,临尘县这些特产,他爸、他妈和他妹妹,估计都不会喜欢。可为了完成昨天跟卫琛平奇奇怪怪的“约定”,他今天又不得不出门,不然看起来真的很像糊弄室友的样子。 赵寻越在县城里逛了一圈,也不能白出来,就决定买一些特产,带回中队分给大家。他逛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,没选择坐公交车回去,而是走了一段路。他慢慢开始喜欢临尘县,喜欢置身于县里的感觉,路边的房子、运货车、操着地方口音的人家,让他有一种生活在人间的感觉。 走了一段路,身后有车在鸣笛,他转身看到一辆警车,副驾驶的马全全摇下车窗叫他:“寻越,真的是你啊,快上来!” 自从下乡回来,马全全待他特别亲近,赵寻越不好意思拒绝,提着东西上了警车。开车的是曹冲,他和马全全刚出警结束,正要回警队。马全全好奇地问赵寻越:“你这是干嘛去了?” “我明天就走了,买点临尘县的特产,想送给队里。” “你这是给咱们队里买的?”马全全问。 曹冲听完突然大笑,赵寻越没摸着头脑说:“对啊。” “哈哈哈,我们常年在临尘县,你买临尘县的特产送给我们?”曹冲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,“现在的年轻人也太有意思了吧,我敢保证你这东西没一个人会吃!乐死我了哈哈哈!” 赵寻越一愣,觉得曹冲说得在理,有点恼羞。他脑袋被门夹了,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?马全全赶紧说:“没事没事,冲哥说话就这样。要是别人不吃,你给我,我肯定吃。” 马全全拍拍胸膛,一副于危难中解救小伙伴的大义凛然的表情,赵寻越都忍不住想夸他可爱,点点头道:“好。” 回到中队,赵寻越提着特产去各个宿舍送,大家都很友好地收下了,但是吃不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程辛苑这个时候在外出警,还没回来,赵寻越想给别人送完再给他送,结果分到司迁业的时候,发现自己买少了,特产分完了。 他当时没在意,估计就算给程辛苑,那人可能也会跟曹冲一样嘲笑他。晚上最后一次跟边境中队集体吃饭,赵寻越和卫琛平给大家敬了酒,说了两句,程辛苑乐呵呵地看着他们,心情似乎很好。 晚上赵寻越回到宿舍,躺在床上刷手机。班级群里大家都在讨论毕业典礼的事情,师门群里,师弟师妹们在送祝福,朋友群里大家在约饭。等其他人用完公共浴室,赵寻越才拿着脸盆和洗漱用品出宿舍,卫琛平早习惯了他这个毛病,自顾睡了。 赵寻越刚一出屋,就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,转头看到程辛苑。平时执勤他们都穿警服,此刻程辛苑穿着大背心和大短裤,露出两条腿,一副要睡觉的打扮。 “愣什么呢,叫你呢,过来。” 程辛苑逗趣地叫他,赵寻越不想走过去,用通俗点的话说,不想给他脸。 “我要去洗澡了,怎么了?” “嘿。”程辛苑笑了,干脆向他走过来,“我听迁业说,你给大家买了临尘县的特产。” 他站定在赵寻越面前。不穿警队制服的程辛苑,看起来真的太年轻了,赵寻越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比他大四岁,也不理解程辛苑为什么张口闭口,总爱称自己“警察叔叔”。 “你行不行啊,你是傻吗,嗯?” 第23章 土特产2 程辛苑调笑地冲对方扬扬下巴,赵寻越想,程辛苑果然要像曹冲一样,吐槽他“弱智”了。 赵寻越可以在曹冲面前显得不好意思,却不想在程辛苑面前承认自己幼稚,所以他装作高傲的仰起头问:“怎么了?” “怎么了,你还好意思问?谁是你的带教警员啊,其他人都有份,竟然没我的?我以为我出警回来晚,吃完饭你会送来,左等右等结果没见着人!嘿,你太不懂规矩了吧小同学?” 程辛苑笑得开朗,多少装出一点戏弄的表情,加上他这身打扮,再加上赵寻越手上还端着脸盘和洗漱用品,一瞬间让赵寻越觉得,自己好像在学校宿舍里,临睡前跟哪个舍友或者同学聊天。 “说话呀,我的特产呢~” 程辛苑演起戏来没完没了,还挺上瘾,双手插兜,一只脚在地面有节奏地敲着,活像打劫青年学生的小混混。 赵寻越完全没料到这个走向,没料到程辛苑会期待他买的特产,没料到程辛苑会深更半夜主动管他要,没料到要不着特产就变成傲娇的小男生。 对,傲娇,赵寻越脑子里蹦出这个词,他不觉得程辛苑在撒泼耍赖,反而觉得他很傲娇。可能程辛苑今晚的打扮太过年轻,可能今晚的月光柔和静谧,可能因为他们两人轻淡的影子落在地上,像紧靠在一起的一双人。 “我分给大家,分到副队长的时候,特产就没了。想你在这里,也不缺这些东西,就没跟你说。” 赵寻越非常认真地解释着,他说话时还稍微往前走了一小步。他本身跟程辛苑一般高,这一小步反应到地面的影子上,使他看起来比程辛苑要高出一些。 挺好。 赵寻越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两个影子上,脸盆里的牙杯、牙刷和香皂自顾倾斜到一边,赵寻越怕东西掉下去,赶紧往前探身一拦,结果身子没站稳,靠着程辛苑就往下倒。 “嘿!” 程辛苑反应过来,一手托住赵寻越的胸口,想把他撑立起来,但他手的位置太寸,夏天的衣服又薄,那一掌下去仿佛摸到什么不该摸的东西,程辛苑噌的一下收手,结果不但赵寻越没立住,他自己也跟着后仰摔倒。 “靠……” 程辛苑一屁股坐到地上,赵寻越的脸盆摔了个底朝天,所有东西全都掉出来。他蹲身去捡,而且故意侧了身子,不想让程辛苑看到自己的表情。 程辛苑摸到了他的胸口,他胸前的位置伴着衣服的摩擦、伴着心脏的跳动,产生了一种异样的、神奇的感觉。这感觉虽然只有一瞬间,两秒、一秒,或者只有半秒,但是令赵寻越悸动,令他焦躁,还让他有几分怯意。 他埋着头捡牙刷、捡毛巾,程辛苑站起身拍拍屁股说:“哈,你几个意思,耍杂技呢?” “……没有。” 赵寻越快速把掉落的东西都扔进脸盆,这时身后的公共浴室门口,有人叫道:“喂,那边谁啊,还洗不洗澡了,不洗我关灯了。” “洗、我洗。” 赵寻越快速站起来,捧着脸盆,临走前还看了程辛苑一眼。毕竟让他摔了一下,赵寻越想说句“不好意思”,可余光瞥见他的手又顿住了。 程辛苑以为他在自责特产的事情,开玩笑道:“行了,快去洗澡吧,逗你呢。” 他向自己的宿舍走,打算回房睡觉了。明天早上他就要和警校生拼车,回到左城市区,开始他愉快的年假了。 赵寻越望着他的背影。不当着程辛苑面的时候,他就不用在意那个人的表情,不用盯着程辛苑的脸,眼神就可以放肆一些。他发现程辛苑今天穿得真是少,而穿得少的程辛苑,看起来还有一些单薄。虽然他们身高一般,但赵寻越的骨架大一些,他突发奇想,如果像警校里那样跟程辛苑比格斗,不知道谁会赢? 赵寻越的体格会占优势吗,他能控制住程辛苑的身体吗,能把程辛苑压倒在地、钳制住他的双臂、听他溃败的喘息、逼他求饶吗? 远处的程辛苑,完全不知道他实习生脑袋里的情景,他随意地背对着赵寻越摆摆手。身后赵寻越忽然说:“明天早上见……” 其实赵寻越心里想的是,能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,让我试试吗?然后就听程辛苑回道: “好。” ========== 出发回左城这天上午,程辛苑、赵寻越和卫琛平三个人在食堂吃了饭,等了一会儿司机就开着车来了。临走前,司迁业来送他们,赵寻越以为他是来送两个警校生的,司迁业也的确跟他们寒暄了几句,最后还跟程辛苑说了好多,内容包括自己会处理好警队事务,让他放心,向他爸妈问好,安心休假之类的。 赵寻越这会儿看司迁业,有一种很矛盾的感觉。一方面他觉得司迁业真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副队长,比程辛苑靠谱、温柔;另一方面又觉得,司迁业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身边的每一个人,但程辛苑这么大年纪了,又是边境中队的队长,他不会管理自己吗?用得着无时无刻都这么细心叮嘱吗? 不至于吧,赵寻越心想,这哪里是上司与下属,分明像私人秘书嘛。 三人上了车,两个警校生坐后排,程辛苑坐副驾驶。上车后除赵寻越外,其他两个人倒头就睡。赵寻越睡不着,看着窗外风景,偶尔还会通过前视镜,看看前排熟睡的程辛苑。 今天他们三人都没穿警服,程辛苑套了一件黑色带图案的T恤,下身穿了一件普通的牛仔裤,如果司机把他们三人都拉回警校,估计跟保安说程辛苑是在校生,也没人会不信。 中午包括司机在内,四个人在收费站休息吃饭,大约下午一点多,车子终于开进左城市区。 临尘县是左城的边境县,而左城市区是省会中心,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县城的热闹、豪华的现代都市。程辛苑每次从临尘县回来,都有一种外省小青年进城闯荡的感觉,明明他自己就是土生土长的城市人,但在边境待多了,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悄然的变化。 这也是曹冲总爱吐槽他的一点,程辛苑不仅年纪大、在网络使用上与年轻人有代沟,他入社会后常年生活在边境,使他和同龄人相比多了几分守旧和落伍,所以他总爱自称“警察叔叔”。当然,他所处的临尘县竞争少、环境单一,他也比同龄人更简单一些,这大概就是赵寻越在他身上看到的少年气。 车子开到一个大路口时,程辛苑让司机把他放下。他家的方向与越城警察学院不同,他自己打车回去。 “我下车了,你们安全到学校后发个信息给我,拜拜。” 程辛苑愉快地跟他们挥手,卫琛平最后跟他说了一句“拜拜程队长”,赵寻越看着程辛苑,眼神很是严肃。他发现程辛苑彻底抛弃“他们”了,“他们”中重点还是赵寻越自己。此时程辛苑还不知道,这两位警校生毕业后会不会再回临尘县,如果他们不回,这很可能是他与这两个警校生今生最后一次见面。可程辛苑很轻松地与他们分别,看起来一点都不留恋。 赵寻越说不出“拜拜”二字,一是他肯定会再到回临尘县、再见到程辛苑,二是他有些赌气,他认为程辛苑把他当作普通的、“留痕即过”的实习生。程辛苑在临尘县这么多年,来来去去见过的警校生太多了,他对这些年轻人已经不再期待、不再留恋。所以赵寻越说不出这句“拜拜”,他憋着劲,要与程辛苑“再见”。所谓“再见”,就是再次相见的意思。 那程辛苑这方是怎么想的呢? 程辛苑打车回了家,他爸爸妈妈已经准备好一桌子的饭菜。程家是典型的可爱又平凡的三口人,爸妈偶尔吵吵嘴、闹闹气,总体还算和睦。儿子有点好胜又很孝顺,念书的时候立下当警察的志向,最后顺利考了警校,当了警察。这个小家庭唯一的一次波澜,是程辛苑大学时出柜。 作者有话要说: 回到城市啦,那接下来咱们就写点城市里可以做的事情吧~ 第24章 左城偶遇1 程辛苑高中就认识了自己的性向,大一交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男朋友,他跟父母一向坦诚不公,有了对象就向他们坦白。父母也经历了震惊、不解,再到难过、平静,最后变成接受、鼓励儿子。程辛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,没有遇到断绝关系或强行要求他改变性向,甚至走向形婚的父母。 虽然度过了出柜这个坎,但程辛苑的情路并不顺利。他这人太过通透,看清楚世道后,对另一半的智慧和人品有很大要求,大学时谈的对象都分手了。后来他去了临尘县,边境县城本来就封闭,临尘县又是小地方,就像马全全说的,程辛苑在这里根本没找到过新的对象。 父母虽然接受了程辛苑的性向,但依然希望他能有个伴侣,不仅是互相扶持依靠,最重要的还是,积极的爱情可以让双方都得到成长。程辛苑在外面是可靠的队长,是28岁的“警察叔叔”,但在程妈妈眼中,有时还是觉得他太过轻佻、幼稚,缺乏成熟。每次休年假回家,程妈妈都问他有没有稳定的对象,每次都得到程辛苑否定的回答。 这次吃完饭,程辛苑在厨房刷碗时,程妈妈又叨念上了。她总问儿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,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帮他找找、问问。可程辛苑以前的恋情,分手原因都是看透了对方,主动离开的。他找到的都是他最终发现不喜欢的,至于他到底喜欢哪种,他也有点搞不清楚。 “这种事哪有模板啊,真的得看缘分。”程辛苑一边倒洗涤灵一边说。 “唉,缘分这种东西最难啊,小帅哥。”程妈妈一边叹气一边打趣,“话说,小司他有对象了没啊?我记得他也单身几年了,他家里不着急吗?” “哈哈,我跟您说,最近迁业被人表白了,就是一个执勤时遇到的女学生。” “啊,真的?”程妈妈又惊又喜。 “今年高考执勤的时候,最后一场考完,有个女孩出来给他送了情书。我们几个都笑死了。” “这有什么可笑的,你们应该祝福他!”程妈妈嗔怪地拍了儿子一下。 “祝福什么啊,您觉得能成吗?”程辛苑自负地说,“那女孩才刚高中毕业,撑死了18岁,迁业多大了?他们能真在一起吗?” “怎么了,你瞧不起年轻小孩?”程妈妈用夸张的语气说,“小帅哥,你这个思想真是保守得厉害啊。年轻怎么了,年轻多好啊,年轻人有活力、有冲劲、有胆识、有气魄,你才多大年纪,思想观念别跟老大爷一样守旧可以吗?” “哈。”程辛苑笑了,“您这语气跟曹冲吐槽我的时候一模一样,你俩约好啦?” “哎小曹呢,小曹他有对象吗?” “他?”程辛苑摆出调侃的语气,“他那说话的劲头,能有对象才怪呢。” “唉……”程妈妈摇摇头,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,“你们中队啊,一群人孤独终老算了。” 程辛苑听了这话,忽然想起还没谈过恋爱的赵寻越。他们边境中队可能真的是风水不好,大家都单身。好在赵寻越离开了这里,要是他还留在临尘县,再一直单身,那这辈子不就等同于出家了吗。马全全就比较惨了,貌似他也没谈过恋爱,得给年轻人想想办法啊,不能让人家献身祖国的同时耽误了自身。不过以小马的年纪,他跟女学生倒是还可以的样子…… 程辛苑身为一个“大家长”的责任心上来了,一边洗碗一边陷入无边无际的思考,程妈妈再说什么他也没注意。等把所有餐具刷完,他最后思考了一个问题,他很好奇赵寻越会喜欢什么类型的人。这小子吧,就像程妈妈说的,年轻、有冲劲,像一只还没进入丛林、但已经浑身是胆的狮子,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,才能hold赵寻越啊。 第二天,程辛苑开车带父母去拍结婚纪念照。程妈妈嘴上说着破费,化妆的时候、试衣服的时候还是非常开心的。程爸爸的性格跟程辛苑有点像,都是使劲宠自己爱的人,看老婆开心自己就一无所求。爷俩坐在一旁,程辛苑使劲吹他妈妈是大美女,程爸爸就一直点头称赞,“那可不是嘛”、“也不看看是谁老婆”、“不愧是我儿子眼光真好”之类的,两个人像舞台上说相声的,一唱一和。 拍完二老的结婚纪念照,最后留了一组拍全家福,程辛苑特意带了件小西装外套换上,程妈妈很少看儿子穿正装,他要么是穿警服,要么是卫衣、T恤。程辛苑穿着西装站在爸妈之间,程妈妈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己的子,摄影师布置灯光的间隙,程妈妈感慨道:“啧啧啧,我以后不能叫你‘小帅哥’了,这还是你小时候的称呼,你现在简直是大帅哥了。” “哈哈哈哈哈哈。”程辛苑开怀大笑,学着他爸爸说,“那可不是吗,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儿子。” 他爸爸站在旁边,适时地冲儿子举起了大拇指。可见程辛苑一家人的本质,就是互相认可、互相欣赏加没完没了地对吹彩虹屁。 拍完照,程辛苑带父母去吃饭,他开到地下车库半天没找到车位,就让二老上去找爱吃的餐厅,先把菜点上。爸妈走后他又围着地下车库绕了几圈,终于等到车位。 他停好车下来,瞥见不远处有一辆骚黄色的兰博基尼。程辛苑心中感叹“好家伙,这是谁的豪车啊”,好巧不巧地,抬眼就看到了赵寻越。 赵寻越和另一个男的,正往那辆骚黄色的兰博基尼走,他看到程辛苑非常意外,是那种惊讶中带些错愕,错愕里又带几分期待的眼神。因为赵寻越的内心活动太过复杂,短时间内没反应过来,倒是程辛苑大大方方跟他打招呼道:“嘿,这么巧啊。” 他用那种一贯的外向开朗冲他笑,赵寻越稳定了一下说“嗯”,他身旁那个男人问:“你朋友?……那我去车上等你了。” “好。” 那陌生男人走向骚黄色的兰博基尼,程辛苑看着他上车,有点羡慕地问赵寻越:“这人谁啊?这车得不少钱呢。” “我堂哥,他的车。” 程辛苑稍一犹豫道:“哎,我记得你说你有个搞赛车的哥哥,就是这个人?” “嗯,是。” “哈,行吧,有钱人家的少爷们啊。” 程辛苑知道赵寻越他爸的身份,很自然就说出这句话,可听进赵寻越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,他赶紧说:“我堂哥他自己的钱买的,不是家里的。” 程辛苑其实只是随口一说,表达一下平民的仰视,是“少爷们”自己有钱还是“少爷们”家里有钱,他不在乎,也跟他无关。但看赵寻越反驳,程辛苑就明白,“少爷们”本人是非常介意的。可“少爷们”为什么介意呢?不管是少爷本人的钱,还是少爷家里的钱,最终不都是“少爷们”的钱吗?可能这就是程辛苑这个平民和“少爷们”的差距吧,反正他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。 “行、行。”程辛苑无意跟赵寻越顶嘴,他们的身份已经不是队长和队员了。 “你快去吧,我带我爸妈来吃饭的,走了啊,拜拜。” 他刚迈步,赵寻越忽然叫:“哎!……” 程辛苑停下脚步看他,可赵寻越好像结巴了似的,根本说不出话来。 赵寻越叫住他是一种本能,可叫住后又觉无话可说。他们此刻不是在边境中队,没有业务上的往来后,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跟程辛苑打开话题。 他能跟程辛苑聊什么呢?他堂哥的车?他们待会打算去赛车场?还是晚上他们的聚会party?赵寻越忽然发现,一回到左城市区,他和程辛苑两人之间,存在着一种微小又巨大的差距。在临尘县时,他们还能相互对抗、偶尔打趣,回到左城市区,他们之间缺少了一种羁绊,使得赵寻越失去了想挑战程辛苑的欲望,而如果要迎接那个人走进自己的生活,赵寻越又强硬地不愿开这个口。 第25章 左城偶遇2 “怎么了?”程辛苑看赵寻越半响没说话,奇怪地问。 程辛苑偶尔会察觉到赵寻越的异常,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。赵寻越初来边境中队,程辛苑说过他“不服”,后来随着带教工作的展开,程辛苑发现赵寻越的善意和单纯,渐渐地放下对他的敌对,只把他当一般的警校生看待。可有时候,程辛苑又在赵寻越身上,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激动和一种隐隐的混乱的压抑。比如给他剪头发时吹了一口气,赵寻越就突然炸毛了,比如赵寻越在屋子里守着程辛苑,看着他昏昏欲睡也不出去。 这种状况,程辛苑很难用反抗或挑衅,这种男性之间的对立情绪来解释。况且程辛苑对赵寻越的态度逐渐变得和气,应该不存在相互敌视的情绪了,那赵寻越为什么总对他有莫名其妙的举动呢? 两人尴尬地缄默了一会儿,赵寻越终是臣服于惯有的傲气说:“……没事。” “……好吧。” 看吧,又来,这小子真的很奇怪耶。程辛苑当时也没深究,说了“拜拜”就走了。 他和爸妈吃完饭回了家。当天晚上,程辛苑读警校时组的一个微信小群一直在蹦消息。这个群的成员是他本科的班主任,以及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,总共七个人。明天是越城警察学院的毕业典礼,程辛苑的老师带的研究生要毕业了,老师这几天没事,刚好程辛苑从边境回来,群里的朋友们想组局一起吃饭。 老师说下午要参加研究生的毕业典礼,中午可以请大家在学校吃饭,其他人都发“收到”或“好的”,程辛苑正准备保持队形回复,他老师忽然私戳他,发文字问:赵寻越去你们那里实习了? 程辛苑一惊,立刻猜到什么,回复说:对啊,他不会是您这届带的研究生吧? 老师回说:哈哈,正是。 程辛苑道:那真是太巧了!他来我们中队实习了,刚好是我带他。 老师:挺好。他能力强,人也好。 程辛苑有点八卦的心思,他挺想打听赵寻越为什么会来偏远的临尘县,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他都没得到答案。但他又想到警校院长赵昶安的身份,估计他老师也不好明说,就打消了这个念头,发了些表扬赵寻越的话。 他老师没再回复,程辛苑干脆点开赵寻越的微信敲字过去问:你研究生导师是XX老师吗? 程辛苑想退出这个界面看看群里的回复,可抬眼就瞧见手机顶端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…”,心想这小子竟然秒回。 过了几秒赵寻越回复:嗯,怎么了? 程辛苑回道:哈哈哈,真的太巧了,他是我本科时候的班主任,刚跟我说到你。 赵寻越那边又显示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…”,但过一会儿提示没了,却没发出来什么。后来又显示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…”,同样提示信息没了,赵寻越也没法发送任何东西。程辛苑想这人要说什么啊这么纠结,干脆自己先发:我们几个同学明天中午跟老师约了聚餐,在学校,老师还说下午去参加你们的毕业典礼。 这回赵寻越连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…”的提示都没了,程辛苑干脆不理他,又跟群里的同学互聊了几句。过了一会儿,页面突然蹦出红色的圆圈,赵寻越给他回复了。程辛苑点开他的对话框,对方就发了一句话:那你明天来我们的毕业典礼吗? 哈,程辛苑忽然有点高兴,不知他猜得对不对,他觉得赵寻越不是在问他来不来,而是希望他来,只是不好意思直接问。程辛苑根本没架子,反正明天也要去学校跟老师聚餐,正打算回复“可以去啊”,对方忽然撤回了刚才那句话。 这一撤回程辛苑就楞了,他完全不觉得那句话有什么可撤回的,而他敲好的四个字停在小框框里,也发不出去。赵寻越这家伙到底什么操作?程辛苑越来越迷惑。 而此时的赵寻越,在他堂哥的party上正无所事事,抱着手机刷朋友圈。 中午他遇到程辛苑后,一下午都心不在焉。晚上他堂哥组织的聚会,赵寻越觉得无聊又不好意思先走,找了个沙发窝着看手机。他调出程辛苑的微信,想看看他今天跟爸妈吃饭有没有发照片,也许还能看看他爸妈长什么样。可程辛苑什么也没发,赵寻越正想往下仔细看看程辛苑以前发的状态,就收到了他的微信。 赵寻越发完“你明天来我们的毕业典礼吗?”,又给撤回了,任谁都看得出这是想让对方来的意思。赵寻越觉得自己又矛盾又傻,搓搓脸不知发什么好。他堂哥隔着老远叫他来玩,赵寻越头都没抬说道:“你们玩吧。” 有人对他堂哥笑说:“你弟都多大了,你别管人家,他爱干嘛干嘛。” 最后那句好像突然点醒了赵寻越。他究竟为什么这么纠结呢,他跟程辛苑说句话为什么想这么多呢,就算他们不再是队长和队员,也可以是朋友,是兄弟啊,程辛苑不总让他叫自己“哥”吗?赵寻越那时觉得,他们之间存在的某种古怪的牵引关系,是地域改变带来的不适应。就好像多年未见的朋友,原本亲密无间,再见面却无法立刻回到原有的亲昵,从而产生一种促狭。 对,一定是这样。赵寻越一朝认定了这个答案,就抛开之前的别扭,决定“爱干嘛干嘛”,他直接给程辛苑发:我邀请你,来我的毕业典礼。 他要邀请程辛苑,他想跟程辛苑一起玩,在左城,而不是在临尘县。临尘县像程辛苑的地盘,那里是程辛苑熟悉的环境,他认识的人多,做什么都心中有数。而庞大的、灯红酒绿的左城市区,看起来更像赵寻越的地盘。赵寻越像个不成熟的小学生,固执地要显摆一下自己的家、自己的领地,要自己快乐,还要拉朋友一起享受自己的快乐。 发完信息,赵寻越窝在沙发上,抱着手机等回复。他不知道手机另一端的程辛苑,此刻陷入沉默。 赵寻越发的第一条信息,有些试探、问询的意思在,程辛苑可以像朋友一样,爽快地答应。而赵寻越发的第二条,看起来更像一种命令,这句话带有的驯服意味更浓,而就是这句代替被撤回的话,使程辛苑敏锐地察觉到赵寻越的不安和悸动,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——赵寻越的这句话,实在不像普通朋友之间的邀约,反而很像一个天生的1号在诱惑0号,那种请君入瓮、共赴巫山云雨的感觉。 卧槽,这小子该不会?……程辛苑一想到这,果断扔了手机。 赵寻越虽然年纪比程辛苑小,但20多岁不算小孩子了,他自己说过这么多年没交过女朋友,难道是因为他也喜欢男的?可程辛苑肉眼识人的能力很强,他觉得赵寻越肯定不是弯的,至少他的种种表现不是。如果赵寻越真的是同性恋,那只有两种可能,一种是他深柜拒出,还有一种就是,赵寻越并不能认清自己的性向,弯而不自知。 程辛苑心中一阵阵惊讶,他能感受到赵寻越对他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反应,但他一直认为对方是直男,没往其它方面想,或者说他没想过自己跟赵寻越有发展的可能。但如果赵寻越也是同志呢?如果性向不会成为两人的阻碍,那么作为另一半,赵寻越可以列入程辛苑的考察范围吗? 这个时候程辛苑突然想起他妈妈的话,“年轻多好啊,年轻人有活力、有冲劲、有胆识、有气魄”。是,赵寻越这些都有,而且他长得帅、家境好、学历高,善良、内敛、会赛车,最重要的是,这个真正的小帅哥,还可能偷偷喜欢着自己。 操,这么一想,赵寻越真是个不错的人选,是个不差的对象,可程辛苑依然陷入犹豫和沉默。假定赵寻越真的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,但不敢表达,或没考虑清楚不想表达,那么猜到他心思的程辛苑,要不要往前走一步呢? 第26章 毕业典礼1 程辛苑毕竟不是20出头的少年,他了解“喜欢一个男人”,与“真正同一个男人在一起”之间的差距。赵寻越目前对他可能只是懵懵懂懂的好感,而真的出柜,则意味着承担世俗的压力、家人的不解、朋友的远离,甚至人生、事业都会面临重重阻碍。对,现在虽然人人嘴上说“撑同志、反歧视”,但口号的出现,恰恰说明现实的压力与残酷。 程辛苑要“鼓励”赵寻越向自己走来,抛弃惯有的一切,开启反叛的人生,为了一个比他大四岁的、有点老气、还是在穷乡僻壤的边境中队的队长吗?当程辛苑还年轻时,他愿意吸引别人的目光,并以此为傲,但当他发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牵引着别人的未来时,他反而感到不安。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,赵寻越那边又发来三个问号“???”,大概是等回复太久,着急了,又或者是怕程辛苑拒绝,直接来逼问。 催什么催,你哥我都快被你搞抑郁了知道吗!程辛苑真的想直接问赵寻越,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,可他的智商和情商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,他在手机上敲敲点点,回了三个字: 好,我去。 经过一晚上的回忆复盘和深思熟虑,第二天出现在越城警察学院的大师哥程辛苑,已经不像前一晚那么紧张激动了。昨晚程辛苑确定了两件事,让他面上保持着镇定的态度,继续维持活泼开朗、巧舌如簧的人设。 首先,昨晚的想法都建立在程辛苑自己猜测的基础上,也许他只是过度敏感,过度紧张,赵寻越可能没别的意思,只是有点年轻人的乖张,偶尔反应过激,回到左城,邀请朋友来毕业典礼而已。 第二,就算赵寻越真的偷偷喜欢程辛苑,他真的会选择在一起吗?要知道喜欢一个人容易,但无法相守才是常态。赵寻越刚二十出头,大学毕业,他还有大好的青春,无尽的前途,他真的会为了点滴心动,选择一个难度top的伴侣吗?程辛苑绝不是好对付的人,他独立、“不听话”,有时大男子主义,执拗无礼,这么多个性,这么多缺点,赵寻越何必为难自己、迎难而上?以赵寻越的家世背景和个人能力,选择一个温柔漂亮的姑娘,才是他和他家里人的期望吧。 程辛苑一旦想通了这两点,昨晚的顾虑和焦灼就减少了很多,他决定今天见赵寻越时还保持在临尘县的态度,既不自己纠结,也不让对方难堪。 中午和老师聚完餐,赵寻越的微信就到了,他说自己在大礼堂,待会儿参加毕业典礼。程辛苑回了个“好,我这就过去”。他跟自己的老师一起走到大礼堂,老师先进去,他在礼堂周围信步转了一圈,好像用这种方式拖延见到赵寻越的时间似的。虽然做足了心理建设,但程辛苑内心有一种无意识的担心,不是担心赵寻越,反而在担心自己。有时一个人面对两难选择时,害怕理智思考,就用混乱模糊来迷惑自己。 他转着转着,忽然遇到了一起小事故。礼堂前的马路上,两辆车发生了点小摩擦,其中一个司机挺冲动,看架势要动手打人。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,程辛苑本着好警察的职责走过去,刚进入包围圈就见一个人向另一个方脸司机挥去一拳。 “喂喂喂!干什么呢!” 程辛苑立刻上去拉开两人,方脸司机捂着脸支支吾吾嘟囔着,打人那家伙气焰很盛,冲着程辛苑叫:“有你什么事啊?让开!” “我是警察,你动手打人了,你说有我事没我事?” 对方畏缩了一秒,但之后突然转向围观的学生,窃笑着对程辛苑说:“哼,警察?朋友你真高校啊,在警校的哪个不是未来的警察?” “啧,你是警校学生吗,你挺狂啊?”程辛苑立刻掏出随身的警官证,啪一下打开立在那人面前说,“看到了吗,警号念出来,我是警校生还是真警察!” 那人一看程辛苑的警官证,才真正胆怯,这时他的车里又下来一个大壮汉,这人比程辛苑还高,不过没什么戾气,跟程辛苑说明了情况。 “不好意思啊,小事,我朋友冲动了。”大壮汉又对着程辛苑身后那个被打的方脸司机说,“哥们你下次开车也小心点。” 那方脸捂着被打的地方,哼哼唧唧地点点头。打人的家伙气火消了,程辛苑又教育了几句,闹事的人才上了车。等他们开车出了包围圈,围观的学生也散了,方脸赶紧对程辛苑说:“谢谢、谢谢啊警察叔叔!多亏了你,要不我还真有点怕那群警校生。” 程辛苑这会儿才发现,这方脸年纪不大,可能是旁边哪个学校的学生,就抱着安慰他,同时也想给警校正名的态度说:“……你也不用怕,警校的学生其实都挺好的。” “是是是,我发小就是警校的,人都很好我知道,刚才那个可能是异类。” “他打的你没事吧?” “嗨,没事!其实是我开车没注意蹭到他们了,我不是得装怂吗。我看跟司机同车那个大壮汉,我怕他俩一起围我哈哈。” 嘿,这小子倒是挺逗。程辛苑还惦记着赵寻越的毕业典礼,也不愿跟这个方脸年轻人多聊,直接说:“行吧,赶紧把你的车开走吧。” “好嘞好嘞,真是谢谢您啊!”方脸小司机竟然还做了一个“拜托”的握拳手势,然后才上了车。 有这么一遭事,时间也耽误得差不多了,程辛苑赶紧去了大礼堂。礼堂的学生们陆续去台上领毕业证书,程辛苑掏出手机给赵寻越发信息,问他进行到哪一个环节了,他坐在哪里。赵寻越这次没有秒回,程辛苑就站在最后一排,默默望着台上。 研究生院的领导在给毕业生颁学位证、拨穗,反正就是老一套,程辛苑看着台上年轻的面孔,想回忆自己毕业时相同的一幕,可是发现已经想不起来了。他忘了毕业证书上校长的全名,记不起领到学位证时的喜悦,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,只剩留在微信列表里的僵尸号,很少真心问候过。 他唯一记得的竟然是司迁业的毕业典礼。那次他也是请年假回的左城市区,当时司迁业基本确定留在边境中队工作,程辛苑有种回来接师弟、同时也是接新同事的感觉。他当时还跟穿学士服的司迁业合了影,那是他们对警校共同青春的纪念,也是对未来实现理想的期待。 那时的程辛苑比现在更加朝气蓬勃,更加生龙活虎,如今他当了队长,既要照顾队里对的老同志,也要照顾新来的年轻人,责任大,顾虑也多。 他想着想着,赵寻越的微信没到,倒是先看到他本人。就在程辛苑前面几排的边角的过道里,赵寻越胳膊夹着毕业证书,手里还捧了一束鲜花,他身前站着一个同样穿硕士服的女生。看来他们班的流程已经进行完了,那女孩仰着头跟赵寻越说话,赵寻越轻轻点点头,表情比较冷峻。 这花应该是女孩送给赵寻越的,程辛苑这么猜着,就迎上赵寻越的目光。那人发现程辛苑以后,眼神都直了,说话的姑娘感觉到什么,转过头去望。 程辛苑感受到那两个人的目光,登时顿住,他有一种错觉,仿佛自己在这场对视里扮演了什么角色,虽然三人之中程辛苑和那女孩互相都不认识,但似乎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。 之后那女生又转向赵寻越,最后说了几句话离开了,赵寻越这才捧着花,朝程辛苑走来。 “打、打扰你们说话了?” 程辛苑打量着穿硕士服的赵寻越,莫名还结巴了一下。 “没有。”赵寻越非常冷淡地回复,后来似乎感觉对那姑娘不太友好,又找补了一句,“也说完了。” 程辛苑这时瞥见那束花里有张小贺卡,淡粉色的信封上写着秀气的三个字,“寻越收”。 第27章 毕业典礼2 遥想司迁业毕业时,程辛苑也送花了,这回却完全忘了送花这回事。感到自己什么也没买有些不好意思,程辛苑就刁侃了一句:“姑娘送的花挺漂亮啊……” 他本想说“那这样我就不用买了”,顺便送上几声缓解尴尬的笑,可他没说出来,赵寻越强行说:“你喜欢就给你。” “啊?人家送你的,干嘛给我?你有没有心啊小同学?” “我之前跟她说得很清楚,也不想让她存那些遐想,这花……只是一种同学之间的祝福吧。” 这段话信息量也太大了,程辛苑仔细思考了一下,不知为何有点怜惜那女孩,感慨地说:“所以,这是一段bad ending的故事吗?” 赵寻越有点意外地看着他,因为这两个英文单词,还因为说这两个英文单词的是程辛苑。这位远离市区的警察叔叔,怎么看都不像与这种用词挂钩的人。程辛苑也回看着赵寻越,做出了一个可惜的撇嘴的表情。 嗯,这是程辛苑应该惋惜的事情吗?赵寻越好像极力要反驳什么,紧张地说:“不,没有ending,因为这不是一段故事。” “啧啧啧。”程辛苑听到这种回答,更替那女生不值了:“这对你来说不是故事,但可能是人家姑娘的青春。你真的没有心啊?怪不得……” “怪不得什么?” 赵寻越警觉地看着他,因为紧张竟然还皱起眉头。程辛苑一下顿住,他想说“怪不得你没谈过恋爱”,又觉得不妥,太直白了,有些伤人;又想说“怪不得你没有故事”,也不好,他后怕,怕赵寻越会答出什么惊人的话,比如“我正在开始我的故事,只是不知道这段故事对那个人来说,算不算故事”之类的,超出程辛苑心脏承受范围的回答。 这一停顿一紧逼之间,有好些惴惴不安和逼近试探,有好些含糊不明和欲语还休,最终,理智战胜了感情,程辛苑装作随意道:“呵呵,没什么。” 他不想再看赵寻越了,他转头望着前方讲台道:“怎么样,你毕业典礼完了什么安排,哥哥请你吃饭啊。” 赵寻越还没回话,他们身后突然有人叫道:“大越、大越!这边!” 他们一起转身,刚才礼堂门口遇到的那个方脸年轻司机,兴致勃勃地冲赵寻越跑过来。 “哎哟,这不是刚才那位警察叔叔吗!” 方脸惊喜地笑道,程辛苑略微猜到什么,对赵寻越说:“你们认识?” “你们也认识?”方脸指着赵寻越和程辛苑,“他就是我刚才跟您说的我发小啊!” “呵,那真是够巧的了。”程辛苑莫名一笑,有缘分的人还真是任何情况都能相遇。 “你们俩怎么认识的?” 赵寻越终于忍不住问,方脸道:“嗨,刚才在门口,我的车不小心蹭了一辆车,那车的司机,他们两个人,其中一个上来就打我,我这不是怕吃亏吗,就没敢还手。” “他们打你?谁啊?” 赵寻越着急地问,方脸道:“没事没事,你方哥行走社会,能屈屈能伸伸的,还怕这个。” “真没事?” “没、事!” 那方脸做了个ok的手势,赵寻越才对程辛苑介绍道:“这是我发小,姓方,我们都叫他大方……这是我们之前在边境中队实习时候的领导,程辛苑。” “你好、你好警察叔……哥哥!”大方一脸社会地笑道,“长得这么年轻的领导,怎么能叫叔叔呢,必须得是哥哥!” “哈哈。”程辛苑觉得这个大方真是有趣,嘴上功夫厉害,真应了他自己说的“能屈屈能伸伸”。 “那什么,大越你完事了吗,要不咱们现在就走吧,我女朋友还等着呢。”大方道。 程辛苑一听,这是赵寻越早就有安排的意思。 “嗯,那走吧,别让梅姐等急了。” “……呃……” 程辛苑一下尴尬了,那大方好像意识到什么,识趣地赶紧说:“哎警察哥哥有事吗,没事一起吧?” 赵寻越这才想起来。他邀请程辛苑来,本就是预备晚上的活动带他一起去的,他对程辛苑说:“我朋友们晚上一起玩,也算给我庆祝毕业,你晚上没事吧,一起去吧。” “对对,都是大越的亲朋友,来吧哥!别犹豫!” 大方特别热情,还是个自来熟,他叫“哥”可比赵寻越熟练多了,好像邀请程辛苑是他的主意似的。 程辛苑的确没事,而且他刚才也表示了想请赵寻越吃饭,只是赵寻越像是早把他纳入自己的计划一般,程辛苑倒还多余问了。 “行,那我凑个数。” “嗨,怎么能是凑数啊!”三个人往礼堂外走,大方炫耀似的跟赵寻越说,“大越你不知道,刚才程哥那架势,把警察证往对方面前一甩,‘念,念警号!’我去太帅了!” 赵寻越看了程辛苑一眼,程队长被吹得有些虚,不好意思地说:“也,也没这么夸张……” “程哥别谦虚了!”大方愈加热情地吹嘘道,“在我眼中,您当时就像救世英雄一般,出现在我眼前!您一来,我们就都是小弟了!” “呵……”程辛苑有点招架不住了,这个大方给他的感觉有几分像曹冲,都是嘴上没把门的那种类型。 三人走向大方的车,程辛苑算是绝对的“客人”,当然坐后排,他以为赵寻越会坐副驾驶,结果赵寻越也上了后排。程辛苑心中奇怪,赵寻越跟大方是发小,自然更亲近,这会儿居然还挨着自己坐后排,他心想赵寻越这家伙,不会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吧? 直到大方起步后说“先去接我女朋友”,程辛苑才反应过来,赵寻越可能是把副驾驶留给大方的女友。唉,真是的,人只要心中有了“邪念”,身边发生的任何细小的事情,都会按自己的想法揣测,真是累人。 赵寻越把方才女同学送的花,放在他和程辛苑中间,大方问道:“我刚才就想说呢,这是谁给你的花啊?” “……” 赵寻越明显不想提这件事,大方很快接道:“哦我知道了!之前那个姑娘是不是?” “……嗯。” 赵寻越默默地点头,余光看向程辛苑,程辛苑知道他在看自己,假装看车外。 “唉,真是可惜了。大越你说说,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?”大方道,“喜欢你的你也不喜欢,就你这工作性质啊,我看你以后真的得走相亲路线了!” 赵寻越发现程辛苑不管他们的对话,好像有点赌气,也瞥向另一边车窗,但他只是看着玻璃,根本看不到窗外的景色,冷漠地说:“……不知道。” 这时大方突然调转了话头,对程辛苑说:“哎程哥,你们这工作肯定特忙吧,你说说你是怎么找女朋友的啊,给大越点经验吧。” 大方开车,眼睛看着前方,赵寻越的眼睛看着自己这侧车窗,程辛苑也看着自己这边的侧窗。三人的视线虽然没有交汇,但耳朵都竖起来,等着听这个答案。包括程辛苑自己,也等着说出答案的瞬间,仿佛这答案是某种暗示,能表明自己的立场,能给赵寻越解围。 “我吗,我也没有女朋友。” “……哦,哦哦哦……” 大方一下梗住,但他这种性格,是绝不会让尴尬这种氛围出现的,他立刻见风使舵道:“咳,谈恋爱这种事嘛,只有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才着急呢。你们这种保家卫国的工作,得为祖国做贡献,不着急,不着急哈。” 车上的氛围虽不尴尬了,但不知哪透着一种古怪。赵寻越早就从马全全那里知道程辛苑没对象了,听他亲耳说出来之前,还是怀着万分之一的担心。等听到程辛苑确定的答案,赵寻越依然看着车窗,但窗外的风景渐渐有了颜色,透着清丽。 大方还继续耍贫,程辛苑发现这个人比曹冲话还多,赵寻越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,直到大方把车开到一处写字楼的地下车库,才安静下来打电话。 他挂了电话对赵寻越说:“我女朋友出来了,我去接一下。” “嗯。” 大方一下车,程辛苑憋不住了说:“你这发小,挺有意思啊。” 第28章 让我叫你“队长”吗 “……嗯,大方一直都是这样,对谁都特别热情。”赵寻越说。 “哈。” 程辛苑自顾笑了。他忽然发现,赵寻越的亲朋好友们,性格都跟赵寻越本人不太相似。赵寻越话少、谨慎,相对比较内敛,但他的朋友们都非常开朗外向。这个大方就挺奇葩的,要是一般小伙子被揍了,不怒火中烧给揍回去是不会罢休的,大方审时度势,视情况迂回后退,但大方聊天、对人的态度,又绝不是胆小怯弱之人。 还有赵寻越的堂哥,搞赛车这种职业本来就不多见,他堂哥开着骚黄色的车,可见也是张扬的性格。就算在边境中队,赵寻越与自己性格类似的卫琛平的关系也不太亲近,反倒是跟活泼小可爱马全全关系挺好。这么看来,赵寻越是真心喜欢与外向的人做朋友,所以程辛苑在他心中,也是这般活泼开朗的形象,才会不自然产生了额外的感情吗? 程辛苑不愿深想,结果抬头看窗外,刚好撞见虐狗一幕。大方跟他女朋友正走过来,大方搂着他女朋友的腰,低下脑袋嘟嘴就亲。 “嘿……” 程辛苑看待赵寻越,包括这个大方,都有种长辈看小孩的心理,他看到这幕竟然还有些害羞和腻歪。等那两人走近,大方的女朋友刚一上车,程辛苑就闻到一股香水味。她回头跟赵寻越打招呼:“大越,恭喜你,毕业啦。” “谢谢梅姐。” 程辛苑正眼看清这位“梅姐”,心里吃了一惊。这位女士,对,是“女士”,绝对不能用“女生”来形容。这位女士穿了一套正经的职业套装,典型的都市白领,脸上的妆也挺浓,想来年纪不会太小,说不定跟程辛苑差不多。 “这位是……” 梅姐冲程辛苑客气地点点头,大方赶紧道:“这是大越的朋友,是个真·警察,程哥。” “嗨,你好。” 梅姐莞尔一笑,程辛苑也礼貌地回了个“你好”。等这对情侣开始打情骂俏——对,程辛苑这只单身狗就是觉得情侣间的一切对话都像打情骂俏——程辛苑火速掏出手机,点开赵寻越的对话框就问:这梅姐多大了,我怎么称呼啊? 赵寻越看了眼手机,又奇怪地望望赵寻越,心想同在一辆车上,还非得用手机软件聊天吗?程辛苑眨眨眼睛示意赵寻越赶紧回复,他觉得冒昧问女生年纪总是不太礼貌。 赵寻越最后还是顺着程辛苑的意思,在微信里回道:她快30了,比你大一点,你也叫梅姐吧。 好家伙,程辛苑一惊,赶紧又问:那大方多大了? 赵寻越回复道:比我大一岁。 程辛苑脑子里快速算了一下,赵寻越24岁,那大方就是25岁,梅姐快30了,就算30岁吧,那么梅姐比大方大了5岁。5岁在程辛苑心中已经不是个小年龄差了,更何况还是女方比男方大5岁。他又想到高考执勤时跟司迁业表白的小姑娘,这两人之间少说也得差9岁了,难道现在人都流行大年龄差恋爱了?还是程辛苑真像他妈妈吐槽的,思想太过保守? 程辛苑是实打实被惊到了,赵寻越看他半天不回复,又敲了一句话发给他:大方和梅姐就是姐弟恋。 程辛苑看到这句,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,只能发了个:嗯。 大方开着车到了一处酒吧,程辛苑一看这酒吧外观,就预感到这里消费不低。得,今天又占着赵寻越的便宜了。 四个人进了酒吧,梅姐问其他朋友呢,大方说打电话问问。程辛苑站在原地,他好久没见过这么多年轻靓丽的帅哥美女,这群人又唱又跳,摇头晃脑,手舞足蹈,台上有歌手唱着听不清词的嘻哈舞曲,脑袋上的彩灯晃得人眼睛疼。 “大方!大越!我们在这里!” 远处有个年轻男生冲他们喊,一行人赶紧走过去,程辛苑走在最后一个。 “怎么样高材生,你终于走出校园、走上社会了哈哈!”说话的男生挑染了几缕白发,酒吧彩灯闪烁,照到他的白发时反射出一道亮光。 程辛苑粗略数了一下,赵寻越的这群朋友不超过10个,有男有女,酒吧里的灯光太晃,他看不清每一个人的面貌,只觉得他们穿得挺潮,情绪很high. 大方带着梅姐,跟另一个穿着吊带的姑娘说话,那个白毛搂上赵寻越的肩膀,指着程辛苑问:“这是你同学吗?” “不是,我……” 酒吧里噪音大,如果不扯着嗓子喊或贴着耳朵说,基本听不清对方说什么。赵寻越介绍了程辛苑,可白毛仍大喊着:“什么?……到底是谁啊?” 赵寻越想凑近解释,白毛又无所谓地说:“哎,别管了!哥们来来!” 白毛一把拉住程辛苑:“大越带来的就是我朋友,喝酒、喝酒!” 白毛从桌上拿个杯子递给程辛苑,反正来酒吧就是放松,程辛苑也不推脱,说句“谢了”,接过杯子喝了一口。白毛让他们坐,赵寻越来得晚,就坐在边角,程辛苑跟这群人不认识,自然挨着赵寻越坐在最外侧。 白毛招呼了他们几句,就拉了一个姑娘去跳舞了,DJ换了音乐,场子里越来越high。又有几个人跟赵寻越打招呼,他和朋友们聊着天,几个人扯着嗓子喊,过会儿又大笑。程辛苑坐在赵寻越旁边,插不上话,也没人招呼他,他微蹙着眉头,喝着酒不说话。 他放开目光往远看,酒吧大电视上放着热舞的美女,闪烁的彩灯照映着无数年轻的面孔。再往近看,坐程辛苑对面的大方和梅姐开始亲亲我我,穿吊带的姑娘也被一个男生搂着在说笑。而程辛苑这边只有一个赵寻越,且赵寻越兼顾着朋友,没怎么理他。 自打进了酒吧,程辛苑就很别扭,仿佛他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,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入。按说程辛苑比这群人年纪大,更应该收放自如,可他就是有种忧郁的心情,明明周围热火朝天,但程辛苑觉得空气沉闷,一种惆怅的情绪紧锁着心。 他一直默默喝酒,后来想上厕所了。赵寻越这群朋友们都在起哄大方和梅姐,让他俩互相喂酒,赵寻越虽然没跟着起哄,也注视着大家。程辛苑不想打断他们的气氛,没跟赵寻越打招呼就自己去了洗手间。 他以为离开那群人,上个厕所能放松一下,谁知厕所里还有奇葩事在等着他。他刚走进去,还没脱裤子,只听身后某个隔间里发出女人的微喘。 “不行,嗯~不可以……哎哟……” 程辛苑心烦得眉毛都快缠在一起了,转身扫视了一遍所有隔间,锁定了最后一间。 “宝贝、宝贝,我真的忍不了了。”一个男声急不可待又低三下气地说,“求求你……宝贝我求求你……” “啧……” 程辛苑快愁疯了,他今天到底见了什么鬼,为什么到处都能遇到分泌旺盛的荷尔蒙。程辛苑想赶紧解决内急问题立刻出去,心里默念“不听、不听、不听”,可刚放完水,就听隔间里的男人一声大喘,紧接着女孩也跟着叫上了,间或男人还发出“宝贝、我爱你、放松放松”等等混合着多情和杂乱的声音,隔间的门也一震一震。 “靠……” 程辛苑忍不住骂出来,赶紧出了卫生间。等他再回到酒吧,心里已经非常不耐烦,“听现场”这件事勾起了他的火气。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火气,他望着舞动的人群,妖娆的灯光,听着DJ放的音乐,脑子里回响的都是刚才男女的喘息,有一种压抑的烦闷支配着他,直到他看见不远处的赵寻越在抽烟,火气蹭一下全被点燃了。 远处的赵寻越坐在朋友中间,那个白毛给他点了烟,赵寻越夹着烟抽了一口,两唇微微一开吐出一股雾气。那烟雾挡住程辛苑的视线,使他看不清赵寻越的表情,因而给抽烟的人加上了各种幻想——程辛苑当下觉得,赵寻越太他妈像个社会人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每天都看到大家留言真的太幸福啦,谢谢小天使们~大家别着急,这个文还有很长,他俩还会经历一些波波折折,我也会写到他们各自的成长,但结尾是HE,所以大家放心吧! 第29章 让我叫你“队长”吗2 赵寻越来边境中队的第一天,程辛苑就觉得他身上有种不同于别人的气质,那种特别激进、特别刚硬,但又在压制自身气场的感觉。在临尘县时,赵寻越身上尚且有稚嫩、学生仔的地方会显现出来,那是赵寻越不熟悉的环境、不熟悉的工作和一群不熟悉的人,而程辛苑是在临尘县待了六年的“老油条”,他看不上赵寻越、“调戏”赵寻越,甚至不爽了直接训他。 可回到城市后,程辛苑自以为是的“资历”,成了软肋。 在贫困县待了六年,程辛苑早不习惯城市的灯红酒绿和社交场合的称兄道弟,然后他又看到一群少爷肆无忌惮地秀恩爱、喝好酒、开豪车。他不是嫉妒,程辛苑这么大的人,早过了羡慕嫉妒恨的年纪,他明白自己的社会等级与其他人的差距,不会攀附不属于自己阶层的人。他早知赵寻越的出身,可临尘县的日子太具迷惑性,使他忘了两人之间的差异,以为赵寻越可能会喜欢一个穷地方的穷警察。 如果赵寻越真的被他掰弯,程辛苑还担心对方的前途和未来。他想起赵寻越在马沟乡说过,只有心烦才喝酒、心烦才抽烟,这会儿倒是举杯畅饮、吞云吐雾得自然,程辛苑被自己的善意蒙蔽,看清现实后有种替自己可笑的感觉。 操,撤了。程辛苑心里一个声音最后发出感慨,只是不知道这句“撤了”,是从酒吧撤了,还是从哪里撤了。 程辛苑皱着眉头,向那群小年轻走过去。赵寻越看到他回来,下意识想把烟藏起来,他记得程辛苑说过不抽烟。但那人已经走近,这个动作毫无意义,程辛苑站在他面前直接道:“我打算走了。” 他的声音很干,表情又严肃,赵寻越有点懵问:“啊,为什么突然走了?” 赵寻越的眼神分明不想让他走。程辛苑处于一种异样的内心斗争的状态,他怀念,游移,生气也贪慕,却又不得不维持方才的决心。他咬牙不正面看赵寻越说:“没有为什么,我就是想走。” 他甩下一句转身就走,赵寻越没反应过来:“哎——” “大越,去跳舞啦、去跳舞!” 这时微醺的大方拉着梅姐要去跳舞,顺便过来招呼他,赵寻越着急叫住程辛苑,甩给大方一句“你们先去”,掐灭烟急匆匆跑了出去。 他在酒吧门口拽住程辛苑,那人气呼呼道:“干什么,放开我!” 赵寻越一脸莫名其妙:“你干嘛啊,大家不是都玩得很好吗……” 好?谁跟你们玩得好了?是你自己玩得好好吗?程辛苑不搭理他,继续往路边走,想打车离开。赵寻越依旧不依不饶地拽他:“你到底怎么了程辛苑?” 程辛苑本来就烦,听见赵寻越叫他全名,一下子火了,伸出一只手指直接怼他道:“谁允许你叫我名字了?啊?” 他的手指都快戳到赵寻越了,这个动作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挑衅,赵寻越也生气道:“我为什么不能叫?怎么,让我叫你‘队长’吗,你现在还是吗?” “你……” 程辛苑突然哑火,他意识到赵寻越的话是对的,他不再是赵寻越的队长了,他再也没有任何名头上可以压制住赵寻越的地方。 从赵寻越初来临尘县时,不仅是他的出身、他的样貌,程辛苑都想驯服他,想向赵寻越证明自己也很强,为什么?因为面对这个年轻、优秀的臭屁小孩,程辛苑始终有种隐隐的艳羡和不自信。而当他知道赵寻越没有妈妈,又生出关心,只有真挚的竞争才能生出真挚的欣赏,并且从赵寻越在马沟乡的种种善良、耐心的表现中,程辛苑还生出心疼。 回到左城市区后,赵寻越的态度,让程辛苑有过一瞬间似有似无的好奇,以及也许可以试试的念头,但如果程辛苑真的向前一步,去征服对方、拿下他,赵寻越以后要面对的就不仅是没有妈妈的前半生,还可能是没有孩子的后半生。他的前半生已经这么难了,程辛苑不愿让他面对更多的压力。程辛苑有远虑,有克制,有隐忍,一个人又感性又理性,放纵一切地谈恋爱和狠心拒绝、伤害人,都做不到的,所以最后郁闷的只能是他自己。 “唉……” 程辛苑面对强撑又固执的赵寻越叹了口气,成年人不用理智真的很难生活①。 “哼,无所谓了,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……” 程辛苑突然熄了火气,用一种无奈又淡漠的眼神看着赵寻越。赵寻越一下僵住,不满和欲望无处发泄,他在程辛苑的眼神中,看到一种“放手”的意思,他突然非常害怕。 “我……” 赵寻越想说,“我说的难道不对吗?你以后不要摆出一副事事都比我高、比我牛的态度”;也想说,“我叫你什么无所谓,重要的是告诉我你怎么了,为什么要突然离开?”;赵寻越还想说“我没生气,也请你不要生气,不要对我冷脸”;其实更想说,“再回去玩好吗,跟我一起,跟我的朋友一起,我愿意带你来我的世界”。他心里都有征服欲、有不服输的精神,却又着急向对方示好,好像怕失去对方的信任和耐心似的,这到底是为什么? 这时他们身边经过一辆出租车,程辛苑招手向车跑去,赵寻越张口要叫“程……”,说出第一个字后立刻顿住,连他自己都迷惑了,他到底应该叫程辛苑什么。 程辛苑上了车,“啪”的一声甩上门,连句“再见”都没有。在他的意识里,他跟赵寻越的关系从今天开始就断了,他坚定地认为赵寻越不会再来临尘县。程辛苑回左城休假、答应来毕业典礼、跟赵寻越的朋友出来玩,都是带着旖旎和微妙期待的一场梦,他们之间有没有暧昧感情尚且不说,就当是相识一场,程辛苑用28年的人生经验和良善热情,送给赵寻越一份毕业礼物吧。 感情没有结果,才是人生常态。 程辛苑的出租车起步了,赵寻越站在街边,看着车窗里坐着的那个人。黑夜里路灯的光四处反射,赵寻越在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他惊讶于自己照映出的那副样子,好像他妈妈去世那年,他才有过那样的悲哀迷惘,就是心里说不要走,但知道即使张开口,也没人会应的感觉。 后来出租车开走了,赵寻越站在路边,盯着出租车看了一会儿。他早就决定毕业后去临尘县工作,再和程辛苑相遇。他那时年轻,对未来充满信心,以为凭自己的力量能扭转一切。 殊不知人间荒诞,喜剧多悲。 ========== 七天年假休完,程辛苑要离开市区,重回临尘县。临走前一天晚上,他给司迁业发了微信,说自己第二天回去,没意外的话下午能到,顺便问他这几天有没有特别的情况。 司迁业体谅他休假,这几天基本不打扰他,不谈工作。程辛苑的信息刚发过去,司迁业立刻秒回:一切正常,不用担心,欢迎归队。末尾还发了一个坏笑表情。 程辛苑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,总感觉这个表情有深意。司迁业回说:哈哈,先留个神秘感,等你回来再告诉你。 嘿,程辛苑觉得有趣,这得是发生什么事,能让司迁业这么开心。 第二天早上程辛苑就出发了,临走前跟他妈妈说,注意照相馆的电话,照片出来了记得去拿。他妈妈笑说:“你是要看把你拍得帅不帅吧?怎么,不帅还重拍啊?” “我对自己有信心,主要是担心把您拍得不好看。” 然后程爸爸就过来“跪舔”说:“我对我老婆和儿子的好看程度都十分有信心。” 程辛苑正想说“不愧是我老爸”,结果程妈妈没有开玩笑的心思,看着程辛苑背包出门,忽然来了一句:“唉,希望你下次回来,能再带一个好看的人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①语出高尔基. 第30章 毕业选择1 程辛苑坐车长途车回到临尘县,到达边境中队已经是中午了,司迁业刚好出警回来,见到他兴冲冲地说:“辛苑,告诉你一个好消息!” “你快说,我就等着你的大惊喜呢。” 其实程辛苑心中并不报什么期待,结果司迁业说:“之前实习的赵寻越和卫琛平,都给分配到咱们这里了。” “什么?!”程辛苑当真吃了一惊,不相信地问,“真的假的?” “真的、真的。”司迁业笑道,“前几天的事,你休假我就没告诉你,想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。” “……我去,真够惊喜的。”程辛苑想起和赵寻越的最后一次见面,皱了眉头,“可是,可是他俩……” “我明白。”司迁业赶紧说,“你觉得不可思议是吧,我一开始也不相信,实习期都过了,如果有更好的选择,没必要再回咱们这里。但是薛局说,这两个都是自愿留下的。” “薛明瑞直接跟你联系了?” “对,他打电话说,很高兴看到有新人愿意来咱们这里,为警队和人民无私贡献,让咱们好好培养。” “……” 程辛苑没接话。赵寻越来实习的时候,薛明瑞就叮嘱过程辛苑,这次两个警校毕业生直接来边境中队工作,薛明瑞又打电话来“嘱咐”。说什么乐见其成、好好培养,薛明瑞的话不能全信,可有几分真几分假,又得靠程辛苑等人自己揣摩。 “……行吧。”程辛苑淡淡地说。 “怎么,我看你好像……不太高兴?”司迁业还等着程辛苑同自己一起开心呢,可等来的结果有点意外。 “这个,怎么说呢……”这消息太过突然,程辛苑一时思绪混乱,“我跟卫琛平接触比较少,说实话不太了解他,对他的想法也不清楚。赵寻越就更……” 程辛苑想起赵寻越的性格、脾气、家庭出身,还有那点若有似无的感情,一时无语。这时有警员叫司迁业过去,程辛苑今天回来,没安排正式排班,从明天起才开始上班,司迁业就说:“我先去忙,有事等我回来再说。对了,卫琛平今天下午到,赵寻越明天来。如果我下午出警,小卫到了,你……” “明白,这种事还用你嘱咐,快去工作吧。” “嗯嗯,辛苦了,我走了。” 司迁业去出警,程辛苑在食堂吃了饭,一人回了宿舍。他对于赵寻越和卫琛平的选择非常惊讶,主要是跟他们短暂相处的一个月内,程辛苑完全没发现他们要扎根农村、诚恳奉献的精神。当然了,这话听起来好像在贬低他们,但“奉献”这个前提,是大部分人选择边境中队的初衷,比如程辛苑、司迁业,甚至是小马,程辛苑能在马全全身上看到诚实和真挚。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,也会让警校生选择临尘县,比如像曹冲这种得罪了人,无法留在市区,只能发配到边远地区的,但赵寻越的家世背景,只有别人得罪他的份,卫琛平看起来小心谨慎,冷淡又沉默,也不像主动挑事的人。 分析了种种原因,程辛苑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,他决定等那二人来了,好好询问一下。这两人实习时,程辛苑本着尊重隐私,以及日后不会有交集的考虑,没跟他们深谈过。现在他们正式入职边境中队,是程辛苑的手下,是他的队员,也是他并肩作战的队友,程辛苑向来对边境中队的每一个人负责,自然也会给予他们同样的重视。 只是想到赵寻越有点头疼。程辛苑以为他们两人不会再遇见,谁知赵寻越竟然主动来了临尘县,并且在左城时,赵寻越完全没透露过任何信息,可见他跟司迁业一样,也想给程辛苑来个“惊喜”。 “呵……” 程辛苑不自觉地笑出来,赵寻越和司迁业到底凭什么有自信,认为“赵寻越的到来”这件事,对程辛苑来说会是一个惊喜呢?他在左城好不容易整理了感情,单方面要说“再见”,结果赵寻越又主动冲过来。他不相信赵寻越会为了他选择边境中队,但程辛苑会疑惑,会偷偷猜测,这个选择里自己占了多少。好些异样的、模糊的、没有边界的感情默默涌动,心思像米缸里的大米,又细又小,数不清数目。 下午三点左右,卫琛平到了边境中队。他和赵寻越还住以前那间宿舍,程辛苑让他收拾好行李后,来办公室一趟。卫琛平放下行李箱就去了,进办公室时脸上还带着舟车的劳顿。 “程队长。” “这么快,来,坐。” 程辛苑笑着招呼,卫琛平坐到他桌子对面,已经不像初次相见时那般局促。 就像程辛苑自己说的,实习那个月他在带教赵寻越,对卫琛平关注比较少。他觉得卫琛平这个人比较淡漠,内向,不爱说话,他的简历成绩也比赵寻越略逊一些。当初曹冲主动要带卫琛平,程辛苑抱着一种“性格互补”的想法答应了,也许曹冲这个直脾气,能多少给卫琛平一些感染。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终究太短,程辛苑跟赵寻越天天相处,最终证明,性格不同的人很难相互体谅,相互理解。 “你怎么来的啊,坐大巴?”程辛苑问。 “嗯。”卫琛平望着他点头。 “哈哈,我这么多年每次回市区也是坐大巴。而且我刚来这里时,出县里的那条高速还没通,我得倒好几趟车,更麻烦。基本上我休年假,回家和来这里得各占一天。” 程辛苑说说过往,想缓解一下气氛,但卫琛平不为所动,依然平淡地看着他。程辛苑有一丝尴尬,心想卫琛平和赵寻越过去一个月是怎么当室友的呢,在屋里全都不说话吗? “咳、咳。”程辛苑清清嗓子,进入正题,“之前一周我休年假,今天上午刚回来,迁业突然告诉我,你和赵寻越都选择来这里入职,我挺意外的。” 卫琛平想了想道:“……您之前有一次吃饭,不是说希望年轻人都留下吗。” “啊……是,我当然希望好同志都留下,但我明白临尘县的条件。”程辛苑诚恳地说,“讲一个最现实的吧,你们实习时拿的不是全额工资,以后你们在这里工作了,拿的工资是要养家糊口的,可当你们看到那些钱数,跟市区里工作的同学不一样时,心里落差会很大,家里的经济压力也会变大。” 程辛苑是过来人,他说的这一切,都是他实实在在经历的心酸。保家卫国、扎根乡村的理想不是空谈,是用实实在在的寂寞、平凡、穷苦换来的。程辛苑不了解卫琛平的家庭经济状况,所以他必须把日后会产生的问题先讲清楚,他怕未来,理想会成为少年人的负担和拖累。 “我说这些,不是劝退你的意思。哎,我是不是又用了一个年轻人的网络用语?哈哈。”程辛苑莫名笑道,“我是希望你了解边境中队的全部,充分思考自己的条件,做出正确的选择。而一旦你选择了,未来要吃的苦、要承受的艰难,也必须像一个职场人、像一个堂堂正正的警察一样,自己承担。” 程辛苑的眼中透过一丝犀利的光。警员正式入职后会有三个月的实习期,三个月内,如果新人犯重大错误,警队可以将其开除;三个月内如果新人有任何不满,也可以主动离开。程辛苑在给卫琛平暗示,这暗示是一个郑重的警告,警告他不要因为初出茅庐而幼稚犯错,因为人民警察的工作不同儿戏;也是一个自由的声明,一旦卫琛平因苦、因累、因待遇问题不愿继续,他有放弃的权利。 程辛苑自认为把话说得很委婉了,他希望卫琛平能明白,慎重思考。卫琛平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点点头说:“嗯,我懂您的意思。” 他说完这句,再没有要多表示的意思。如果是赵寻越,程辛苑可能会直接问“你有什么想说的”,但对卫琛平,他始终有种隔膜的感觉,便不再问什么了。 而第二天清晨一大早,赵寻越也从家出发了。 第31章 毕业选择2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,赵寻越就从家出发了。之前赵昶安想找人送他去临尘县,被赵寻越拒绝了,他说自己要坐大巴去。他妹妹还天真地问自己能不能一起去,他妈妈则劝说他提着行李、路程远,坐大巴不方便,可赵寻越很固执己见。他内心抱着一种想法,他想体验一把程辛苑每次去临尘的路程。 自从那天在酒吧分开,赵寻越的心思越来越乱。他不断告诉自己,马上就要去边境中队入职了,一定会再见到程辛苑、会跟他和解、会重新过上与他一起出警的日子。可赵寻越每天都心急地刷程辛苑的朋友圈,常常点开他的微信对话框,心里想,为什么他还不理我,他还不知道我要入职吗? 赵寻越带着某种执拗,就是不想主动跟程辛苑说自己要去边境中队工作,他想等某一天,程辛苑突然在微信上惊讶地问他,他再好整以暇地告诉他。但直到赵寻越离开左城市区的前一天晚上,他都没等到盼望的信息。 清晨赵寻越到了长途汽车站,打算坐最早一班大巴离开,他迫不及待要去临尘县,要出现在程辛苑面前,让他看到自己。赵寻越明显感受到,自己对程辛苑有某种隐晦的、焦灼的执着,可他看不清,也不懂,这种状态形成的原因是什么。他在左城时,简单地把对程辛苑的向往归因于爱跟这个人玩,就像他跟自己堂哥、跟大方他们玩一样,毕竟程辛苑这个人业务能力好,是个照顾大家的队长,性格还有点意思。可赵寻越在大方、在他堂哥、在他那许许多多的朋友身上,并没有感受到相处愉快之外的一种焦虑,那种感觉很难形容,它会让赵寻越忐忑,会紧张,会勾起他一种模糊的轻飘的欲望。 这到底是什么呢?他不知道;程辛苑也会这么想我吗?他很想问。 清晨长途汽车站的人不多,赵寻越买了票也没按座位坐,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。大巴驶出汽车站后,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其他人都拉上窗帘,赵寻越没有。他带上耳机,手机随机切歌播放,他头靠在座椅上,半睁着眼睛,看阳光,看窗外倒退的风景,想着过去和未来。 赵寻越想起一个月前第一次去临尘县,当时狂风大雨。他第一天见到程辛苑的那晚,对方刚从大雨中执勤回来,全身都是雨水,脸色苍白,好像被大雨浇灭了威风,程辛苑整个人显得疲惫又稚嫩。 那天给赵寻越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,他总是忘不了程辛苑当时的样子,有时候,他甚至可以用第三视角看这一幕。他看到淋雨的程辛苑,看到一直凝视他的自己,虽然他们身边还有司迁业、还有卫琛平,但视野里其他人都消失了,甚至外面的雨声、风声,还有一切感觉全都消失了。 很久很久之后,赵寻越回忆与程辛苑的发展,再来看这段相遇,得出了一个结论,就是人总会执着于第一眼挂心的东西。雨夜那晚,赵寻越心里没意识到,但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——身体以及所有感官都在对他说、在疯狂提示他:主人,你快看这个人,你一定要记住他。 未曾相逢先一眼,初会便已许平生。 中午的时候,赵寻越到了边境中队。当天程辛苑正式上班,而且很巧中午遇到了警情出警,司迁业把赵寻越带到了他宿舍。 “小卫昨天就到了,还是你们两人一间,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。” “好。”赵寻越拖着行李箱进屋问,“卫琛平没在吗?” “哦,刚刚辛苑出警,他跟着一起去了。” “今天就开始排班了?”赵寻越一惊,既惊讶于卫琛平比他来得早,也担心带教工作改为程辛苑带卫琛平。 “没有,你别担心。”司迁业说,“你们明天才算正式入职,辛苑明天会单独找你们。刚才他和小马搭档要出去,小卫看到了说自己也没事,就跟着去了。” “……哦。” “今天你自由安排吧,我不打扰你了。” 司迁业要走,赵寻越又道:“副队长,我下午想出去一趟,要报备一声吗?” 司迁业笑道:“你想出去就出去。之前你们实习,还是学生,本着对你们负责的精神,你们要自行出去最好打声招呼。现在你们入职了,都有个人自由,没排班的时间自己安排就行,不用特意说了。” “嗯,好。” 赵寻越放好行李去吃饭,在食堂遇到曹冲和司迁业,曹冲特别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吃,还逗他说,小同学你肯定是家里不差钱啊,这年头没点物质基础很难舍身为国。 司迁业看过赵寻越的简历,知道他的背景,很自然地转了话题,讨论起7月份雨季的执勤。临尘县夏季多暴雨,夏天也是全队高度警备的时候。三个人讨论得很认真,司迁业还给赵寻越科普灾害天气的知识,曹冲就回忆自己遇到的重大灾害警情,讲得绘声绘色。赵寻越话不多,但听得仔细,他很高兴听见他们的声音,那种扎根县城、扎根警队的感觉,一下子扑面而来。 中午吃完饭,程辛苑还没出警回来,赵寻越想见他,又着急自己的事情要出去,临走前司迁业提醒他带伞,说下午可能会有暴雨。 赵寻越出了警队院门,按手机里查询的一个地址坐上公交车,到站、下车、再转车,兜兜转转在路上走了一个小时,最后他从公交车下来,走了几步就见到手机上记录的那个地址。 起先他有些紧张,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那家门口,站定后又确认了一眼门牌号,然后小心翼翼地敲敲大门。 门内第一个应他的竟然是狗叫,紧接着有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叫“妈妈”,后来又有轻微的脚步声,之后人声消失,但狗吠一直都在。赵寻越确定里面有人,不是白跑一趟,紧张的心情更甚,他不再敲门,而是死死盯着大门,仿佛等待命运之神把大门打开。 过了一会儿,门内传来女人的声音:“好了好了,花卷别叫了、别叫了……” 赵寻越听见狗爪子不停踏地的声音,然后又有小女孩叫“妈妈”,随后大门打开一半,一个妇人好奇地往外探头,看见赵寻越奇怪地问:“……你,你是谁啊?” 她身边脚下,矮个的小姑娘揪着她的衣服,应该是妇人的女儿,也用新奇的眼神看着赵寻越。 “你好,我是……” 赵寻越忽然发现,他来的路上根本没准备开场白,他只一心想见见这家人,完全没想过该怎么介绍自己。 妇女见他人高马大,立刻起疑问:“你到底是谁?” 赵寻越咽了下口水说:“我叫赵寻越,是刚分派到临尘县工作的……” 他还没说完,那妇人警觉地问:“你是村委会新来的?” 她突然变了语气,对小女孩说“你进去”,然后霸着大门对赵寻越道:“我说了卢绪凯不在,我也不知道他在哪。你们天天打电话还不够,还要上门来找人?” 赵寻越一听,脑子快速转动,联系了一堆前因后果。那妇女又说:“你是不是欺负我们孤儿寡女的?你走不走,你不走我喊人了!再不走我就报警抓你!” 那妇女语速快,口气冲,赵寻越无暇插话,最后只能说:“我就是警察……” “啊?!”那妇女吃了一惊,“你、你到底是谁?” 赵寻越想解释清楚,但他要说的前因后果太长,刚开了口,那妇女就迫不及待地关门骂道:“算了,神经病!”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,赵寻越一无所获地站在门口。很奇怪,他来之前根本没预想过会见到什么人,这个地址是否准确他都存疑,而真见到了要找的人,他有一瞬间觉得无话可说,而且还深刻怀疑,自己来这里找人是否真有意义。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天色一点点阴沉,预示着暴雨即将来临,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压抑。 第32章 正式入职1 赵寻越觉得选择这个时间点来这里不合适,今天他刚回到边境中队,最想见的人没见到,出来找人还挨了一顿数落,眼看着下雨,再花一个小时回到中队,估计要淋成落汤鸡了。 赵寻越一向不是扭扭捏捏的人,可今天他的心思尤其不定,思前想后犹豫了一会儿,他决定返程。刚走了几步,身后一个小姑娘叫道:“花卷别去!” 赵寻越猛地转头,看见一条大黄狗跑了出来,站到离他不远的地方。这狗看到他并没有乱叫,而是默默地注视,与方才门内乱吠的样子并不相同。它的小主人,那个小姑娘,呆呆地站在门边,探出一点脑袋,看看自己的狗,又望望赵寻越。 赵寻越仔细看去,发现这小姑娘长得非常漂亮,水灵灵的眼睛,还带点稚嫩和哀愁。她见赵寻越望向自己,有几分害怕,压低声音叫自己的狗:“花卷,快回来……” 大黄狗不理她,反而慢悠悠朝着赵寻越又颠了几步。 “花卷……”小姑娘着急了,她不敢走出大门,又害怕自己的狗跟着陌生人跑走。 那小孩比赵寻越自己的妹妹年纪还小,他心中生了几分怜惜,往回走了几步,一下抱起了大黄狗。那大狗冲他叫了几声,小姑娘把住大门,往里退了几步,赵寻越走到她面前,把大狗放到她身边。 大黄狗舔了一下自己的小主人,小姑娘重新开心起来,抬头对赵寻越喃喃地说:“谢谢……谢谢叔叔。” 赵寻越想起第一次听程辛苑自称“叔叔”。刚从校园里出来的人,一时间没法完全适应社会人的角色,听别人叫“叔叔”会觉得十分别扭。但程辛苑曾经教育过他,“小朋友叫你什么,你答应就完了”。 赵寻越本来想摸摸小姑娘的头,但那大黄狗颠过来,仿佛跟自己的小主人争宠似的,让赵寻越摸它。赵寻越干脆顺着它的意,摸了摸它的头,然后对小姑娘说: “不客气。” 不跟小孩子计较了,赵寻越想。虽然这个小姑娘,本应该叫他哥哥。 ======= 赵寻越回程时果真遇到大雨,公交车总是不来,来的车又因为雨□□驶,走走停停,等他回到边境中队,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。 他到食堂吃饭,才听说程辛苑、马全全和卫琛平三人下午回来,暴雨开始后又出警了。食堂里人进人出,吃饭的人两三口把食物吞进肚中,又匆匆离开,手机铃声不停作响,紧张又有序。灾害天气是警力最紧张的时候,当天没排班的警员也会临时调度帮忙,有些人熬大夜出警,第二天往往还要正常执勤上班。 赵寻越在食堂里吃饭很不踏实,总觉得自己正式加入中队,应该帮点忙。他想找司迁业,给他发了信息没回,也没在食堂见到他。快吃完饭的时候,赵寻越发现了匆忙从外面进来的曹冲,他赶紧问曹冲副队长在哪,说也自己想参与支援。 曹冲嚼着大米饭道:“你小子挺积极啊。我没看到迁业,估计忙着呢。哎,辛苑给你分配人了吗?” 他这话问的应该是分配带教警员,赵寻越说:“没有,我今天还没见到他,听说他又出警了。”他默认自己应该是像之前一样,跟着程辛苑的。 “哦,这样啊……我吧,劝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。这破天气,辛苑没点头,你现在跟着谁出去都不合适,你懂我意思吧?” 曹冲说完冲赵寻越扬了扬下巴。曹冲说话向来有一种很特别的社会气,跟谁都自来熟,不顾忌,加上他的口气和动作,赵寻越立刻明白。 他之前跟着程辛苑实习,很少感受到程辛苑作为队长的权威,程辛苑一直没有架子,就像司迁业、曹冲一样,是同龄人,是“朋友”。可曹冲的话是在暗示赵寻越,他现在是正式的职场人了,职场有职场的准则,警队有警队的规矩。新队员的调动只有队长才有资格安排,未经上级允许擅自出警,一旦任务出了问题,或者警员出了问题,或者赵寻越自己出了问题,都没人好担这个责任。 这种特殊的灾害天气,曹冲的意思就是新人安生待着,给警队省心,给程辛苑减负。曹冲的心思,是每个正常人的心思,但赵寻越想起他来实习的第一天晚上,也是暴雨大作,当时他执意出警,程辛苑立马答应了。程辛苑没想过曹冲的这些顾虑和担忧吗?不可能,程辛苑这么聪明的人,怎么会没想到呢。那他同意带着新人出警的原因就只有一个,就是程辛苑当初既允了赵寻越初出茅庐的热情心意,又承担了保障他安全的全部责任。 一想到这,赵寻越更想立刻见到程辛苑了,他想跟他说,不必保护我,我有能力看管自己,同时我还想保护你。 曹冲吃完饭要走,二人离开食堂时,赵寻越想把自己的伞借给他,曹冲道:“小同学,你的好意我心领了,但你见过警察打伞执勤的吗!” 赵寻越一窘,曹冲大笑地拍拍他道:“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耶,比小卫有趣多了!哈哈哈。” 赵寻越听到这里反而心下一沉,心想你可别去找程辛苑说,从带教卫琛平换成带教我啊,我可不愿意。 告别了曹冲,赵寻越自己回了宿舍。窗外雨声大作,一会儿有警车回来,一会儿又有警车出发,赵寻越黑着灯躺在床上,心中焦躁无力,全部心力都汇集到一个愿望上,就是希望程辛苑快点回来。 他茫然无措地胡思乱想,突然宿舍门被打开,风声、雨声齐聚而来,随后电灯啪的一下骤亮,卫琛平回来了。 “哎?你在睡觉吗?” 赵寻越蹭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,赶紧说:“没……” 卫琛平进屋后忙着擦雨水,没关紧门,拿着毛巾一边擦头一边说:“我下午出警回来,看到你行李箱了,知道你来了……这雨太大了,淋死了……我昨天来的……” “那、那……”赵寻越着急问他,“你们一起去的都回来了?” 其实他只想问,一起出警的程辛苑回没回来,卫琛平道:“没呢,小马还没回来,我们遇到大树砸到人了,小马跟着去医院了。” 所以是说程辛苑回来了?赵寻越立马抓住这个信息,不自觉地站起身,盯着卫琛平问:“那你还去吗?你们还缺人吗?” “我不去了,程队长说明天给我正式排班,不让我今晚跟着熬了。” 那我可以去吗!赵寻越听他说完,有立马跟程辛苑出警的冲动,这时大风吹开了他们宿舍的门,门外有人喊:“辛苑……!” 赵寻越冲到门口,远远地看到司迁业和程辛苑站在警车边。程辛苑穿着警队荧绿色的外套,准备开车出警。司迁业给他打着伞道:“你带上点吃的吧……你们得到几点?” “不知道……”大风大雨中,程辛苑的声音显得格外小,“受伤的那个人……家人还没联系上,小马在医院盯着呢……刚接到一个警情,雨天有个老太太摔倒了,我先去看看,弄完再去医院接小马……” 风雨里,大家说话都得扯着嗓子,费劲地喊。程辛苑说完上了车,司迁业塞给他一个装了食物的塑料袋说:“好,注意安全!队里我盯着!” “嗯……我走……” 程辛苑关上了车门,声音一下消失,赵寻越听不到了。随后司迁业往后退了几步,程辛苑倒着车,前照灯照出黑暗空中的淅沥雨丝。车头转弯时,车灯有一瞬间打到赵寻越身上,他本能地用手挡住眼睛,等警车彻底面向大门,赵寻越又把手放下,眼看着警车从面前离开。 他心里有一种惴惴不安又迷惘冲动的感觉,他当真要冲出屋跑到雨里,叫程辛苑带他一起走。他刚迈出一步,卫琛平一把抓住他,把他拽回屋里关上门。 “你要干嘛?……外面雨可大了。”卫琛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。 第33章 正式入职2 宿舍的门一关,风声雨声都隔绝了,赵寻越这才清醒过来,一声不响立在原地,心里仿佛在进行一场巨大的斗争,过了半响压抑地对卫琛平说:“……没事。” 没事。只不过大雨浇不灭他悸动的心。 这场大暴雨突如其来,又骤然消失,第二天早上,晴空万里,阳光明媚,仿佛昨夜的一切不曾发生,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转。 早起赵寻越和卫琛平去食堂吃饭,赵寻越想今天他一定能见到程辛苑了,又紧张又故作淡定。吃完早饭司迁业来找他们,让他们去队长办公室。赵、卫二人来到程辛苑办公室门口,赵寻越特意让卫琛平在前敲门,仿佛第二个进屋,能增加程辛苑对他的期待似的。 卫琛平敲了门,里面的人喊“进”,他们一走进去,就看到程辛苑标志的笑容:“来了,坐吧。” “程队长好。” 卫琛平照例问好,而赵寻越盯着程辛苑,看出他的黑眼圈,顺口就心疼地问:“你昨晚几点回来的?” 这句话问完,三人都一顿,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。 首先,赵寻越此刻的身份是程辛苑的下属,他应该像卫琛平一样规规矩矩地问好,擅自说话显得他跟程辛苑过于随意。其次,程辛苑并不知道赵寻越昨晚看到他出警。他们自左城一别后再没相见,没说过话,没发过信息,程辛苑还没准备好,如何跟赵寻越以“普通”队友的身份自处,而赵寻越这一开口,把两人又拉回实习时的亲近状态,但程辛苑心中已不是当初那般自在。最后,赵寻越和卫琛平都知道程辛苑昨晚出警,而卫琛平一句话不说,赵寻越上来就关心“队长”,会让卫琛平显得热情不足。 三人各怀心思,又别扭又不知所措,后来程辛苑笑笑说:“半夜两点,哈哈……” 他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疲惫,他看出赵寻越还想说什么,主动打断道:“不过都习惯了,你们以后也会习惯的。” 这句话很自然地,把话题引到他接下来要进行的谈话上。 “今天找你们来呢,是做一个简单的入队谈话。说实话,我真的没想到,你两个人都愿意留下。” 程辛苑真诚地说,眼睛看着他们:“之前离开的人太多了,我充分理解并尊重大家的选择,所以得知你们选择边境中队就职,我真的非常高兴。” 我也。赵寻越回望着他,心里很踏实。他想说,我也很高兴。 “之前你们跟队里的警员认识得差不多了,队里对你们的表现也很欣赏。不过实习期短暂,你们入职后,还是会安排老队员带教一段时间。” 赵寻越眼里闪着亮光,他觉得程辛苑肯定会继续带自己。 “警队都是按排班上班,你们也会有自己的排班,刚入职这一个月,先把你们的班跟带教警员排在一起,但七八月是临尘县夏季暴雨多发期,有时候人手不够,可能会临时调用你们。” 程辛苑继续说:“你们有三个月的实习期,过了实习期之后,工资就跟正常的一样了,具体工资、福利待遇等等可以问人事部。其它有任何情况或不明白的地方,都可以找我和迁业。” 程辛苑公事公办地望望卫琛平,又看看赵寻越:“还有问题吗?” “没有。”赵寻越第一个说。 “没有。”卫琛平道。 “行。那小卫,还是安排曹冲带你……” 来了,要来了,赵寻越心中叫喧着。 “你去找曹冲吧,以后有任务、有出警,你都跟着他就行。” 他这句话有暗示卫琛平先离开的意思,卫琛平很聪明地点点头,自行先去了。屋子里有空调吹着,赵寻越终于迎来了心心念念的和程辛苑一对一的时刻,单人对单人,这种就是我们文章简介里写的,1V1。 程辛苑不像刚才一般挺直身子,说着官方的话,而是靠到椅背上,一只手揉着太阳穴。 “你……你确定不用休息一下吗?” 赵寻越又用那种稳熟的、有些没大没小的口气问他,程辛苑没反驳也没理他,赵寻越并不着急,安安静静地看着他。 卫琛平离开后,两人之间的氛围的确轻松一些,程辛苑能感到某种舒服的惬意。卫琛平在时,他和赵寻越好像必须装成正经的队长与队员,卫琛平走了,他俩都能卸下包袱,虽然他们仍然只是普通的队长与队员,但总可以自在些。程辛苑知道,其实就是他们两人心中都有鬼,鬼虽没成型、没幻化成真,但只要有鬼,就怕见人。 “……我没事。” 程辛苑打起精神,他并不是因为昨晚熬夜而疲惫,令他发愁的,其实是他之后要做的事。 “赵寻越……”程辛苑叫了他的名字,赵寻越认真地点点头。 “我单独留下你,是有事要问你。”程辛苑不再揉太阳穴,正视他道,“之前你们是实习,不算是警队真正的队员,我也不想打听你们的隐私。现在你们选了边境中队,我要对每个人负责。实习时你也看到了,边境中队是最苦、最边缘、赚的最少的地方,所以我很想知道,你为什么会选择这里?” 程辛苑的语气很坦诚,之前他还猜度过赵寻越是不是来边境干坏事的,这回既然人家真心实意地选了这里,程辛苑就得负起队长的责任。 可赵寻越没有正面回答,而是试探着问:“你也问卫琛平了吗?” 卫琛平昨天来时,程辛苑是想问的,他找卫琛平谈话的目的,就是要听他的真实想法。但卫琛平并不多说,程辛苑跟他不熟,点到为止就行了。更何况卫琛平会选择边境中队的原因,或者是因为他本人实力有限,或者是因为家境困难等等,这些问题赵寻越并不存在,所以程辛苑完全想不通,赵寻越为什么会选择边境中队就职。 为了显得视同一律,也为了不让赵寻越觉得自己对他特别在意,程辛苑道:“嗯,当然问了。” 赵寻越顿了下说:“那我能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?” 嘿,程辛苑打量着他,心想这小子在跟他谈条件呢。赵寻越或者是在试探程辛苑,是一视同仁,还是披着关心的皮侧面打听他隐私;或者他是想知道卫琛平的答案,然后思考自己怎么给出一个圆滑甚至完美的回答。 程辛苑当然不傻,他心里较着劲,轻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不可以。” “为什么?”赵寻越摆出理直气壮的样子,他始终无法把程辛苑只当作他的队长,不能完全地服从他,也不能完全地反抗他。 “现在是我在问你,我在了解我的队员的想法,你没有资格反问,明白吗?” 程辛苑故意装出严肃的表情,可赵寻越听到那句“我的队员”,心情阳光了一下,想了想说:“好吧,我告诉你。” 程辛苑没料到他这么爽快,也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听到一个故事,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,赵寻越道:“我来之前,你们是不是看过我的简历?” “嗯,看过。”程辛苑如实说。 “那上面写的我妈妈,其实不是我生母。” 程辛苑不觉一惊。虽然他知道赵寻越的妈妈已经去世,但没想到赵寻越会直接说出来,更没想到这件事跟他选择入职边境中队有关。 赵寻越继续说:“我亲生母亲在我小时候去世了,她就是临尘县的人。” 程辛苑忍住惊异问:“可是你,你爸爸他是怎么……?” “你问他是怎么认识我妈妈的?”赵寻越接上他的话,“我爸以前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,很早很早之前的事了,为了提干,来边远地区借调。” 警队里会有这种情况,为了提升干部,到边远地区借调几年,回原工作单位后升职。 “我爸那时候年轻,在这里遇到了我妈妈,还有了我。” “所以你是在临尘县出生的?” 这回程辛苑真忍不住了,任他怎么猜测,都想不到眼前这位来自市区的、警校院长家的“小少爷”,竟然是在边远的中越边境上,一个穷苦的小县城里出生的。 第34章 正式入职3 赵寻越说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我是出生在临尘县,还是出生在左城市区的,那会儿太小了,我又没有记忆。” 这句话有点问题,程辛苑为了让赵寻越继续说,没有点破。 “但我长在市区,小时候偶尔会跟妈妈来这里。” 程辛苑想到赵寻越刚来时,他问谁以前来过临尘县,那时赵寻越就说来过。 “那,后来呢?”程辛苑问。 “后来我妈妈……我妈妈因为……”赵寻越梗住两次,“身体不好,生病去世了。几年以后,我爸就再娶了现在的妈妈。” 赵寻越说话的语气很平静,而且与他的接触中,程辛苑会听他提到妹妹、堂哥,可见他与家人的相处还比较愉快,不存在“恶毒继母”这样的剧情。 赵寻越说的这一切虽然令人诧异,但并没有不合理的地方,程辛苑便问:“所以,你来这里是……” “我妈妈去世后,我再没来过这里。我对临尘县说不上怀念,因为太久远,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。以前上学,没机会过来,好不容易毕业了,想趁着工作机会,在这里待几年。” 程辛苑听得认真,脑子转得也快,保留了很多疑惑,最后只问了一个问题。 “我再问一句,如果你不方便可以不回答。” “嗯,你说。”赵寻越心情很好,他认为自己以后就跟着程辛苑了,没必要隐瞒什么。 “你妈妈在临尘县还有家人吗?” 这句看似随口一问,但赵寻越立刻紧张起来。程辛苑的意思实际是在问,你在这里还有亲人吗。赵寻越低下头,不敢看他的眼睛说: “……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 不知道?不知道是什么意思?不知道是有还是没有?这个问题一答完,程辛苑基本有谱了。 赵寻越今天说的所有内容,虽然坦诚了他来临尘县的原因,聪明如程辛苑,也发现了很多疑点。首先,赵寻越说他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,一般人会搞不清自己的出生地吗?不可能,因为户口本上写着呢。如果赵寻越回避,说明要么他户口本上写的是假的,他知道自己生在哪里,但不愿说;要么他不相信户口本上写的,而他也真的不知道自己生在哪里。这两点有任何一点成立,都反映出赵寻越的生母和他父亲的结合并不顺利,导致这个孩子的出生地不明。 其次,赵寻越说想趁着工作在临尘县待几年。为什么要在这里待着?他父亲赵昶安早不在此地工作,他母亲是否有家人他也不知道,那他一个人在这穷县城待什么?就算赵寻越想“故地重游”,回味一下父母的相遇,他有必要拿自己大好的未来换取吗?要知道刚离开学校的头几年尤为珍贵,这是一个人最初进入职场的机会,平台所给的机遇和待遇,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他的未来。赵寻越这么优秀,明明可以有无限的发展,就为了去世的母亲,放弃左城的一切来到贫困县?而且他家人竟然没有阻止,任由他“挥霍”青春。 赵寻越说的话看似每句都有理,却又每句都不成立。程辛苑从中看出矛盾、纠结甚至是隐瞒,他更认为赵寻越来临尘县是另有目的,而这目的很可能与他父亲以及去世的母亲息息相关。 “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?” 赵寻越打断了他的思考,程辛苑道:“没有。我……” 赵寻越说完自己的身世,似乎轻松了,而程辛苑的负担要来了:“我还是那句话,感谢你们选择这里,不管你们出于什么理由吧,既然你们来了边境中队,我一定会……” 如果坐在程辛苑对面的是别人,他会很自然地说“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家”,但他对面坐着赵寻越,他说不出这句话,因为他紧接着要说一个决定。 “……是这样,从今天开始,迁业带你。” “为什么?!”赵寻越惊讶地瞪着程辛苑,“卫琛平是曹冲带,为什么我就换人了?” 程辛苑料到他的反应,可不想跟他吵,故作镇定说:“之前你也看到了,我有一些行政性的工作,跟其他警员比,出勤次数没他们多。以前你是实习的无所谓,现在你正式入职,你不希望多跟别人出外勤、多学习吗?” “可是……!” 赵寻越着急还要辩解,程辛苑打断他:“行政性的工作对你来说也没用,而且迁业人非常好,来队里时间长,你跟着他,一定会能学到很多东西。” “但是……!” “这么做都是为你好,希望你别有个人意见,好好跟着迁业干。当然我并不是不管你们了,你和小卫都是我的队员,我对每个人……” 程辛苑没说完,赵寻越焦急、气愤地梗着脖子,死死盯着他,嘴唇无声地动着。赵寻越的眼神仿佛在燃烧,在怒吼,是那种不服中带着警惕,警惕里还有张狂的表情,就和他刚来边境中队时看别人的眼神一样。 程辛苑不悦地问:“你干嘛……” 赵寻越清清楚楚地说道:“我、不!” “你说什么?” 程辛苑僵着脸,面孔铁青。他以前太惯着赵寻越了,这回铁了心不会顺赵寻越的意。 “你再敢说一遍?” “说就说!”赵寻越干脆站起身俯视程辛苑,胸肺里憋着气喊,“我说——我不想跟着副队长!” 赵寻越这话没有针对司迁业的意思,他所有的不满、怒火,都是发给程辛苑一个人看的,程辛苑懂,又不能表现出懂。他也站起身,摆出一副官威:“赵寻越!现在我是你正式队长了吧?我给你的安排就是命令,不是跟你商量,是告之你,你以为自己有说‘不’的权利?” “你……!” “你什么我什么?以后叫队长,听到了吗!” 程辛苑又伸出一只手指着他,那手势有一种不然反抗、不容置疑的威胁含义:“你不愿意就是违反命令,违反命令你就滚,爱去哪去哪,爱干嘛干嘛!” 他口气威严,连“滚”这种词都用上了。程辛苑要表明,自己并不怕赵寻越胡闹,不管他父亲赵昶安是什么官,不管薛明瑞有什么叮嘱,如果赵寻越再一意孤行、撒赖放泼,他程辛苑就要刚到底。 这句话有一定震慑作用,赵寻越还有气,但不敢冒然开口了。他怀疑程辛苑从始至终都没欣赏过他,没正面认可过他,还像他初到临尘县时一样,只想制服他。程辛苑以前还让他叫“哥”,现在只能叫“队长”了,“程大队长”带着那种上下级的、年龄上的、资历辈分上的压迫,让赵寻越不得混闹、不得歪缠、不得产生超越队长与队员的感情,不得不妥协。 赵寻越竭力想追回前段时间在左城市区,他对程辛苑那种莫名的向往和追寻,他还想回到实习时,能叫程辛苑“小程”、然后被对方嗔怒叫“哥”的时候,可他又觉得心灰意冷。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他和程辛苑之间,莫名其妙形成了一道阻碍。是他对程辛苑进取的态度,还是程辛苑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隐患?赵寻越不知道,他只觉得不能尽情地拥抱在临尘县的日子了,不能获得能与他并肩的人,不能痛快地呼吸空气、拥有未来。 要怎样才能说,“我想跟着你”,我看你一副,完全不缺我的样子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谢谢每天给我留言的小天使StarSky、馨魅露儿,谢谢雾润嘉木给我的营养液并给我留言,每次看到你们的留言我都特别治愈^^给所有看文的小伙伴们笔芯哈! 第35章 巡界1 最终赵寻越接受了新的带教安排,他没有办法抗命,他还要继续待在临尘县,就不能把事情闹大。他开始跟着司迁业出警,调解矛盾、处理事故、执法办案。每次出警都是两位正式警员一起,赵寻越跟着司迁业,再加另一位警员。 最初一个星期,赵寻越隐隐会有期待,希望司迁业的排班会遇到和程辛苑搭档,可过了几天,过了一个星期,再过一个星期,他都没有遇到过程辛苑。他有时在队里,会看到程辛苑和别人搭档出车,有时是曹冲加卫琛平,有时是马全全,有时是别的警员。程辛苑还是会主动开车的那一个,而他的副驾驶不停换人,赵寻越每每看到这幕都会想,如果程辛苑和自己出警,他一定会照顾程辛苑,不让他开车。 他连小司机都可以当,他盯着程辛苑开出大院的警车背影想,但是程辛苑从不看他。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,赵寻越渐渐不对与程辛苑搭档做期待了。他猜想可能因为司迁业是副队长的关系,队长和副队长同时出警,总有点警力分配不均的意思。于是赵寻越就期待自己独立,一旦他离开了司迁业,就是个实打实的新人,那么他分配到程辛苑的机会可能会大些。 在他独立之前,发生了一件事,他同屋的卫琛平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,这件事赵寻越以前从没做过——巡界。 临尘县在左城最南端,与越南接壤,是中越边境,有着十分重要的国防地位。虽然边境线上有专门的边境界务员,每天负责巡查,但边境中队作为管辖中队,还是要定期派人专门巡查。巡界工作不仅要离开中队,单独组队前往,且工作危险系数高。走私、毒贩、踩雷、自然灾害……边境中队流传着一句老话,“边境线上每一次巡界,你都有可能回不来”。 这么高难度、高强度的工作,赵寻越略有耳闻,他觉得这种任务得等自己独立后才能参与,没想到7月份的巡界由曹冲带队,把卫琛平也带去了。 赵寻越一向是不服输的性格,卫琛平是本科生,且工作表现不如他,赵寻越当然忍不住,也想参加下一次巡界,他跟司迁业说了这个想法。 按说巡界这种任务,的确不适合刚入职的新人去,曹冲这次带队巡界,刚好赶上暴雨汛期,队里人手不足。曹冲做事不是那种默守陈规的人,他跟程辛苑商量,不如把重要警力留在队里,少带几个人,再把卫琛平带去,一起巡界。程辛苑综合考量,认为卫琛平最近表现不错,工作积极性比以前高,而且他性子稳,用这个机会锻炼新人未尝不可,就答应了。 而曹冲出去巡界一圈回到中队,巡界的工作顺利完成了,却带来了另一个消息。 这天程辛苑、司迁业和曹冲,聚在队长办公室里,曹冲汇报巡界时发现的情况。 “这次我跟边境界务员聊了很久,他确定看到了走私的人,如果不是以前那个姓卢的,就是又有新人进行交易了。” 三人面色都比较严正,曹冲一改往日的嬉笑表情,继续道:“我本来打算守几天看看情况,但进马沟乡时不知道这件事,我们开的警车,估计他们的人可能会看到动静,小心戒备。我不好耽搁太久,就按规定日期回来了。” 他和司迁业都望着程辛苑,那人面目严肃,脑袋快速思考。 “你的看法呢……”程辛苑问曹冲。 “我觉得,短期内,最好有人再带队去一次。”曹冲说,“那些人会认为汛期警力疏忽,正是他们‘大展拳脚’的时候,我怕这次不防,以后会出大疏漏。” 程辛苑没接话,面色凝重。曹冲又道:“当然了,如果实在调派不开人手,我们也要跟边境界务员进行紧密的联系,一旦他们那边发现动静,我们能随时知晓,立刻部署。” 曹冲给的两种方案都非常可行,程辛苑听他说完,又问司迁业:“你怎么想……” 司迁业没有半分犹豫道:“我带队再去一次吧。” 另外两人都看他,司迁业说:“曹冲说得对,汛期是我们警力最注重境内的时候,我们跟他们打交道不是一两次了,他们一旦摸清规律,很容易趁机作乱,不能给这种机会。不管边境界务员这次看到的是卢姓男子,还是别人,我们都要追查到底,严禁边境走私毒品和贩卖人口。” 巡界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。边境线上“天无三日晴,地无三尺平”,塌方、悬崖、泥坑、猛兽,这回又碰到丧心病狂的走私毒贩。司迁业主动申请带队“出征”,程辛苑一方面尊敬自己的队友,一方面又深深担心。 “既然这样。”曹冲也说话了,“我申请跟迁业一起去。” “呵……”程辛苑笑了,这笑容里有点为自己自豪的意思。这些人不愧是他带出来的,身体里都有人民警察的责任、血性和冲劲。 “你们两个,这是自己一拍脑袋决定,把我架空了?”程辛苑打趣道。 气氛比方才缓和一些,曹冲笑说:“拍板的肯定还是你。怎么样程大队长,敢不敢冲这一把啊?” “哦?你要怎么冲啊,冲哥哥?” 程辛苑望着他,曹冲眼中有锃亮的光,他一伸手做了一个抓住的动作,有力地说:“把他们拿下!” 曹冲一直以来都是如此,跟他的名字一样,热情勇敢,雄心勃勃。他和程辛苑、司迁业三人各有特点,他们能形成铁三角的最大原因就是,他们都秉持正义,立志锄奸扶弱,说句“天下为公”,不算过分。 而他们的好队长程辛苑,表面落拓不羁,实则“精细入微”,自然不会让队员去冒这么大的风险。程辛苑思考了一瞬说:“……我去吧。” 程辛苑道:“八月初,再去巡界一次,我带队,迁业你守好‘家里’。” 司迁业和曹冲都看向他,这么关键的事情,非同儿戏,程辛苑担着队长的责任,他们就有服从的义务。司迁业想了想,点头道:“好,没问题,听你安排。” “那我呢?”曹冲指着自己问。 “你不是要冲吗,那就跟我一起冲吧。” “哈哈,遵命长官!” “其他人选……我再想想吧。” 程辛苑眉头微皱,示意这次谈完,让他们各自去忙,曹冲走了,司迁业却留了下来。 “怎么,有话跟我说?” 司迁业微微笑道:“你发愁去巡界的人选,我可以推荐一个吗?” 程辛苑马上猜到他要推荐谁,叹了口气:“唉……如果你推荐的是赵寻越,我就立刻跟你说,不行。” 司迁业并没失望,而是温柔地劝道:“这样,你先听我说说推荐理由,可以吗?” 程辛苑不回答,默认让他说,司迁业道:“赵寻越找过我两次,表示想去巡界,我答应他,一定会把他的想法带到。你否定他的理由我都理解,巡界危险、任务重、他是新人没经验,但每个人都有第一次,你不可能永远不给他这个机会。” “你知道危险,而这次更特殊,你还推荐他?”程辛苑反问。 “就像曹冲刚才说的,拍板的肯定是你,但我也有推荐他‘这次’去的理由。” “怎么讲?……”程辛苑略有好奇。 司迁业道:“我带他这段时间,发现他真的很优秀。领悟能力快,处事果决,办事干净利落,打击、对抗等等基本功扎实。我负责任地说,他的个人能力比一些‘老人’都强。” 程辛苑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,然后夸张地说:“司迁业同志,你再这么夸他,我都怀疑他家里是不是许给你好处了,还是薛局单独给你指点了?” “哈哈,我是这样的人吗?” “就因为你不是我才奇怪啊!” 程辛苑的食指点在桌面上,轻轻地敲,司迁业道:“这有什么奇怪的,我只是就事论事。而且……我一直觉得,你有点针对他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1、谢谢StarSky给我的营养液,谢谢你^^ 2、我昨晚看到还有一个小天使留言,但是昨晚只能看到名字没有具体内容,今天再来就没看到你的留言啦,不知道是不是被吞了呀~ 第36章 巡界2 “我、我没有。”程辛苑说。 “没有你为什么不继续带教赵寻越?” “啧……” 司迁业的反问只是顺嘴一提,没想到真让程辛苑哑口无言,司迁业略一惊讶问:“怎么,你不带他,真是因为跟他有矛盾啊?” “没有、没有、没有!”程辛苑有点不耐烦,“我没有针对或者偏袒过任何人好不好。” 他收了情绪道:“行了,你也算帮他推荐了,至于选不选赵寻越……” 程辛苑没把话说完,司迁业道:“明白。我是希望你好好想想,不过我还是尊重你的意思。我去忙了。” 司迁业很适时地离开,给了程辛苑一个自我喘息的机会。 赵寻越正式加入边境中队,快一个月了。当初他们从左城市区回来,程辛苑特意让司迁业带他,想远离赵寻越。在左城市区发生的事情,让程辛苑好好思考了一番,他看到自己和赵寻越的差距,预想到如果他们真的走近彼此,未来会发生的一系列问题。 赵寻越是个小年轻,即使司迁业说他稳重,他也只是个刚毕业的小伙子,这点从他分不清感情倾向、一味向程辛苑靠近上,就能看出来。而程辛苑不是,看似油皮滑舌,其实程辛苑是个真正快三十岁的、内心成熟的男人。在他和赵寻越都没有产生不可挽回的强烈感情前,程辛苑希望尽一切可能来避免,未来会走向的悲伤结局。 他做到了。他调远了赵寻越,不让那人出现在自己眼前,自己也不出现在他眼前。时间和距离都可以淡化感情,尤其是赵寻越这种连本人都稀里糊涂、无法确认的、懵懂的感情。程辛苑更是如此,他借由赵寻越的接近引发了一点无边无际的畅想,这点畅想还不够支撑他好好欣赏赵寻越本人的闪光点,就发现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差异和距离。 回到临尘县以后,程辛苑更加自在,更加清醒,随着工作的增多,赵寻越远离他的视线,他也慢慢平静下来。如果他真的平静了、不动心了,那么司迁业的提议就非常可以参考,毕竟赵寻越的实力有目共睹。可程辛苑怕就怕在,他明明平静了,而一靠近赵寻越,两人之间又会产生莫名的反应,这些反应既有好的,比如赵寻越开玩笑叫他“小程”、终于不用绷着那副对抗的脸孔;也有坏的,比如他们突如其来的各种争吵,摸个头发啦、抽个烟啦、叫不叫队长啦…… 程辛苑闭上眼睛,那些微不足道的片段一幕幕划过脑海,不知为什么,明明是琐碎的、不足挂齿的日常,那些片段里他和赵寻越说的每一句话、说话时的语气、各种细微的表情,总会一一记起。 “啧……”程辛苑不耐烦地又揉起太阳穴。 算了,他不想让这段时间的努力泡汤,拿起手机给司迁业发了信息: 我打算带小马去巡界,小马以前跟着曹冲也跟过我,我们三个人去比较有默契。或者再带个谁,总之这回还是不带赵寻越了。 过了好久,司迁业才回复说:好吧,我来跟寻越说。 程辛苑放下手机,想到赵寻越听到这个消息“炸毛”的样子,又是一阵头疼。 ========== 令程辛苑头疼的事情很快就找上了他,第二天他轮休,上午自己去县里逛了逛,回来坐公交车到站时,下车就看到赵寻越。 赵寻越在路边站着,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,看到程辛苑,猛地站直身子。 “啧。” 程辛苑有种感觉,这家伙在等自己呢。他硬着头皮向赵寻越走过去问:“你干嘛呢?” 等你呢。赵寻越盯着程辛苑,却不说出来。自从他跟着司迁业实习,和程辛苑之间几乎没有交流。他们突然从熟悉变得陌生,而且比赵寻越最初来临尘县时还要陌生。那时他们是“真陌生”,这会儿他们是“装陌生”。 “你怎么不跟着迁业,不出警?”程辛苑问。 “……今天我休息。”赵寻越终于说话了。他和程辛苑出警的排班赶不到一起,休息的时间倒是能凑在一起。 程辛苑径直往警队大门走,赵寻越却站在原地,程辛苑转身问:“……你怎么不走?” “我有话找你说。” 来了来了,程辛苑做好心理建设道:“有什么话回警队再说吧。” “不,就在这里说。” 赵寻越带着他惯有的克制又冲动的气势。怎么说呢,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,但程辛苑可以在赵寻越身上,感觉到这两种状态的共存。一方面,赵寻越的外貌给人一种气势很足、气场很强的感觉,另一方面,他又没有展露依靠外表可以释出的爆裂气焰。他眼睛死死盯着程辛苑,这种缄默不语的背后,是一种压抑的渴望。 程辛苑也停下脚步,站定。赵寻越估计已经等他很久了,今天不解决就没完了,程辛苑只能无奈道:“……好,你要说什么?” 赵寻越走近他两步。他们周围有行人,有公交车,有店铺的买卖声,他隔着这些问程辛苑:“为什么不让我去巡界?” 为什么不让我去巡界?为什么不安排你带教我?为什么无缘无故离开酒吧、离开我?这些都是赵寻越想问的问题。而程辛苑似乎早准备好这题,回道:“安排就是安排,命令就是命令,你遵守就行了,没有为什么……” “你还选了谁去?你说出来。” 赵寻越无礼地打断他,程辛苑冷笑道:“哼,我为什么要告诉你?” “你说出名字来,我就可以证明,我比他们更适合,我比他们更优秀。” 赵寻越说出这句话,完全没有自得或者傲慢,而是真的坚信自己比其他人优秀,自己更值得接受这个高难度的任务。程辛苑也明白对方能力强,可他不愿顺着赵寻越,仿佛只有不顺赵寻越的意,他的心里才能有几分安宁,好造成自己性格自傲的“真相”,让赵寻越远离自己,自己也远离他。 程辛苑扬起下巴,讽刺地说:“赵寻越,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边境中队所有人都优秀、比我都牛逼?” “我……” 赵寻越梗住。他没有,他真的没有,至少最后一句,他肯定没有。 “你真是自负得可以啊。”程辛苑没等他回答,继续揶揄道,“看来迁业只教了你工作的本事,忘记教你做人了。” “这跟副队长无关!你别说他。”赵寻越立刻反驳。他跟司迁业工作这段时间,非常认可副队长的人品和专业能力。以前他偶尔会奇怪,司迁业为什么对程辛苑格外关心和照顾,现在他明白,不是司迁业对程辛苑照顾,而是司迁业一直心思细腻,对身边的人都十分关心。 程辛苑当然不是真心挤兑司迁业,只想借机转移话题:“就冲你这份自大,我都不会让你去巡界。” 程辛苑的决心很坚定,他就是不会让赵寻越去巡界,不管于公于私吧,赵寻越一味争抢这个任务,程辛苑就更加反叛,不会允许。 他说完要走回警队,赵寻越立刻跟上他。赵寻越早上看到程辛苑离开警队,之所以在公交站等他,就是不想跟他在警队争论这个问题。赵寻越发现,一旦他们离开警队大院那个环境,身份、上下级、年龄等等无关他们本质的东西和阻碍会少很多,就像他在马沟乡很想叫程辛苑“小程”,在左城市区可以明目张胆地反问“你还是我队长吗”。在警队大院里,总有某种莫名的顾忌,让赵寻越不敢翻越。 他挡住程辛苑,快速地说:“我没有自大,是你故意针对我。如果一个人明明有能力,却在各种任务中得不到重用,那就是领导用人有问题,这样不利于警队管理,更不利于社会发展,我认为领导应该反省自己!” 我去,程辛苑越听越生气,站住原地皱眉看他。怪不得赵寻越不愿在警队说这番话,他把程辛苑的问题上升到警队治理和社会发展,一下扣这么大的帽子,再说下去干脆直接让程辛苑辞职滚蛋算了。 第37章 巡界3 “我不让你去巡界,你就说我用人有问题?” 程辛苑也压着火气,赵寻越见他动了真脾气,稍微挽回一点理智道:“……那你给我一个正当的、能说服我的理由,我现在完全无法理解和认可你的决策。” 如果赵寻越是别人,敢说这番话,程辛苑真的想上去“抽”人。在职场上,领导的决策完全没必要、也不可能告之下属,而赵寻越还冒冒失失地来要一个理由,程辛苑更加深了一开始的看法——赵寻越就是一个小屁孩,一个小他四岁的小屁孩。 但赵寻越对程辛苑来说,又不是一个普通的“小屁孩”,他那种咄咄逼人,搞得程辛苑心烦意乱,程辛苑不但不会抽他,还在思考如何正面教育他。有时换另一种角度,程辛苑暗暗地想,赵寻越真应该感激自己,程辛苑无时无刻不在照顾他、引导他、帮助他,而程辛苑什么都不求,只希望赵寻越顺遂地“长大”。 程辛苑思考了一瞬,忍着脾气道:“好,你想要正当理由……你今天休息对吧?” “……嗯。” “我这次巡界选的新人是马全全,咱们回队里叫上他,下午我带你们出去,我给你一个正当的理由。” 程辛苑说完头也不回地向警队大院走,赵寻越先是愣了一下,又急急跟上他。 非常巧,马全全今天也休息不值班,程辛苑到宿舍找他,身后跟着赵寻越。马全全一脸好奇地问:“怎么了队长?” “你下午别安排什么事,我带你俩出去一趟。” “哦、哦,好的。” 程辛苑说完气呼呼地离开,马全全问赵寻越:“怎么了这是,要干嘛呀?” 赵寻越也不知程辛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想了想说:“下个月,你跟他去巡界吗?” “嗯、对,冲哥跟我说了……你,你也要去吗?” 马全全这句话可问到点上了,赵寻越抿着嘴,看着远处程辛苑的走回自己宿舍,用力关上了门。 赵寻越低下头,默默地说:“……我想去。” 中午吃完饭,赵寻越和马全全坐在食堂等,路过的卫琛平问他们干嘛呢,赵寻越心里又急又焦虑,都没回他。马全全简单说了句“要跟队长出去”,眼尖的赵寻越就看到屋外程辛苑的身影,噌地一下快步走出食堂。 程辛苑走向一辆警车,看到赵寻越和马全全的身影,没招呼他们就自己上了驾驶席,赵寻越脑子也乱了,跟着上了副驾驶。 “嗯?” 程辛苑略有意外。他和赵寻越好久没一起出警了,别说坐在一辆车里,就连坐在一起的机会都很少。而且一般都是新队员坐后排,虽说没有成文的规矩,但也算大家默认的“潜规则”,赵寻越就是赶上年纪小、好说话的马全全,要是赶上事多的老警员,光这个座位安排都得叨念叨念。 程辛苑看了他一眼,赵寻越反问:“怎么了?” 这时马全全上了后排,叫了句“队长”,程辛苑才对赵寻越说:“系安全带”。 “……” 赵寻越系好安全带,三个人就出发了,一路上除了马全全偶尔问句话,程辛苑和赵寻越互相都不交谈。程辛苑是不想说话,赵寻越是不敢说话,因为后面坐着马全全,他有些情绪发不出来。 车子离开警队,大约开了十几分钟,来到一处烈士陵园。程辛苑解开安全带说:“到了,下来吧。” 三个人从车上下来,周围是一片绿树苍翠,林子中间有一条小路,尽头是一个用栅栏围起的小园。程辛苑带头走进去,那两人跟在他身后。小园里有烈士墓碑,墓碑是深灰色的,林间有鸟鸣,使周围的一切显得愈加静谧。 “这,这是……” 马全全小声地自言自语,不敢直接问。赵寻越心里默数了一下这些墓碑,一共九个。墓碑上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写着“烈士之墓”,还有他们出生和去世的时间。 程辛苑站在墓碑前,不说话,从左到右看了一遍,然后站直身子,给墓碑敬了一个礼。他身后的两个人立刻明白,也整理了身形,一同向墓碑敬礼。 程辛苑敬完礼,又默默对着墓碑站了一会儿,身后两个人都不敢说话,小园子里弥漫着一股无可奈何的缄默。 “这里是,自从有了临尘县边境中队以后,到今天,全部牺牲的警员……”程辛苑忽然转身,看着赵寻越和马全全说。 “这九个墓碑,七个都是衣冠冢,没有死者的遗体,只能用他们的衣冠等物品代替遗体下葬。他们都是在执勤、巡界、巡边的时候牺牲的,尸骨全无,人死在哪都不知道……” 他的视线定在赵寻越身上,眼里充满悠悠沉思问:“你看到了吗,这就是巡界。” “……” 赵寻越明白程辛苑为什么带他们来了,有种前所未有的沮丧袭上心头,那是他对自己幼稚和冲动的羞怯。 程辛苑望着他继续说:“你以为巡界是去干什么,打比赛、争第一吗?你能力强、成绩优秀,你年轻、你出色,就要带你去巡界?” 马全全有些不明所以,也望着自己的小伙伴。赵寻越有几分歉疚地说:“我……” “你什么?” 程辛苑没给他道歉的机会,质问道:“你要干什么,你要争这个干什么,争着去死吗?” 赵寻越没回话,耳朵有些发红。程辛苑是真的恨铁不成钢,如果不把赵寻越带来,不让他亲眼看看这些烈士的墓碑,赵寻越还会拿自信当武器,犯着小混劲较真到底。 “巡界是去工作的,走私、偷渡、森林破坏……巡界是去打击边境违法活动,确保双方界碑完好无损,要查看界碑周边安全防范情况,是去保家卫国的,不是去闹着玩的!” 赵寻越听着,目光沉重,程辛苑看他的样子,想他应该有所反省,指着马全全道: “小马来我们这一年了,他这也是第一次去巡界。你看到卫琛平刚入队就去了,你就想去,如果怀着攀比、较劲、想急切立功的心情去巡界,我永远也不会让你去。不但不让……” 程辛苑的话停住。他上次就骂过赵寻越“爱去哪去哪,爱干嘛干嘛”,那次他是气急,但心中亦有不满。此刻他心里涌上淡淡的厌倦之感,他往园子的小门方向走,与赵寻越擦肩而过,都不看那人一眼就说:“不但不让,我还劝你,趁早退队,回左城市区吧。” 就像任何一部电影、电视剧、动漫中的情节似的,程辛苑走过赵寻越身边时,肩膀擦到了他的身子。赵寻越待在原地,愁眉紧锁。马全全望着走掉的程辛苑的背影道:“那,这,你们……” 马全全转头来回看,不知该跟上程辛苑,还是待在原地陪赵寻越。他大概听明白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,最后选择了自己的小伙伴,他觉得有责任帮助这个年纪比他大、但入队比他晚的“后辈”。 “寻越,你没事吧?……” 赵寻越的眼睛望向墓碑,两只手攥着拳头:“……没事。我,我想自己待会。” 马全全不舍地看看他,没说话,离开小园子快步去追程辛苑了。 “队长!” 他跑到警车边,程辛苑转头看他:“赵寻越呢?” “他站在那没动,说想自己待会。” “呼……”程辛苑松了口气,抬头望望天。 远处有白云,有群山,风轻云淡,阳光正好。临尘县最不缺的就是高山,每次出去爬山,程辛苑都非常羡慕古代修仙的人。社会和人际交往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,要是能安静地生活在山里,住在属于自己的庙里,周围都是不会说话的花花草草,没有互相伤害,放下一切每天坐看风云,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,那他妈真是太爽了。 咦,程辛苑近来总有“希望一个人清净清净”的想法,怎么回事,难道真的像曹冲吐槽的,他越来越上岁数了? “唉,小马,我随便走走,自己回队里。你和赵寻越把车开回去吧,不用等我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1、衣冠冢这件事,参考自纪录短片《国境线上的派出所》。 第38章 水珠和在一起1 “哎……” 马全全叫了他一声,程辛苑问:“怎么了?” 程辛苑方才说了那么多,虽然是说给赵寻越听的,马全全听了也想表示点什么,可他没组织好语言,不敢冒然开口。程辛苑心下了然,道:“今天带你来,也是想教育你。巡界的工作很危险的,带你去,是对你有信心。工作的时候,跟紧我和曹冲,处处小心一点。” “明白队长!”马全全立刻说,“我一定认真履行责任,保证跟你和冲哥,圆满完成任务。” 程辛苑终于露出半点笑容,由衷地感慨道:“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好带就好了。” “嗯……”马全全犹豫了一下说,“其实寻越他人也很好的。” “呵。”哎哟,还有人为那臭小子说话呢,程辛苑讪笑道,“行,他好,那你就等着他吧。” 程辛苑转身走了,心想谁不好呢,程辛苑自己不好吗?然而并不是两个好人遇到一起,就能够相爱。 相爱的条件太多了,相遇只是其中之一。 =============== 这趟墓碑教育真的有了效果,回到警队以后,赵寻越没再找过程辛苑,没再提想去巡界的事情。程辛苑好不容易安静一段时间,偶尔想起来才会旁敲侧击地问问司迁业,赵寻越最近的思想状况,美其名曰“关心新人”。 “就跟平常一样吧。”司迁业说,“不过有时候,感觉他有点失神。” “失神?什么意思?”程辛苑问。 “也不能说是失神,就好像……”司迁业思考了一个措辞,“就好像放弃了什么东西,不再把心思聚焦在一个点上了。” “啊,是吗……”程辛苑缓缓地回道,“那挺好的。” 那真的挺好的。一个成熟的成年人,应该学会习惯别人的忽冷忽热,看淡任何人的渐行渐远。 离八月初越来越近,新一次的巡界提上日常,基本定了程辛苑带队,曹冲、马全全随行。程辛苑想再找一人同行,可始终没有特别满意的人选。 有一天晚上又下暴雨,程辛苑这天没有值班,但天气不好时所有人都得待命,随时准备调度。这晚司迁业出警尚未回来,警队又接到新的警情,能调动的人手都放出去了,就剩熬了一晚大夜的曹冲和另一个警员。 程辛苑让曹冲休息,自己出警。他去开车,让另一个警员去宿舍问问谁还在,临时叫个人来,等他把车开到大院门口,万万没想到冲上车来的是赵寻越。 那人拿了把伞,上车后把伞扔到后座。程辛苑看到他愣了一下,赵寻越看他的眼色道:“……没人了,就剩我。” 他好像在主动跟程辛苑解释,为什么是他跟着搭档出警,仿佛不是必要情况,自己也并不愿跟程辛苑一起似的。程辛苑没说什么,开着车出了警队。 这次接到的警情,是联三区街道某地,暴雨下一位老人躺在路上不回家,附近居民怕他精神有问题又不安全,就报了警。 两个人赶到时,路中间有五个人。一位是事件主人公,那老人大约六十几岁,穿了件白背心和长裤,全身湿透,躺在路中间嚷嚷。报警人是一对年轻夫妻,打着伞站在雨中劝老人回家,还有一位是街道执勤人员,穿着雨衣,等着警察来。 程辛苑把车停下,他和赵寻越都穿了雨夜执勤的荧光绿外套,淋着雨走到老头身边。执勤人员跟程辛苑交代了一些信息,这老头没有身份证、没有手机,也不说家人的情况,查不到他的身份。 “赵寻越,你……” 程辛苑刚想交代,赵寻越掏出手机给老头拍了正面照片道:“我知道。” 他把照片发给队里的同事,帮忙查询、核对信息。程辛苑梗住没说话,蹲下身叫地下那老头:“大爷——您这样何必呢?这么多人都在这操心,这么大的雨,您家里人肯定着急呢,快点起来回家吧……” “我不回去!” 老头气汹汹地躺在路上,大雨把眼睛都浇得睁不开了,他闭着眼睛喊:“没人要我!没有人要我……” “怎么会没人要您?您这个岁数,正是孙子、孙女想您的时候……” 程辛苑试着上手拉老头的胳膊,可那老头力气不小,照着他的手狠狠拍了一下。 “你别碰我!你什么人啊?你是不是也想让我死?!” 这老头跟个半瞎似的,闭着眼睛乱嚷嚷,有点柴米不吃、油盐不进的意思。程辛苑的手被打得生疼,拿出点气势道:“我是警察,我在保护你的生命安全,我现在让你回家。” “我回家干什么!家里没有一个人要我!”老头激动得举起了双手,“唉,我到这个岁数孤苦无依,让我死吧,死了算了!老天爷你劈死我吧!” 他刚大吼完,天上真的降下一道闪电,紧接着就巨雷轰响,把程辛苑吓得一哆嗦。他赶紧跟那对年轻夫妇说:“你们先回家吧,外面不安全,剩下的我们处理。” “好好好,那我们先走了……” 年轻的丈夫搂着妻子,两个人打着一把伞,丈夫还把伞往妻子那边歪了很许多。临走前那姑娘没忍住,又对躺在地上的老头说了一句“大爷您快回家吧”,那大爷稍微睁开了眼睛,哼哼唧唧了几句。 年轻夫妇离开后,赵寻越这边收到老头的个人信息,还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。他赶紧打电话过去,接电话的是老头的二儿子。他在电话里愤怒难耐,让警察把电话给他爸。 赵寻越怕这个二儿子会说不合适的内容,开了公放,把电话放在那老头耳边。 “是你儿子的电话……” 那老头立刻一手托住手机,着急忙慌地说:“喂、喂、喂!” “你干什么!这么大雨你跑出去干嘛,啊?!”他儿子的语气非常不好,最后气急了直接说,“你死在外面算了!” “你说……你说什么?!”方才还寻死觅活的老头,突然挺直身子坐起来,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,“你就想着我死呢是不是,死了就不用拖累你!我偏不,我不能死!” 老头说完一只手去抓程辛苑,让他扶自己站起来。 “你这个不孝子,我告诉你,我告诉你,老子还没活够……没有……” 老头抓着程辛苑的手,可他在大雨里趟得时间太久,两条腿全麻了,使不上力气,整个人都靠在程辛苑身上。程辛苑一开始是半蹲,没想到这老头这么沉,重心没掌握好,就在他也要摔倒时,赵寻越突然抱住了他。 他们三个人的姿势非常古怪,那老头靠在程辛苑身上,程辛苑又靠在赵寻越身上,赵寻越伸出双手去扶老头,相当于两只胳膊跨过程辛苑,将那人搂在自己怀中。 赵寻越的身高与程辛苑一般,只是骨架比他大,肩膀宽阔,气势也强。以前程辛苑仗着自己年纪大、经验足,不愿承认赵寻越的气势,这回整个人靠着他,才意识到这小子的男人味还挺足。赵寻越的胸膛特别硬实,程辛苑难得有机会,放下负担去体验另一个男人的坚强。 “哎哟……哎哟……”终于站起身的老头连呼带喘的声音,打破了程辛苑的神思。 “带、带我回家,带我回家!” 唉,老年人的情绪就跟小孩一样,忽而风雨忽而晴。 “终于愿意回家了?” 程辛苑忍不住讪笑了一句。那老头完全走不动路,程辛苑打算把他背上车,拉过他手时,赵寻越忽然道:“我来。” 他很自然地挡了一下程辛苑,让老头上了自己的背,程辛苑当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。他谢了街道执勤的人,让对方赶紧回家,之后踏着水花,去追赵寻越。 那人背着老头,快走到警车边了。夜晚的路灯呈现出一片淡淡的橙色,大雨噼里啪啦地下着,赵寻越半弯着腰背着老头,雨水砸到他们身上又弹开,远远看去勾勒出一圈白色的线条。 程辛苑入队六年,大大小小的事故处理过无数起,变得成熟以后,他很少再被小事感动,可当下他真的有一丝动容,雨中的一幕好似刻入他脑中。 第39章 水珠和在一起2 可能程辛苑太久不带赵寻越出警,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救自杀小男孩时的莽撞和冲动,而赵寻越早在程辛苑忽视的日子里渐渐长大,懂得如何处理事故,会主动帮忙,淡定又稳重。 那老头的身子挡住赵寻越衣服上的“警察”两个字,荧光色的警服还是在反光,那光仿佛汇聚成一道看得见的影子,穿过程辛苑的心,使他感受到一种妥帖的倦意。程辛苑想,如果哪天他疲惫不堪,忽然倒在什么地方,赵寻越可能会托住他,与世间的颓丧和困难对抗。 赵寻越把老头放到车后座,自己上了驾驶席,程辛苑顿了一下,没多说上了副驾驶。警车里赵寻越跟老头的儿子打电话,让他把家里的定位发过来。 赵寻越按着导航开车,老头一路都在苦嚎,程辛苑耐心地劝,等到了老头家,他儿子和儿媳妇打着伞在外面等。那老头在儿子面前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,没完没了地大叫,儿子嫌他丢人,强硬地架着老头回家。程辛苑教育了几句儿媳妇,对方点头感谢。 跟儿媳妇了解情况后他们才知道,这老头的大女儿嫁人,老伴突然生病去世,二儿子的老婆又刚好怀孕。一家人照顾老头的时间少了,老头内心可能害怕家人离开,有事没事就闹脾气,刷存在感。有句古话说“老小孩、小小孩”,年纪大了,父母退化成了孩子,比真正的小孩更需要关心和爱护。 处理完这起事故已经是晚上十点,赵寻越主动坐上驾驶席,程辛苑就心安理得上了副驾驶。他们身上都湿透了,上车脱了荧光警服扔在后排,用车上的纸巾擦脸、擦衣服,突然天上响起一声闷雷,程辛苑喊了句:“我去!……” 赵寻越看着他问:“你怕打雷?” “不是!我不怕。”程辛苑立马反驳,好像怕打雷有损自己队长威严似的。“就是刚才那老头有点神叨,他说完‘劈死我吧’,紧接着就打雷了,我当时真的有点被吓到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怕劈死咱们啊!”程辛苑着急地说,“我刚这么年轻,我不能死,我还没……”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,“我还没在临尘县找过对象呢”这句,当着赵寻越的面,他有点说不出口。 就像马全全说的,程辛苑毕业后来到临尘县工作至今,六年了,一直单身。起初他没对这地方报多大希望,毕竟临尘县人少,就算有同志,可能被贫困地区的观念影响,也是深柜,不敢表现。程辛苑并不在意,他刚来时年轻,心怀大志要干一番事业,并且不相信自己会一辈子单身。 但单身一年、单身两年,程辛苑会着急,后来单身三四五六年,程辛苑索性看淡,无欲无求了。单身久了会上瘾,恋爱雷达的能力会减退,慢慢忘记自己还有爱情的需求。可刚才那一下险些被雷劈,加上赵寻越在他身边,程辛苑就脱口想说“我还没找到对象”。 他这句话憋住,车里的氛围瞬间有些奇怪。赵寻越不知有没有察觉到程辛苑的意思,他没什么反应地低下头,把胳膊和手擦干,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警车。 暴雨还在下,雨刷不停扫过落在车窗上的雨水,像带走淅沥的过往。车里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,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。赵寻越一直目视前方,程辛苑有点紧绷,又有点疲惫,盯着车窗上的雨珠渐渐走神,后来恍恍惚惚睡着了。 赵寻越发现他靠在座椅上睡了,平稳地开着车回到警队。车子停好后,赵寻越解开安全带,没下车,也没叫醒程辛苑。 两个人安静地待在车里,赵寻越偏头看着熟睡的程辛苑。车外雨声嘈杂,车里这一方空间只有他们二人,且雨水模糊了车窗,使他们完全与外界隔绝,赵寻越感受到一种难得的静谧。 程辛苑的皮肤偏白,眉毛微微皱着,赵寻越发现他额头上有一颗水珠,不知是方才没擦干净的雨水,还是程辛苑做噩梦着急渗出的汗。本能先于思考,赵寻越抬手想给他擦去,手碰到程辛苑的脸颊,突然停住。 太奇怪了。时间这么晚,两个大男人干完工作回来,赵寻越不着急收工、不着急换下大雨淋湿的衣服、不着急洗澡睡觉,反而坐在车里,静静看着程辛苑。不仅如此,赵寻越不仅想帮他擦去脸上的水珠,脑袋里还突然闪出一些疯狂的、甚至不干净的画面。 电影、电视剧里,甚至广告里都会这么演,当主角两人共处,其中一方睡着时,另外一个人,一定会偷亲。 偷?亲?对,赵寻越脑袋里蹦出的画面就是偷亲,所以他立刻停住了抬手的动作。这个想法太奇怪了,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。他,赵寻越,一个24岁的警校毕业生,男青年,竟然会想偷亲自己的队长,在这风雨交加、浑身淋湿、狭隘、逼仄的车厢里。 赵寻越觉得自己可能疯了。他尚且有理智和常识,认为这种想法是不对的,可他又很疑惑,为什么对着程辛苑会有这种念头?这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冲动,而人类任何潜意识的想法,都代表内心深层次的自我。 不可以、不可以、不可以。赵寻越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喧,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对他说,你周围没有人啊,程辛苑睡着了啊,谁会看见,谁会知道?就算他醒了、看到了,又怎样?你不是想制服他吗,你不是一直都想战胜他吗?用强力上啊,用强力证明,用强力征服他。咬他,给他标记,这是你的人,是你的猎物,是你的“战利品”。 “呼……呼……呼……” 赵寻越的呼吸越来越重,心理和身体上的挣扎折磨着他,他感到身上一阵燥热,某种异乎寻常的感情在沸腾、在奔袭。程辛苑额头上的那颗水珠太碍眼了,车里顶灯打在那颗水珠上,衬得程辛苑的脸又白皙又稚嫩。如果真的亲,赵寻越一定会俯身,先用嘴唇包住那滴水珠,再伸出舌头,舌尖顶破水珠后,亲下程辛苑的脸。 靠…… 赵寻越受不了了,他想做这件事的冲动越来越强烈,脑袋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。那水珠仿佛装满了他密密麻麻的心事,可要捅破那水珠,要一语道破那些心事、混乱和感情,又需要无数的勇气和契机。 就在这时,程辛苑的手机响了,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。程辛苑迷迷糊糊地醒了,赵寻越做贼心虚,立刻扭头开门下车。他“砰”的一声大力甩上车门,程辛苑被声音震清醒了,摸摸脑袋,掏出手机看信息。 赵寻越呆立在车门前,大雨混乱地浇在他身上,淋到他脸上,流进他衣服里,方才心中那股激动和焦躁慢慢平复下来。 程辛苑还坐在副驾驶上看手机,赵寻越打开后车门,把方才他们脱下的两件警服外套,和出发前带的那把雨伞拿出来。他撑开伞,胳膊上搭着两件警服,绕到程辛苑那侧,打开他的车门。 “……嗯?” 程辛苑按灭手机,睡意还没完全散去。看到赵寻越撑伞,一边下车一边笑说:“……不用吧,就这几步路还用打伞吗,刚才都淋透了。” 赵寻越不说话,固执地要撑伞把他送回宿舍。程辛苑没反驳,两人在雨中撑着同一把伞,往程辛苑宿舍走。明明就是几步路的事,程辛苑觉得多此一举,可走着走着,他发现雨伞向自己这边倾斜了一些。 “嗯……” 程辛苑想开口说别打了,他跑两步就回宿舍了,何必把伞给他歪着,显得队员多爱戴队长似的,没必要。但他话没出口,突然想起,刚才报警的那对夫妇在雨中打伞时,丈夫也是把雨伞往妻子一侧倾斜。 卧槽!这个想法太危险了。 第40章 水珠和在一起3 程辛苑想到这里,突然有种想掀翻赵寻越雨伞的冲动。老子不打了,老子不打伞了行吗!尼玛的,好好的队长和队员,突然就暧昧起来;好好的暧昧就暧昧,不点破就完了,非得处处跟随、事事照顾,打个伞还要往我这边斜,你当自己是我男朋友吗,还是要做1的那个吗!真特么! 程辛苑小脾气上来,真不想打这破伞了,疾走几步奔到自己宿舍门口。他站在屋檐下,没开门,干巴巴地对赵寻越说:“把警服给我……” 他口气别扭,赵寻越站在雨中,撑伞望着他。 “快、把、警服,给我!”程辛苑心想,老子今天本来就不值班,老子要洗澡、上床、睡觉! 赵寻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终于开口道:“我想去……” 他的声音带点颤抖,周围雨声太大,几乎淹没了他恳求的语气。对,赵寻越这句话几乎是在恳求了,那是他从焦灼、痛苦、渴望的深渊中,发出的恳求。 “什么?”程辛苑或者是没听清,或者是听清了但不敢确定,或者是确定了但要拒绝不好直接回复,于是反问他。 “让我跟你们一起,去巡界吧。”赵寻越又说了一遍。 程辛苑并不知道赵寻越心底有多少纠结和烦闷,他认为这家伙没有明白自己的苦心和教导,他不耐烦地伸手去抓自己的衣服:“把警服给我!” 赵寻越搭着两件警服的胳膊快速往后撤,撑着伞退了半步道:“不给!” “嘿!” 这小子还敢跟他皮!程辛苑瞪了赵寻越一眼,可隔着雨幕,他犀利的眼神发散不出去,至少赵寻越接受不到。看程辛苑被自己“调戏”的样子,赵寻越心又软下来道:“带我去……带我去,就给你。” “唉……”程辛苑简直服了他,“赵寻越,你是小孩子吗?” 赵寻越不回话,尽量克制着自己,程辛苑质问道:“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这次巡界?你如果只是单纯想去巡界,以后有的是机会,一定要争这一次吗?……还是你有什么特别的情况,嗯?你到底执着什么啊?” 程辛苑真的不明白,他甚至觉得赵寻越有些顽固不化。他不想再纠缠,直接冲到雨里,上手去抓自己的警服:“快给我,我要回屋睡觉了!” 赵寻越还是不说话,他搭警服的那只手藏在背后,撑伞的那只手却伸出来,让雨伞罩住他们两个人。他不能让程辛苑淋雨。 两人站在雨中,淅沥的雨声灌满耳朵,程辛苑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,咬着牙道:“你……” “因为我……”赵寻越打断他,眼神带着震颤,缓慢地吐字,“我……我想……” 赵寻越想说的太多了。他想让程辛苑带教,想跟程辛苑出警,即使程辛苑有行政事务也没关系,他想天天跟程辛苑在一起,任何有这个人的行动,赵寻越都想参加。程辛苑远离他,调开他,不再教他,他也求自己别再念着程辛苑了,可是没办法。 他的心事蒸发成云,再下成雨,却不舍得淋湿程辛苑。 他又把雨伞向程辛苑倾斜了一点,雨水落到赵寻越的后脖子,那个曾经程辛苑给他剪头发时对着吹的地方。赵寻越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,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地发现,后颈好像是他的敏感带。 敏感是什么意思?敏感就是会变得狂躁、凌乱、压抑,情绪调整障碍,语言运用困难。赵寻越方才在车上都想偷亲程辛苑了,他作为一个成年人,已经完全无法理智地控制自己。所以他说: “我想跟你,在一起。” 这句话说出来,程辛苑简直震惊了。他确定“在一起”三个字绝对没听错,一时凌乱如麻。而赵寻越小心翼翼地望着他,好像所有要诉说的秘密都在这三个字里。 四周骤雨倾盆,突然有雷声乍起,轰隆轰隆的声音敲醒了程辛苑,他很快镇定过来。“在一起”三个字可以有很多解读,他与司迁业一起工作,他与曹冲一起互怼,赵寻越刚来时他们一起出警。“在一起”有很多意思,未必是程辛苑想的某个意思。 各种解释、借口、措辞摆在他面前,可程辛苑一句都说不出,黑暗和雨夜拂去他面对的勇气。他不再和赵寻越纠缠,干脆不要警服,转身开门进了宿舍。 进屋后他猛的靠在门上,没有开灯,独处于黑暗,呼吸沉重。“在一起”可以有很多解读,但哪种是赵寻越想表达的意思呢?赵寻越知不知道程辛苑会如何解读,赵寻越到底明不明白,他的话听起来,很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表白? 操。程辛苑一大把年纪了,真的为横冲直撞、小自己四岁的小屁孩动心了,就因为那小子肆无忌惮地说,“我想跟你,在一起”。六年了,程辛苑到临尘县六年,从没有人对他说过情话,从未有人当面、直白、任性妄为地表达对他的需要,欢乐、痛快、欲望和矛盾以不可捉摸的速度相互交替,几乎不可分割地纠缠在一起。①为什么他匆忙撇下赵寻越进屋了?虽然外面下着雨,程辛苑觉得方才赵寻越周身燃着火,若再不离开他,程辛苑就想走近他,同他一起烧。 程辛苑近来总有想一个人修仙的奇怪念头,为什么?不是他年纪大了、老了,是他暗暗发现了一个人,想踏踏实实地拉这个人一起过日子,不想逗闷、不想争吵、不想疏远。 这个人是赵寻越吗? 不知道啊,程辛苑也在问呢。 ============ 暴雨在清晨渐渐变小,第二天虽然没雨,但是阴天,太阳完全隐去了身影。早起司迁业收到了一条信息,程辛苑跟他说:最后一个巡界的人,就选赵寻越吧。上午十点,你让确定的三个人都来我办公室。 司迁业很高兴,想把这个消息当面告诉赵寻越,发信息问他“起了吗”,赵寻越那边秒回“起了”,司迁业立刻去了他宿舍。 两歌人站在宿舍门口,司迁业欣慰又正式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,赵寻越脸上顶着大大的黑眼圈,疲惫的面容遮掩了内心的激动。看来昨晚他最后的、无奈的恳求起了作用,程辛苑终于软下心来,愿意带他去巡界了。 “你经验少,这次去一定要乖乖听命令。这是队长对你的肯定和信任,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圆满完成任务。”司迁业鼓励、打气的话说了一顿,赵寻越都点头应了。 上午十点,曹冲、马全全和赵寻越依次走进程辛苑办公室,刚进屋就见那人坐在椅子上,没精打采地打哈欠,曹冲立刻道:“哟,不应该啊,按说年纪大了,应该不缺觉了?” 程辛苑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:“闭嘴行吗,冲哥哥……” “哈哈。” 曹冲做了一个给嘴巴上拉锁的动作,程辛苑瞥见马全全似乎也想笑的样子,正要开口“教育”几句,这曹冲快把小朋友都带跑偏了,结果看到最后一个进来的、脸色暗淡的赵寻越,一下收了口。 曹冲这人就是好事,看程辛苑和赵寻越脸色都很差,又知道他们二人昨晚一起出警,好奇地问:“你们怎么回事,昨天回来很晚吗?遇到什么事了?” 程辛苑和赵寻越相互对视了一下,仿佛要串口供似的,但眼神碰触的瞬间,程辛苑的眼睛又立刻移开。赵寻越不明所以,程辛苑一只手揉上太阳穴,心想未来这一趟巡界,可真是费神。 昨天他几乎彻夜无眠。程辛苑比赵寻越大四岁,脑子里的想法可能多四倍。昨晚他认真思考了是否带赵寻越巡界,最后决定带他去。做这个决定,与他们之间的感情状况无关,主要在昨晚的出警中,程辛苑真切地感受到了赵寻越的成长。之前他犹豫巡界的人选,就是既想找一个靠谱的警员,又不想调动警队的主力力量。思来想去,赵寻越的确是合适的人选。 当然,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情愫,这点程辛苑不能再回避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①语出高尔基。 第41章 卢绪凯1 程辛苑既不想因感情问题影响了工作中的判断,也不想故意抹杀感情的存在,放任自流。他决定按正常的选人标准和处事原则,先带赵寻越去巡界,而这份感情的未来发展,他打算巡界回来后,和赵寻越好好谈谈。 爱情是奇妙的东西,可以让两个优秀的人彼此相爱,共同成长,越来越好,也可以让两个优秀的人牵扯、愤怒、争吵,逐渐远离。程辛苑最低的底线是,如果他和赵寻越发展不成前者,至少不要再纠缠下去,变成后者。 “都坐吧,咱们说正事。” 程辛苑拿出队长的威严,无视了曹冲的问题。三人坐在他对面,程辛苑调整好情绪说:“这次巡界的人选是咱们四个,计划八月初出发。走之前开个小会,布置这次巡界的任务” 程辛苑看向赵寻越和马全全:“你们两个是第一次巡界,之前给你们讲过重要性和危险性,我不重复了。这次巡界工作尤其特殊,你们做好心理准备,全力以赴。” 程辛苑说着拿起桌上的三份材料,一一递给对面的人。从他说的话里,赵寻越感到不安的气息,等他拿到资料,看到纸上写的字,彻底震惊了。 “曹冲上次带队巡界发现了贩毒的情况,下面他给大家讲讲这件事的前情。” 程辛苑向曹冲点了个头,曹冲收起玩笑态度道:“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卢绪凯这个人。正如你们看到的,这人最早是走私贩毒起家,经常在边境一带贩毒,把越南的毒品带到临尘县。因为咱们这里不是大城市,人民生活水平有限,所以卢绪凯就贩卖一些造价低、成品粗糙的毒品。后来,买他毒品的人很多都还不上钱,卢绪凯就开始往越南贩卖人口。” “他既是毒贩,又卖人?”赵寻越表情紧张地问。 “对,还不止这些,他还干了更丧心病狂的事情。”程辛苑接话道,“你们知道那些被卖到越南的人,都用做什么了吗?” “不知道……”马全全咽了口水,摇摇头。 “有些好看的女的去做了雏|妓,男的被倒卖器官。” 赵寻越听了这些,手攥成拳头,几乎要把手上的纸捏皱。 曹冲继续说:“卢绪凯这个人曾经被警方抓获,蹲了几年大狱又出来了。辛苑当上队长以后,严厉打击边境贩毒、贩卖人口,把卢绪凯这伙人逼到了越南境内,收敛了很多。但我上次带队去巡界时,边境界务员说又发现了贩毒的苗头。” “所以你们说‘尤其特殊’是指……” 赵寻越忍不住打断,程辛苑道:“这次我们不是普通的巡界,我们要查清现在贩毒的人,逮捕他们。” 这句话很短,份量很重,屋子里的人都静默几秒,之后马全全小声问:“……就我们四个,抓一窝毒贩?” “嘿嘿,怎么小全全,怕了?” 曹冲一向爱打趣他,马全全赶紧道:“不怕,我只是……” “别闹他,好好说话。” 程辛苑提醒了一下,曹冲才正经说:“吓你的啦,这次不是一伙人,是一个人或两三个贩毒,而且贩毒的人不一定是当年的卢绪凯,没你想象的大型、国际、团伙贩毒组织那么可怕。” 曹冲故意用了几个夸张地词吓他,马全全为表现勇敢,挺直腰板道:“我真的、真的没怕!” 曹冲还要逗他,程辛苑道:“行了。” 他这话是收场的意思,曹冲和马全全都正眼看他,只有赵寻越还紧盯着手中的资料。 “材料上的这些内容,两个新人回去看熟,这是涉密内容,不可外露。这次工作难度大,每个人都不能掉以轻心。记住,我们这次不是要把他们赶跑,是要把他们抓回来,听懂了吗!” “明白!” 曹冲和马全全异口同声,只有赵寻越没有回复,程辛苑特意叫道:“喂,说话啊……” 赵寻越绷着脸看他,程辛苑满心奇怪,这家伙拿到资料后就心神不宁,他不是争着抢着要去巡界吗,决定带他去了,为什么又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? 啧,这臭小子太难搞了。程辛苑不耐烦地问:“跟你说话呢,我的命令听到了吗?” 赵寻越犹疑了一瞬,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,点头道:“……收到。” ========== 八月初,边境巡界的四人小组准备出发。 自从那天开完会,程辛苑和赵寻越又投入各自的日常任务中。起初程辛苑怕赵寻越会不依不饶,追问他答应带去巡界的理由,随着出发日期临近,赵寻越不但没找过程辛苑,两人碰到的次数还少得可怜。赵寻越依然跟着司迁业实习,程辛苑有自己的排班,之前他有意避开赵寻越,这会儿倒是发现,就算不刻意躲避,人和人之间的缘分,都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顺遂。 出发前两天下午,程辛苑最后开了一次会,安排行程,部署任务。这次四个人仍然是去马沟乡,不开警车,为避免泄密,不联系当地乡政府和基层派出所,暗中调查毒贩。会议结束前,程辛苑为鼓动势气,问大家有没有信心,曹冲和马全全都大声喊“有”,只有赵寻越小声说,“嗯”。 八月初的一天清晨,天空晴好,万里无云,程辛苑开车,一行四人出发去马沟乡。距离上次下乡不过一个多月,再踏上这条路,赵寻越坐在后排,完全不似曾经那般新奇、期待,反而心中充满挣扎和纠结。 下午一点左右,车子进入马沟乡。为了低调行事,这次巡界程辛苑特意定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招待所。以前那家他们经常去,服务员可能会认出他们。这次四人分两间入住,程辛苑和曹冲一间,赵寻越和马全全一间。 入住后,他们在招待所随便吃了午饭,下午又聚到程辛苑的房间开了个短会。 “明天我们开车去中越边境界桩,见边境界务员,今晚大家早点休息。”程辛苑手上拿着地图,一边指一边说。 “边境界务员是两位民兵,他们常年守在边境,非常辛苦,我们的一手情报都是通过他们得来的。明天见了以后……”程辛苑说到这里特意嘱咐,尤其望着赵寻越,“其中一个人叫杨哥,脾气不太好,两个新人都说话客气点,别找事。” “明白队长!”马全全第一个应声,赵寻越也点点头。 “曹冲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?”程辛苑看向他问。 “我说个跟抓毒贩无关的事情吧。”曹冲道,“咱们明天开车去的这条路,夏天雨水多,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出现塌方、泥石流,大家在抓人的同时,一定保证好人身安全,小心、警惕、仔细。其它没了。” “嗯,曹冲说的这点很重要。”程辛苑道,“待会儿,六点左右咱们去吃晚饭,其它时间不要自行外出,不要到村里闲逛。这次的任务是抓到贩毒,排除万难,不容有失,明白了吗。” 众人说了“明白”,开完会,赵寻越和马全全回到自己的房间。赵寻越心里有事,回想着程辛苑说一定要抓到毒贩的决心,坐立难安。马全全又一直在旁边说话,赵寻越终于忍不住说:“我出去待会。” “啊?可刚才队长说不让私自出去。” 赵寻越想起程辛苑的命令,可在屋里闷着他实在憋屈:“……我,我就下楼在大门口待会。” 赵寻越自顾出了招待所,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烟,他实在心烦,站在街边抽起来。 他来之前只想跟程辛苑巡界,怎么也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。这件事比他对程辛苑莫名其妙的冲动还要更加烦躁和突然,以致这段时间他虽然跟程辛苑在一起,心里却根本没在意这个人。 赵寻越此刻站在街边也是这种感觉。他看着街道,耳边有街上的各种声音,嘴里还抽着烟,可实际上他既没有看街上的情况、也没听到声音、也感受不到烟气,他的思想完全被另一件事占据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明天的剧情会和之前马沟乡的剧情有关联,大家忘记前面内容的,可回看12-13话,《出发!下乡》。 第42章 卢绪凯2 赵寻越抽完第一根烟时,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弱弱的叫声:“叔叔……” 他低头一看,身旁站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男孩,两个小孩正吃着冰棍,好奇地望着他。赵寻越想起来了,这是卜安奇家的那对双胞胎。 “你们……” 赵寻越想跟他们打招呼,但想起程辛苑的话。他们这次是秘密任务,之所以不让去村里闲逛,就是怕遇到熟人。 赵寻越看着他俩,只回了一个微笑,并未说话。其中一个小孩见他笑了,就主动叫:“叔叔好!” 他叫完,另外那个小男孩说:“不可以,要叫‘哥哥’,上次爸爸说过的。” 赵寻越内心一软,想起上次和卜安奇一家吃饭。那个主动叫“叔叔”的小男孩又说:“可是,他比哥哥你高这么多。” 小男孩用手比划了一下赵寻越的身高,他哥哥义正言辞地“教育”道:“那也要叫哥哥。” “哦……那好吧。” 兄弟俩达成一致,又郑重地对赵寻越喊:“哥哥好!” 赵寻越实在被他们可爱到了,没忍住说:“你们家长呢?” “妈妈在买好吃的。”双胞胎里的弟弟回答道。 弟弟舔着冰棍,有冰渣挂到嘴上,他哥哥宠溺又厌弃地给他擦嘴。赵寻越既喜欢又不舍地说:“你们快去找妈妈吧。” “嗯。”哥哥点了下头,拉着弟弟走了。 赵寻越因为心里堵着的事情,看着两个可爱小男孩的背影,突然想到那天他见到的小女孩。那女孩的年纪跟双胞胎差不多大,长得也很可爱,但赵寻越忘不了,她看他时的警惕和哀愁。 原生家庭真的很重要,如果不是卢绪凯,那小姑娘本来也应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。 ========== 第二天早上,程辛苑开车,一行人行过瀑布、开过山路,到了中越边境界桩前,见到了两位边境界务员民兵。这两人平时就住在边境界桩附近的小棚子里,其中一位杨哥,长得高大魁梧。他和程辛苑四人打了个招呼,一行人就往界桩前走,一边走,杨哥一边向程辛苑介绍近期的情况。 赵寻越走在最后。虽然他心心念念来巡界,但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,每走一步都多一丝紧张,身边碎石、杂草、水汽、蚊虫萦绕,让赵寻越更加心烦意乱。 巡界到下午,一行人返回最初停车的地方,警队四人带了面包和水果,分享给民兵,几个人蹲在山间泥泞的道路上吃起了“午饭”。 这一路上,赵寻越都没怎么说话,吃饭时程辛苑问到卢绪凯的事情,赵寻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。 “不一定是卢绪凯。”杨哥说,“我推断这次走私的是新人,他们贩卖的毒品数量小,没有形成规模。” 另一位民兵却说:“但也不能排除,可能是卢绪凯雇佣了新人吧?毕竟他蹲大狱这么多年,当年和他一起进监狱的那批人不一定再继续干了,卢绪凯很可能重新雇人,找新人先试水。” 众人都不再说话。如果是新人贩毒,程辛苑对自己和队员们有信心,应该能一网打尽;如果对方的组织者是几年前的毒贩卢绪凯,程辛苑必须得加倍警惕才行。 “杨哥,你之前说,村里有人跟这货毒贩接头?”程辛苑问。 “我是这么怀疑的。”杨哥道,“每次我们发现他们逃窜到越南境内,村里都很快有毒品流出,我觉得村子里肯定有人接应。” “……行吧,今天我们先回村里。”程辛苑咬下最后一口面包道,“这几天我们在村内调查,您这边要是有新发现,随时通知我们。” “好。” 吃完饭,警队的人上了车,赵寻越最后转头看了一眼界桩。他第一次来国境线,第一次巡界,第一次正面面对毒贩。他不害怕战斗、不害怕坏人,却十分害怕毒贩的身份。他甚至怀疑,自己毕业后选择来临尘县工作,到底有没有意义。 没有人能逃离原生家庭的影响,哪怕是一个在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,一个刀枪不入、一身本领的警校生,也不能完全摆脱母亲的影子,不能摆脱等待他的宿命。 晚上,边境中队一行人回到小招待所。程辛苑和曹冲在房间里梳理今天巡界的情况,之后曹冲去洗澡,程辛苑忽然收到卜安奇发来的微信。 卜安奇说:小程,你们是不是来马沟乡了? 程辛苑警惕性很高,直接问:你怎么知道的? 卜安奇回复道:我下班回家,听我老婆说昨天她下午去买菜,儿子们说遇到你们的人了。就是上次下乡来的那个警校生。 卜哥的孩子遇到赵寻越了?可是程辛苑开会时明确说过,没有特殊情况不要离开招待所。程辛苑皱了眉头,先回复卜安奇道:我们是来了卜哥,但这次有任务在身,不方便跟你多说。 卜安奇很快回复:明白明白,那你们忙,有需要的话随时找我。 程辛苑回道:好的,谢谢卜哥。 他刚跟卜安奇道完谢,屋外就传来敲门声,紧接着外面的人喊:“我是赵寻越。” 程辛苑心中一惊,心想好啊这个臭小子,时间掐得真准,刚说到曹操,曹操就到。于是他撇下洗澡的“曹操他儿子”曹冲,打开屋门。 赵寻越站在门口,先往屋内瞥了一眼,没看到曹冲,放心地说:“我有话想跟你说,能……能到外面吗。” 程辛苑收到卜安奇的微信,也正想“教训”赵寻越两句,就说:“嗯,咱们出去。” 两个人出了招待所,站到已经关门的小超市门口。乡下人少,安静,夜晚来得早,程辛苑以为赵寻越是要向他坦白,昨天遇到卜安奇儿子的事,于是自己先开了口。 “卜哥跟我说了,你怎么会遇到他儿子的?” “啊?” 赵寻越一惊,程辛苑看他并没有反省的意思,严肃地说:“你昨天下午不是遇到卜哥的儿子了吗?你出门了?我说过不让大家出去,我的命令是耳旁风吗?” 程辛苑发现,赵寻越这几天时常走神。原本他预想的,赵寻越跟他一起巡界的激动或者更进一步的情况,都没有发生,这是好事,可心细如程辛苑,发现赵寻越有些没在状态。 那人赶紧解释:“我就在这个小超市门口,遇到那对双胞胎,我没跟他们……就算,打了个招呼吧。” 赵寻越紧张地望着程辛苑,眼神充满焦躁。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,程辛苑以为赵寻越愧疚了,道:“我不是凶你。这次任务特殊,我们低调进村,就是怕毒贩在村子里有眼线,给边境的人通风报信。” “……” “下次注意点,马沟乡就这么大地方,这么点人,有心的毒贩很容易发现外人进来。” 赵寻越眼里透出焦虑,望着他没回话,程辛苑不耐烦道:“听见了吗你!” “我……”赵寻越语声低沉,断断续续道,“我,我跟你说一件事……” 程辛苑看他脸色不对,皱眉道:“你说。” “那个毒贩……就是要抓的,那个卢绪凯,我、我和他有点关系。” 程辛苑瞳孔骤缩,无数种坏的预想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,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问:“你说什么?” “当然我肯定不是跟他贩毒……”赵寻越道,“他是、他是……他是我亲生母亲的弟弟。” 程辛苑大惊失色:“他是你亲舅舅?!你说真的?” “嗯……” 赵寻越刚答完,程辛苑气愤地单手抓住他衣领:“臭小子你为什么不早说!” 这消息像重磅炸弹,在这么危机、敏感的时刻投到程辛苑身上。警队有明确规定,有血缘关系的警员与犯罪嫌疑人必须避嫌,不能直接接触。赵寻越不但认识卢绪凯,还是直系亲属,他这属于明知故犯,给这次任务和程辛苑本人的部署,埋下极大的隐患。 “你跟他什么关系?讲清楚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谢谢给我留言的StarSky 、馨魅露儿、雾润嘉木,谢谢给我投地雷的“思君朝与暮”,谢谢雾润嘉木和思君朝与暮给我的营养液,谢谢大家陪伴我一起成长,希望这个故事也能给你们带来快乐和感动^^ 第43章 放火1 程辛苑愤怒地压低声音吼他,赵寻越自知理亏道:“那天你发了卢绪凯的资料,我才知道这次的任务可能会涉及他。我长大后没再见过他,真的,他可能也忘了我的存在。” “你明知道是去抓他为什么不提前说!你跟着我们来打的什么算盘!” 要不是程辛苑相信赵寻越的人品,他几乎要认为这个人是毒贩安插在警队的内鬼了。赵寻越歉疚又紧张地说:“我、我……我想跟你一起去巡界,而且你也说了,这次抓的人不一定是卢绪凯。” “你他妈!……”程辛苑气到骂了脏字,“你小子想巡界魔怔了!如果那个人是卢绪凯呢,你抓不抓他?!直系亲属要避嫌你知不知道?这次要是因为你们的关系出了纰漏,你回去就要受罚懂吗?!” “我知道,我懂!要罚就罚我一个人,我跟你讲了,就可以承担任何责任!” “你大爷!”程辛苑气到直接把赵寻越撞到身后小超市的门上,“赵寻越你什么时候变成傻……” “傻逼”这个词,程辛苑就要脱口而出,最后忍住了,改口骂道:“你以为巡界就你一个人出来抓人吗,这一组四个人,包括我自己,我全都得负责!你跟嫌犯是直系亲属,我带你来就是害其他兄弟,是害你,还害我自己!你他妈一个人承担得了其他人的责任吗!” 程辛苑气到极点,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,想掐死赵寻越的心都有。这个混小子实在太大胆妄为,完全没把巡界当成重要的、危险的任务,全凭着一腔孤勇,随心所欲。 程辛苑掐得赵寻越难受,可他强忍着,不反抗也不说话。程辛苑骂够了人,当下之急是解决问题,他看赵寻越半张脸都憋红了,这才泄气收了手,转过身不看他,肩膀气到发抖。 赵寻越终于顺利吸上气,靠着小超市的门一阵咳嗽:“咳、咳、咳……” 他望着程辛苑的背影,从没见过这个人如此生气,而且这回程辛苑是真动怒了,表情都气到狰狞的那种。赵寻越在他身后歉疚地说:“我……我小时候跟我妈来这里,见过他一两次。后来我外公外婆都去世了,我妈也‘走’了,我再没来过这里。” 程辛苑以为他在开脱,又骂道:“你他妈知不知道卢绪凯以前是毒贩!” 赵寻越眉头紧锁,好像在审慎地思考这个问题。程辛苑有一瞬产生更恶劣的联想,他曾经问过赵寻越来边境中队的目的,问过他母亲在临尘县是否还有家人。赵寻越那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情报,程辛苑简直要怀疑,这小子来这里是赵昶安的某种受意,于是大声吼他:“你来临尘县到底是要干什么?!说!” 赵寻越看程辛苑连自己的本意都怀疑了,立刻解释:“我来这里就是因为我母亲,单纯想在临尘县待几年。” 程辛苑瞪着他,根本不相信,赵寻越又说:“我承认,以前听说过卢绪凯的案子,知道他贩毒,可我来这里跟他的事、跟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。警队都查不到他的踪影,我也不可能跟他做什么。” 程辛苑一想,这话有几分道理,但仍气势汹汹地问:“你来之前就知道卢绪凯的身份和经历,入职的时候为什么不说?” “我是想找机会……我想找机会跟你说,但你一直躲我。” “我!……” 操!程辛苑在心中狠叫一声,不知是骂赵寻越,还是骂自己。他是“躲”过赵寻越一阵,想跟他划清暧昧的关系,哪能猜到这家伙还揣着这么大一个“秘密”。所以赵寻越没提前说,还要怪程辛苑咯?! 程辛苑真的是有气没地方发,最后咬咬牙道:“赵寻越,你不要脸。” 这话把赵寻越都说懵了,不知“不要脸”从何而来,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,主要责任在他,程辛苑说什么他只能受着。 “我肯定会认真完成任务。虽然我跟他有血缘关系,但只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,我……” “闭上你的嘴!” 程辛苑毫不留情地呵斥,可赵寻越没闭嘴。他看程辛苑咬牙切齿的表情,心疼地说:“这件事,这么难办吗?” 难办?简直太他妈难办了!为了给边境中队留下足够的警力,程辛苑都是可丁可卯数着人头来的,他们一行四个人,对付毒贩根本不算绰绰有余,让赵寻越临时回临尘县再调人过来,肯定是不可能的。但要冒然让他继续执行任务,万一他们这次抓的人真是卢绪凯,赵寻越和卢绪凯的关系实在太过敏感。 赵寻越说他们是“陌生人”,他们就真的是陌生人吗?执行任务就是上战场,战场上千变万化,万一赵寻越面对毒贩时走神、心软、或者大意,程辛苑就是在拿四个人的命去冒险。而且他比赵寻越想得多,赵寻越拿卢绪凯当陌生人,万一卢绪凯通过什么途径认出了他,卢绪凯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吗?无数个隐患摆在程辛苑面前,他实在乱成一团,不知如何是好。 这时他电话响了,来电显示是杨哥。程辛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杨哥这时打电话,肯定有特殊情况。 “喂杨哥,怎么了?” 程辛苑焦灼地接通电话,杨哥说:“小程你们快来,发现贩毒的人了。” 操,程辛苑想骂人,又不能对着电话骂。发现贩毒的人了,毒贩真的有动静了,他们这次不是白来了,要把毒贩一网打尽了……可是呢?如果这一切发生在赵寻越坦白之前,程辛苑说不定会激动,甚至跃跃欲试。而现在,他脑袋里一团混乱,他犹豫了一秒才说:“我们立刻过去!” 墨菲定律永远适用,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,最坏的情况正在等待着你。 ========= 程辛苑挂了电话往招待所里冲,一边跑一边对赵寻越命令道:“你去叫马全全,穿好衣服、带好装备到楼下车里集合!杨哥发现毒贩了!” 赵寻越当时又混乱又紧绷,对这条命令没细想。他到屋里跟马全全简单交代,两人快速收拾妥当下楼,车里程辛苑和曹冲已经坐好了。 赵寻越和马全全打开车门上了后排,程辛苑突然说:“赵寻越你留在这!” “嗯?” 赵寻越一惊,曹冲奇怪地问:“为什么把他留下?” 时间紧、任务重,程辛苑来不及解释,况且他也没理出一条明晰的思路来。他依着原始的本能,不想让赵寻越参与这次行动。 首先程辛苑是真的生气,赵寻越自作主张、知情不报、无视纪律,程辛苑气到恨不得抽他,根本不想看到他。另外更重要的是,赵寻越和卢绪凯的关系,以及方才时间短促、没详细问清楚赵寻越的心理,程辛苑抱着万分之一的怀疑和警惕,真的怕血缘关系会导致给这次行动失误。而面对毒贩的失误,对于每一个警察来说,都有可能导致受伤甚至牺牲。 程辛苑带了三个人来办案,必须把这三个人安安全全地带回去,少了谁都不行,这是他身为边境中队队长的底线。 而赵寻越并不知道他队长复杂的内心活动,他把着车门,懊恼又焦灼地盯着程辛苑的后脑勺。 程辛苑从前视镜瞥见他的眼神,心想你小子还敢给我使脸色,没好气地怒道:“快下去!” 在正式任务面前,赵寻越始终不敢放肆,可他还在抗争。虽然他跟卢绪凯有血缘关系,但他解释得很清楚,他不会因为这点对毒贩手软,他与卢绪凯多年未见,真的只是“陌生人”。他一个在警校读了六年书的警察,怎么会对嫌犯心慈手软呢? 程辛苑的命令毫不客气,连曹冲都不解地说:“辛苑,你确定就咱们三个人去?” 确定,不仅确定,程辛苑简直想一脚把赵寻越踹回左城市区。他早就说过,赵寻越这么“反叛”,主意这么大,他应该滚蛋,爱去哪去哪,爱干嘛干嘛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谢谢思君朝与暮给我的手榴弹,感谢StarSky给我的营养液,谢谢大家^^ 第44章 放火2 程辛苑没理曹冲,转头对赵寻越喊:“你下不下去!” 他真怒了,如果赵寻越下一秒说“不下”,程辛苑绝对要给他一脚。赵寻越做了无数心理斗争,最终下了车。 他用力关上车门,简直可以说是大力砸上车门,把后排的马全全吓了一跳。程辛苑立即发动车,车子擦着赵寻越的身体离开,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噪音,仿佛跟赵寻越摔门的声音相互对抗。 车子快速向界桩驶去,曹冲忍不住问:“你到底为什么要把他留下?” “回来再跟你解释。” 程辛苑直视前方,他现在只想集中心思抓毒贩,他不能去想赵寻越,一想他就会乱了方寸。有好多愤怒、激动和怨气,加上突如其来的毒贩信息,程辛苑有一种隐隐的不安。 车开到界桩,三人火速跑进民兵的小屋。原来杨哥和另一个民兵抓到了偷跑的一个毒贩,杨哥看到他们来,跟程辛苑说:“他们有两个人,另外那个跑回越南那边,天色太晚,我们没继续追。” 追捕跨国逃犯是要走手续和流程的,即使是边境中队这样的官方警察,也不能随意跨境拿人。程辛苑跟杨哥说了句“辛苦”,看向被抓的毒贩。 这个毒贩并不是卢绪凯。他年纪不大,顶多二十出头,他的手和脚被手铐烤住,全身上下穿着普通的衣服,乍一看就是普通村民。 杨哥把搜到的小包毒品和毒贩的手机交给程辛苑:“他身上带的份量不多,你们可以再审审。” 曹冲接过东西,分别放进专用的收集证物的袋子里。程辛苑问毒贩:“身份证有吗,你有几个同伙?” 那毒贩很镇定,不怕也不慌,反问程辛苑:“你们就是县里来的警察?” “对。”程辛苑道,“问你话呢,先回答我。” 那毒贩神色古怪,还暗自笑了一下。程辛苑只能诱导他说:“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知道吧。把你的同伙老老实实交代清楚,你还有减刑的机会。” 他说完这话,屋子里有手机铃声响起,程辛苑一转头,曹冲手上拿的毒贩的那个手机响了。 屋子里的人都屏息以待,曹冲用眼神询问,程辛苑思考了一瞬说:“开外放,接。” 曹冲“嗯”了一声,滑动屏幕说:“喂……”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,随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:“放了我弟弟。” 来电话的显然是毒贩同伙,可不知是逃到越南境内的,还是其他人。程辛苑大脑里飞速转着,向马全全使了个眼色,指指被抓的毒贩,又做了个捂嘴的动作。 马全全立刻会意,走到毒贩身前捂住他的嘴,程辛苑拿过曹冲手中的电话道:“我们是临尘县边境中队的警察,你弟弟已经在我们手里了,他交代了你们犯案的全部过程。你要是聪明的话就主动自首,要不然……” “要不然我就放火,烧了村子。” 毒贩没等他说完就接话,程辛苑惊讶地反问:“什么?” “给你们半个小时,放了我弟弟,要不然我就放火,烧村子。” 对方的声音没有丝毫紊乱,说完快速挂断电话,屋子里仿佛有一秒的停滞,所有人都神色凝重。曹冲率先说:“这家伙不是逃到越南去的那个?不然为什么说要烧村子,村子里肯定有他们的同伙。” 是,程辛苑认可曹冲的判断。他盯着被抓的毒贩,那人眼中有种从容不迫的光,程辛苑觉得这人十分奇怪,好像他并不在乎被抓,也不在乎是否能逃脱。 程辛苑示意马全全松手,紧皱眉头问毒贩:“打电话的人是你哥?” 对方不语,程辛苑又问:“他说的是‘我’放火烧村子,而不是我们,所以村子里接应的只有他一个人?” 毒贩似乎有些情绪波动了,正视着程辛苑。 “你们出的毒品的量太少,所以贩毒的肯定也不会太多。一个你,一个逃到越南的,还有村子里打电话来的这个,就你们三个,对吗?” 所有人都看向毒贩,曹冲不耐烦地吼:“问你话呢,快说!” 那毒贩终于说话,还露出一种做作的微笑:“怎么可能,我们的人多着呢。” 程辛苑微不可察地笑了。人在本能状态下想要否认某些东西,就会说反话,所以程辛苑多半确定,这个小团伙的人的确不多。 “快放了我,不然整个村的人都得死。” “所以你是不打算跟我们合作,还威胁我们?”程辛苑问。 “哼,你觉得呢?” “……好。” 程辛苑下了决心,跟曹冲耳语几句。曹冲和马全全架着毒贩出了屋,程辛苑立即给赵寻越打电话。那人像在等待召唤似的,秒接电话。 “喂!” “情况紧急,我简单说你听着。”程辛苑压制住方才的情绪,尽量冷静地说,“我们这边抓了一个毒贩,他有一个同伙逃到越南了,还有一个同伙在村子里,刚打电话来说,我们不放人他就放火。我给你村派出所联系人的电话,你去找他们,不要大张旗鼓,不要引起村民恐慌,我们马上带着毒贩回村子汇合。听懂了吗?” “懂!” 赵寻越答得快,看样子没受不带他来界桩的影响,程辛苑有些欣慰,结果赵寻越紧接着就问:“那毒贩是不是……” 程辛苑明白他关心什么,气愤上来,喊了句“不是!”挂了电话。赵寻越还是年轻,就算他说和卢绪凯是陌生人,很多时刻还是无法控制感情,程辛苑当初心软带他来,真的是个错误。 他想回到临尘县后,一定要好好教训赵寻越一顿,可当时程辛苑不知道,他没有机会教训赵寻越了,因为他们没能一起,回到临尘县。 程辛苑和民兵交代了两句,快速出了屋,屋外车上,马全全和毒贩坐在后排,曹冲已经坐上驾驶席。程辛苑刚跳上车,曹冲就起步向着马沟乡开去。 形势危急,大家心中都烧着火。抓到的毒贩绝不能放走,他同伙的电话是威胁还是预警,没人知道。程辛苑望着前方暗夜的路,绷着情绪,他嫌车子开得慢,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马沟乡,但夜路行车,他又不敢催曹冲。 这时他电话响了,赵寻越打过来火急火燎地说:“你给我的两个电话都没人接,我问了派出所的路现在过去。你还有别人的电话吗?” 程辛苑碍于车上有毒贩在,不方便多说:“知道了,我发你。” 他发给赵寻越的电话,是村派出所干部的,估计这个时间都在休息。就算赵寻越单身一人去了派出所,跟对方值班人员讲清情况,到向上级领导一级级请示,需得花去好长时间。程辛苑干脆想了个办法,把卜安奇的电话和住址都发给赵寻越,发信息说:派出所的人如果要核实你的身份,就打电话给卜哥,问他还认不认识能帮上忙的人。 卜安奇是村里的干部,人脉比程辛苑广,可能会认识上级领导,帮他们组织调配,找到毒贩。可过一会儿赵寻越又打电话来,语气比上次还急:“派出所值班的人要上报,不能随便支援我们找人,你给的那两个电话还是没人接!” “靠……” 层层上报是程辛苑想到的情况,不是说这样不对,基层工作单位有基层的制度,只是时间紧急,等他们上报到领导再帮忙支援找毒贩,恐怕这火已经烧起来了。 “但卜哥回复我了。”赵寻越说,“他先帮我打电话问问,实在电话找不到人,他接上我直接去领导家。” 程辛苑对赵寻越说了“好”,挂了电话有点过意不去。卜安奇是程辛苑信得过的人,做事一向稳重靠谱,但缉毒工作不是扶贫,不属于卜安奇的业务范围,这是借着人情给警队帮忙。另一方面,缉毒工作十分危险,程辛苑担心卜安奇的帮助会给他带来麻烦。 车子过了瀑布和碎石,越开越快,程辛苑眼睛紧盯前方,突然手机又响,来电显示是村派出所的领导,程辛苑赶紧接电话说:“喂!徐哥?” 第45章 放火3 “是小程吗?我刚看到你……”徐哥的声音还带着睡醒的朦胧,“你下属啊,给我发的信息,你们在抓毒贩?” “对!徐哥,一两句解释不清,你给我那个同事打电话,他就在村里,我们正往回赶。”程辛苑着急地说。 “好的好的,我给他打,我了解一下情况。” 程辛苑挂了电话,心上总算松了一口气,有派出所基层民警帮忙,他们与放火毒贩斗智斗勇的过程就能多一些胜算。可时间越来越紧,毒贩说半小时后放火,半小时后程辛苑能调动多少警力、协调多少助力,仍是未知数。程辛苑的手心都是湿汗,这种紧张他很久未曾感受过了。 过了一会儿,程辛苑的手机又响起来。他心中有事,每次手机响后都是不好消息,所以他本能地心道不好,有一瞬甚至想拒绝接电话。 他顶着千斤重的压力,滑动了屏幕。他希望听到的是好消息,但现实永远比预想残酷,他听完电话里的人说的话,不自觉骂了出来:“操……” 他挂了电话,曹冲担心地问:“怎么了?” 程辛苑不回话,转头怒目瞪向后排的毒贩。坐后排押着毒贩的马全全小声叫:“队长?” 马全全话音刚落,程辛苑突然伸胳膊抓住毒贩衣领,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:“不是说半小时吗!你的同伙到底在哪?!” “哎、队长、队长!” 马全全怕他对嫌犯施暴,赶紧上手阻挡。程辛苑松了手,那毒贩重新靠回后座上,“呵”了一声。 那毒贩看程辛苑长得年轻,讽刺地问:“你是刚当上队长的小青年吗?毒贩讲的话,能信吗?” 程辛苑恨不得给他一拳,这家伙可恶的嘴脸太让人痛恨。他忍着怒火正过身,曹冲着急地问:“到底怎么了辛苑?” 程辛苑定了情绪,痛心疾首地说:“……他们在村子里,放火了。” 曹冲的车一直开到卜安奇家门口,他们到时,大火烧着矮房,周围围了一些村民,还有村派出所的警察和消防人员。马沟乡是贫困乡,没有正规的消防队,都是农民组成的义务消防员。 曹冲的车一停稳,程辛苑就说:“小马看着毒贩,曹冲下来!” “收到!” 程辛苑和曹冲下了车,刚才打电话的徐哥立马喊他:“小程!” “徐哥,什么情况现在?”程辛苑心急如焚,虽然跟徐哥说话,但眼睛一直看着矮房。大火映在他眼睛里,像极了灾难电影的片段。 “放火的人被我们抓了,待会你们审下是不是毒贩。” “好的辛苦!卜哥他?……” “着火的时候卜安奇在外面,发现火势大了就折返回来了。周围的火势都控制住了,这间房子是起火点,他还在里面,没出来……” 程辛苑呼吸都屏住了,他突然联想到一件事,整个人僵在原地,身体里的血液几乎凝固。他不知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,这个想法令他胆寒,简直气愤到想抽自己一耳光。 他旁边的曹冲忽然问:“辛苑,赵寻越呢?” “啊?”程辛苑从心慌中回过神来,这才想到,他已经很久没收到赵寻越的消息。 方才在车上那通电话是赵寻越打来的,他说卜安奇家着火,基层派出所的人得到上级通知,跟他一起赶去救火。随后徐哥又打来电话跟他核实情况、安排部署,这之后赵寻越再也没找过程辛苑,而程辛苑听到卜安奇家着火后焦心如焚,也忘了赵寻越的情况。 “徐哥,我那个同事呢?” “哦,给我打电话那个?你快联系一下他,他跟着第一批警员来的,好像要进去救人,我之后再没打通过他电话。” 进去、救人?程辛苑的盯着熊熊燃烧的大火,眼中好像飘了死灰。莫名其妙的冲动、来警队第一天就跳海救人,如果赵寻越和程辛苑有一样胆战心惊的猜测,那这小子冲进火海里去救卜安奇,完全是可能的事情。 程辛苑掏出手机,颤颤巍巍地拨赵寻越的电话,刚开始电话打得通,可一直无人接听,后来他再打,干脆变成“对方电话已关机”的提示音。程辛苑还不放弃,一遍遍地打,他的全部骄傲、淡定、从容,在这一刻统统撕碎了,他整个人像被沉痛压倒,无数绝望的预想混乱地向他奔涌而来…… 当他终于把自己的手机打没电,身体先于思考,程辛苑冲着大火就要往里跑。 “辛苑你疯了!”曹冲一把抱住他,“你干什么!” 程辛苑没理他,扯着嗓子对火海里喊:“赵寻越!赵寻越!” 曹冲惊讶道:“赵寻越不会真的……” 赵寻越不会真的冲进火海救人吧?曹冲都不敢把这句话说完,而程辛苑心中早有了答案。他对着火海继续喊卜安奇和赵寻越的名字,到最后嗓子都喊劈了,依然叫不出自己要找的人。 命运对程辛苑简直是无情至极。有时候真实比小说还要荒诞,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,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①。如果再给程辛苑一次机会,他绝对绝对,绝对不会,带赵寻越来巡界。 …… ======== 清晨,大火终于被扑灭了,卜安奇一家六口,双胞胎儿子和卜安奇的父母全部葬身火海,卜安奇和妻子被送到乡里的小医院,抢救无效双双去世。赵寻越腿上烧伤,留院治疗。 上午十点,熬了一宿的边境中队三个人,程辛苑、曹冲和马全全,把两个毒贩暂时押到村派出所收管,中午时分,三人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招待所。程辛苑连午饭都没吃,直接回房间倒在床上,饥饿、疲惫、悲恸和绝望一起涌来,他几乎刚闭上眼就睡着了。 他做了噩梦,却不知自己梦到什么。梦中只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害怕情绪裹挟着他,折磨得他悲痛欲绝,使他对自己、对他从事的事业、对世上的一切都感到厌恶。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电话声响,睁开眼睛,手机屏上写着“薛明瑞”的名字。程辛苑第一反应不是接电话,而是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。他躺倒在床的时候刚一点,现在是一点半,曹冲去吃午饭还没回房间。程辛苑在梦里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痛苦,而现实中只过了半个小时。 他清了清嗓子,哑着声音接电话道:“喂……” “程、辛、苑!”电话那边薛明瑞少有的气愤,“你怎么回事,你当了多久的队长了,还能出这种问题?!” 出事之后,程辛苑忙着收尾工作,还没向上级汇报。出了这么大的事,就算不由他汇报,薛明瑞也肯定会收到情况。程辛苑不知该说什么,他累得说不出话,也不想说。 薛明瑞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骂:“总共就三个毒贩,民兵抓到一个,基层派出所帮忙抓到一个,还是放完火的,还有一个逃到越南。村委宣传委一家全死了,你这是完成的什么任务?你带脑子去了吗?!” 是啊,程辛苑也想问自己,他到底带没带脑子。沉默半响,程辛苑终于道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 他声音特别沙哑,听起来像上了年纪的老头,薛明瑞这才反应过来程辛苑的劳累,叹了口气道:“你怎么回事,啊?你是没部署好,还是毒贩太狡猾,还是你们队里有人在做内应?!到底什么原因?” 薛明瑞最后一句只是气愤难耐,随口一说,却把问题的三个矛盾都点出来了。 首先程辛苑的确没部署好,仔细复盘下来,他这一趟从选人起就充满隐患。如果他再坚持一下,不因心悸而动摇,那么任赵寻越能力再强,程辛苑都不会带他去巡界。其次,这次遇到的毒贩的确与以往的人不同,他们年纪不大,但遇事冷静,做事狠毒,比程辛苑想的难对付得多。最后,赵寻越虽不是警队的内鬼,最终抓到的毒贩也不是卢绪凯,但他和卢绪凯的关系的确对程辛苑造成影响,以至抓捕行动中,程辛苑总是心神不宁。 作者有话要说: ①马克·吐温。 第46章 烧伤1 以上程辛苑思考的种种,都不会对薛明瑞细讲。职场上,没有人问原因,上级只要结果。领导会认为程辛苑讲的一切都是借口,甚至是狡辩。程辛苑能怎么办呢,他太了解社会生存法则了,薛明瑞可能不是真的关心因由,而是为之后要说的话做铺垫。更何况,就算程辛苑细讲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和点点情愫,薛明瑞真的能懂吗? 很多时候你张口想说,却发现没人会听,只能默默闭上嘴,真是一件非常无奈的事情。所以程辛苑只能说:“薛局,这次失误,都是我的问题。” 他这么主动担责,倒让薛明瑞有几分愕然和不忍。薛明瑞不好再责备,退一步道:“你……你先写报告吧,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说清楚。” 程辛苑说“好”,薛明瑞又问:“你们什么时候回临尘县?” “大家熬了一宿都没休息,下午开车回去不安全,明早吧。” “唉,尽快吧……对了,赵寻越呢,听说他受伤了,伤重吗?” 薛明瑞会单独关心赵寻越,程辛苑并不意外,毕竟赵寻越刚来实习时,薛明瑞就暗示过对他“照料一些”,程辛苑照实说:“他腿上烧伤,在医院呢。” 薛明瑞沉默半响,语气里搀着不明的情绪说:“小程,你做好心理准备吧……处罚,是免不了的。” 程辛苑意识到一些情况,虽然他当时因疲劳和饥饿,意识并不清楚,但他模糊地预感到,等待他和他三个队友的命运,并且有了要自己承担的意愿。 他“嗯”了一声,挂了电话,倒头又睡了。 再次醒来,程辛苑是被饿醒的。他拿手机看时间,已经下午4点了,曹冲在他旁边的床上蒙头大睡,程辛苑实在忍不住饿,去一楼吃了饭。等曹冲和马全全睡醒了下来找他,程辛苑交代说:“咱们明天押送犯人返回中队,晚上我打算去医院看一下赵寻越。他的伤应该会在这里治疗几天,不会跟咱们一起回去了。” “那,我想去看看他,行吗?”马全全怯怯地问。 曹冲没接话,眼睛看着程辛苑,是那种请示的眼神。程辛苑就知道曹冲跟自己有默契,望着曹冲说:“我的意思也是不要大家都去,最好留一个人在这里早休息,为明天返程做准备。” “行,那你们两个去吧。”曹冲领会他的意思,“小马,代我跟赵寻越说一声,好好养伤。他很勇敢了,伤心的事别往心里去。” 这话指的是卜安奇一家去世的事,程辛苑先受不住了说:“你们吃晚饭吧,我上去洗个澡,待会下来找你,小马。” “好。” 程辛苑上楼回房间洗澡,肚子里有了食物,水冲洗了精神,好像五脏六腑又归位了。洗完澡他给司迁业打电话,简单说明目前情况,告之明天回队。司迁业在电话那头安慰他,程辛苑不愿听这种话。伤心的人都有一个特点,本来可以故作坚强,可别人一安慰就心酸得难受。程辛苑道:“明天见面再说吧,我先挂了。” 他挂了电话下楼,曹冲和马全全都吃完饭了,不仅如此,曹冲还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一大袋水果。 “给赵寻越的,让小马提着吧,就说是大家的心意。” 程辛苑明白曹冲的意思。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,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,都来自边境中队的同事。程辛苑阴霾的心多了一丝阳光,强笑着问:“赵寻越吃水果吗?” “哈,怎么,你觉得赵寻越的人设和吃水果不符啊。” 两人逗趣了几句,程辛苑就开车带着马全全和那袋水果,去了乡镇医院。 车开到一半,马全全忽然问:“队长,我刚才是不是不应该先说,我想去看寻越啊?” “嗯?”程辛苑开着车,装满心事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 “我感觉,冲哥也想去,但我先说了,冲哥只能留下了。” 程辛苑用余光瞥了他一眼,发现马全全真的有些失落。他之所以跟司迁业、曹冲关系好,就是因为这两个朋友都特别“贴心”。 马全全说得对,曹冲肯定想去看赵寻越,作为好管闲事的前辈,他估计还想开导开导赵寻越。可程辛苑的意思是留一个人,为明天回程开车做准备、养精神。程辛苑自己主动说要去,况且他有必须去的理由,马全全也想去看望“小伙伴”,那曹冲只能留下来。就算曹冲留下,他还心系队友,一个人买了水果,却让说是大家的心意。在面对悲伤、痛苦和压力时,程辛苑唯一能感受到的,真的是队友们的善意。 “没事小马。”程辛苑说。 马全全也是个温和的孩子,程辛苑觉得自己还算幸运,在职场这么复杂的地方,遇到的都是特别好的人。所以程辛苑待他们,也不是当一般同事相处,而是真的把大家当作肝胆相照的兄弟。 “没事的。”程辛苑对马全全说,“你把水果带到了,你冲哥的心意到了。” 等程辛苑和马全全到了医院,赵寻越住的小病房刚好没有其他病人,成为了特别的“豪华单间”。他穿着病号服,腿上缠着绷带,脸色略显苍白,跟程辛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比,真是判若两人。赵寻越初到边境中队时,那份肆意、横冲直撞的劲头,似乎被这场大火烧去了,留下一副历经沧桑的躯体。 马全全把水果交给他,赵寻越说“谢谢”,两人又聊了几句伤病的情况,程辛苑站在马全全身后,始终没说话。等马全全把该说的都说完了,曹冲的话都带到了,转身去看程辛苑,他才说:“小马,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。” “嗯,好。” 马全全点了个头,离开病房时还使劲跟赵寻越挥手。等屋里就剩下两个人,赵寻越看着程辛苑,不知为何有些紧张。 不管在身体状态上,还是在心里气势上,赵寻越都比以前弱了好大一截。方才马全全在时,赵寻越能感觉到马全全和曹冲对他的关心,但事实上,他最关心的只有程辛苑一个人。赵寻越经历了火海,经历了手术治疗,经历了认识的人全部去世,他有好多心情想跟程辛苑说,而且他觉得程辛苑也有很多话要跟他说。 他关心程辛苑对这次抓捕行动和卜安奇去世的心情,关心程辛苑是否因自己隐瞒和卢绪凯的关系而生气,关心这件事后续的进展。这次抓捕行动肯定是失败的,虽然没人明明白白告诉赵寻越,但他凭直觉认为,他们四个人应该会受惩罚。 可程辛苑一张口却说:“明天我们先押犯人回去。医生说,你的腿起码得在这里待一个星期,我们之后再派人来接你。” 程辛苑的语气特别公事公办,赵寻越感到一瞬失望。他为什么会失望呢,他期待什么呢?他期待程辛苑也安慰他不要自责、鼓励他重振勇气、希望他好好养伤吗? 可是这些,程辛苑都说不出来。 程辛苑在边境中队六年,遇到大大小小的案子一堆,这次的失误和事故在他的职业生涯中,是最严重的一次。最令人难过的是,这事故里牵扯的人,都对他有非常重要的意义。 自从程辛苑入职开展下乡扶贫工作以来,卜安齐就一直和他对接工作。卜安齐是一个非常尽责、认真又乐于奉献的人,他生在马沟乡,一辈子都在尽力帮助村民。 程辛苑还记得上次下乡时卜安齐说,只要他的双胞胎儿子们出人头地,他拼死拼活也得养他们长大,可这才过了多长的时间啊,他们一家六口就全部命丧黄泉了。程辛苑甚至没来得及见卜哥最后一面,再也看不到他家未来会出人头地的双胞胎了。 程辛苑怎么能不怨、不气呢?可他气谁、怨谁呢? 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,毒贩为什么会在卜安齐家放火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谢谢雾润嘉木给我的营养液!谢谢你^^ 第47章 撤职1 这次任务行动前,卜安齐给程辛苑发信息说,赵寻越和他的双胞胎儿子说过话,那么是不是毒贩发现了外人进村,盯上了卜安齐,以为卜安齐是村里接应警察的人。而刚好行动当天晚上,程辛苑想让卜哥帮忙,他又半夜离开家出去找人,所以毒贩验证了这一猜想,先放火烧了卜安齐一家。 如果程辛苑没让卜安齐帮忙,他是不是就能救出一家老小?如果赵寻越没跟卜家的双胞胎打招呼,卜安齐是不是就能免于事故?如果程辛苑不带赵寻越来巡界,这件事是不是从头到尾都不会发生?…… 程辛苑陷入无尽的迷惘、自责和愧疚中,这些念头不断啃噬着他,简直让他抑郁,让他无望。而他来到病房,看到同样无精打采的赵寻越,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。程辛苑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有错,还是赵寻越有错,还是所有人都有错,还是所有人都没错。 而不管谁错谁对,他都感觉到,他和赵寻越的关系,可能快要完了。 程辛苑迈不过这道坎。很多相爱都是无声无息的,况且程辛苑都不确定赵寻越喜欢他。来巡界之前,他带着一点期待,希望巡界结束后,可以跟赵寻越谈一谈,谈谈感情,谈谈未来。而落魄时遇到喜欢的人是一场劫难,感情无法继续,未来也不会再来。 “那你休息吧。” 程辛苑说完全部要说的话。他想说的本来就简单,完全没必要让马全全出去,而他不说的才很复杂,他希望留一个空间给自己和赵寻越,希望不说的话,赵寻越可以慢慢读懂。 程辛苑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赵寻越的眼睛,想把无声的话灌进他脑子里。可赵寻越受不住那样的目光,他差点经历了生死,身上疼得要散架,程辛苑的目光像锋利的刀,扎进他心里,让他胸中无数,又委屈难平。 看赵寻越毫无表示,程辛苑道:“……我走了。” “哎!……” 程辛苑停住身,再次凝视赵寻越,那人就说了三个字:“……对,不起。” 赵寻越的肩膀有轻微的颤抖,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,抛下疯狂的痛苦和感情说出了“对不起”,也只说了“对不起”。 他总是这样,他总是莫名地叫住程辛苑,每每程辛苑以为会从他那里听到什么不一样的话时,赵寻越又说不出所以然来。 其实赵寻越的内心活动也有很多。他感受到程辛苑情绪压抑,他不想也这么压抑,可如果强行留下程辛苑,展示自己的感情,诉说什么,赵寻越也不想躺在病床上,以这副衰败的模样来说。倔强的人在面对感情时,会选自尊,不会选低头。 那时赵寻越还年轻,并没理顺自己的感情,总以为时间很长。入职边境中队时他签了好几年的合同,他以为自己和程辛苑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,可程辛苑留不下什么时间给他了。 “你就……好好养伤吧。” 程辛苑说话时,眼中没有半点神采,他没骂人,没生气,没说“没关系”。赵寻越觉得,他根本没接受自己的“对不起”。 程辛苑毫不留情地离开了病房,出了屋竟然发现马全全在屋外悄悄抹眼泪。 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程辛苑赶紧过去问。 “我……我没事……”马全全带着哭腔说。 “你这是干嘛呀……” 程辛苑轻轻顺着他的背,马全全断断续续地说:“我……我本来不想哭,但是看到寻越这样,还有、还有……还有想到卜哥,我就、我就……我难受……” 程辛苑之前一直忍着难过,这下被马全全带的鼻子也酸了。说实话,他们四个人来马沟乡一趟,实在太惨了。他们只抓了两个毒贩,等于没有完成任务,卜安奇一家惨死,赵寻越受了这么重的伤,每个人心里都忍着情绪,只有马全全敢彻底哭出来。 “队、队长,对不起……对不起,我不哭了……” 马全全拿出纸巾,一边擦眼泪一边擦鼻涕。程辛苑道:“……没事,想哭就哭吧。” 他不说还好,说完马全全哭得更厉害了。程辛苑陪着这个“可怜”的小男生,没制止,没安慰,就好像马全全在替他流眼泪似的。 年轻人哭一哭,擦干眼泪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,可程辛苑不敢哭。他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,这件事的后续报告和处分,继续抓捕毒贩,卜安奇一家的安葬等等,他还有长长久久的忙碌和操心。 他有时候想想自己,觉得真的挺累的。成年人真是一种,连崩溃的权利都没有的可怜社畜。 ======== 第二天,程辛苑等三人押犯人回了临尘县。中午他们到了边境中队,先把毒贩收押,程辛苑和司迁业在食堂见了一面,下午就和曹冲审理了毒贩,两个人抵死不供,也不交代第三名毒贩的信息。程辛苑根据警方已找到的证据,对他们立案审查。 当天晚上,程辛苑连夜写完这件事的报告,直接发给了薛明瑞。他发完邮件,瞥了眼电脑上的时间,已经凌晨两点了。他想给赵寻越发信息,问问他的腿伤,又觉时间太晚,放弃了这个念头。 第二天程辛苑没有执勤排班,他把司迁业叫到办公室,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,一五一十地告诉他,尤其说了赵寻越和卢绪凯的关系。司迁业认认真真地听着,程辛苑说完后,两人都沉默半响。 程辛苑把所有罪责都归结到自己身上,司迁业却说:“你不要太自责,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毒贩的错,你责任心太强,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。” 理智的时候,程辛苑也会这么想,但死去的人对他来说太过熟悉、关系太好,他总不免内疚,要是自己能多坚定一分,多强硬一分,多细心一分,就不会发生这种悲剧。他心里的伤和痛,一时半会无法消解,任谁宽慰都没有用,只能自己消化。 程辛苑不想再谈这些,对司迁业说:“赵寻越和卢绪凯的事,我没有写进给薛明瑞的报告里。” “……为什么?” 程辛苑审问毒贩时,毒贩供认他们是看到赵寻越和双胞胎说话,他们认识双胞胎是村宣传委的儿子,怀恨在心才先烧了卜安齐的房子。程辛苑把这件事写进报告,这是赵寻越的失误,是他为轻率应该承担的责任。但这次抓捕行动中,卢绪凯并没有出现,他是有名的毒枭,是重犯,程辛苑没跟赵寻越仔细询问过他们家的详情,不愿随便把赵寻越和卢绪凯的关系,扯到这件案子上。 “这事说白了跟卢绪凯无关,我怕……你懂吧?” 司迁业想了想:“明白了,你怕上面找人担责,与卢绪凯的关系会对寻越产生不好的影响。平时看你总是针对他,这会儿到是替他着想了。” “我说了,我没有针对他。”程辛苑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,还要替自己申辩一下,“等那小子回了临尘县,找时间好好问问他。这个风头过去,再找个机会跟薛明瑞讲吧。” “那上面的处罚……?” “薛明瑞的意思是,肯定要有人出来担责。”程辛苑往后一仰,靠在椅背上,双手举到脑后,拖着脑袋,“就等着呗,我估计很快会出结果。” 司迁业看他这副平静的样子,忽然有不好的预感:“辛苑,你可千万不要……” 他不敢把话说完,因为他在程辛苑安静的目光里,似乎得到了答案。 “你该不会,上交的报告里?……” 司迁业有点怀疑,又有些肯定。他的师哥,多年的好朋友,他的直系上级领导,真的很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。 只见程辛苑露出一个疲惫的笑,司迁业就不再说话了。他确定程辛苑做了那件事,他在上交的报告里,一个人承担了行动失败的全部责任。 “你连我都不商量一下?”司迁业有些生气,气程辛苑太大男子主义,气程辛苑不把他当朋友,气程辛苑这份该死的善良和担当。 第48章 撤职2 “不说了,都交了,就看上面怎么处理了。”程辛苑摆摆手,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。 “薛局有没有什么表示,会怎么处罚?降薪,还是暂时停职?”司迁业问。 谁知道呢,程辛苑心想,他也不知道啊。他只希望,自己是边境中队的队长,如果这件事能惩罚到他为止,那就不要牵连其他人。 “好了,去忙吧,迁业。”这是程辛苑说的最后一句话,还有一句话他没说。 可能以后,边境中队要拜托你了。 谁也不知道的处罚结果,三天后就下来了。那天上午程辛苑在外面出勤,接到薛明瑞的电话,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,一切都尘埃落定了。 中午回到警队,他连饭都没吃,直接叫司迁业和曹冲来办公室。司迁业进屋时忐忑不安,因为程辛苑的表情特别随意,是那种心怀沉重,面上强作镇定的平静。 “那什么,我跟你们两个说件事。” 程辛苑看着两个最铁的队友,很快,他们就不再是队友了。 “马沟乡的事情,处分出来了,我被降职了。” “什么?什么意思?” 曹冲一懵,根本没反应过来,心细的司迁业马上问:“降到什么程度?” “暂时没定,但让我放下边境中队的工作,先回市区。” “回市区干什么去?”曹冲急了问,“你现在回左城是要……你只能从基层开始重新干?” 程辛苑在边境中队已经是中队长了,降职的话就是普通警察,若他在边境中队内部降职,可以理解为是暂时的处罚,干几年说不定能恢复原职。一旦他回到左城市区,从基层警察做起,市区内的竞争更大、更激烈,一个萝卜一个坑,他在边境这几年的履历不但白瞎了,很可能再难有升职机会。 “这件事没有一点转圜余地了?”曹冲激动地问,“这次发生的事情,哪一件不是意外,你还能怎么办?你就是神仙你也无力回天啊?” 司迁业不说话,程辛苑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,曹冲见司迁业无动于衷,忽然想到什么问:“辛苑,该不会……你怎么写的报告?” 程辛苑不回答,沉默就是默认,曹冲干脆直呼他名字:“你有病吧程辛苑,你一个人扛了所有责任?” 程辛苑不理他,曹冲又道:“你是觉得自己特伟大吗?你至于吗?这件事要是我们几个分担下来,不可能把你一个人降职调离!” 他吵个没完,又生气又憋屈,程辛苑和司迁业两个人像约好似的都不发声,曹冲忍不住喊:“程、辛、苑!你听我说话呢吗!” “冲哥哥,你安静一会儿行不行……”程辛苑无奈道,“我找你来,不是让你给我出主意的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这件事一定要找一个人负全责,你们跟我一起担责就是连累你们,不仅你们要受处罚,最后该我的惩罚一个也不会少,所以没必要把你们牵扯进来。” “我……你……我们!……”曹冲想说什么,又哑口无言。 “我一个人担责也就担了,你本来就是犯错远调来的,你还嫌自己不够让上面的人讨厌吗。还有马全全、赵……赵寻越,他们那么年轻,职业生涯刚开始,谁想平白无故受惩罚呢?” “我去,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,我们是那种……” “你们都不是他说的那种人。”司迁业这时终于说话了,他对曹冲说,眼睛却看着程辛苑,“就因为你们不是,队长更不会让你们一起担责。” 司迁业一直都叫他“辛苑”,很少直呼他“队长”,程辛苑听见这个称呼,苦笑着说:“你别,你别给我造这种悲情英雄人设行不行……哎,我是不是又用了一个网络词汇?” 他虽是自我解嘲,但屋子里没一个人笑得出来,程辛苑也掩了讪笑道:“处分应该最近就会下来,我打算明天就走。” “为什么这么着急?”司迁业担忧地问。 “薛局的意思是让我尽快回市区,在临尘县耗着,恐怕有不服命令的嫌疑。”程辛苑说,“我感觉,他有一点向着我的意思,我要是乖乖回去领罚,兴许还能讨个好印象。” “人都降职了,还他妈讨个什么好印象?” 曹冲脾气最冲,程辛苑忍不住教训他:“你行了。守国境、守国门,是边境中队每一个警察的使命,这次是我带队不利,我愿意接受一切处罚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闭嘴听我说。”程辛苑严肃道,“我叫你们来,是交代我走以后的事。这次的事情措手不及,上面要调动新的队长过来接班,恐怕需要一段时间,迁业肯定会主持一阵工作,到时候曹冲多帮忙。” “你这……你这是干什么,交代后事呢?” 曹冲还是气不过,程辛苑皱了眉:“啧,你小子嘴里能不能有点好话?” 他看曹冲和司迁业情绪都不对,交代完正经的才安慰了几句:“我是降职,又不是离职,你们别这么满脸愁容……迁业,振作点。” 司迁业不像曹冲那般横冲直撞,但他心里也有气:“辛苑,我觉得不值得,你为中队做了这么多,这个处罚是抹杀了你六年的奋斗。你真的不再努力调解一下吗,你跟薛局说说,也许还能……” 程辛苑抬手制止他:“我如果不服,要求调查,上面就会派人来,这件事就会越闹越大,波及的人更多,对边境中队的所有人都没有好处。” 他顿了顿继续道:“还有你刚才说到……是,我自认入队六年以来,勤勤恳恳,为边境中队、为临尘县付出很多,但不是我付出多了,警队就欠我什么。因为国家需要、人民需要,我才干了这行,我做的多、做得好,是我应尽的责任。听明白了吗,你们俩?” 客观来说,程辛苑说的这些话完全在理。所有警察为警队付出,都是他们入职的选择,他们有功劳、有苦劳,但这个职业就是为他人奉献和付出,他们不能反过来质问警队,索要嘉奖。 “我明天走,这件事先别告诉大家,等我走了,迁业再说吧。”程辛苑说。 “为什么?” 曹冲又追问,程辛苑道:“我嫌丢人,我不愿意大家哭哭啼啼送我,行吗冲哥哥,这个答案满意吗?” “哼,市区里那群老官僚……” “曹冲警官,我今天还是你队长,你再嘴欠我打你了啊!” 程辛苑明白曹冲为他不值,但不希望这种情绪影响到曹冲的正常行为处事。曹冲能力不差,本来就因说话得罪了人,程辛苑打心底里希望,曹冲在边境中队踏实干,让上面看到成绩,早日回到左城市区。 谁曾想,曹冲没回去,程辛苑自己倒是以“降职”的身份,回了市区。 “你明天打算什么时候走?”程辛苑决心已定,司迁业不劝了,他要做的是守好边境中队,不让程辛苑失望。 “不知道,我想想吧……” 程辛苑真的要好好想想。司迁业这句不是问他什么时候离开边境中队,什么时候离开临尘县,而是问他,什么时候离开这群情同手足的队友,和他热爱了六年的这片土地。这是比是生存还是毁灭,更难的问题。 下午,程辛苑收拾好行李,晚上像往常一样去食堂吃饭。当天晚上司迁业值晚班,出警没回来,程辛苑跟马全全、曹冲一桌吃饭。马全全问他们马沟乡事故的处理结果,曹冲一直在旁边冷哼,程辛苑瞪了曹冲一眼,含糊带过去了。 吃完饭,程辛苑站在警队大院门口乘凉。这是他在边境中队的最后一晚了,走之前他忽然想起来,要不要给赵寻越发个信息。 回到边境中队后,程辛苑偶尔会给赵寻越发个微信,问他伤势状况,赵寻越答得简短,程辛苑也不追问。今天最后一晚了,赵寻越在马沟乡回不来,他们两个人再也见不到,程辛苑觉得不管出于队友关系、上下级关系、还是没说破感情的关系,他都应该再问候一下赵寻越。 第49章 撤职3 程辛苑打开微信,调出赵寻越的名字,本来想敲字“你的伤怎么样了”,可往上拉,看着他们之前的对话,发现每次程辛苑主动找他,问的都是这句。程辛苑当然不会告诉赵寻越自己要离开,而除了询问的伤势,他们之间已无话可说。 程辛苑忽然失了敲字的欲望。他抬起头看看天空,想仔细回忆,他跟赵寻越到底是怎么走到这步的。还没想明白,就听身旁有人叫他:“程队长?……你在这干嘛呢?” 程辛苑一转头,发现是卫琛平。 “没事,我吹吹风。” 卫琛平和赵寻越同时入队,可程辛苑对他的关注一直比较少,他比赵寻越更安生,更阴郁。 “……哦,好吧。我回屋了。” 程辛苑记得卫琛平是赵寻越的室友,叫住他道:“小卫,赵寻越的事你知道吧。” “嗯。” 方才程辛苑回忆的时候,会想到赵寻越生气的样子、起急的样子,他们两人争吵的样子,唯独唯独想不到,他们美好相处的样子。程辛苑不想给赵寻越发信息了,他连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和命运都无法掌握,真的疲于再跟这个臭小孩牵扯。 和爱的人吵架,和不熟的人讲心里话,程辛苑决定最后,再给赵寻越留一点温柔。他对卫琛平说:“……等赵寻越回来了,伤肯定还没全好,行动不方便,你多照顾一下。” “没问题,程队长。” 卫琛平每次都很恭敬地叫他“程队长”,程辛苑想起来,赵寻越一次都没这么叫过。那人就是不爱叫他“队长”,不愿承认程辛苑是“哥”,好像憋着一股劲,要制服程辛苑。 可惜了,以前不叫,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叫。 “还有别的事吗?” 程辛苑对卫琛平笑了一下说:“……没了,去休息吧。” “好。” 卫琛平走后,程辛苑本想在大院门口等一等,看能不能等到司迁业出警回来。不过他打算明天很早离开,不想休息太晚,所以最终没等到司迁业,回屋洗完澡,上床睡觉了。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,程辛苑的闹钟响了。他准备坐最早一般大巴车离开临尘县,食堂都没开门,他吃了几口买好的面包,一个人提着行李,没和司迁业、曹冲等熟人提前说,默默离开了警队大院。 他坐上边境中队门口第一班公交车,到了长途汽车站,进站之前,在司迁业和曹冲三个人的小群里发了一句话: “兄弟们,我走了,边境中队,交给你们了。” 时间太早,那两人估计还没起,没有人回复他。程辛苑按灭手机,提着行李箱上了大巴车。 六年前他来到这里,带着理想、热情和憧憬,六年后他离开时,经历了降职处罚、朋友去世、爱情破灭。是不是每个成年人都要在血淋淋的社会里横冲直撞一圈,被命运不断打倒,带着疲惫和灰心,退回原点呢? 不知道,可能世界就建立在无情之上,没有它,世上就一无所有了①。 =========== 程辛苑回到左城市区以后,暂时停职。过了几天,正式处分下来,马沟乡行动一行四人,程辛苑降职加停职一周,另外三人降薪加处分。就在同一天,程辛苑接到了赵寻越的微信。 那天吃完晚饭,程辛苑在厨房里刷碗,赵寻越突然打来语音电话。程辛苑估计这小子是从马沟乡回到临尘县了,他当时手湿,不方便接,直接挂断。可赵寻越不放弃又打,程辛苑又挂断,赵寻越再打,程辛苑再挂断,赵寻越还打。最后程辛苑拗不过他,擦干手回到自己房间,给他发微信问:你干什么呀? 程辛苑不想接他的电话,不想听到他的声音,好像用文字交流,自己和赵寻越之间能隔着距离,不用直面。 赵寻越那边秒回:接电话! 他发完立刻又打电话,程辛苑恼了,挂断回复文字道:我和爸妈在外面呢,你有事发文字! 程辛苑一个快三十的男人,竟然搬出爸妈来抵抗,真不知他到底怕赵寻越什么。 那边终于不打电话了,气势汹汹地发来质问:你为什么降职走了不告诉我?!我回到队里才知道!你一句话都不跟我说??? 程辛苑真的很无奈,他第一反应就想问赵寻越,你是我什么人啊,我为什么要告诉你?这是赵寻越曾经在朋友聚会的酒吧门口,反问过的内容,现在程辛苑可以回给他了。他们不是恋人,现在连上下级都不是了,程辛苑凭什么告诉他。 但程辛苑肯定不会这样回复,这样赵寻越只会更生气,更没完没了。他想了个委婉的答案说:我走这件事除了迁业和曹冲,其他人都没说,不只是你。我自己心里难受,面子上也不好过,所以没说。 这个答案非常合情合理,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。赵寻越那边果然安静了一阵,之后又发:你为什么被降职这么严重??? 程辛苑一人担全责这件事,只有司迁业和曹冲知道。走之前那晚,他和马全全、曹冲吃饭,明显不愿跟小马透露,曹冲可能猜到他的心意,所以没跟赵寻越说。 没说挺好的,程辛苑不想搞得自己好像做了多大的牺牲、多大的善事,马沟乡的事故有他指挥不利的原因,有命运无情的原因,什么原因都有,程辛苑受着就完了,他不想让其他人对他感恩戴德,尤其是赵寻越。 程辛苑回道:我是你们的队长,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,我对边境中队的所有任务负责,出了这么大的事,当然得严重处罚了。 赵寻越立刻回:副队长找我谈话,说是因为我跟双胞胎说话,暴露了卜哥。这样算起来,我难道不是这次任务出错的人吗???!!! 程辛苑发现赵寻越发的文字,总带有强烈的标点符号,他都快怀疑对面的人是曹冲了。这也从侧面说面,赵寻越当真怒不可遏。可程辛苑不希望赵寻越从这件事里得到的,仅仅是义愤填膺。 这次卜哥牺牲,毒贩跑了,赵寻越受伤,程辛苑希望赵寻越得到的教训,是诚恳坦白,对任务毫不松懈,紧守纪律,秉公执法,下次不要再有人出事,不要让毒贩逃跑,不要让自己受伤,这比纠结于谁来担责更有意义。 程辛苑回道:处罚已经下来,你不要跟我争辩。你是有错,所以要好好反思,提高自己的能力,以后行动中更加谨慎、认真。 他发完半响,对方都没回复。可能程辛苑说得太正义凛然,堵住了赵寻越真心想说的话。程辛苑见他没动静,就补了一句问:你的伤怎么样了? 赵寻越终于回道:在慢慢好起来。 程辛苑想说“那你就好好养伤”,还没发出去,赵寻越又回了一句:肯定会留疤。 行,留疤也好。程辛苑觉得,赵寻越的性格里,稚气的成分还是占很多,留疤就当是给他刻上记号,让他永远谨记。警察每天都在犯罪现场一线,任何一点冲动、侥幸、私心和幼稚,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。 程辛苑当队长当多了,还想教育两句,赵寻越那边又发来三个字:对不起。程辛苑看到这句话,准备敲字的手停住了。 他在马沟乡医院的病房里见赵寻越,那人最后一句话说的也是“对不起”,当时程辛苑没回复。那会儿他有很多悲痛难平,很多心灰意冷,很多忍辱负重。而此时他身在左城市区,彻底离开临尘县、离开赵寻越,隔着距离和遥远来看这三个字,程辛苑反倒释怀了。 赵寻越想要的,不过就是一句“没关系”,一句由程辛苑说的“没关系”,一句原谅,一句宽恕,一句留情。程辛苑想,他和赵寻越的相遇、共事、对抗、摩擦、懵懂产生的感情,都不是僵持的厌恶,不是真切的恨,不是盛大的爱,不是无孔不入的心动和欢喜。程辛苑不过是在点滴的接触和无心的笑谈间,献出了一点久违的悸动和珍贵的温柔,换了一场没有结局的朦胧的梦。如果赵寻越这么想要一句“没关系”,程辛苑给不就完了? 祝你早日攒够谅解,然后重新开始。 程辛苑非常郑重地在手机上敲了“没关系”,发送之后,按灭了手机。 他遇到了他喜欢的那个他,但命运没有让他们相爱。后会无期吧,赵寻越。 作者有话要说: ①语出陀思妥耶夫斯基。 ②从明天开始进入故事的下半部分哈~ 第50章 分开这四年1 程辛苑接受了为期一周的停职处罚。这一周内他给马沟乡的徐哥打电话,问他卜安奇的后事安排,又跟司迁业联系,问中队有没有新领导的调动。虽然他人走了,可对临尘县的关注一点没减少。 一周后他再去见薛明瑞,终于得到了新的工作,警队把他分配到市区某处的派出所,当了一个基层的小民警。 程辛苑没有抱怨或不满,他主动承担这次失误,就料到了后续的处罚,而且他心态好,在左城市区当小民警,至少离家近了。他再也不用坐好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去临尘县,再也不用窝在穷苦的山沟里,再也不用苦恼警队的发展、发愁每个人的未来、关心所有村民的安危,他卸下了担子,不再是队长,从今以后,他只做“程辛苑”就好了。 他爸妈对这件事也是一半开心、一半忧愁,开心是离儿子近了。老两口年纪越来越大,对儿子的思念日益增加,以前程辛苑在临尘县,一年只能见一次,现在可以天天见到。可忧愁是,老两口知道儿子的雄心壮志,程辛苑有六年的职业生涯,一步步做到中队队长,突然发配到基层,他们怕他会难过、消沉,甚至失意。 当然,像程辛苑这么懂事的儿子,自然不会让老爸老妈担心,即使他心中有失望,也不会在父母面前表现。他像刚入职时那个快乐的小年轻一般,每天勤勤恳恳去上班,有警情就出汗、出力、解决问题,没警情就按时下班回家给爸妈做顿好饭。他更加天天夸老妈,和老爸互坎,仿佛降职不是一道坎,只是职业生涯中一次普通的换岗。 只有深夜刷微信,在他和司迁业、曹冲三人的小群里,偶尔表达一下失落和闲散。不过在这个群里,他也不敢太过表现无奈,他怕司迁业和曹冲会有负担,还经常鼓励他们加油干,让迁业趁个这机会升队长,曹冲当副队长。 而他跟赵寻越,基本没了联系,主要是,他不知该跟赵寻越说什么。他当基层民警的事情吗?他在市区执勤的日常吗?他爸妈问他找到对象了吗?这些都没必要向赵寻越交代。而那人也很少给程辛苑发微信,除了逢年过节来条群发的问候外,基本没有互动。 程辛苑偶尔在朋友圈里,看到赵寻越发的照片,或者在边境中队其他人的朋友圈里,看到有赵寻越的合照。程辛苑已经放下那段似有似无的感情了,随着时间的推移,也尽量看开马沟乡的事故,但他从来不给涉及赵寻越的内容点赞或者评论,甚至给朋友圈设置了分组,很少发朋友圈让赵寻越可见,他希望赵寻越,最好忘记他。 就这样,程辛苑安安稳稳地在左城市区当小警察,第二年还立了一次功。每逢休年假,司迁业就会回到左城市区看他。曹冲也来找过他一次,曹冲本身不是左城人,一般休年假都回老家。 程辛苑离开边境中队后,上面调任了一位新队长过去主持工作,稳定局面。第三年,这位新队长调回市区,而程辛苑的好朋友、好师弟司迁业同志,真的不负众望,升职成为边境中队的队长。 程辛苑得到这个消息时非常高兴,特意发了一条朋友圈,配图是司迁业大学毕业典礼上,两个人的合影。程辛苑写的文字是:尽心努力,多出来的都不会浪费。 他刚发完这条朋友圈,很多认识他们的同学、老师、还有过去的同事们纷纷点赞留言。直到曹冲评论了一句“司队长请指示!”,之后程辛苑和司迁业的共同好友、看得见这句话的人,都在底下排好队形,马全全写的“司队长请指示+4”,就连平时不怎么互动的卫琛平都回复了“司队长请指示+5”,程辛苑看着过去的同事们依然积极团结的样子,心里替司迁业高兴。 而那条状态,赵寻越也破天荒的评论了。当天晚上,在程辛苑朋友圈留言的人已经排到了“司队长请指示+27”,这时又有人留言。程辛苑点开那个红色的小圈,赫然看见赵寻越的留言,“司队长请指示+28”。 程辛苑看到这条留言很平静,没什么大波动,只当赵寻越现在跟边境中队的同事们混熟了,也热衷参加这种有“仪式感”的小事了。可他按灭手机,“+28”这几个字却挥之不去,为什么呢? 离开边境中队这些年,程辛苑的年纪突破三十大关,说夸张点,他现在是奔四的人了,而28,刚好是他遇到赵寻越的年纪。 年龄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,每一秒、每一分、每一天都准时向前迈进一步。程辛苑记得初遇赵寻越时,那人从警校毕业,刚好24岁,现在赵寻越多大了?他也快到28岁了。可年龄问题并不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,在程辛苑不知道的年月里,赵寻越成长到了什么样子,他能像28岁的程辛苑那样,成熟、爱操心、时不时嘴欠、调皮,照顾倔强的、新入职的警员,还意外动心吗? 那么赵寻越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呢?那晚他看到程辛苑发的朋友圈,心中也是一阵唏嘘。 程辛苑离开边境中队后,司迁业的工作内容突然增多。他既要和新上级交流、沟通,还要稳定老同志情绪,督促新人提高业务能力,继续带领中队前进。 马沟乡事故后,赵寻越养好了伤。他两只小腿都有烧伤的疤痕,好在没影响行动能力。很快司迁业就不带教赵寻越了,赵寻越彻底离开“老师傅”,成为独立执法办案的“赵警官”。 经历了大火、卜安奇一家去世、程辛苑降职离开,赵寻越渐渐变了,他不是变得不勇敢,而是在勇敢的同时,更加小心负责,一丝不苟。 工作上的事对赵寻越来说并不困难,他一向独立、聪明,处理警情迅速、果断,入职第一年就被评为优秀警员。工作一年后他终于可以请年假,回到左城市区却碰上一件意外的事。他妈妈,也就是赵昶安的第二个妻子,他后妈,要给他安排了相亲。 彼此赵寻越已经25岁。以前,他爸忙工作不操心这件事,他妈妈觉得男孩子毕业后应该闯闯事业,也没着急。可赵寻越的事业扎根到遥远的祖国南端,刚入职就被烧伤,接下来又一年到头见不着人,他再不着急,他妈妈就着急了。 赵寻越从小到大从没谈过女朋友,25岁虽然不算大,但他妈妈觉得,应该利用相亲的机会多接触女生,就算谈不成恋爱,积累点经验也好。毕竟赵寻越一直在警队系统里学习、工作,发小、朋友都是男的,他接触最多的女性,就是他朋友们的女朋友们。 赵寻越第一年休年假回家,他妈妈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。赵寻越并没反对这次相亲,他跟后妈的关系一直很好,恭敬、孝顺,跟他妹妹关系更好。他妈妈还时不时“利用”女儿,当着赵寻越的面问,想不想要个漂亮嫂子。她女儿当然说想啦,母女俩背后都串好词了,所以赵寻越就默默无言地去相亲了。 他跟相亲女孩吃完饭各回各家(赵寻越从上大学起就自己在外面单住),对方挺直白,发微信说对他感觉很好,但碍于他的工作地点,问他未来的发展打算是什么。这是隐晦地问他,有没有继续处对象的意思。赵寻越当然看明白了,想也没想就回复:暂时都会在临尘县,没考虑过回左城市区。这明摆着是不给机会,对方女孩客气了几句,相亲这件事再无下文。 第51章 分开这四年2 第二年休年假回家,赵寻越的后妈又安排了相亲。这回赵寻越有些抵触,但还是以完成任务的态度去了。好在这次女方没看上他,跟介绍人说赵寻越太沉默无趣,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。第三年休年假,相亲仿佛成为例行公事一般在等着他,这次赵昶安也参与其中,给赵寻越介绍的是自己朋友的女儿。 赵寻越真烦了,他休年假回来是看爸妈和妹妹,是和朋友放松,休闲娱乐,他不想相亲、不想浪费时间。这次他跟女方见面,直接摊牌说自己不在市区工作,不想浪费对方时间,如果女方要交差,直接跟家里说看不上自己就行了。 这次这个女孩不是好糊弄的,气得够呛,直接把这件事跟双方父母说了。赵寻越后妈着了急给他打电话,语重心长地教育道,你不愿意去应该先讲明,你这样做耽误了女孩时间,也糟蹋了双方长辈的好心。 赵寻越想想自己是有错,在电话里一一应着,最后他妈妈无奈地问:“大越,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?” 这真是一句直达灵魂的提问,赵寻越自己都懵了。他妈妈一直按高标准给儿子安排相亲,挑上的女孩都是家世好、人品好、学历好的,她认为只要相处就会产生感情。可赵寻越一次不成、两次不成、三次还不成,他妈妈很好奇儿子的择偶观。 “……不知道。”赵寻越诚实地说,“反正,这个不喜欢。” “见一次怎么就能确定不喜欢,你都没跟人家相处过呢。” “可是我不想相处。” “为什么不想……” 他妈妈的话没说完,电话里传来他妹妹的叫声:“大哥!大哥!……我要跟大哥说话!” “唉……”他妈妈在电话那头叹气,把手机给了女儿,末了还补了一句,“你好好劝劝你哥吧。” 电话里换了一个声音,赵寻越叫了一声“喂”,他妹妹立刻道:“大哥你惹妈妈生气了?哈哈,她要给我找嫂子呢。” 赵寻越无奈地问:“……你真的想要嫂子吗?” 她妹妹忽然压低声音说:“其实我要不要无所谓,嫂子多累啊。有了嫂子,嫂子还要生小孩,生完小孩,还要像照顾咱们一样照顾小孩,然后小孩再像你一样不想找对象,哎呀哎呀,我都绕晕了,好累啊……” “哈。” 赵寻越被他妹妹逗笑了。他性格沉闷,但好像自带吸引外向人的体质,他身边玩得好的朋友,都是活泼开朗的类型。 “要不你别找嫂子了,还是跟男的一起吧?” “啊?!”赵寻越被这句话惊到了,“你说什么?” “我说,你还是跟男的一起玩吧,别找对象了。” 他妹妹只是随口一说,可这句话在赵寻越心中产生的惊诧程度,无法用语言形容。之后他妹妹又说了好多,赵寻越听着、思考着,却又迷迷糊糊,感觉什么都没听进去。 当天他心里特别堵,晚上约大方出来吃饭。大方这几年跟梅姐感情发展稳定,两家已经见过父母,准备结婚了。 两人一见面,大方就先各种花式炫耀“准老婆”,分享另一半比自己年纪大的优点,诉说即将走入婚姻的幸福。赵寻越越听越消沉,大方调侃道:“兄弟你什么意思,我丝毫在你脸上看不到喜悦好吗!我把我老婆放下来找你,是等着你各种恭喜、各种羡慕、各种祝福呢。” 赵寻越不是不开心,只是心中苦闷。他把相亲的事跟大方说,结果大方竟然站在他后妈那边:“不是我说你,你也是奔三的人了,不能再像上学时那样浪费机会了。当初追你的姑娘多好啊,你一概拒绝,怎么着,你还想一辈子单身、献身祖国贫困县啊?” “我不是……” “不是你就去相亲。再说,你那个工作也真的愁人。你合同到没到期啊,实在不行就回市区吧,天天在那穷地方待着干嘛?” 赵寻越听他这么说,本想吐露的心事收起来了。大方又道:“你爸就是不管你,要是我爸,宝贝儿子一走走一年,住宿舍、吃食堂、工资少还没对象,你说哪能舍得啊?” 赵寻越的家庭的确比较特殊,赵昶安是典型的事业狂,赵寻越跟他一点都不亲近。他亲生母亲去世后,赵昶安干脆把儿子扔给父母带,这也是赵寻越性格孤傲、不喜言谈的原因。之后他后妈嫁来,细心照顾他,又生了可爱的小妹妹,赵寻越才慢慢感受到家庭的温暖。 赵寻越在这方面无力开口,大方乘胜追击,又问了他一个直抵灵魂深处的问题:“大越,你以前想去边境,大家知道你的心结,都不拦你。现在你在临尘县待了三年了,你到底图什么呢?” “我,我……” 赵寻越急欲反驳,各种想法不断反复,张口又说不出来。他痛苦地感到,脑袋里千头万绪,但没有一个理由,是真实地支撑他在临尘县工作的绝对原因。各种念头在心中翻滚,一个个产生,又一个个被取代。 这时梅姐给大方打电话,他热情地接起电话,声音像抹了蜜那么甜。赵寻越百无聊赖,拿起手机机械地刷着朋友圈,突然刷到程辛苑的状态,那人发了自己和司迁业的合照,庆祝司迁业顺利当上队长。 司迁业升职这件事,赵寻越休年假前就知道了,今天上面的文件下来,才算正式“官宣”。程辛苑的朋友圈下面,以曹冲为首,大家都在刷“司队长请指示+N”。 赵寻越自己很少发朋友圈,程辛苑以前发的多,自从他离开临尘县以后,发的也少了。赵寻越当然不知道程辛苑设了分组,把他排除出去,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接触的减少,赵寻越对程辛苑的印象也渐渐淡薄。 没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唯一,大家不过是相逢路上的一个过客,一个领导,一个朋友,一个夏天,一场大雨,一片火海,一次年轻时求得自我认同的战争。 赵寻越这么想着,决定在这条朋友圈下面维持队形,于是回复了一句“司队长请指示+28”。他敲完“28”这个数字,隐隐感到一些不寻常。他明年就28岁了,程辛苑在这个年纪时遇到了赵寻越,当赵寻越成长到28岁时,不知程辛苑变成了什么样。 这时大方打完电话,凑到赵寻越身边盯着照片问:“这谁啊?” 赵寻越忽然想到什么,视线从手机移开,抬头看大方说:“你不记得他了?你见过他的。” “啊?谁?左边的还是右边的?” 赵寻越心中只有程辛苑,都忽视这张照片里有两个人。他指着左边的程辛苑说:“他,你有印象吗,我研究生毕业时,他跟咱们一起玩过。” “嗯?……”大方皱眉盯了一会儿,摇摇头,“不记得了,他是谁啊?” 怎么会不记得?赵寻越想他研究生毕业不过三年,三年里他从没把认识的新朋友介绍给老朋友,这唯一的一位,大方怎么会不记得呢。 其实对于大方来讲,无关的人和无关的事,都是24小时里的点滴和琐碎,赵寻越觉得印象深刻,跟事件发生时间的远近无关,只是他自己难以忘怀罢了。 研究生毕业典礼那天,赵寻越和程辛苑莫名其妙地吵架,之后再回到边境中队,程辛苑就放弃带教他了。以后来人的角度看,赵寻越和程辛苑的命运走向终结,都是自毕业典礼开始的,这个时间点像某种暗示,像一个特别的“纪念日”,纪念着只有赵寻越自己知道的,未生已死的懵懂感情。 “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啊?” 大方又问了一遍,赵寻越这才说:“他叫程辛苑,是我以前实习时,边境中队的队长。” “哦,我知道了,就是你们发生边境那件事后,被撤职的队长?” “……嗯。”赵寻越消沉地点点头。 “那他现在在哪呢,还干警察呢?” 第52章 重逢1 “他在……” 赵寻越本来要答,看大方根本没在乎答案,又给梅姐发吃饭的照片分享美食。赵寻越也没心思回答了,“嗯”了一声。 谁会关心程辛苑如今在哪里工作呢?大方连见过这个人都忘了,只记得“被撤职”这件新闻。 这顿饭结束得很早,大方着急回家陪梅姐。两人分开后,赵寻越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子,躺倒在床,又找出程辛苑发的那条朋友圈。 他单独点开那张照片,两个指头在屏幕上滑动,把照片放大,大到整个屏幕里只有程辛苑单人,没有司迁业。 这张照片上,司迁业穿着学士服,而程辛苑是普通着装。赵寻越推算了一下时间,这可能是司迁业毕业时拍的,那么照片里的程辛苑,应该是23或24岁。怎么这么巧,这刚好是几年前自己的年纪,赵寻越盯着照片想。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,只是有心的人挖空心思,把一切无意的安排都往自己身上,贴“刻意”的标签罢了。赵寻越盯着照片,发现年轻时的程辛苑竟然没什么大变化,可能是他的长相一直都比较显小的原因。 赵寻越又往右滑动照片,视线定格在带学士帽的司迁业身上。赵寻越突然有个奇想,程辛苑不会每个关系好的师弟,都去参加毕业典礼吧?可他跟司迁业合影了,却没在赵寻越的毕业典礼上合照。 赵寻越想到这里,转头去搜程辛苑的朋友圈,想看看他这几年是不是又蹭了哪个师弟、师妹的毕业典礼。可惜程辛苑设置了一年可见,而一年内又鲜少发什么内容,赵寻越随便看了看,俗称“视奸”,等没什么可窥探的后,竟然鬼使神差地,保存了程辛苑和司迁业的合影。 为什么呢,为什么要存这张照片?赵寻越日后想起这个幼稚的举动,慢慢体会自己的感情,才能给出一个温暖的答案。 程辛苑的23、24岁,是赵寻越不认识他的日子,赵寻越想保存一些关于他的、过去的故事。 他们不曾有过去,但也许可以,一起迎未来。 ========= 一晃四年过去,五月到来,夏天随之而来。左城市区没有临尘县那么多雨,偶尔还比较干燥。天干物燥,夏天乘凉、喝酒的人就会变多,值晚班时,程辛苑经常会遇到酒驾发生事故的人。 一天晚上,程辛苑晚班和搭档出去执勤,在一家餐厅处理完警情后接到传呼,在餐厅附近的路口有人报警,疑似撞车碰瓷。程辛苑跟搭档开着警车过去了,他一下车,还没看见报案人,就发现眼前停着一辆骚黄色的兰博基尼,而且有几分眼熟。 等他和搭档走过去,报警人,一位年轻男子,揪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,冲程辛苑挥手:“警察、警察同志!这边、这边!” 上年纪的老头表情畏畏缩缩,身上的白色短袖都是脏的,和这位打扮时尚的男青年形成鲜明对比。 “什么情况啊,你报的警?”程辛苑一走近,就从那个年轻男人身上闻到一股酒味,不过不浓。 “对,我报的警。您看这车了吗,这车是我的……” 那男青年一直在说自己的车,程辛苑瞥了眼豪车,心想让你说为什么报警,你炫耀车干什么。他刚要对那人说“不用特意强调车,说正题”,还准备跟小搭档说待会查一下这人是不是酒驾,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叫道:“……程辛苑。” 程辛苑转过头去,等看清身后的人,惊讶程度简直无法形容。他身后站着赵寻越,从那辆豪车的驾驶席里出来,好整以暇地望着他。 卧槽,怪不得觉得这辆车眼熟。程辛苑又看了眼报警的男青年,他想起来了,几年前他在市区遇到过赵寻越一次,那时赵寻越跟着一个亲戚,貌似开的就是这辆车。 赵寻越走到他面前,完全猜到程辛苑所想,直接指着男青年,坦白地说:“不用测他酒精,是我开的车,我没喝酒。” “你、你……呵呵,好巧啊。” 这相遇太过突然,程辛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。他顿了一秒,迅速整理好表情,掩去尴尬,指指报案人问:“你跟他是……” “我堂哥。” 赵寻越抢先接了话,他堂哥赶紧招呼道:“哟,原来你们认识啊,那太好了,来来来大越!” 堂哥把赵寻越拉到自己这侧,似乎他弟弟的警察身份,更能增强自己的正义性似的。 “警察同志,就这个老头。赵寻越的堂哥对程辛苑说,“看我们开的豪车,故意摔车边上,想碰瓷。” 这堂哥的气焰很盛,愈发显得那个老头可怜。 “喂,你!”堂哥揪着老头的衣服说,“你他妈刚才不是说你伤了吗,走啊,咱们去医院!这下警察都来了,真有问题,你的医疗费我全掏!走走走!” 这堂哥强行拽住老头,表情、口气都不善,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。程辛苑见他这副嘴脸,再加上遇到赵寻越,心中闷着点不爽,上去敲他的手道:“你先放手,有问题我们解决。还有,你们两个人到底谁开的车?” “嘿!你什么意思?”这堂哥本以为警察是赵寻越认识的人,肯定会站在自己这边,没想到立刻被打脸。 “我是喝酒了,但我没酒驾,酒驾我还敢报警,我有病吗?” “好了好了……” 赵寻越看现场气氛不对,用身子隔开他堂哥,对程辛苑说:“真是我开的,你们不信可以给我测酒精。这个老人肯定有问题,我看得清清楚楚,我们绝对没撞到他。行车记录仪也拍到了,你们需要可以拿回警队调查。” 程辛苑对这堂哥的态度不太喜欢,但赵寻越的话他可以选择暂时相信。他对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说:“您是怎么回事啊,这车真撞到你了?” 老头一看这群人跟警察认识,哪还敢继续撒谎,唯唯诺诺地说:“哎哟,我这老胳膊老腿的,没注意,脚下滑了嘛……” “呵呵,你他妈刚才是这么说的吗?” 赵寻越堂哥一脸不爽,额头上暴着青筋,感觉下一秒就要上手打老头了。那老人两条腿都在发抖,程辛苑跟小搭档赶紧把堂哥推开道:“这位先生,请你控制一下自己,这件事我们来解决。” “你们解决?不行,我要解决!他讹我,我要告他!你们还不把他抓回去坐牢,操!” “啧……” 赵寻越堂哥一骂人,程辛苑就烦躁了,让他烦躁的还在后面。这堂哥酒劲上来,竟然拉着赵寻越说:“市区的警察是怎么回事啊?遇到这种事情还想私了?” 谁说要私了了?程辛苑皱眉看他,这堂哥继续发疯道:“大越,你抓他,你把这老头抓到临尘县去关起来!” 靠!这一句话触了程辛苑好几个逆鳞。首先,这家伙明知赵寻越是警察,但完全不尊重这个职业,警察是可以公器私用随便抓人的吗?其次,临尘县是什么地方,是一个穷困的边境县城,那里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豪车,开豪车的人却只当那里是个关押犯人的破县城。最后,最重要的是,赵寻越从始至终,表现得跟个幼稚小学生似的,完全没见他出面调解争端,或者制止一下醉酒的堂哥。 程辛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:“喂,你!你闹什么,再闹把你们都请去派出所。” “什么?你要抓我,你敢抓我!有没有王法啊,我他妈什么都没做你却要抓我?!” 程辛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。说警察解决问题,这堂哥就认为警察要勾结嫌犯,私下调解;说“请去”派出所,是吓唬他、要给他做笔录的意思,这堂哥就大叫警察要乱抓人,可见谣言都是从这种人嘴里传出来的。 这堂哥动静太大,周围有一些人来围观,程辛苑无奈,瞥了眼赵寻越。 “赵……” “嗯?” 程辛苑想让他劝阻一下“发疯”的堂哥,却见赵寻越的眼睛死死盯在自己身上,仿佛完全忘记堂哥这个人。 第53章 重逢2 程辛苑想让他劝阻一下“发疯”的堂哥,却见赵寻越的眼睛死死盯在他身上,仿佛完全忘记堂哥这个人。那是一种迷惑又怔懵的眼神,程辛苑当时没注意,低声道:“你没点眼色吗?还不劝劝你哥……” 赵寻越这才回过神,想了想却说:“那就都抓回去吧。” 神、马?程辛苑瞪着他,心想你有病啊,你是不是喝假酒了? “都跟你去派出所好了。”赵寻越完全不像开玩笑,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。 “你!” 程辛苑一时语塞,他身边的小搭档问:“辛苑哥,都带走吗?” 赵寻越听见“辛苑哥”三个字,去望那个小搭档。那人很年轻,估计刚从警校毕业,估计刚二十出头,估计是刚入职的新人,分给了程辛苑带教。赵寻越心里好像被什么触动了,拽过他堂哥,对程辛苑道:“你们带路去派出所吧,我开车跟在后面。” “……” 程辛苑抿着嘴不说话,他觉得赵寻越这小子根本不是在解决问题,而是在叫板。他身边的小搭档又叫了一声“辛苑哥”,程辛苑道: “哼,全带走!” ======== 程辛苑那辆警车在前开路,车上载着那个老头,赵寻越开车带着他堂哥,跟着去了派出所。程辛苑和搭档先给赵寻越两人做笔录,做完让他们走,尤其是让那醉酒的堂哥赶紧“休息”。 赵寻越堂哥做笔录到后来,已经晕晕乎乎了,等所有手续都弄完,干脆身子半靠在赵寻越身上,哼哼唧唧,根本走不动路。 赵寻越带堂哥离开,程辛苑帮忙送到派出所门口,望着赵寻越的背影,眼见着他拖着堂哥,上了那辆不属于程辛苑这个阶层的高级豪车,连句再见也没有。 算了,程辛苑有什么立场要句“再见”呢,这次是偶然遇到,他们还是不要再次相见的好。 程辛苑回到审讯室,继续跟小搭档一起,给那个疑似碰瓷的老头做笔录。结果还真让他们发现,这老头是个惯犯,以前有过前科。 审完老头已经是凌晨,等程辛苑离开审讯室,竟然发现赵寻越坐在楼道的椅子上。 嗯嗯?这什么情况?程辛苑吃了一惊。赵寻越肯定是在等他,而且是把自己堂哥送走,再次返回派出所,坐在楼道里等他。 赵寻越一见到程辛苑,立刻站起身。他的表情很淡定,程辛苑心里却敲起了边鼓。 “审完了?”赵寻越问。 这个开头问话还算正常,程辛苑可以理解为对方关心案件进展,于是回道:“对,那个老头认了,而且他以前有前科,已经按规定处理了。” 程辛苑说完,赵寻越没立即接话。空气中安静了几秒,程辛苑有些别扭问:“你为什么又回来了,就等这个处理结果?你直接在微信上问我不就完了。” 赵寻越还是没说话,若有所思地盯着程辛苑看。 啧,赵寻越一直以来都是话少的性格,这点程辛苑清楚,但凌晨一两点,这小子为了一个四年没见过的人,绕路赶来,一句话不说就深沉地盯着人看,程辛苑感到非常烦躁,烦躁里掺了一点尴尬和忐忑。 尴尬是他没准备好突然见到赵寻越,如果赵寻越一走了之,程辛苑会比较自在。忐忑是,赵寻越没有一走了之,那么他一定是有什么打算,这让程辛苑悬着颗心,不知如何应对。 好在赵寻越开了口说:“我堂哥家很近,就住这附近。” 为了缓解难堪,程辛苑故作自然,像个朋友打听八卦似的问:“你那堂哥,怎么脾气这么臭啊?” 如果赵寻越不与他多说,那多半是将他看作外人,这种“疏远”的距离感能让程辛苑踏实一点。为什么踏实?不知道,程辛苑没细想,但坏就坏在,赵寻越当真以为他关心自己、关心自己身边的人,解释道: “他的车队遇到点问题,资金链断了,今天是找我出来喝酒、吃饭、散心的。结果一吃完就发生这种事,他心里有气,酒精上头,有点失控了。” 赵寻越一解释完,程辛苑就犯难了,他不知该回什么。按说他跟赵寻越没那么熟了,听到对方这么多“家事”,不好劝,不好发表自己的意见。 两个人都愣住,空气瞬间安静。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,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……程辛苑心里都哼出曲调了,只听赵寻越问:“程辛苑,你下班吗?” 害,还关心上我了?程辛苑烦躁更盛了一点,反问道:“……干嘛?” 程辛苑眯起眼睛,带着戒备和警惕看他。赵寻越被这么一盯,本来没什么混乱心思,这会儿突然有点心虚。 “就……要是你下班回家顺路的话,我可以开车送你一段。” 什么,这什么跟什么?程辛苑心中喊道,你送完堂哥再回派出所,然后问我顺路吗,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? 程辛苑就怕赵寻越要表达另外的意思,也怕自己理解出多余的意思。这不怪他多疑或多心,能跟“准前任”相敬如宾、泰然处之的人实在太少。程辛苑对突如其来的相遇和无所适从的对谈,有几分局促,干脆回拒道:“……不用了,我有车。” 他一说完,赵寻越的眼神就暗下去。那神情太过明显,程辛苑忍不住补了句:“主要是我还没忙完,你赶紧回家吧。” 赵寻越看着他,想从他眼神中看出,他是真有事,还是假托的借口。但程辛苑匆匆别过身,自顾道:“拜拜了。” 他留给赵寻越一个看起来毫不留恋的背影,赵寻越在他走后很久,还盯着那个背影看,最后默然说了句:“……嗯。” 不知他在跟谁说,不知他回的是哪一句。 从派出所出来,夏夜的凉风吹在身上,突然有一瞬间,赵寻越很想抽烟。他平时不抽,特别心烦或难受时才抽,今天他不心烦也不难受,就是想抽一口。他记得程辛苑闻不了烟味,所以他想抽。 嗯?这是什么逻辑?赵寻越站在派出所门口,摇摇头,发了会儿呆,然后用打车软件叫了辆车。 对,他根本没开车。那辆骚黄色的兰博基尼是他堂哥的,赵寻越送堂哥回家后,自己来了派出所等程辛苑,顺嘴就编瞎话说“要送他回家”。好奇怪啊,赵寻越今天有好多无缘无故的想法和举动,比如主动让程辛苑带他们回派出所,比如莫名其妙等他下班,比如想抽口烟,想对着程辛苑,抽口烟。 赵寻越叫的车把他送回家,洗完澡躺到床上已是凌晨三点半,这时赵寻越才发现,他妈妈给他发了微信。 今年赵寻越和程辛苑分别的第四年。第四年年假回到左城市区,赵寻越依然逃不过被安排相亲的命运,只是这回,他果断拒绝了。赵寻越讨厌相亲,见那些根本不了解的陌生人,双方像找工作似的列出一二三四五点条件,看对方是否匹配,简直像一场拿半生为筹码的谈判,一场以自己作为商品的交易。 他这次非常严肃地拒绝了这项安排,甚至黑着脸离开家,所以他妈妈发了长长的微信,苦口婆心地谈了爱情、婚姻和人生的终极意义。赵寻越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了,直到最后,他妈妈在微信上写:大越,一个人孤独终老非常可怕,妈妈对你的希望,始终是愿你幸福快乐。 赵寻越叹了口气,关了手机。他其实是幸运的,电视剧、狗血小说里那些恶毒继母的情节他都没遇到,他后妈是个非常知书达理又温柔善良的人,最后一句也是竭心尽力,表达了对儿子的爱和关心。 今天太晚了,赵寻越没想好怎么回复,但每个字都看进心里。他不想找对象吗?他想的。身边的朋友渐渐走进婚姻殿堂,拿最铁的大方来说,现在给大方发微信,他回的次数都少了,要不就是陪老婆,要不就是赚钱忙工作,美其名曰要攒奶粉钱。赵寻越看着他们幸福美满,当然是羡慕的。 第54章 重逢3 赵寻越心中理想的爱情,不是坐下来吃顿饭,比家世、比学历、比背景。赵寻越一个人过得很充实,他有独立的经济条件,良好的人格,一群朋友,一些爱好和技能,对外界保持着进取和好奇心,如果要找伴侣,他想找另一个有趣的人,一起开拓世界。 这样的人到底在哪里,为什么28年了,还没有遇到?赵寻越想着想着,渐渐进入梦乡。他在临尘县工作时,经常上晚班,熬大夜,睡眠质量不高。回到左城市区,不用出警,不用操心,床又软又舒服,他能睡得很香,很少做梦,但今天他做梦了。 梦的开始,赵寻越身处临尘县,在边境中队的大院里。晚上,天很黑,他靠在院门外边吹风,然后看见程辛苑向他走来。他叫程辛苑的名字,就像今天路上发生事故时,喊程辛苑的全名一样,那人已经不是他的队长了。 程辛苑听见赵寻越没大没小地称呼自己,没出口怼他,但面上带着不爽。赵寻越心里很舒服,类似小孩子那种“就喜欢你讨厌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”的心理。突然他心上一计,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来。 赵寻越怎么会随身带着烟?不知道,不管了。他把烟点上,抽完第一口,就冲着程辛苑吐烟圈。程辛苑当然不耐烦了,气呼呼地说“你有病啊”,一边骂一边两只手来回扇烟气。 赵寻越简直像得了大便宜似的,又冲着他调皮地吹了一口气。程辛苑急了,一只手伸出来,冲过烟雾,好像是要抓住赵寻越的衣领。赵寻越心里有什么在颤,他猛地扔了烟,一把抓住程辛苑伸过来的手,胳膊用力将人带到院门上,下一秒就亲了上去。 啊!…… 赵寻越猛地睁开眼睛,他的意识到亲嘴那一秒完全消失了,准确地说是被吓醒了。 “呼……呼……呼……”他睁着眼在床上不住地喘气。 这个梦太真实,太可怕了。大院铁门的响动声,鼻子周围环绕的烟味,还有他把程辛苑压在铁门那一瞬间的快感,这些像4D立体电影一般围绕在脑中。而唯一记不清的,是他有没有亲上程辛苑,或者程辛苑的嘴唇,到底是什么味道,到底软不软。 我…… 赵寻越一边喘气,一边摸着胸口,他还在想,他竟然还在回味这个梦。他怎么会梦到程辛苑,还梦到要强吻他,这一切太不可思议,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。他一定是被催婚、被家里逼着找对象,心里压力太大了,刚好今天偶遇程辛苑,所以才胡乱做了梦。 他安慰着自己,拿起手机一看,刚五点半,他闭上眼想继续睡。他的头特别疼,心脏砰砰跳,想睡着又怕睡着。他怕什么呢?他怕那个梦还会延续,他怕真亲上程辛苑,还怕亲完以后,又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。但他不能不睡,如果不睡,他就会一直回忆那个梦,回忆程辛苑不爽的表情,回忆程辛苑的手,回忆他骂他有病。 赵寻越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,因为他脑子迷迷糊糊的,浑身燥热。也许他被晚上的事故一闹,吹了晚风,感冒了。可他的身体这么脆弱吗?到底是身体脆弱,还是心理脆弱…… 赵寻越胡思乱想,辗转反侧,最终昏昏沉沉又睡了。这次他没有做梦,可是睡得时间不长,就被微信声吵醒。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打进来一点,赵寻越拿起手机,刚好七点整,他妈妈给他发了微信,问他是否收到上一条信息。可能儿子一宿未回复,她心里着急吧。赵寻越思考了一会,组织了语言,郑重地在手机上敲了字: 妈,一个人孤独终老很可怕,更可怕的是两个人孤独终老。我一定会努力去找我喜欢的人,希望您能给我一点时间。爱您的大越。 =========== 赵寻越在左城市区的假期还剩最后两天,这天吃完早饭后,他先去看他堂哥。赵寻越交代了那个碰瓷老头的处理结果,他堂哥酒醒了,情绪正常了,也没再追究。 下午离开堂哥,赵寻越去了一群朋友的饭局。这个局每年他休假回市区都会有,主要是他的朋友们一年到头见不到他人,只能借他休年假的机会出来聚一聚。以前大方每次都来,今年结完婚,破天荒的没来。 人没到,红包肯定是得安排的。朋友们在微信群里起哄让大方发红包,然后争相去抢,好巧不巧的,赵寻越抢到了一个52.1。 他抢到的是群里最小的红包,有个朋友笑称:“这数字虽然小,但看得出来大方还是‘爱’你,521哈哈哈。” “521是什么意思?” 赵寻越不明所以地问,朋友道:“大越你真是个纯情boy,这都不知道,521就是‘我爱你’的意思。” 赵寻越又没追过女生,当然不关心这种小心思。他记下了这个数字,转头给大方发了一句,“谢了“。 年假最后一天,赵寻越打算回家吃午饭,吃完开车回边境中队。他入职时第一次坐大巴去临尘县,之后再没干过这种事,都是开自己的车过去。这一走又是一年,之前他因为相亲跟妈妈黑脸,总觉得走之前得再见一面,道个歉。 这天中午赵寻越回到家,恰好赵昶安也在。赵昶安永远在为事业奔忙,赵寻越远在边境,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机会很少。赵妈妈做了一桌子好菜,赵寻越跟赵昶安聊天,给妈妈夹菜,哄妹妹开心,全程照顾又周到。 整个过程全家人都没提赵寻越找对象的事,临走前,妈妈给他拿了好多水果和吃的,最后温柔地说:“大越,好好照顾自己,妈妈相信你。” 赵寻越觉得这句“相信你”包含了很多意思。他点点头,最后抱了妹妹一下,跟赵昶安和妈妈说:“我走了。”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市区,他出市区的方向,刚好路过程辛苑工作的派出所,赵寻越开到那里犹豫了一下,最终选择停车。 他并不确定程辛苑今天值班,可能那个人不在;赵寻越也没发微信询问,他带着憧憬和跟命运小赌一把的心情,走进派出所,问值班的民警:“请问一下,程辛苑在吗?” 值班警察问他是哪位,赵寻越一顿,然后轻描淡写地说:“我是他警校的师弟。” 这话没毛病。程辛苑不是他的队长了,“朋友”更谈不上,唯一能拉上点关系的,就是警校了。他们都是左城警察学院毕业的,在学校没见过面,但名义上的确是师兄弟。 那值班警察奇怪地瞥了他一眼,随后打了个座机电话,过了几分钟,程辛苑从楼道里走出来。 “哎?是你?” 他看见赵寻越之前,真以为是学校关系好的师弟来找自己,虽然赵寻越勉强算他“师弟”,但他实在想不出这位“师弟”有何贵干。 “你……有什么事?” 程辛苑有些意外,又有些疑惑。值班警员看着他们,程辛苑浑身不自在,拉着赵寻越走到派出所门口。 “怎么了,找我有事?” 这是他今天第三个疑问句,赵寻越沉着声音道:“我,我年假结束了,要回临尘县了。” 所以呢?程辛苑脸上写满问号望着他。你要回临尘县了,所以来找我干嘛? 赵寻越说完就不说了,程辛苑一脸懵逼,以为他是等自己接话,于是象征性地说:“啊?……哦,我知道了,这里是出城的方向。那什么……那,代我向迁业和曹冲他们问好吧。” 大可不必吧?程辛苑的关系难道不比赵寻越跟司迁业他们亲?程辛苑皱着眉,依然迷惑地盯着赵寻越。而对方仿佛完成某种使命似的,用力点点头,好像他真的是为了带这句好,特意停车下来找程辛苑。 “你、你开车回中队吗?” “嗯。” 赵寻越认真看着他,程辛苑越发觉得赵寻越似乎心里有事,又憋着不说。 第55章 当副队长,你乐意吗? 那就别说了,程辛苑主动“赶客”对赵寻越道:“行,那你快走吧……别耽误时间,不然天色该晚了。” 他说着做了一个向门口挥手的动作,还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一下。他把窘态展现地这么到位,想赵寻越怎么也该知难而退了吧。 果然,赵寻越最后看了他一眼说:“再见。” “哦……再见。” 这话说完,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身,各走各路,好像都不愿再多留一分钟似的。可这小子到底为什么特意下车来找他呢,程辛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。 他自顾往派出所里面走,而走出派出所大门的赵寻越,内心无比踏实。 没有,太好了。赵寻越见到程辛苑本人,仔细盯着他瞧,感受内心的波动,最后确定自己对这个人,没有任何奇特的感情。就像见所有男性朋友一样,非常镇定,非常平和,没有异样。 太好了,赵寻越安慰自己。他昨晚梦见程辛苑,一定是睡前看了妈妈的微信,压力大导致的。他以前就偶尔对程辛苑有特别的激动,可能是潜意识里年少的血性引起的冲动,今天他特意来“求证”,发现那股冲动不在了。 非常好,他长大了,四年的警员生涯,让赵寻越完全能控制自己的情绪,他可以在程辛苑面前做一个镇定的警察了。赵寻越重新上车,朝临尘县的方向开去,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,快点,快点忘记那个梦。 只是那时没人告诉过赵寻越,梦中事是心中想,梦中人是心上人。 ============ 程辛苑以前在临尘县时,夏天灾害事故多,出警多,特别累,所以他不喜欢夏季。随着五月中旬到来,他的烦闷更盛。 他每年都是夏天请年假,既能避暑,又赶上他爸妈的结婚纪念日,可以带老两口出去玩玩。今年他本来也准备提前请年假,请假单递上去,薛明瑞突然要找他“谈话”。 在边境中队当队长时,薛明瑞是他的直属上司,后来回到左城市区,程辛苑被分配到区派出所,他跟薛明瑞之间隔了好几层领导。这回薛明瑞直接找谈话,程辛苑预感到要有什么变动。 果然,他坐进薛明瑞办公室时,听到了万万没想到的调任通知。 “小程啊,回到市区这四年,你表现很好,去年还立了三等功,上面决定给你升职。” 薛明瑞这么直白的开场,程辛苑有点不信:“嗯?……真的?” “当然了。” 薛明瑞认真点头,程辛苑有点开心,毕竟他不想当一辈子小警员。但他知道在市区,想往上走不容易,他以为充其量是在区派出所当个小队长,不料薛明瑞说:“你跟小司,还有联系吗?” 嗯?程辛苑感到这走势有点奇特,但也什么可隐瞒的,实话实说道:“有啊,跟迁业、曹冲他们,一直在联系。”前几天他还遇到了赵寻越,不过这点不用汇报了。 “行,挺好。”薛明瑞道,“小司当上边境中队队长了,你知道吧?” “当然知道,我还特意发朋友圈祝贺他了呢。” “嗯……” 薛明瑞说到这停住,若有所思地看着他,程辛苑预料到什么,轻松笑了一下:“薛局,有话就直说吧。”他都能从中队队长降职到基层警员,还有什么调动是不能接受的呢。 “好。你一向聪明,我很欣赏你,也喜欢你。上面是打算提拔你的,但你之前的事情……按你这个年纪,如果像以前一直在临尘县那么干,回到市区基本是大队长了。现在……” 薛明瑞说到这里又停住,程辛苑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,这次虽然是升职,但肯定不会大动。即使程辛苑要资历有资历,要能力有能力,可四年前的事是他的一道坎,他到底得比别人多奋斗几年,薛明瑞这是提前给他打预防针,让他稍安勿躁。 程辛苑轻轻点头,表示明白薛明瑞的用心,让他继续说完。 “现在呢,上面综合考虑你的情况,和其它支队的部署安排,决定让你再回到边境中队。” “啊?回边境中队?” 程辛苑对这个消息实感意外,他怎么也没想过会再回临尘县。司迁业已经是中队队长了,若程辛苑回去,只能是队长以下的职务,跟以前相比,不升反降。而且他如今在左城市区干得正好,这个调动等于又把他踢到边境,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市区。 说实话,程辛苑也是人,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。刚从警校毕业时,他年轻气盛,带着一腔热情投身边境贫困县,回到市区这四年,他明显感到城市里的优越。首先是生活物质条件好了,其次他能跟爸妈在一起。他父母年纪渐大,万一生了病或出事,他在身边能随时照应。 最后,最重要的,程辛苑的家在左城市区,他未来的人生归途肯定是在市区,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边境。所以刚调回市区时,他并没因降级而抱怨,虽然降职等于把他六年的履历一扫而空,但他可以踏踏实实在左城市区里,从头再来。职场就像边境山区的天气,随时随地瞬息万变,程辛苑已经三十多了,一时间不知去哪找回那份抛下一切、说走就走的勇气。 “你别急,先听我说。”看他那副表情,薛明瑞声音沉稳地说,“小司当上队长以后,边境中队副队长的职位一直空着,按能力和资历,曹冲其实是不错的人选。但他有他的问题,上面的意思是,再让他锻炼一下……” 程辛苑秒懂。当年曹冲调到边境中队,就是冲动行事,得罪了领导,这家伙能力不缺,资历都在,问题在于情绪不稳,上面想提拔他,又不放心,要再观察观察。司迁业当上队长时间不长,副队长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,所以很自然的想到曾经的前队长程辛苑。 “如果你回去当副队长,一来你和他们认识,既能协助小司,又能帮助曹冲。二来你了解边境中队,业务熟练,能很快上手。” 程辛苑一时没回话,薛明瑞又说:“这个决定,你可能会有自己的看法,但我想说说我的想法。” 薛明瑞终于把公对公的话都说完了,接下来要私对私了,程辛苑这才放下心道:“您说。” “小程,你在边境中队什么表现,我们都知道。这次让你回去,你千万不要觉得是把你调走,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,等你再回来,一定会提干。” “……” 程辛苑倒是没想到,薛明瑞会说出这种话,可从这话里也能看出,让自己走这件事,是上下通气以后的决定。 一般干部提干,的确会远调一段时间,积累基层经验,回到原来岗位后立即升职,所以有些人会把远调看作升职的前奏。但程辛苑的这次远调不同寻常,一来碍于他以前的“队长”身份,这次是降级远调,二来他在左城市区勤勤恳恳待了四年,不是没委曲求全,不是没忍辱负重,这一走,等于四年的积累和人脉都废了。薛明瑞给他做担保,一方面是让他安心,别有抵抗情绪,另一方面也是间接表明,远调后的安排已经给他想好了,远调这件事本身很难有转圜余地。 职场一直是个风云变幻莫测的地方,不光是职场,人生也是。让程辛苑重回边境中队,谁能保证他什么时候再回市区,谁能保证他回市区后一定升职,谁能保证去临尘县这段时间他父母不会出事,谁能保证程辛苑自己在边境中队不会出事?不能,谁都不能,这世上只有一件事不会变,就是变化。世界太不安全了,有时候觉得一辈子能安安稳稳、平淡终结,有时候又觉得只要一个瞬间,就会天翻地覆。 程辛苑始终没说话,没说去,也没说不去。薛明瑞没逼他,最后道:“年假会给你批,趁着休息,你好好想想。” 呵呵,这是让我好好休年假的意思吗,程辛苑心中腹诽,这是给他留个假期,做最后抉择呢。 “好的,谢谢薛局。”程辛苑似笑非笑地道谢,出了薛明瑞办公室的门。 第56章 当副队长,你乐意吗? 这个年假注定休不踏实。程辛苑心中有事,说好带父母出去自驾七天,去了五天就回来了,父母看出他情绪不高,但儿子什么都没说,他们也不问。程辛苑是成年人了,任何人生的难事和选择,都应该自己面对,不会有人帮他分担一辈子。 嗯?……至少程辛苑暂时是没找到,可以分担的那个人。 自驾回来后,程辛苑忍不住给司迁业发了信息,跟他说了薛明瑞的意思,最后问道,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吗? 司迁业过了好久才回复,可能是出警没看到。他回的很简短,但句句真心,程辛苑按灭手机,躺在床上陷入沉思。明天还剩最后一天假期,他必须做出选择,然后跟父母说明,安排好家里的情况,等再上班时,才能正面面对薛明瑞。 去还是不去,这是个问题,而这之所以是个问题,因为程辛苑已经在动摇。如果他坚定不去,就不会苦恼,不会思考,他有千百种不去的理由,但冥冥中总有什么吸引着他,号召着他。 程辛苑在床上发呆,再拿起手机重新看司迁业的回复,微信下面的朋友圈亮起小红点,他刷新后发现,赵寻越竟然发了条状态。 赵寻越不怎么发朋友圈,跟他本人的性格一样,压抑又内敛。这回赵寻越发了两张图,一张是他跟一个小孩的合照,另一张是他和司迁业、马全全的合照。另外还配了一段话,看起来像网上粘贴过来的。 程辛苑点开第一张照片,赵寻越身前有个小孩,他一手摸着小孩的脑袋,一手拿着理发用的推子。程辛苑猜到他是去干嘛了,又点开另一张照片。这张照片上,赵寻越和司迁业、马全全在一家餐馆里,三人都拿着小酒杯对着镜头,一看就是吃饭间隙拍的。这餐馆的环境程辛苑很熟悉,是马沟乡他们常去吃饭的地方。照片里司迁业表情温和,马全全好像喝酒红了脸,冲镜头开心地笑,只有赵寻越表情严肃,抿着嘴看着镜头。 看来司迁业带他们去下乡了。程辛苑反复看这两张照片,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。四年前,赵寻越第一次下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,当年也是他跟马全全两个,在程辛苑身后忙东忙西。程辛苑记得赵寻越看到村民生活的不开心,记得他抽烟,记得他给小孩当示范被剃了头。 当然了,程辛苑更加记得卜安奇,记得卜哥那对双胞胎的儿子,记得那可爱的双胞胎管赵寻越叫“叔叔”。程辛苑回忆着这一切,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。他再仔细看第一张照片,发现站在赵寻越身前的小孩,似乎是当年程辛苑带队去时,不想剃头发的那位爱哭的小孙子。而后程辛苑又想到很多,想到当初给他们送东西的大婶,想到更早之前下乡的小谢,想到当年他们返程路上遇到的好心果农…… 最后他想到,曾经在马沟乡跟赵寻越说了好些豪言壮语,时过境迁,他自己躲在左城市区,而赵寻越在边境扎根,现在都会给小朋友剃头了。四年前赵寻越24岁,四年后赵寻越28岁,长成了程辛苑当年的年纪,那么未来赵寻越再长大,也会带着更新的新人,出警、下乡、高考执勤、巡界巡边…… 程辛苑反问自己,这些年,增长的年纪究竟带给他来了什么呢?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吗,是坚定追求爱情的勇气吗,还是和兄弟吹瓶时的豪迈、或是无话不谈的朋友、一路高升的职务?都没有,都不是,年龄的增长,没有带给程辛苑带来想要的一切,恰好相反,热血冲动的脾气、渴望离家的理由、以及千里见君的意气,这些,都被年龄带走了。 程辛苑退出照片,仔细读着赵寻越发的那段话。那个小他四岁,曾经被他认为是“小屁孩”的赵寻越说: “愿你喝茶也喝酒。愿你有广阔的理想,有勇敢的朋友。愿你特别冲动,特别平静,特别凶狠,也特别温柔。愿你有独立的自我,也有绽放的自由。愿你对过往的一切情深意重,大步向前走。” 程辛苑真的被这段话击中了。他猜这话肯定是赵寻越在哪里复制粘贴来的,绝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。可他敢把这段话发出来,证明这是他心中所想。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奇葩啊?程辛苑默默腹诽。赵寻越长了那样一张脸,挂着那样一副表情,动不动就摆出那样一通脾气,却发了这么一段勇敢又煽情的话。 你可不能怂啊,有个声音在程辛苑心里响着。程辛苑好像又回到第一次遇见赵寻越时的那种心态,对方那种对抗的、挑战的眼神和身形,让程辛苑难以忘怀,跃跃欲试。之前犹豫、纠结、思量的一切都暂时放下了,程辛苑刚三十出头,他的世界还没精彩够呢。 现实就到这里吧,程辛苑选理想。 第二天早上,程辛苑一家三口吃完早饭,他忽然开口道:“爸、妈,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。” 他憋了这么多天,父母早就猜到他有事,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说明。 “我休年假之前,薛局找我谈话,想让我重新回边境中队。但现在迁业是队长,我回去,只能当副队长。” 老两口神情似严肃,又似忧伤,他们没想到儿子的变动来得这么快,这么大。但他向他们坦白,肯定是下了决心,程妈妈问:“那……你自己想回去吗?” 程辛苑想讲述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,以求得父母理解:“一开始的时候,一半想,一半不想。” “那你还是想回去。” 他妈妈打断他,下了这个结论。程辛苑对于母亲说的话有些意外:“哈哈,您为什么这么想?” “你那一半‘不想’,我都能猜到原因。可即使有这些原因,你还有一半想回去,不就说明你还是想吗……” 程妈妈一脸我很懂你又无可奈何的表情,程爸爸默默说:“我能问问儿子,另一半想回去的原因吗?” “嗯。”程辛苑微微点头,“我那天被薛局找谈话的时候,不想的原因一瞬间全冲到脑袋里。比如市区舒服啊,能在你们身边啊,还有未来的发展,等等之类的。后来我给迁业发了微信,问他我要不要回去。” “小司怎么说?”程妈妈关心地问。 “他说,如果他是个自私的人,他希望我回去。如果作为朋友的角度,他希望我不要回去。” 程辛苑如果回到边境中队,司迁业不管在实际工作上还是心理上,都能轻松不少。但如果为程辛苑个人的发展考虑,那么回边境中队,的确是个不利的选择。 “唉,小司是个真朋友……”程妈妈心疼地说。 爸妈懂程辛苑,也懂他那些朋友。程辛苑跟司迁业在警校读书时认识,算起来到现在有十多年了,他们一起走过青涩,追逐过理想,低谷时相伴,为边境中队尽心尽力。他们的友情能坚持到现在,不是因为在某个时间点刚好相遇,而是两个人性格中的品质,能长久地保持一致。 “所以……”程辛苑迟疑了一下,咬咬牙,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决定,“我打算回去,回临尘县,回边境中队。” 屋子里一片安静,父母两人都不说话,面上呈现出一种平静又无奈的忧愁,程辛苑看着他们,也不敢吭声。他做出这个决定,站在父母的角度想,相当于抛下了双亲。 “抛”这个词可能用得严重了一些,但仔细想想就是这个意思。程辛苑二十几岁时出去闯,和他三十多岁时出去闯荡,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。父母年事渐长,他们希望儿女都在身边,他们想看到父慈子孝、平安喜乐、膝下成群。程爸和程妈已经盼不到第三点了,还能希冀的,就是儿子找个对象,相伴到老。如今程辛苑又要高飞远走,老两口心中有万般不舍。 程妈妈一脸忧心忡忡,三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。 第57章 敬你1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,程爸爸握了一下妻子的手,然后喑哑着声音,语重心长地对程辛苑说:“儿子,爸妈不能说支持你,毕竟我们私心不希望你走,但是……但是你做了决定,我们会尊重你。” 这已经是父母尽最大可能理解儿子后,所能说出的话了,程辛苑心中一酸,带点哽咽“嗯”了一声。谁知他妈妈听见这声,忽然情绪激动,起身离开客厅,自己回卧室反锁了门。 “妈、妈……” 程辛苑忍不住叫她,程爸爸摆摆手:“算了、算了,让她静静……” “爸,我……” 程辛苑想说几句安慰的、让他们放心地话,可看到爸爸的脸色,嘴唇动着,却发不出声音。他爸爸脸上的皱纹好像多了,每一条看起来都有很多哀愁,却欲言又止。 程辛苑不敢说话,低下头,屏着气不动。缓了一会儿,他正要开口,程爸爸忽然说:“儿子……你妈不在,有些话,我才能说给你听。” 程辛苑吃了一惊:“嗯,您说。” “唉,我跟你妈一辈子,都不是有大本事的人,但我看得出,你是想去做点什么的。” “我、我其实就是……” “你去吧。你这么大了,爸妈拦不住你,不拦你,也没资格拦你。” “……” 程辛苑更愧疚了,心里特别堵,程爸爸又说:“我希望,你不要有愧疚或者自责。其实父母想把儿女留在身边,理智来讲,是不对的,你不只是我们的儿子,你还是自己人生的主人。” 程辛苑被父亲这句话惊到了。他妈妈更感性,真心不想让他走,他爸爸虽然也有感性,心底还带了一点理智和盼望。 “说句实在话,即使不乐意让你走,但爸爸很佩服你。有个大导演说过,作为男子汉,你应该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。” 有种激动钻进心中,程辛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是谢谢爸爸的理解,还是愧疚于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,亦或者表示决心,自己绝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? 程辛苑两眼深情地望着父亲,程爸爸笑了,露出跟儿子一样的爽朗笑意道:“放心吧,你妈妈那边,我去劝她。我会好好照顾她的,儿子,你也加油。” 程辛苑上大学跟家里出柜时,程爸和程妈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来接受、缓解、认同。他们这辈子已经把要儿媳妇、要孙子这件事抛弃了,他们要面对多少亲朋好友的蜚语和压力,程辛苑要面对的,只会比他们更多。儿子已经很不容易,程爸爸不想再逼他。既然程辛苑已经把结婚生子从人生规划中删除,那么升职加薪、年龄责任、双亲义务,也不应该成为他的负担和束缚。 人生不要和别人攀比,不要照本宣科、人云亦云。人的一生很长,可以用来逐梦,记忆,和体验各种未知。 “我去看看咱家的大美女。” 程爸爸拍拍他的肩膀,程辛苑重重点了个头道:“……好。” 年假休完上班第一天,程辛苑就去找薛明瑞给回复了。他非常淡定地说了自己的决定,既不表现得像给了警队多大人情、自己受了很多委屈,也没重点强调薛明瑞给的承诺。程辛苑做这个决定,仅是因为同意警队的安排,并且准备好,迎接一切困难和未知的将来。 薛明瑞自然很高兴,希望他尽快去边境中队,要是能赶上高考执勤就更好了。程辛苑欣然答应,表示随时可以调任。 出了薛明瑞办公室,他第一个就给司迁业发微信,那边很快回复说:方便给你打电话吗。 程辛苑笑了下,回了一个字“打”,电话立刻就过来了。 “怎么了司队长,这么快就要行使权力,要给我安排工作了~” 程辛苑上来就调侃,让对话的氛围轻松了很多。司迁业关心地问:“你真的想好了?真的回来?” 程辛苑“嗯”了一声:“昨天跟我爸妈谈了,今天跟薛局汇报,想好了,确定回去。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,程辛苑说:“我知道你担心什么,一切要承担的情况我都想好了。另外,我不是小心眼的人,你当我的领导,我还不开心吗,总比曹冲当我领导强吧。” “哈哈……” 司迁业在电话那边笑了,程辛苑又说:“还有什么想问的,等我去了咱们再单独说吧。” “嗯,好。” “话说,你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吗?”程辛苑忽然想到什么问。 “怎么,你想给大家一个惊喜?我可以等你来了再说。” 司迁业误会了他的意思,程辛苑并不想“免费送惊喜”。他至今仍记得赵寻越刚入职时,司迁业给他的“惊喜”。 “你提前告诉大家吧,就……让他们都高兴一下。” 程辛苑本想说,“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”。这个准备既指正面的心理准备,也指避免受到惊吓的心理准备。他回边境中队,免不了要跟赵寻越打交道,前段时间偶遇时,那家伙奇奇怪怪的,程辛苑不想一回去就“吓死”他。 “行,等调任确定了我就告诉大家。你估计什么时候来?” “薛局说越快越好,我估计六月初就能回去了,他还希望我参加高考执勤呢。” “啊,这么看来,我真的要提前在执勤策划里安排你了。” “哈哈哈,我还不是听你的嘛,司队长。” 好久没听到程辛苑爽朗的笑声,司迁业心里特别温暖。挂电话之前,他非常正式地说:“谢谢你,辛苑……非常谢谢你。我代表边境中队,欢迎你再次归队。” 程辛苑明白这句感谢的份量,笑道:“不客气,司队长,为人民服务。” ======== 五月底,程辛苑的调任下来,确定六月三日重返边境中队。司迁业把这个消息告诉队里后,第一个给程辛苑发信息的自然是曹冲。这家伙在微信里发了一连串的“靠靠靠靠靠靠”,然后说:副队长?你是副队长吗?你是我的新副队长吗? 程辛苑真的很想“打”他,打趣地回复:冲哥哥,你是否有很多小问号??? 曹冲那边发了六个“哈哈哈哈哈哈”,然后回:小问号,你是不是有很多冲哥哥??? 程辛苑心想光你一个“冲哥哥”就够了,再多来几个,边境中队非炸了不可。随着曹冲的信息,其他之前边境中队的同事也发来问候的微信,有祝贺的,有欢迎的。尤其马全全这个小傻瓜,不知道是太激动了,还是粗心大意,竟直接给他发“队长欢迎你回来”。程辛苑心里感动,但为人长辈和领导,该做的教育还是不能落下。 程辛苑重回边境中队,肯定会面临许多问题,其中之一就是,如何处理与司迁业的上下级关系。他和司迁业两个人之间非常通透,关系又铁,但他必须迎接外人的目光,马全全的“误称”,是他要面对的第一道坎。 程辛苑不再是队长,不能越权,不但要低调,还得给“新队长”尊重。以前他、司迁业、曹冲偶尔互相吐槽、拌嘴,毫不在意,这次回去程辛苑就得多加注意,很多言行和举止,比他当队长的时候还需留心。 他给马全全回复道:小全全,想哥了吗!以后记住,打“队长”之前加个“副”字哦! 程辛苑为了缓和语气,特意在结尾加了个“哦”,马全全赶紧回复说:收到收到!程副队长! 程辛苑笑了,发了个“哥罩你”的表情包过去。 一切都在向着积极的方向发展,程辛苑深吸了一口气想,他又要拥抱边境的蓝天、大山、夏季的雷雨,和可爱的同事们了。 六月三日早上,程辛苑提着行李,打车去了长途汽车站。程爸本来想让他把车开走,程辛苑说这次算了,他想再重温一下坐长途汽车回临尘县的感觉。 他和一众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上了汽车,程辛苑坐到靠车门的第一排,这个位置可以盯着前方的大玻璃窗,看清去往临尘县的每一条路,每一幅风景。 作者有话要说: 朋友们,他们明天就要相遇啦,惊不惊喜,期不期待~ 第58章 敬你2 程辛苑今年32岁,十年前22岁时,他毕业离开警校,也是坐着同样的大巴车,走着同样的公路,去到同样的地方。那时他不会想到未来发生的这一切,不会想到32岁又执意返回临尘县,降了级别,甘心在边境中队当一个副队长。 这是十年前的程辛苑想要的东西吗?他靠在椅背上,眯着眼睛望着前方,问自己。 大巴开了一上午,中午到了临尘县,程辛苑拉着行李箱上了公交车,这路公交车再坐几站,就会停到边境中队的大院门口。程辛苑一瞬间有些紧张,他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“近乡情怯”。 公交车到站停靠,程辛苑下车,一下车就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县城气息。怎么说呢,小县城和大城市非常不一样,这里人穿的衣服、说话声、街上的一切响动,都和左城市区不一样。程辛苑时隔四年再回来,竟然发现这里和从前一样,丝毫未变。 他深吸了一口气,县城的空气特别新鲜,他给司迁业发条微信说“我到了”,然后提着箱子往警队大门走。刚到门口,大院里就有同事叫他的名字,程辛苑笑着与大家问好,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都与四年前的重合,突然身后有人大声喊他: “程、辛、苑!” 程辛苑一惊,模糊地以为是某个人叫他,转头一看是曹冲。那人乐呵呵地朝程辛苑跑来,大力拍了他一下。 程辛苑收起情绪,笑道:“你可以啊冲哥哥,现在都敢叫我大名了!” “这不是太久没见,太想你了,情不自禁就叫出来了!” “呵呵呵,我信了你的鬼。迁业呢?” “哎哎,你见到我上来就问迁业在哪,我很受伤的好吗?” 曹冲做了一个夸张地摸胸口的动作,然后就听另一边传来一声亲切的:“——辛苑。” 司迁业和马全全走过来,脸上都洋溢着微笑,程辛苑也很高兴。他和司迁业心照不宣地要谈谈,司迁业就让马全全帮忙拿行李,而曹冲要执勤出警,跟他们到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就走了。 曹冲走后,程辛苑心上记着一件事,正式地叫司迁业:“……司队长。” “哎,你别这么叫我行不行……” 程辛苑笑了,司迁业说:“还像以前一样,叫我名字吧,你叫我‘队长’,我实在受不了。” “好,我来跟你说件事。”程辛苑正经了表情,“关于我这个副队长职务,薛局跟我明说,这个位置,其实是给曹冲的。” “啊?那为什么……?” 司迁业很意外,程辛苑说:“你也知道曹冲之前的事,上面还想考察他一下,这个位置又缺人,所以让我过来。” “那就是说,你暂时在这里,以后肯定还会回去?是提干吗?” “薛明瑞是这么承诺我的,但能不能回去,什么时候回去,回去以后能不能提干,谁又能保证我呢?” 程辛苑的话是无奈,也是事实。司迁业当初说,处于朋友的角度不想让程辛苑来临尘县,就是这个考量。四年前程辛苑离开边境中队,六年的人脉和积累全部报废;在左城市区待了四年,他又被打回临尘县,四年的努力又付诸东流。 司迁业为他的前途担忧,叹道:“辛苑……” “哎!”程辛苑赶忙制止他,“你可别说什么安慰的话,我不需要。我既然来了,就打算好好在这里干、帮助你,不是只想走个过场。我跟你说这些,是希望你开展工作时了解情况,万一曹冲他……” 程辛苑说到这里停住。曹冲在边境中队的年头不比他们少,如果程辛苑不来,这个副队长的位置说不定就是他的,程辛苑怕因为这件事,与曹冲生了嫌隙。 司迁业明白他的意思:“你放心吧,我觉得曹冲不是那种人。如果他有那种念头,我也会照实跟他说。” 程辛苑点了个头,司迁业又问:“晚上要给你准备个欢迎宴之类的吗?我没跟食堂师傅打招呼。” “哎哟,不用了。”程辛苑连连摆手。就算是真心实意回来帮司迁业,他重回边境中队也是“降职”,他离开时没跟大伙说、没让大家送,就是有点好面子。谁不想风风光光呢,可程辛苑遭遇的这些事,哪一件都不风光,何必搞什么仪式感? 两人接下来又谈到程辛苑回归后,工作和排班的问题,还提到高考执勤。距离高考还剩不到一个星期,最近这段时间的重点工作就是高考的安全保障。聊完这些,程辛苑从司迁业办公室出来,回了宿舍。 马全全已经把他的行李箱放进屋里。程辛苑当队长时是一个人单住,而且那间宿舍有独立卫生间。队长以下职务的人都是两人一间宿舍,因为中队的人数是单数,所以默认副队长住那间单人的宿舍。 程辛苑进了新宿舍,趟在其中一张单人床上,盯着对面那张空空如也的床发呆。他真的回来了,刚才见了那么多人,说了那么多话,这会儿独处时才有真实感,他是真的回到边境中队了。 还是那些熟悉的人,还是那些熟悉的工作安排,每件事都是熟悉的,程辛苑觉得自己仿佛根本没离开过,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。那种隐藏了期待、想大干一番的心情,又一点点复苏。 晚上,程辛苑、司迁业和曹冲聚在食堂吃饭。曹冲特意买了酒,司迁业担着队长的职务,没敢多喝,只喝了一杯,当作给程辛苑庆祝。程辛苑第一天回来,心里飘着朝气和开怀,没什么值得买醉的理由,和曹冲一边喝一边胡侃,也注意着量。 三个人聊到很晚,食堂里其他吃饭的人差不多都走了,这时,下午一直没见到的、去外出警的赵寻越回来了。 他一走进食堂,司迁业就赶紧招呼道:“哎,寻越,来!” 赵寻越看到程辛苑,并没表现出太多惊讶。司迁业提前告诉过他们,这个人今天回来。他走到那三人面前,直直盯着程辛苑。 “辛苑你不知道。”司迁业站起身说,“寻越这几年可优秀了。算起来最早他实习的时候,还是你带的他。现在看到自己的徒弟这么优秀,有没有很欣慰啊。” 司迁业要是不提这茬,程辛苑估计都想不起来,自己还算赵寻越半个师父。那段毕业实习的时间太短暂了,对于他们分开的四年来说,简直可以忽略不计。 程辛苑从椅子上站起来,注视着赵寻越。他们不是四年后再相见了,之前在左城市区就遇到过,只是在城市里的相遇,和在县城里面对面,总有不一样的感觉。程辛苑觉得,在左城市区里的赵寻越,跟自己有距离。那里的赵寻越,开着豪车、有牛逼的亲人、不恪守上下级关系,是完全跳脱警队系统外的另一个个体。 市区里的偶遇对程辛苑来说太过意外,今天他是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赵寻越的。他望着那人,笑了一下说:“很欣慰呀,赵寻越。” 之前见面太匆匆,程辛苑以为不会再相遇,没来得及仔细瞧瞧赵寻越。此刻他盯着赵寻越的脸,瞧着这位日后的队友,好好打量了一番。赵寻越与四年前相比,皮肤变黑了,而且有一些成熟。以前,赵寻越总是憋着股劲,如今他更坦然,更磊落。可能对方也做好重逢的准备了,赵寻越此时面对程辛苑的目光时,不会皱眉、不会负气,有一种勇敢又接纳的气势。 挺好,真的,程辛苑离开时就希望赵寻越可以长大。“小屁孩”在朋友圈发的那段话,戳中了程辛苑的心,让他感到这个曾经的“臭小子”,真的有在好好成长。看到赵寻越变好,有朋友,得到很多信任,可以自在地处事,不忧愁、不犹豫地成为他自己,真的是他们二人分开后,最好的结局。 “喂。”程辛苑从桌上拿起酒杯,举到赵寻越面前。 “嗯?” “敬你。” 赵寻越不明所以:“……敬我干什么?” 第59章 情趣1 “哈哈,不干什么。”程辛苑道。 赵寻越竟然还没改掉这个毛病,他以前就很爱问“为什么”,很想求得原因。 这时曹冲站起来:“敬你还问什么啊,还不快回敬一杯!” “哎,不用了!” 程辛苑想说没必要,搞得跟上下级攀关系似的,只要曹冲一说话,就总会把局面搞得很社会气。可赵寻越没拒绝,他拿起桌上一个杯子,开始倒酒:“那我也敬你好了。” 程辛苑讪笑着问:“呵,你敬我干什么?” 赵寻越拿起杯子,望着程辛苑,带着他特有的那种压抑的气场,和一丝丝莽撞的怅惘神气说:“没什么。” 他第一次知道程辛苑要回来当副队长时,内心很震惊。左城市区的相遇,赵寻越就当是意外,哪怕做了春梦也可以忽视,可程辛苑真实地回到身边,意义就不同了。无数的回忆与琐屑,像有如神助般迅速归位,程辛苑给他的印象和感觉,冲击一般回到他心房,黏牢在身体里。 赵寻越率先喝了酒,一杯见底,然后回望着对面三个人,面不改色。也许只有他自己预感到即将迎来什么,那是一种暂时不敢被捅破的放肆,一种狂躁,一种精力弥漫的感觉,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暴露,只能咬紧牙关忍着。 程辛苑见此,自己也喝光了酒,曹冲在一旁乐呵,看样子还挺高兴,想邀请赵寻越一起继续吃饭。 “我不了,我自己找点吃的,回宿舍了。”赵寻越对司迁业说,“队长,我回屋休息了。” 程辛苑一顿,司迁业说:“嗯嗯,早点睡吧。” 赵寻越转身走了,程辛苑才回过神来,这句“队长”是叫司迁业的。程辛苑在边境中队时,赵寻越从没叫过自己“队长”。有点可惜,程辛苑想,以后,估计也很难有机会听他叫了。 那晚三个人吃喝聊到很晚,程辛苑回到宿舍都十二点了。他本来没喝多少,但还是全身无力,躺到床上懒得去公共浴室洗澡,昏昏沉沉睡着了。 酒不醉人人自醉。梦里有个声音问程辛苑,这是你十年前从左城警察学院毕业,孤身一人来到临尘县,想要的东西吗? 不是。程辛苑终于可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了。十年前他22岁,想要大展宏图,想要干霄凌云,想要一帆风顺,想要风花雪月,十年后他三十二岁,这些都没怎么得到。可今天回到临尘县,见到曾经的朋友、队友、没能在一起的“小男朋友”,程辛苑又觉得,三十岁也不算什么。 三十岁就是新的十五岁。他可能还会走过许多平庸的时间,承受大量单调的日子,遭遇失望与失败,然而这些都没什么。他投身贫困县建设这件事,让他拥有了不可复制的丰富人生和深刻感受,那些组成了“程辛苑”这个人,也让他在此后长久的期待中,念念不忘,热血向前。 ======= 程辛苑正式回到边境中队,开始日常值班。在司迁业下发的高考执勤名单中,他看到自己和赵寻越、马全全分到了一组。 以前程辛苑是队长,他可以有意调开赵寻越,如今司迁业是队长,他只能服从安排。当然他既然回来,就做好了心理建设。卜安奇的事情过去四年,程辛苑走出了阴影,准备只把赵寻越当普通同事看待。 他等待着高考执勤时与赵寻越搭档,谁知在这之前,两人就又遇到了。 那天有位警员身体不舒服,临时需要有人替岗,司迁业就安排了程辛苑。程辛苑接到警情出车时,才知道他的搭档是赵寻越。 相遇来得这么快、这么突然,对两人来说都是猝不及防。可出警不似平常,没那么多时间给他们缓和,程辛苑上车坐到副驾驶,赵寻越开车驶出警队大院。 两人在车上简单聊了几句警情,再无话说。程辛苑盯着车窗,赵寻越认真开车,一刻钟后他们到了出事地点,赵寻越把车停好,两人下了车。 报警的是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人,他的车不小心撞了到前车,中年男人下车出来查看,结果在前车的后备箱里,发现了一个全身被绑的男子。 胖男人当即报警,程辛苑和赵寻越跟交警来的时间差不多,双方打了个招呼,程辛苑开始问询事发经过。那胖男人操着临尘县口音说:“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!是我碰了车,但一打开后备箱,这装的什么呀?这是个人啦!你们快问清楚是不是绑架啊?这可不关我的事啊!” 报警的中年男人主要罪责是后车剐蹭,这属于交警管理范围,程辛苑问清楚他的话,又和赵寻越走向前车。 这辆被剐蹭的车旁站着一男一女,女的把着车门,抽着烟,化着大烟熏妆,穿的很潮,眼线特别浓,程辛苑觉得她的假睫毛有三层那么厚。她旁边站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年轻男人,男人手里拿着一段很长的粉红色的“绳子”。 看警察朝自己走来,那女的扔了烟头。程辛苑和赵寻越走到他们面前问:“你们的身份证,拿出来看一下吧。” 那女的表情很拽,不屑地打量着警察,那年轻男人颤巍巍地找身份证,双手捧着两张身份证交给警察。赵寻越接过身份证,用手机里的警队系统核实他们的身份,程辛苑问:“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啊?” 那女的不说话,男的小声说:“警察同志,我们是夫妻,刚、刚结婚,没多久……” 哟,程辛苑有点小惊讶,这两个人的搭配倒是令人意外。他看那男的脖子上有轻微的勒痕,就问他:“你就是后备箱里被绑的人?” 那男的用请示的眼神看了一眼老婆,那女的无所谓道:“你说吧,还能怎么着。” 年轻男人叹了口气道:“……是、是我在后备箱里。” 这时赵寻越核实完二人身份,把身份证还给他们,对程辛苑说:“查完了,他们都没有犯罪记录,也没有案底。” 男人接过身份证,表情很羞怯的样子,程辛苑又问:“你们这是干嘛呢,夫妻小吵架,还是家庭大矛盾?” “不是、不是!”男人很快否认,“我们……我们没什么事……” “没什么事绑一个大活人在后备箱里?”程辛苑道,“有什么矛盾说出来,说出来我们可以帮忙解决的。” “唉……真没事警察同志,我们感情好着呢,真的。” 那男人欲言又止,畏畏缩缩,程辛苑肯定疑心,加重语气道:“我现在给你机会,坦白交代,有什么说什么。不要企图蒙混啊,不然带去你们去警察局问话。” “哎哟,别别别!不就躺后备箱吗,我们又没干犯法的事……” 那男的很明显怕事,一听警局着了慌,程辛苑道:“你赶紧说清楚了,不然谁知道你们干什么呢?你被绑在后备箱里……”程辛苑指指那女的,“我还怀疑是婚姻不合她要贩卖人口呢。” 那女的一听急了,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道:“你快点跟他说啊!” “好好好,我的祖宗!”那男的脸都红了,愁眉不展道,“两位警官,你们过来点……” 他把程辛苑和赵寻越拉到车的另一侧,背对着大街说:“我们俩,刚刚结婚,就、就、就……” “什么啊?”程辛苑都替他着急,心想一个大男人交代事情这么难吗?还没他老婆有魄力。 “就想……就想搞点,那什么……”年轻男人实在不好意思,都没敢出声,用口型说,“情、趣……” “什么?”程辛苑怀疑自己没听清,也怀疑自己没听懂,赵寻越也顿了一下。 “什么跟什么?”程辛苑又问。 “哎哟!警察同志你看清楚了,这个不是普通的绳子啦!” 程辛苑和赵寻越都低头去看他手里的绳子。这绳子不是普通的麻绳,是粉红色的、看起来很软的绳子。程辛苑还是没反应过来,赵寻越忽然说:“……SM?” “什么?” 程辛苑诧异地偏头看赵寻越,那人迎上的他目光,也有几分尴尬。 “对对对!”那男人拼命点头,终于找到懂他的人,“我和老婆就是随便玩嘛,真的没什么危险的事情啦。” 把一个活人绑到后备箱里还叫随、便、玩?程辛苑终于明白这对夫妻在做什么,既羞耻又恼怒,对那男人叫了一声:“什么?” 这不知是他今天说的第几个“什么”了,程辛苑觉得自己宛若一个“智障”。 第60章 情趣2 “你们要玩在家里玩,在路上这是干什么?报警人还以为是绑架呢知不知道?”程辛苑教训道。 “是是是,我们也不晓得会撞到嘛……算了算了,我的车有保险,他什么都不用陪,我们自认倒霉好不好。” 这人倒还觉得自己挺“豪气”,不让剐蹭的人赔钱,可他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程辛苑教育道:“你们这样非常危险!今天只是剐蹭,万一发生别的问题呢,要不是轻微的摩擦、碰撞,要是追尾怎么办?你连逃的机会都没有知道吗?!” 那男的应付地频频点头,程辛苑心想不能只教训他,正打算走向那个女的,发现赵寻越纹丝不动。 “喂,你发什么呆呢!” “……啊?”赵寻越的表情有点飘忽,定在原地,盯着那男的手里的绳子,慢了半拍才跟上去。 程辛苑又教育了那女的几句,那女人根本不在意,一副左耳朵进、右耳朵出的不屑神情。最后程辛苑留下他们的电话,交警也处理完事故,程辛苑跟那个胖报警人交代了几句,那胖子似乎比他还大惊小怪,直接说:“我的天哪!我真是老了,我真的理解不了!这是有病吗?” 他的声音太大,传到那对年轻夫妻耳朵里,那女的二话没说,上车后狠狠甩上车门,车门发出“啪”的一声,感觉像发出一个大写的“不爽”。那丈夫支吾地跟警察说了句“再见”,屁颠颠上了副驾驶,两个人开车走了。 事故处理完,程辛苑和赵寻越也开车走了。回中队的路上,程辛苑发出跟胖报警人一样的感慨:“现在的年轻人,脑子里都想什么呢?” 他这句有自言自语的意思,也有想跟赵寻越交流的意思。可那人开着车,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,程辛苑直接冲赵寻越问:“喂,跟你说话呢,你们年轻人脑子里都想什么呢?” 程辛苑总是这样,赵寻越不爱搭理他的时候,他总想找点事。看那臭小子忽视自己,他就不爽,也想借机会教育一下年轻人,别“剑走偏锋”。 “我……”赵寻越顿了顿道,“我在思考呢。” “思考什么?” 赵寻越目视前方,脸上闪过一丝仓皇,但很快恢复了平时的表情。程辛苑忽然想到方才赵寻越首先反应过来“SM”,心中一惊,难不成这小子也有这种爱好? 卧槽!程辛苑瞬间就尴尬了。爱和性一样,是必不可少的事,但国人总谈爱,对性避之唯恐不及。程辛苑到不是认为今天遇到的小夫妻奇葩,他可以理解各种爱好的性|癖,今天这件事他生气的点在于,这对夫妻把这件事带到大街上来,很容易发生事故,没有分寸。而且程辛苑想不通的是,把丈夫绑在车里,到底满足了什么癖好,到底能产生什么愉悦的感觉? 所以赵寻越也在思考SM?也在思考绑个人在后备箱里的乐趣?呃……程辛苑心里有点慌,赵寻越不回话,他不好继续这个话题,也不好突然住口,不然会显得更难堪,他只能默默找补一句;“你怎么……你怎么今天有点不在状态啊……” 赵寻越依旧不语,程辛苑见好就收,两人安静了一路,直到车开回了中队。 整个下午都没有新的警情,程辛苑和赵寻越也没再搭档。晚上,执勤的曹冲回来,程辛苑跟他去食堂吃饭,一边吃一边讲今天的经历,把曹冲笑得够呛。 “你笑什么?”程辛苑无语地看着他,“反正我是不明白,绑在后备箱里是什么情趣?” “嘿嘿嘿,爱情的滋味你这个老男人不懂。不是绑在后备箱里有情趣,是谁绑的、谁被绑、谁解绑、解绑以后做什么,懂?” 曹冲还挑眉冲他做表情,程辛苑冷笑道:“呵呵呵,不懂!你好像很懂啊冲哥哥?” “嗨,还行吧,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~” 程辛苑顺着他的话接道:“我天,看不出你还有绑猪的爱好呢,够独特的。” “你还贫上了?”曹冲凑近他坏笑,“程副队长,小心以后你老婆绑你哦~” 曹冲说这句话时,赵寻越刚好走进食堂。程辛苑和曹冲坐得靠近大门,一眼就看到他。赵寻越和他们四目相对,表情有点发窘,也不知是听到这句话吓的,还是没吃饭饿的。程辛苑立刻掩饰道:“你来吃饭啊……一起坐吧,来吗。” 他说着还为赵寻越拉开旁边的一个椅子,这时身后传来马全全的声音:“寻越,坐这边吧!” 程辛苑转头一看,马全全和卫琛平在他们身后隔着好远的地方,坐在一起吃饭,马全全挥挥小手,正招呼他的小伙伴呢。赵寻越就对程辛苑说:“我跟他们一起好了。” “哦,好。” 等赵寻越走了,曹冲又“啧啧”几声,程辛苑问:“你干嘛?” 曹冲小心翼翼地瞥了那几个“小孩”一眼:“你看,就那三个人,冲哥哥我也很为他们担心。” “哈?你担心什么?”程辛苑心想我这个副队长还没担心呢。 “你看,首先来咱们队最早的小马,来之前就没交过女朋友,来之后这几年更没有,照这种状态发展下去,必然变成铁打的光棍啊。他是我带的第一个徒弟,我着急啊我!” 曹冲说着做出一个“哀其不幸怒其不争”的表情,把程辛苑给逗笑了。 “再说小卫,算我第二个徒弟。他这人吧,太——太太太——太沉默了!我带他出警的时候,根本就是单口相声你知道吗,就我自己说、说、说,他从来不回应我,我一度以为他有听力障碍!” “哈哈哈。” 程辛苑忍不住笑开,笑完收住又回望了那三人一眼,好奇地问曹冲:“那赵寻越呢?” “他也是话少,不但话少他还优秀,这更危险你知道吗。” “为什么,优秀还危险?” “很危险!优秀代表什么,代表自控力强,控制欲强。控制欲越强,心理越压抑,行为越扭曲……”曹冲压低声音说,“搞不好,他就是暗地里喜欢玩捆绑的那个!” 卧槽!程辛苑嘴里的饭差点吐出来。回程时他刚在猜赵寻越难道也有SM的爱好,曹冲就赤|裸|裸地说出来了,他自己瞎猜猜就算了,曹冲这么一说,程辛苑反而觉得心中有点不适。 曹冲是马全全和卫琛平的师父,程辛苑也算是赵寻越的半个师父啊,他还没说自己的徒弟不好呢,曹冲倒先腹诽上了,程辛苑内心有点“我家小孩凭什么你来点评”的心思,反问曹冲:“我说你来了临尘县,也没见你找到对象啊,怎么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,对别人评头论足?” “嗨,我那是……” “唉,有些人就是这样。”程辛苑不等他说完,打断道,“明明自己感情实践经验为零,点评起别人的爱情来,理论知识能填满整个太平洋,哼哼哼。” “你这就没意思了程辛苑,谁感情经验为零啊,你说谁呢……” 他们又逗贫了几句,赵寻越打完饭走过来,盯着程辛苑和曹冲“腻腻歪歪”的背影看了一会儿,才慢吞吞坐到马全全身旁。 当天晚上,赵寻越一个人去公共浴室洗澡。他这几年依然受不了,和一大堆男的脱光了一起洗,所以每次都是等到深夜单独去。 卫琛平早习惯了他这个毛病,从来都自己先睡。他们当了四年室友,一直都是“半熟不熟”的状态。这个不熟对赵寻越来说挺好,自从他被选为优秀警察后,总能感觉有些人,有意无意想跟他亲近,可赵寻越并不想刻意维持“友情”这种东西。像卫琛平这样,四年如一日的只当“室友”的相处,反而让赵寻越没什么压力。 他穿着背心和短裤,拿着洗漱用品出了屋,晚上十一点半,公共浴室基本没人了,可他刚走进去,就看到程辛苑在水池前刷牙。 作者有话要说: “馨魅露儿”这位小可爱,你昨晚的评论好像被晋江吞了是不是~我没来得及回复,今天下班回来一看就没有了,你可以再补上哈^^ 第61章 情趣3 警队的公共浴室分为三间,最外面一间是刷牙、洗脸的水池,里面是更衣室,再里面是公共浴室。程辛苑现在不是队长,宿舍没有独立卫生间,肯定会来公共浴室,只是赵寻越没想到他会这么晚来。 赵寻越进屋后有一丝紧张,不知程辛苑是洗完澡了还是没洗。程辛苑看到他也颇为意外,吐完嘴里漱的口水,故作镇定地问:“来洗澡啊?” “……嗯。”赵寻越站在门口,没敢往里面走,他不确定如果对方还没洗澡,他是要跟程辛苑一起洗,还是立刻转身出去。 “快去吧,我洗完要睡了。” 程辛苑好像知道赵寻越心中所想,主动说。他最后倒完漱口杯里的水,把所有东西都装进脸盆,要拿起脸盆走时,突然瞧见赵寻越的小腿。 平时执勤时大家都穿着警服,警服是长裤,看不到腿部。来洗澡的赵寻越穿着短裤,两条腿赫然出现在程辛苑眼前,还有腿上那触目惊心的烧伤。 那一刻,程辛苑差点把脸盆摔到地上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他渐渐接受了卜安奇一家的去世,也学着忘记和向前走。他总以为马沟乡的事故,给他留下的伤害比其他三个警员都深刻,毕竟四个执法的警察中,程辛苑跟卜安奇关系最好,而且他的处罚最重。但他看见赵寻越的伤才感受到,那次大火也给赵寻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。 赵寻越两条小腿都有烧伤,面积不小。烧伤的形状像当年丑恶大火的形态,熊熊燃烧的火焰是毒贩对生命践踏,是命运无情的碾压。程辛苑从没见过这伤疤,从没问过赵寻越救人的细节,更不清楚他恢复过程的详情,尤其不曾想过,赵寻越每天每夜对着这样的腿,是如何忘记痛苦、继续前行的。 程辛苑这一刻才发现,对于卜安奇的去世,他从来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,自怨自艾,忘了同样受苦的其他人。他有些自责,很懊恼,也挺内疚,一直盯着赵寻越的腿看。赵寻越意识到什么,没人愿意别人盯着自己的丑陋伤疤,他赶紧往更衣室走,对程辛苑说:“我去洗澡了。” “……好。” 赵寻越进了更衣室关上门,没立刻脱衣服,而是静默地聆听着。他竖起耳朵,听着屋外的动静,想确定程辛苑走没走。一秒、两秒、三秒,门外并没有走动的声音,赵寻越的心跟着紧张起来;四秒、五秒、六秒,他听见程辛苑在门的那边叹气;七秒、八秒、九秒,赵寻越终于听到脚步声,还有程辛苑脸盆里东西晃动的声音。 等那人走后,赵寻越靠在门上呆了几秒。更衣室里有浴室飘来的水汽,空气粘粘稠稠的,他感觉胸腔不是呼吸了空气,而是某种淡淡的愁闷。 赵寻越稳定好情绪,很快洗完澡回了宿舍。他躺到床上,心中默念“快点睡着、快点睡着”,他想赶紧进入梦乡,忘掉身边的一切。睡眠是最好的放松武器,是失忆的药,是忘情的水,可以除去大脑里的胡思乱想。 然而这晚,赵寻越又做梦了,而且比上次抽烟、强吻程辛苑的梦还要夸张。上一次他的梦里还有警队大院、有夜晚、有铁门,时间地点、道具香烟一应俱全。而这次梦里只有一张床,赵寻越看不清在哪里,看不清什么时间、什么季节,他躺在床上,盖着被子,面对天花板。 他想翻身,想看清身处的空间,可他侧头后,发现程辛苑躺在他身边睡着。赵寻越惊悸、紧张、仓皇又焦灼,他按捺不住,手心里全是湿汗,而程辛苑闭着眼睛,安详又平静。赵寻越想出声喊对方,问问程辛苑这是哪里,可嗓子是哑的,喊不出声。 赵寻越又急又燥,这种急躁一方面是他对时空未知的恐慌,还有一种隐隐的可怕的冲动,尤其是他瞧见程辛苑安静的脸时——他从来都觉得程辛苑长得太过少年气——赵寻越胸中忽然涌动着某种莫名的焦躁,呼之欲出。 他好想大叫,他哑着嗓子发出“啊啊”的声音,他想叫醒程辛苑,让两个人逃走,或者至少让程辛苑逃走。就在他暴躁不安时,被子突然从他们身上一点点滑落。 白色的被子本来盖住两人的脖子,然后慢慢退下,露出程辛苑的颈窝、肩膀,赵寻越呆住了,因为他看到程辛苑的上半身竟然被绑着粉红色的绳子,就是今天处理警情时,那个年轻丈夫手上拿的那种。 被子还在往下滑,露出程辛苑的前胸,绳子勒着他细白的皮肉。绕开胸前,被子继续下滑,又露出程辛苑的腹部,粉红色的绳子在他身上交叉、环绕,然后继续下滑,马上就要,马上就要……赵寻越本能地咽了下口水,方才的着急被惊讶和躁动取代,赵寻越感到自己在渴望,他贪婪地注视着下滑的被子,心里有头猛虎,恨不得下一秒撕碎眼前的猎物…… 下滑、下滑,粉色的绳子,白皮肤,捆绑……突然有一阵猛火攻心,赵寻越噌一下就醒了。 “嗯!” 赵寻越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意识到自己在宿舍,方才的一切都是梦,而是真切地感受到下身的难受和异样——他有生理反应了。上次做春梦时他睡在家里,还能大口地呼吸、惊叫,这回他对面那张床躺着卫琛平,赵寻越只能翻个身前胸贴在床上,咬牙使劲忍着。 他真的快要疯了。上次他梦到强吻程辛苑,是因为他妈妈发信息催他找对象,今天他和程辛苑处理完事故,晚上立刻就梦到把程辛苑绑了放倒在床。难道他每次遇到找对象、催婚、性|经历这些事情,都要把程辛苑当对象实验一遍吗? 呼……呼……呼…… 赵寻越整张脸埋在枕头里,尽量憋着声音,怕吵到卫琛平。他以为睡眠是良药,可以忘记不快和挣扎,其实睡眠才是恶魔,它像一个孜孜不倦的恼着赵寻越的妖怪,偏偏往他心坎里戳,给他一些奇怪的念想和甜头。 为什么是甜头?因为赵寻越惊讶地发现,当梦中被子退去,他看到程辛苑赤|身|裸|体的时候,他不再害怕和惊悸,反而有一种狂妄。男人的本能是兽|欲,赵寻越对程辛苑有了清晰的欲望,而他的理智又在提醒他、追赶他、束缚他。赵寻越感到自己走在分裂的边缘,一个声音跟他说“你能”,去强制、去征服、去战胜,一个声音跟他说“你不能”,要把持、要控制、要忘记。赵寻越认为理性是对的,所以恐怖地面对着欲望和冲动,由于傲气和固执不肯妥协。 他就这样在床上趴了很久很久,直到身下的反应彻底没了,才转过身正着躺好。对面那张床上,卫琛平的呼吸平稳,赵寻越终于踏实下心,重新闭上眼睛。 但他彻底不敢睡觉了,睡眠太可怕了。他怎么可以对一个男人有这么强烈的冲动?早在他四年前还未毕业、在边境中队实习时,就偶尔会对程辛苑产生异样的感觉。他当时理解为对朋友、“哥哥”,或者前辈的一种向往,可这种向往越来越过火了,他对大方、对他堂哥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。 难道他喜欢程辛苑吗?难道他喜欢男人吗?赵寻越虽然从小到大没交过女朋友,他不喜欢磨叽、娇嫩的小姑娘,但也没对任何男人产生过倾慕或爱恋。上学时他觉得爱情无聊,不想让爱情耽误了学业和保家卫国的心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他妈妈都着急了,赵寻越依然没有对哪个姑娘产生过心动,当然这也和他工作中接触女性少有关系。 难道是他太长时间没接触过女人,才对程辛苑产生异样的感觉?可他和马全全、司迁业、甚至和卫琛平相处的时间更长,也不会对他们有欲望啊。 赵寻越百思不得其解,28年的人生经验无法给予他正确的认知,他在怀疑、否定、好奇和苦闷中久久得不到答案,得不到解脱。他不敢入睡,在梦里他没有伦理和道德的约束,更加忘乎所以了。 怎么办?他睁开眼睛就想到程辛苑,闭上眼睛又强忍着不能睡,心里烦得要命,痛苦得要命。这种境况不能再持续下去,他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,不允许他混乱和浑噩下去。他一定要找到问题的缘由,认清对程辛苑的心意,而这认知的过程结局是悲剧还是喜剧,是死亡还是新生,他不知道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这章被锁了,我修改后又增加了一些结尾的内容。下章继续写后面的故事。 第62章 搭档1 程辛苑重回边境中队后,要经历的第一个大任务,就是高考执勤。高考是警队每年的重点安全保障期,它承载着千万人的梦想,警察就是护梦人,捧着千万个孩子和千万个家庭悬着的心,小心向前。 6月7日,高考第一天,清晨天还没亮,边境中队的警察们就前往各自的执勤点。程辛苑跟赵寻越、马全全一组,他是组长,开车前往县里的一所高中考点。 他们分到的这个考点,位置较偏,考生和家长相对较少。到了现场后,布置学校大门环境,围警戒线,和执勤的交警打招呼,和学校对接人联系,检查考场。等等工作都做完,七点一刻左右,考点前已陆续有学生和家长到来。 程辛苑、赵寻越和马全全在学校大门前执勤,联系疏通,维持秩序,快到八点时,校门口的考生、家长和车辆越来越多,8点20,第一门语文考试开始放人。前20分钟是人流最密集涌动的时候,程辛苑仔细盯着现场的每一处环境,组织人员有序入场,生怕发生事故。 大概8点40左右,人流开始变缓,大部分学生已进入学校,这时赵寻越从他站岗的位置走到程辛苑身边,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: “大越哥。” 程辛苑和赵寻越同时回头去看,只见一个高中生,穿着校服、背着书包,手上拿着准考证和笔袋。程辛苑根本没认出那男生是谁,听到对方叫“大越哥”,不免有几分惊奇。这个叫法似乎是赵寻越在市区的那帮朋友叫的,在边境中队很少有人这么称呼赵寻越。 那个高中生走到他们两人面前,赵寻越用一种难得的温和声调说:“才来啊,已经放人了,你快进去吧。” 那男孩看起来也是沉静的性子,冲赵寻越点点头,没拿笔袋的那只手微微举起来,冲赵寻越握了个拳。赵寻越笑了一下对那男生说:“加油啊,努力了这么久,你一定可以的。” 程辛苑听着他们的对话,心里更好奇了,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。那男学生说:“嗯,会加油的,我进去了。” “去吧,我在这……”赵寻越注意到程辛苑的目光,立刻改口道,“我们都在这,等着你。” 那男生好像真的收到鼓励,怀着善意也望了程辛苑一眼。程辛苑看出他肯定是来赶考的学生,虽然不认识,也顺着赵寻越的话鼓励道:“嗯嗯,加油。” “谢谢。” 男生道了谢,一步步走进学校大门。程辛苑望着他的背影问赵寻越:“这谁啊?” “……你看不出来吗?” “嗯?我也认识?”程辛苑更惊奇了,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男生的背影,“啧,不知道啊,实在看不出来……我以前也不认识什么本地的学生?” 难道是他以前在临尘县当警察时,碰到过的学生?可程辛苑走了四年,执法办案遇到过那么多人,不可能每一个都记住。 赵寻越说:“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边境中队那天晚上吗?我跳海救了一个要自杀的男孩。” “啊?!” 程辛苑叫了一声,他记得赵寻越第一天来、记得赵寻越跳海、记得赵寻越救人,唯独不记得被救下的人。赵寻越在这件事里留给他的印记更深,以至于他忘了其他人。 “就是那个男生,叫崔志。” “哦哦,我有印象了。”程辛苑想起来了,“他都这么大了?今年高考?我记得那时他特别瘦小……” “四年了,他那时候14岁,初三,今年刚好高三。” 是啊,四年了。那是赵寻越来边境中队第一次出任务,那时他勇敢也莽撞,狂热也任性,他不顾命令跳河救人,程辛苑批评了他,结果事后被救的小男孩主动来警队找赵寻越。 程辛苑还记得,当时赵寻越安慰崔志,说了一句特别中二的话。他说希望崔志,努力从不公平的世界里走出来。时间过得真快,四年的时间,成年人的身体不会有太多变化,却让一个男孩从小孩变成少年,从走投无路的要自杀的小孩,变成稳重地迈进高考考场的少年,去追梦,去拼一个未来的人生。 程辛苑颇为感慨地说:“他现在情绪怎么样了,家里还好吗?没想到,他还能认出你来。” “他爸爸生意做大了,家里富裕了一些,回家的时间也多了。崔志想考警校,这些年我和他一直有联系。” “哈,他是把你当成他未来努力的目标了吧,赵警官。”程辛苑转头看他。 “我觉得不是。”赵寻越道,“他是把警察这个职业,当成未来的目标。” 赵寻越也望向程辛苑,他说这句话时,态度非常诚恳,程辛苑感觉自己被什么震了一下。那感觉非常微妙,好像四年的时光里,长大的不仅是崔志,还有赵寻越。程辛苑立刻别开目光,随口说:“哦,那挺好的,那挺好。” 那挺好的。每个人都不应该做一年前、一天前、甚至15分钟前的那个自己。人天生拥有经历、变化、以及成长的权利。对崔志,对赵寻越,甚至对程辛苑自己,都是如此。 上午的考试时间一晃而过,语文考试散场时,程辛苑又看到了崔志。那男生一出校门,就到处找赵寻越。程辛苑叫了他一声,把他引到赵寻越执勤的点位,崔志说语文发挥很好,尤其作文题答得非常顺手,赵寻越让他不要太骄傲,保持好心态,回家休息,迎接下午的科目。 程辛苑在一旁听着,仔细观察着崔志的样貌。他真的认不出这个男孩了,看着崔志和赵寻越说话时稳重、自信的样子,程辛苑忽产生了一点感触。 对程辛苑漫长的职业生涯来说,很多事情都会习惯、甚至麻木,崔志对于程辛苑,不过是个普通的自杀未遂的男孩,却是赵寻越接触到的第一条活生生的、求救的生命。如果当初不是赵寻越违抗命令、拼死相救,不是他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情开导崔志、鼓励这个男孩,那么四年后的崔志,会长成现在的样子吗? 程辛苑带着这样的疑问,目光又转到赵寻越身上。刚好崔志要离开了,赵寻越忽然道:“对了,这个警察……哥哥,程警官,也是四年前救你的人。” “是吗?” 崔志赶紧望向程辛苑,眼中透着一种激动,程辛苑说:“哦哦,就……我当年……和赵寻越一起执勤的。” 他没说自己当年是边境中队的队长,这对崔志来说也不重要。 “谢谢您,谢谢您。” 崔志说了两遍,还鞠了一个躬,程辛苑有些不好意思:“没事没事。你赶紧回家吃饭吧,下午加油。” “好的。拜拜大越哥,拜拜程警官。” 崔志走后,学生疏散得差不多了,程辛苑、赵寻越、马全全三个人轮流在路边吃了配送的盒饭,下午继续执勤。 下午场的数学考完,第一天的执勤顺利结束,晚上回到边境中队,每个执勤点的组长到小会议室开会。会议由司迁业主持,汇报各组当天的执勤情况,有困难的主动报备。 会议结束前还有一项内容,天气预报显示明天会有雷阵雨,司迁业从原来没安排高考任务的警员里抽调了一些人,分配到高考执勤中。程辛苑这组加入了卫琛平,由原来的三个人变成四个人。 司迁业散会后,程辛苑打算把三个组员召集到自己屋里,再嘱咐几句。他先去了赵寻越的宿舍,刚好赵寻越和卫琛平都在。 程辛苑从没来过这间宿舍,他没走进去,靠在门口说:“小卫,明天你跟我们组去考点执勤。你俩来我屋吧,简单开个会。” 赵寻越愣了一下,他也从来没进过程辛苑的新宿舍,没想到第一次进去是因为这种情况,还是跟这么多人一起。 作者有话要说: 1、上一章被锁了,我修改后又新增加了结尾,大家没看过的可以再看一下,这章就继续往后讲新内容了。每晚22:35更新,大家有空的话就更新后及时看哈,因为后面还有一些隐形车,不知道会不会被锁。 2、本章涉及崔志的内容,忘记的可回顾3-6话。 第63章 搭档2 “有人看见小马吗?”程辛苑问。 “我刚才洗完澡,他正好进去。”卫琛平说,“估计应该洗完了。” “哦,那谁去叫他一下?” 赵寻越不想去。一是他向来不跟警队的人一起洗澡,二是如果卫琛平去找马全全,他就能有一小段单独和程辛苑相处的时间。虽然这一小会儿仅仅是走进程辛苑的宿舍,什么也做不了,但迈入程辛苑房间这件事,本身就能给赵寻越带来愉悦。 而卫琛平好像探得自己室友的心意似的,主动说:“我去叫吧。” “好,待会我房间见。” 程辛苑说完往自己宿舍走,赵寻越二话没说跟着出去。卫琛平也出了宿舍,走向公共浴室,他刚进洗漱间,就见马全全抱着脸盆走出来。 马全全刚洗完澡,头发还是湿哒哒的,抱着小脸盆的样子,真像个刚成年的大学生。卫琛平看着他说:“刚好找你。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高考执勤,副队长说去他屋里开个会。” “哦,好哒!我我我,我先把脸盆放回屋。” 马全全走过他身边,一股香喷喷的洗发水的味道飘过卫琛平鼻端。他瞥了一眼马全全的脸盆,里面装着大桶的洗发水,上面画了一个简笔画的小动物。 等马全全和他擦肩而过,走向自己宿舍,卫琛平才后知后觉地说“哦”,也不知这句“哦”是回应马全全,还是看到那瓶可爱洗发水的反应。 卫琛平没有立刻离开,凝神望着马全全的背影。那人穿着拖鞋,一跳一跳地跑回自己屋里,马全全明明比卫琛平大一岁,但状态像个没长大的学生仔。 等马全全从宿舍出来,看到卫琛平在外面等他,笑着说:“走吧~” 卫琛平向他走过去,没有跟他并排,两人朝程辛苑的宿舍走,保持了一点距离,但马全全洗发水的味道还是飘了过来,卫琛平没忍住小声说:“……你好香啊。” “……啊?” 马全全没听清,转头看他,这个动作使香味又涌了过来,这种气味让人陌生,也叫人心悦,带着令人安静的清香。 “什么啊……”马全全伸出一只手挠挠头,卫琛平的目光停在他的手上。 卫琛平记得来边境中队的第一天,那晚下着大雨,马全全主动脱下雨衣外套给他穿。当时卫琛平根本不想出警,接过雨衣时,碰到了马全全的手。 “没事。” 两人走进程辛苑的宿舍。这屋子和普通宿舍一样有两张床,程辛苑平时都睡靠墙的那张,另一张床上,赵寻越坐在靠里的地方,卫琛平看了他一眼,很自然地挨着赵寻越坐下了。 “副队长,我来啦。” 马全全进屋后跟程辛苑打招呼,然后挨着卫琛平坐下。程辛苑道:“今天辛苦大家,明天有雷阵雨,天气预报有说下一早上的,也有说下一上午的。明天肯定任务重,大家提起精神。” “明白!” 马全全最先回复,卫琛平说“收到”,赵寻越点点头,没说话。 “既然是四个人,我给大家分下工。今天执勤的时候,我发现校门左边路口的车流,疏散特别慢,那里是下陷地形,下雨肯定积水。明天咱们分三组行动,马全全和赵寻越还分别按照今天的位置执勤,我和小卫在左边路口,一旦暴雨积水,小卫帮助交警疏导交通,我和环卫处理积水。” 程辛苑说完看了一圈对面三个人,继续说:“我怕今天夜里就会下雨,所以明早咱们提前出发,大家穿上雨鞋、防雨的制服外套,再多拿一件衣服,免得淋湿了穿着不舒服。小卫没去过那个考点,明天到了我再给你介绍地形。没问题的话咱们就散会,大家早点休息。” 程辛苑的话简单明了,干脆利落。主要他执勤回来直接开会,没吃饭,这会儿着急去食堂搞点吃的,也不想耽误其他三人的时间。 三人陆续出屋,程辛苑正准备脱下制服,换身舒服的衣服去吃饭,赵寻越走到门口,忽然停住。 程辛苑解开上衣的两颗扣子,顿住没脱,一只手把着领子问他:“怎么了?” 赵寻越盯着他露出的脖子,别开眼神说:“明天,要不要多拿几条毛巾?” “哦,我知道。刚才没说,我准备给大家带着呢。”这小子竟然变细心了,程辛苑挺欣慰。 “嗯,那明天去的时候,我开车吧。” 赵寻越好像在谁开警车这件事上特别执着,以前他们去马沟乡开山路,程辛苑不放心,这会儿在临尘县里面开车,程辛苑就不跟他争了,点点头说:“行。” 赵寻越还不走,程辛苑又多解开一颗扣子问:“……还有事?” 赵寻越正眼望他,程辛苑三颗扣子都解开,露出胸前的一小片浅色肌肤,赵寻越盯着盯着,神思缥缈,不知在想什么,没头没脑地说:“……晚安。” “哈?” 程辛苑不自觉笑了,心想这刚什么时候,晚饭还没吃呢,晚安什么,嘴上却莫名其妙地跟着说:“晚安吧,明天见。” 第二天一早,天空下起小雨。程辛苑到食堂吃早饭,吃完看到马全全和卫琛平一起走进来。 “你们快吃吧,吃完出发。赵寻越呢?他起了吗?” 马全全说:“他已经吃完了,好像去警车那边了。” “好。” 今天下雨,所有人都穿了警队的荧绿色制服外套。雨不大,程辛苑带上外套的帽子,一路小跑向警车,远远看到赵寻越带着帽子站在车旁。 “你干嘛呢?” 程辛苑跑过去,赵寻越正往后备箱里装暖壶和纸杯。 “待会雨下起来可能会天冷,我带点热水给大家喝。”赵寻越说。 “哟?”程辛苑轻出了一声,有些意外,又好像有丝讪笑。 “怎么了?” 赵寻越敏感地反问,程辛苑立马说:“没事,挺好。我去屋里拿毛巾,等小马和小卫吃完饭,咱们出发。” “好。” 程辛苑回屋的路上,又看到司迁业神色恹恹地从宿舍出来,程辛苑赶紧停下脚步叫:“迁业,你怎么了?” “……没事,你们要出发了?” “对,你刚起?” 司迁业脸色不太好,摇着头说:“昨天吃坏东西了,胃疼一晚上了。我能撑住,你们快走吧,我也要走了。” “你们那个考点是重点区域,考生多、来往的人也多,你要有情况的话给我打电话。” 司迁业笑着点头,程辛苑进宿舍拿昨晚收拾好的毛巾、纸巾,之后上了赵寻越的车,和吃完饭的马全全、卫琛平一起出发了。 到了考场,雨水开始哗啦啦地骤降。由于大雨,考生和家长都提前到来,学校门口车声、人声、雨声,水泄不通。八点的时候,雨越下越大,暴雨倾城。校门口已经完全被学生和家长堵住,程辛苑跟学校方面商量,先让学生进校门,在操场上等着,这样能疏散一部分人流,免得所有人堵在校门口发生危险。 八点二十,学校的教学楼准时开门放人,学生陆陆续续进入考场,一部分家长因为大雨提前离开了,程辛苑和卫琛平按昨天分配的任务,分别去协助其它工种。九点整,理综开始考试,学生基本进场完毕,家长和车辆慢慢减少,校门口的执勤压力变小,赵寻越和马全全就兵分两路,去帮另外两人。 赵寻越肯定要挑程辛苑了,他都没跟马全全商量,干脆就说:“你去帮交警吧。” 他没有说“我去找程辛苑”,而是直接分配给马全全任务,让人第一反应是执行而不是思考。小马这个实心眼点点头道:“好的,我去看看交警和琛平那边。” 马全全一走,赵寻越就冲程辛苑跑过去,那人正跟环卫工人一起扫水,赵寻越要了把扫帚,二话没说在他们旁边跟着干活。 程辛苑余光看到他来了,大雨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声音,程辛苑没心思夸赵寻越主动,也没心思跟他打招呼,两人就默默地扫水。突然,程辛苑的扫帚杵到水坑里的什么东西,他穿着雨鞋脚下一滑,幸亏旁边赵寻越眼疾手亏,拉了他一把。 被抛弃的扫帚立刻倒在水中。程辛苑已经站稳了,正想跟他说谢谢,但赵寻越又猛地用力,一把抱住了程辛苑。 第64章 搭档3 这个动作、在这个场合,显得特别多余且不合时宜。程辛苑滑倒的程度,仅需要有人扶他一把,赵寻越显然不是要扶他,而是一开始就打算抱住他。 他们隔着外套制服,隔着雨幕,抱在一起。这一抱其实很短,也就几秒钟,但他们两人都感觉,时间线被刻意拉长了。 临尘县的记忆总和雨水脱不了关系。比如四年前赵寻越刚来边境中队时救下崔志,再比如他们二人以前搭档时,帮助过雨夜里离家出走的老头,再比如他们单独在警车里,车外下着大雨,车里赵寻越想吻程辛苑额头上的水珠。 雨愈下愈大,宛如水点要抢着下地。程辛苑其实误会赵寻越了,赵寻越真不是借机“占便宜”,而是扶住程辛苑时脑袋一热,特别想抱住他。 雨水容易让人充满欲望,渴望酣畅淋漓,渴望冲破桎梏。赵寻越千百次地问自己,为什么会对程辛苑的身体、对这个人产生不可捉摸的靠近和渴求,程辛苑不过就是个边境中队的队长而已,这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,让赵寻越日思夜想、不得安眠?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,拥有这种近乎渴望的想法,是正常的吗?程辛苑该不会认为他的举动奇怪或者变态吧? 赵寻越越想越多,越想越舍不得放开这个怀抱,他听见自己抱住程辛苑时,心房里砰砰的心跳。不同于梦里对这个人肮脏的贪慕,现实中的拥抱让人踏实且心动,赵寻越拼命想得到解答的疑惑、隐藏在梦中的狂乱,在这个拥抱里得到了某种释怀。大雨淋头,赵寻越抱住程辛苑时那股浓烈的妥帖感,如同雨水一般浇下来,洗涤他全身。 他抱住这个人,像抱住了整个世界的安逸。 被抱住的程辛苑有几分尴尬,还有几分疑虑。他的心也跳慢了一拍,喊赵寻越道:“哎哎,好了、好了……” 赵寻越明白对方想挣脱,可程辛苑说的话,又像某种回应。混乱的赵寻越仿佛觉得那人理解了自己的一切心思,给他迷惘的心路上点了一盏小灯。 程辛苑有点心虚,推开赵寻越说:“快把扫帚捡起来,快被水冲走了!” 赵寻越以为他是真关心执勤任务,乖乖捡起扫帚继续干活,等雨势减小,程辛苑又说:“行了,咱们去看看小马和小卫。” 赵寻越见他没因拥抱生气,心里还有点安慰,镇定着情绪继续执勤。其实程辛苑感受到赵寻越的奇怪,只是他比四年前成熟的地方是,他不会再让情绪直白地上脸了。四年前他喜欢赵寻越却发现得不到时,直接把人调开身边,现在他不会了,他会用理智按捺下心乱。 他们与另外两人汇合,雨越下越小,等上午考场散场时,雨还下着,天色已经晴朗了。中午家长和学生都离开,学校给执勤警察们准备了一间屋子,让他们休息调整。赵寻越把准备好的水壶、纸杯和毛巾拿到屋里,发给大家使用,只听跟学校老师寒暄完的程辛苑叫道:“小马,递给我一条毛巾。” 马全全和卫琛平都从赵寻越手上拿了毛巾,自顾擦头。明明是赵寻越在给大家发东西,可程辛苑偏偏叫马全全的名字。赵寻越抽出一条毛巾,没有递给小马,他走近程辛苑,一下把毛巾罩到他头上。 “啧,你干嘛?” 赵寻越没回答,上手就给程辛苑擦脑袋。他双手隔着毛巾,快速胡撸他的头发,程辛苑“哎哎哎”地叫,引来马全全的笑声:“寻越你干嘛呢,哈哈。” 赵寻越盯着程辛苑被白毛巾盖住的头,手上力气越来越大,心想你为什么不懂我的心思,要让小马给你送毛巾。程辛苑被他弄得心烦,一把拽下毛巾,两人的目光本来隔着屏障,猛地对视。程辛苑的脸又年轻又好看,头发像刚洗过一样湿漉漉的,被胡乱擦完,发丝乱七八糟地横着、斜着,他带点怨气地望着赵寻越说:“你有病啊。” “你有病啊”,这句话跟赵寻越第一次的春梦重合了,梦里赵寻越向他吐烟圈,程辛苑不耐烦地说“你有病啊”,下一秒赵寻越就全然不顾地亲了上去。 赵寻越被自己的想法吓到,现场不仅有他们两人,还有马全全、卫琛平、学校的老师、一起执勤的交警,赵寻越敢在这种地方设想亲程辛苑,简直疯了。 他急血攻心,脸一下通红,赶紧转身离开。程辛苑还想教训他一句,手机忽然响了。打电话的是司迁业,先问了他们执勤的情况,然后说自己这边上午发生了小事故,有位警察受伤,问程辛苑能否调个人过来支援,程辛苑立刻说没问题。 挂了电话,程辛苑叫道:“小卫,你……” 他瞥了一眼屋外,发现雨停了,天也放晴。 “怎么了?”卫琛平问。 程辛苑想起早上司迁业身体不舒服,这边的考点已经放晴,司迁业那边的考点是重点区域,遂想了下说:“……算了,还是我去吧。” 在一边给大家倒热水的赵寻越,马上敏感地问:“你要去哪?” 他给在场的人都分好了热水,唯独手里拿着一个纸杯,准备递给程辛苑。他带暖壶、带纸杯,当然是分给“大家”的,“大家里”,主要是给程辛苑。 而那人却说:“迁业那边发生了事故,少了一个执勤的人。他们在重点考区,人流压力大,本来想让小卫过去支援,想想还是我去吧。下午估计没雨了,我走了,让小卫替我昨天的工作。赵……” 程辛苑本想让赵寻越组织一下下午的执勤,在场三位警员中,赵寻越还算行动力强、想法周到的,可赵寻越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盯着他,手里拿着纸杯,捏皱了一点。 “怎么了?”程辛苑看着他,难道方才骂了句“你有病啊”,又闹情绪了? 赵寻越听他要去找司迁业,当下恨不得捏皱纸杯,直接扔进垃圾桶。他刚刚获得的安逸,就有人来瓜分了。 赵寻越入职边境中队时就看出来,程辛苑、司迁业和曹冲的关系非常好,司迁业和曹冲都叫他“辛苑”,这是警队里任何人都叫不出来的称呼,尤其是赵寻越。那三人之间有种奇怪的包围圈,赵寻越单独跟他们每个人都能相处,但他们三个凑在一起时,外人就无法介入。 赵寻越盯着程辛苑不说话,程辛苑来不及考虑他的情绪,对马全全道:“小马,下午你组织一下,有问题随时联系我。小卫,靠你了。” 马全全和卫琛平都说了“没问题”,程辛苑看都没看赵寻越一眼,立刻出了门。 他开了辆警车去找司迁业,下午一点半才到考点,到了以后先吃了盒饭,跟司迁业了解了地形,和执勤的交警、学校负责老师打招呼,下午两点二十,考生进场。 三点的时候,最后一门英语开考,程辛苑终于有时间缓和一下,司迁业问他怎么自己赶来了。 “这不是担心你吗。我早上看你脸色不好,反正不下大雨了,那边交给他们几个小年轻应该没问题。” 司迁业笑了说:“谢谢你,辛苑。” “跟我客气什么呀,为您服务,司队长。” “哈……” “对了,这两天太忙忘记跟你说。你记得赵寻越刚来临尘县时,救了一个跳河的小男孩吗?他今年高考,就在我们那个考点,昨天我见到他了。” “真的?” 司迁业回忆了一下,想起了崔志的事,程辛苑更是滔滔不绝把自己的惊讶讲给他听,讲着讲着,又想起来生气的赵寻越。重回边境中队后,程辛苑觉得赵寻越稳重了很多,可偶尔会有一些特殊的眼神,让程辛苑不得其解,又怕解读过多。 下午五点,校门口前又聚起家长,程辛苑执勤时,另一名警员忽然笑着对司迁业说:“队长,那个女生又来了,还看你呢。” 司迁业冲他指的地方看了眼,没接话,程辛苑立刻嗅到了八卦的气息:“谁谁谁,什么情况?” 第65章 吃醋1 “副队长你不知道吗?那女生昨天就来了。” “哪个哪个?”程辛苑赶紧问道。 “行了,好好干活。” 司迁业小声制止,那名警员不说话了,程辛苑碰了司迁业胳膊一下,司迁业轻轻摇摇头,没说话。 下午五点半,最后一门英语考完,大批学生涌出校园,脸上的表情和昨天相比大不相同。程辛苑羡慕地看着这些孩子们或开心或放肆的大笑,想着自己高考完的样子,忽然看到有个女生向司迁业走去。 “副队长快看,就是她~”一起执勤的警员说。 “怎么了,这姑娘到底是谁啊?” 那女生和司迁业说了几句话,然后校门口又蹦出一个考完试的年纪较小的姑娘,向他们走去。 “我不能随便说队长,哈哈,你还是问他自己吧。”警员说。 远处那三人很快结束谈话,两个女生走了,程辛苑远远看着司迁业,觉得他有些失神。 等校门口的考生和家长全部走完,为期两天的高考执勤工作彻底结束,警队和学校老师、交警等合作部门对接完最后的事宜,分别离开。 程辛苑和司迁业开着一辆警车,另一名警员开着另一辆,三人回了警队。路上,程辛苑坐在副驾驶上伸了个懒腰,还不忘八卦地打听:“怎么回事司队长,赶紧坦白,那姑娘是谁啊?” 司迁业开着车,神色有些落寞,程辛苑看他不愿意讲,小声打探道:“哎呀,看来真是有故事啊。” 司迁业沉默半响说:“很多年的事情了,你想听,我就讲讲。” 程辛苑做乖巧状点点头,司迁业道:“最早是四年前,那个女孩高考,我在她的考点执勤,最后一天考完试散场时,她走出校门突然冲我走过来。我当时有点警惕,你知道的,咱们看到这种情况,第一反应是要发生不好的事情,或者求助什么的。” “明白明白。”程辛苑说。他们干这行养成了一种习惯,就像程辛苑每次听到微信的声音,不会有惊喜感或者期待感,或是保持平常心看看发生了什么事,他的第一反应是,让我看看又有什么破事在等着我了。 司迁业继续说:“她向我走过来,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,我一看信封是粉红色的,大概猜到一点。然后她把信交给我,就要我的微信。” 说到这理,程辛苑大概有点印象了,好像当初边境中队的同事们还调侃过这件事。 “那你给她微信了吗?” “我当时在执勤,肯定不会给她。”司迁业说,“但是她的表情很真诚,还说这个信是感谢信,是感谢警察哥哥们辛苦工作的。” “哈哈,这小姑娘挺聪明。” “她都这么说了,我就把信收了,回去一看就知道,肯定不是感谢……至少不是感谢整个警队的信。” “哈哈哈,在她眼中的警察哥哥只有你一个人吧。”程辛苑笑道,“那后来呢?” “后来她就去市区上大学了。”司迁业说,“暑假她去上大一之前,来警队找我,又要我的微信。当时第一个接待她的是曹冲,我不想给,因为不可能有发展,可曹冲说了一句话,让我心软了。” “啧啧,这个恋爱经验很可能为零的冲哥哥说什么了?”程辛苑调侃地问。 “曹冲说我太保守了,只是给个微信而已,我好像把给个微信就当私定终身了。给个微信有一千种可能,只有一种是发展成爱情,几率很小的,让我别想多了。他这么说,我反而放下架子,就给了那个女孩微信。” 程辛苑听到“爱情几率很小的”这句话,眼神瞟向窗外。司迁业继续说:“后来她经常找我聊天,我也会回复她。大一暑假她从学校回到临尘县,硬要跟我在外面见一次。我出于想让她彻底放弃的念头,就同意了。” “啊,你们这是……约会了?” “当然不是。”司迁业说,“我告诉她,我们不合适,年龄、阅历,还有很多未来不确定的东西……就是那种缥缈无期的未来。反正我清清楚楚地拒绝她了。” 程辛苑点点头,司迁业的做法是正确的,如果不想发展,就不要给对方希望,因为爱人的心和被爱的心,都同样珍贵。 “之后她应该放弃了这个想法,也不找我聊天了,平时节日问候一下什么的。但后来,就最近吧,她给我发信息说,自己要毕业了,工作在临尘县。” “哇塞,她不会是?”程辛苑惊讶地问,“她在市区上学,没留在市区,又回来工作了?她不会是为了……” “我也有点这么担心,她没说开,我也不好问。”方才那种忧愁的表情,又涌到司迁业脸上。“昨天她表妹高考,她来送表妹,刚好遇到我,就聊了几句。” “聊什么了?她直说是为了你重新回到临尘县?” “没,没直接这么说,就……” “就什么?你快说呀。”程辛苑感觉在追一部连续剧,主人公还是最近亲的朋友,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结局。 “她问我,现在未来确定了吗。” “我天?!她这真是为了你、为了你……”程辛苑没忍住,从副驾上挺直身子,“那你怎么办?” 开车的司迁业看着前方,没有回答。程辛苑慢慢又靠回座椅上,他明白,这个问题很难回答。“怎么办”要回答的,不是几句话,或者一个解决办法,是一个承诺,或是一辈子的行动。 “那……那你喜欢人家吗?”程辛苑退一步问。不管年龄和地域差距,不管未来的结果,喜不喜欢这种事,总可以直接说明吧。 结果司迁业说:“我得想想。” “唉……你呀,就是责任心太强。”程辛苑道。 从他跟司迁业在警校认识算起,他们一起走过十多年的岁月,比程辛苑工作的时间都长。司迁业一直是个温柔、稳重、负责的人,这么认真的人,面对一个女孩长久的爱和付出,司迁业如果真的给出一个答案,就要用全部的行动去践行。 “别说我了,你呢?你在市区这么久,家里叔叔阿姨没问过你个人情况吗?” 司迁业知道程辛苑跟家里出柜了,程辛苑照实说:“有啊,怎么不问,他们当然关心了,可没合适的。” “我看你毕了业,就没再对这件事上过心。这么多年,都没有动过心的人吗?” 程辛苑说的是“没合适的”,司迁业问的是“动过心”,用的词不一样,表达的意思也不一样。程辛苑的性向,在社会上到底是少数,他说没合适的,是真没遇到合适的。而司迁业的意思是,你可能遇到不合适,但是喜欢的。 程辛苑遇到过谁,本身有点喜欢却又不合适呢?他一下子就想到赵寻越。 今天赵寻越奇怪的举动,再往前,他们在左城市区相遇时,他奇怪的举动,再再往前,赵寻越刚入职边境中队时,他奇怪的举动——这一切可能都指向一个答案,这个答案程辛苑要不要揭开,全凭他自己。他望着窗外,没回答司迁业的问题,陷入沉思。 还是不要了吧,程辛苑想。错过的,说明它不对,过去不对,未来也未必会对。他和赵寻越的相遇,总弥漫着一种会给对方带来灾难的预兆,比如受伤、比如降职、比如死亡。那就让它过去吧,让灾难过去,让悲伤欢愉都过去。 晚上司迁业组织了聚餐,犒劳大家高考执勤的辛苦付出,他和程辛苑、曹冲,还有几个年纪大的警员坐一卓,赵寻越、马全全和卫琛平等年轻人坐另外一桌。席间程辛苑那桌的人又喝又乐,尤其有曹冲在场,欢声笑语不断。 赵寻越远远望着他们,眉头微微皱着,饭也吃不下去。马全全和卫琛平吃完叫他一起离开,赵寻越有点不耐烦地说:“你们先走吧。” 马全全看他情绪不对,关心地问:“你怎么了?” “没事,我还没吃饱。” “可我看你根本就没吃啊,我以为你不饿呢。”马全全说。 “我……” 赵寻越还想找借口,卫琛平打断他,对马全全道:“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,咱们先走。” “嗯,你们先走。”赵寻越发现,最近自己室友的眼力价越来越强了。 第66章 吃醋2 卫琛平拉着马全全离开食堂,赵寻越一边用筷子无聊地巴拉着凉菜,一边去看程辛苑那桌。赵寻越以前还存过,程辛苑朋友圈里发的他和司迁业的一张合影。赵寻越心里焦灼得很,见不得程辛苑和司迁业、曹冲开开心心,但就是忍不住去看,每看一下都心烦一次,心烦一次就再看一下,好像用这种方式加重痛苦的感受。 最后,当他瞧见程辛苑有点困意的把一只手伸到司迁业的椅背上,从赵寻越的角度看去,那人简直像搂着司迁业似的,赵寻越终于忍不住了,啪的一声把筷子敲到桌上。 这声音引起程辛苑那桌的注意。赵寻越站起身,低着头,气呼呼地离开了食堂。其他人根本不在意他,只有程辛苑想到中午说赵寻越“你有病啊”,心里过意不去,站起身跟司迁业说:“我去下洗手间。” 他跟着赵寻越出了食堂,见那人没回宿舍,而是朝警队大门走去。 “喂,你干嘛去?” 赵寻越没想到程辛苑跟出来了,停下脚步,心里却更加置气,好像必须得把这份怨气表现出来,不高兴地说:“去买烟!” 程辛苑记得他心烦才抽烟,关心地问:“怎么了,发生什么事了?” “没什么,就是想抽。” 程辛苑老干部附体,教育着说:“吸烟有害健康,没事少抽点。你看我们这些老前辈,谁抽烟啊。我抽吗?迁业抽吗?……连曹冲都不抽。” 赵寻越听见那两人的名字,脱口而出道:“你们不抽,我就不能抽吗?” 赵寻越对司迁业和曹冲本人没有任何意见,甚至非常尊重,但只要这两人和程辛苑搭在一起,他就特别不爽。程辛苑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,皱了下眉道:“啧,好好的劝你呢,你这什么口气。” 赵寻越意识到语气太重,他明明渴望程辛苑的关心,但一见到对方的关心,又心态失衡,管不住自己的情绪。没有强烈好感的地方,也不会有强烈的嫉妒,赵寻越像故意引程辛苑生气似的,强硬地说:“我就是想抽。” 程辛苑眉头更重了,心想这小子今天吃枪药了,火气这么大。要是以前的“程大队长”,绝对要跟赵寻越杠上了,直接就冲他喊“我今天还就不许你抽烟了”、“你敢走出大院门一步”、“你敢抽我就敢揍你!”;而赵寻越梗着脖子看程辛苑的样子,也像无声的抗争,好像在说“我就抽”、“我就敢”、“你揍啊”。 可四年后的程辛苑的,到底不是四年前的程辛苑,随心动一起淡去的,还有执着的态度。不执着,也就不必动气。 “行行行,柴米不吃、油盐不进,去吧、去吧……” 程辛苑挥挥手,懒得管他。继续跟司迁业、曹冲一起吃酒聊天不好吗,何必跟这小子硬刚?可他转身刚要走,就听赵寻越大叫: “程辛苑!” 啧,真是没大没小!以前不叫“队长”就算了,现在连“副队长”都不肯叫。让你叫个称呼能死啊,干嘛非叫我全名?! 程辛苑烦躁地吼他:“你又怎么了?” “如果我是司队长,或者是冲哥,他们心情不好去买烟,你也会这么不闻不问、放他们去吗?” 程辛苑突然梗住。他理解赵寻越心情不好,可能是因为今天自己抛下他们单独离开,也可能是无意中骂了一句“你有病啊”,万万想不到,竟会扯到司迁业和曹冲身上。当赵寻越说出那两个名字时,程辛苑猛然想到,这小子该不会在吃醋吧? 程辛苑和司迁业、曹冲的关系,不是赵寻越能比的。他们三人实打实在边境中队一起待了好些年,在彼此最意气风发、最张扬肆意的年纪里。程辛苑和那两个人相处时,是他最放松、最平等的时候,而赵寻越来队里时,程辛苑已经是队长、已经非常成熟了。 “成熟”的程辛苑,行动、办事都有一套模式和应对办法,面对新人时更是拿着架子。他在赵寻越面前有一些前辈和上级的姿态,这种姿态注定了他们的距离。程辛苑曾经想冲破这种距离,跟赵寻越更靠近一些,但差距、顾虑和命运,没能让他们更加接近。就像两条平行线,无论间距再短,都永远不会相交。 赵寻越明不明白这个道理呢?很显然他不明白。他固执地望着程辛苑,心里想,你不会轻易放司队长和冲哥去买烟的,你会问清楚他们发生了什么事,你会想办法开导他们,安慰他们,陪在他们身边。你不会应付他们、疏远他们、嫌弃他们,你喜欢和他们在一起,那你为什么…… 赵寻越一个没忍住,直接问:“那你为什么不能管管我呢?” 你管管我,你来看看我。为什么我做梦总是梦到你,为什么我会对你有奇怪的感情冲动,你能告诉我吗? 赵寻越觉得自己在那三个人面前像外人,而他多么希望能成为程辛苑的“自己人”。程辛苑与那两人的每个动作、每句话,都像无形的刺在扎他,赵寻越焦躁不安,烦闷地敌视着每一个人。 可程辛苑反问道:“……我为什么,要管你?” 程辛苑曾经想管赵寻越。四年前在左城市区的那个酒吧里,赵寻越跟他的朋友们吞云吐雾时,程辛苑就不想让他抽烟。程辛苑想管赵寻越的,想靠近他、教育他、培养他、开导他,甚至爱他。那是一个即将三十的男人,对一个年轻警校生最单纯的憧憬、喜爱和向往。 如果你知道我当初经历了多少挣扎而放掉你,那你就不会这样朝我生气,可能还会,有些可怜我。 “……你去买烟吧,抽了,说不定还能消气。” 程辛苑甩下这句话就走了。就算赵寻越比四年前成长了,会照顾人了,做事稳重了,程辛苑仍然觉得他身上存着一种毛躁,不知这种毛躁是赵寻越没改掉的脾气,还是只对程辛苑才有的焦灼。 被扔在原地的赵寻越注视着程辛苑的背影,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:“我不想抽烟了,我想……” 他想抽自己。赵寻越的心胀到想要自己亲手捏碎,可把碎了的心捧到程辛苑面前让他看,都怕会扎到他。赵寻越太痛苦了,他的毛躁就像个仍在青春期的少年,觉得自己粗野又冒失,可悲又可笑。 他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出了警队大门,去小卖部买了烟。他不是真的想抽,而是觉得刚才那一通胡闹,买一盒烟,才算把这场自悲自喜、无奈又痛苦的戏演完。他拿着烟和打火机回到宿舍,根本没抽,而是放到桌上,自己瘫倒在床。坐在床上看书的卫琛平看到烟盒问: “你去买烟了?” “……嗯。”赵寻越躺在床上,闭着眼睛。 “不抽?”卫琛平又问。 赵寻越心不在焉地说:“不想抽了。” 卫琛平把书本合上,想了一瞬,走到桌边,盯着烟盒说:“那,能给我一根吗?” “嗯?”赵寻越有点惊讶,睁开眼睛看他,“可以啊……但是,我看你平时都不怎么抽烟啊。” “有点心烦,那我拿了。” “哦,好。” 卫琛平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,赵寻越好奇地问:“你心烦什么?” 卫琛平拿起打火机往宿舍门口走,打开门,冷不丁地说:“……人间吧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谢谢雾润嘉木给我的营养液哈~ 第67章 汗湿1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是周三,而当周周末,程辛苑刚好赶上两天连休。周四,他去找司迁业说了一件事,他想利用周末两天,去一趟马沟乡。 “我想去,看看卜哥。” 程辛苑的声音很低,“看看”的意思他和司迁业都懂,四年前卜安奇一家全死了,程辛苑说的看,其实是“拜祭”的意思。 “好。”司迁业理解他的心思,关心地问,“你怎么过去,我帮你找辆车吗?” “不用,我自己想办法。” 程辛苑不想让司迁业借职务便利安排车,他把这趟去马沟乡当成私事,是他自己、单方面、作为卜安奇的朋友,想去“看看”卜哥。 司迁业本想说如果你再等等,等下次下乡可以让你带队,不用单独跑这一趟。但他看程辛苑的情绪很低沉,就没说出口。四年前的事故,司迁业不是在场者,程辛苑可能对那件事有很多痛苦、沉重和遗憾,这不是司迁业随便劝几句就能安慰得了的,毕竟程辛苑为这个事故,搭上了四年的职业前程。 司迁业同意后,程辛苑就着手找车、订房,他打算周六去,在马沟乡住一晚,周日再回来。晚上在食堂吃饭时,他和曹冲说了这件事,一向聒噪的曹冲竟然变安静了,沉默好久才说:“去年下乡我去看过他们的墓,这周末我有排班,不然我跟你一起去了。” “没事。”程辛苑放道,“这四年里我从没去过,刚回中队又赶上高考执勤,好不容易周末两天连着休息,我自己去就行。” 曹冲想了想,又不出声了。程辛苑不想把氛围弄得这么伤感,拍拍他道:“行了冲哥哥,我就是去祭拜一下,你别这么颓丧好不好?” 曹冲跟司迁业不一样,司迁业有温柔、体贴,也懂得适当的沉默,而曹冲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,他突然问:“辛苑,你会不甘心吗?” 曹冲猛地这么正经,程辛苑有些不适,惊讶回道:“啊?” “就……怎么说呢……”曹冲顿了顿,“你又回来了,但是……” 曹冲说不出口,程辛苑明白他的意思。食堂这个地方人多嘴杂,程辛苑心思复杂,不愿多说。恰好这时赵寻越和马全全来食堂吃饭,马全全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,赵寻越一如既往的低沉不说话。程辛苑说自己快吃完了,就把座位让给赵、马二人,曹冲的话忽略过去了。 收完碗筷,程辛苑回了宿舍,躺在床上刷手机。他订好了马沟乡的住宿,还没找到车。浏览租车网站时,又想到曹冲的问话:辛苑,你会不甘心吗? 程辛苑重回临尘县之前,已经做了很多挣扎,既然来了,就是要好好工作,把一切都放下。今天同样听到自己要去马沟乡的事,司迁业没安慰他,没多说,给他时间自我治愈。司迁业毕竟不是当年的亲历者,倒是曹冲的问话,让程辛苑产生了另一种感觉。 当年的事故里,除了降职的程辛苑,曹冲、赵寻越、马全全都有不同程度的处罚。曹冲来边境中队的时间不短了,至今仍没升职,赵寻越双腿烧伤,马全全一个挺努力的小孩,没得到过任何奖励,身上还背着处分。 上次程辛苑看到赵寻越的伤,觉得懊恼、自责,他还忽视了一个问题,当年一同遭受处分的人,会不会因为那次意外事故的处罚,不平、不服、甚至不甘,也就是说,曹冲的问话,是不是其他人心中所想? 这种不服肯定不是针对警队处分的,程辛苑认为他们都不是小心眼的人。曹冲说的“不甘心”,应该是对没有抓到毒贩的恼怒、对命运无情的气愤、对卜安奇全家死亡的愤懑。可一味的怨气并没有作用,程辛苑在想,他是否能在以后的日子中,做点什么。 想到这里,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。程辛苑太专注、太凝神,被敲门声吓到,手机“啪”的一下砸到脸上。 “我靠……” 手机直直怼脸,程辛苑被砸得生疼,没好气地问:“谁谁谁谁呀?” 屋外敲门的人并不回答,只是一味敲门。程辛苑不耐烦地走到门口,嘴里叨念着:“谁啊大晚上……的?” 他打开门立刻愣住,门外站的人是赵寻越。程辛苑连客套都没有,直白地问:“你?……干嘛?” 赵寻越显然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,程辛苑甚至没把门完全打开,让赵寻越进屋。他不想,不想让赵寻越进他的屋子。那是一种小小的固执和坚持,他可以让司迁业、曹冲、马全全,让任何人进他的宿舍,但是大晚上的,赵寻越单独主动上门的话,就不行,不能进来。 天色渐暗,有阴影打在赵寻越脸上,使他的表情看起来特别严峻。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赵寻越似乎很犹豫,说了两遍才道,“冲哥说,你打算周末一个人回马沟乡去看卜哥?” 啧,曹冲这家伙真是嘴跟脑子一个速度。程辛苑有些后怕,不置可否地点了个头,准备接赵寻越的后招:“是……” “我跟你一起去可以吗?” 什么?程辛苑惊讶地望着他,赵寻越没有退缩:“你一个人怎么去?也不能开警车吧。我有车,我开自己的车从市区来的,我可以开车带你去。” 所以你是要给我当司机吗?程辛苑惊异的程度更大了一圈。赵寻越肯定不是只想当个司机,他只是找了个程辛苑不好反驳的理由。 “……” 程辛苑出了口气,想说什么,还没出声,赵寻越又道:“而且你肯定不知道墓地在哪,我知道,我带你去。” 听到“墓地”这个词,程辛苑皱了下眉。赵寻越的口气听得出着急,好像只把“墓地”当成一个普通的到达地,程辛苑心中有些抵触,他本就打算一个人去,于是问:“你周末不执勤吗?” “我可以、我刚跟……”赵寻越心急,结巴了一下说,“我找人换班。” “谁啊,小马?” “嗯。” 程辛苑轻笑道:“呵,那就是小马这周末休息咯?那他不想去吗,也许他想跟我一起去,你却强行跟人家换班。” “我……”赵寻越急着争辩,看程辛苑爱答不理的表情,又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。程辛苑就是不想带他去,跟换不换班没关系。 赵寻越一直看着他,也不反驳,程辛苑怕这小子像四年前要求去巡界似的“死缠烂打”,强硬道:“你好好上班执勤吧。排班排出来就是让大家遵守的,万一换班出事了怎么办?换来换去的不好。” 他说完微微扬起下巴,没出声,无声地问赵寻越听懂没,听懂就给个回答。就算程辛苑现在不是正队长了,那也是副队长,赵寻越对他该有的“收到回复”、该有的尊重,一个也不能少。 赵寻越这回既没“死缠烂打”,也没“以礼相待”,他低头想了一瞬,直接转身走了。 “呵……” 程辛苑嫌他没大没小,但至少“大事化小”了。为什么大事化小了呢?不知道,赵寻越来找他不是大事,可程辛苑怕跟赵寻越单独去马沟乡,会变成大事。 周五这天,程辛苑找到了租车门店的电话,租好了车,跟马沟乡当地派出所的人确定好墓地地址,还跟曹冲要了最新的地图,早早上床睡觉了。 周六一大早,他在食堂吃完早餐,背着简单的住宿用品正要走出警队大院,院里一辆黑车开过来,还向他鸣笛。 程辛苑纳闷地望着黑车,车窗缓缓打开,驾驶席里坐的正是赵寻越。 “你……你干嘛?” 程辛苑惊了,赵寻越好整以暇地说:“我也去马沟乡,可以顺路带你一程。” “你、你……” 程辛苑想说“你有病啊”,心想赵寻越真够可以的,以前他还会撒泼耍赖地求人,现在毛头小子长大了,有车了,招呼都不打一声,直接上硬的了。 程辛苑不愿大早上跟他争论:“我租好车了,不用。” 他说完大步往门口走,赵寻越的车就缓慢地跟在他身边,慢慢地开。 “啧。”程辛苑不得不停下来,“你干嘛?” 第68章 汗湿2 赵寻越很正经地说:“我告诉你了我也去马沟乡,你要是不愿意坐我的车,非得自己去,那你在前面开,我跟着你。” “哎,你是不是没完了?” 程辛苑很生气,赵寻越却不急,反而把车窗合上不再理他。程辛苑又恼又无奈,赵寻越这个愣头青,的确是能干出“一直跟着他”这种事的人。程辛苑不是吃素的,四年前他就因为“妥协”酿成恶果,四年后他绝对不会再“顺从”赵寻越。 “算了,你要跟是吧?跟就跟吧。”程辛苑对着车窗,无可奈何地说。 说话的人敢说,听话的人就敢干。程辛苑自顾走出警队大门,一路上赵寻越就慢悠悠地开车跟着他。等程辛苑走到租车门店,赵寻越把车停在外面,自己站在车旁,眼睛死死盯着程辛苑的一举一动。 程辛苑在店内办手续、拿车钥匙,转眼就瞥见门口望着他的赵寻越。那人双手抱臂,用一种看待猎物的深邃眼神看他,程辛苑拿车钥匙的手都颤了一下。 这小子的眼神越来越放肆了。以前赵寻越看程辛苑,再不满、再反抗,眼中也有几分敬畏,那是对程辛苑年龄和职位的尊重。现在他长大了,程辛苑的职务也降了,赵寻越的眼睛里有一种粗野蛮横的赤|裸感,搞得程辛苑心烦。 他假装不在意,出了门店也不理赵寻越,找到自己租的车,上车就走。后视镜里,赵寻越的黑车立刻跟上他,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在路上。程辛苑时不时瞟一眼后视镜,既想开快点甩掉赵寻越,又不敢开太快,怕后面的人执拗地追车,发生事故。 他就这么心烦意乱地开出了县城,车子开进山路后,他操心的性子又上来,既要小心自己行车,又担心后面的赵寻越开山路跟车危险。一般车队前进,第一辆车的司机都比较操心,开快了不是,开慢了也不是,程辛苑随时瞟着后视镜,注意车速,控制着车距。后视镜里那辆黑车突兀、孤独又直直地跟着他,程辛苑忽然觉得,这车好像它的主人。这么一想就走了神,车胎撞到一块石头,突然不动了。 “靠……” 程辛苑骂了一句,解了安全带下车,打开车盖。赵寻越停好车赶紧过来问:“怎么了?” 夏天天热,程辛苑额头上渗着汗,看着冒烟的发动机,又急又燥,没好气地说:“不知道!” 赵寻越听出他的火气,没说话,转身走了。程辛苑支起车盖,用手摸了摸发动机。天干物燥的,他那点仅有的维修知识都抛诸脑后,望着发动机,脑子里一团乱麻。忽然他感觉脸侧被一个冰凉的东西镇了一下,转头去看,赵寻越拿了瓶冰矿泉水和一个工具箱,把瓶身敷在他脸上。 “你喝点水吧,我来。” 那瓶水的凉意真的解了程辛苑心中的火。准确的说,他还没喝水,但因赵寻越的行为,心中的火一下清除了。他没想到在这么意外、烦躁的当口,赵寻越这个毛头小子能默默站出来,替他解决困难。 他拿着水后退了两步,把车前的位置留给那人。赵寻越把工具箱放到地上,有模有样地开始修车。程辛苑望着他。赵寻越穿着短裤和T恤,小腿上的伤疤露出来。程辛苑本能地不愿去看,又望向他的后背。 赵寻越穿了件黑色的T恤,后背汗湿了一片。他低头探进车盖里面的时候,整个脊柱的形状会透过T恤显现出来,再加上他胳膊上微微隆起的肌肉,有股邪火腾一下窜上程辛苑心头。 那是一种不同于方才的燥动,不是因为天热、车发动不了着急,而是一种强烈的迫切的意欲,涌流而出。程辛苑差不多明白赵寻越的意思了,这家伙这么上赶着照顾他、跟着他、甚至还吃醋,程辛苑再迟钝也该明白他的心思了。山路、夏天、空车、杂草、汗湿的T恤和男人的脊背,耳边有鸟鸣和风声,这些混乱的、没有特殊意义的事物全部呈现于眼前,程辛苑既是独立于它们的客体,又身在其中,与这些东西混沌、迷朦、激烈地交叠在一起…… 操。 程辛苑赶紧拧开矿泉水,咕噜咕噜一通猛灌。他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,但显然想的不是能见人的东西。他喝得太猛,水都流出嘴巴,还咳嗽了一下。赵寻越转身看他,程辛苑一边咳一边擦嘴角的水,目光对上赵寻越,因为咳嗽眼神带了点迷离,那人望见后赶忙回过头,继续修车。 就这么修了十多分钟,赵寻越终于站直身,头从车盖底下抬起来道:“好了。” 程辛苑想说谢谢,又端着面子,心想要不是这家伙跟车,他可能不会出事。于是似夸又似讽地说:“你挺会啊。” 赵寻越盖好车盖,望着他:“我不是跟你说过,我以前稍微懂一点赛车吗。” 程辛苑想了一下,回忆起以前他的确说过,顺便想到他堂哥那辆骚黄色的兰博基尼,带点“仇富”的小心思调侃道:“哦,就是跟你那个脾气火爆的堂哥学的‘修车’啊。” 赵寻越说的是赛车,程辛苑就嘴欠说成“修车”,赵寻越上前一步,抿着嘴看他。不知为何,程辛苑觉得那人脸上是一副“我以后不修车也要修理你”的表情,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,不想被对方比下去说:“你看什么?” 赵寻越跟他对视,好像要把藏在心里的秘密,通过眼神告诉他似的。但程辛苑强硬得很,竟然踮起一点脚,故意撑起身高,显得比赵寻越厉害的样子。 唉,赵寻越还是不敢直说,只能道:“没事。” 他提起工具箱,向自己的车走去,程辛苑突然在身后叫他:“赵寻越!” 程辛苑想问,“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”。他希望和赵寻越保持距离,他希望重回临尘县后,和赵寻越做好同事、好上下级,甚至好朋友都行。程辛苑已经决定让过去的过去,他怕赵寻越越界,也怕自己把持不住,重蹈覆辙。 可看到拿着工具箱的赵寻越,脑门、脖子上都是汗,程辛苑的话又问不出口,只能迟疑地递出那瓶矿泉水问:“……你,喝水吗?” 赵寻越看了下矿泉水瓶盖,想起方才程辛苑嘴角流下的水和迷朦的眼神。有些画面明明很正常,赵寻越脑子里慢放了一遍,就染上某种特殊的色调。他回避了目光道:“……不用,我还有。” 两人就这么别扭地各自上了车,中午的时候,终于开到了马沟乡。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,程辛苑开进马沟乡时,觉得周围的环境一点都没变。 其实他走了不过四年,马沟乡又不是日新月异的大城市,贫困县发展能有什么大刀阔斧的变化呢。程辛苑期待的变化,只不过是想衬托出自己的离开,或者说某种程度上的牺牲,真的产生效果罢了。 他订的房还是之前下乡工作时常来的那家招待所,因为和老板关系熟,他本来订的单人间,老板特意给他升成双人间。 程辛苑办住宿时,停好车的赵寻越走进来。服务员一看这位也是熟人,就问程辛苑是不是两人住一起。这下可把程辛苑问懵了,他执拗了大半天,就算开两辆车也不愿跟赵寻越一起来,难道到了马沟乡,就要跟他住一间房了?可房间都被升级成双人间了,赵寻越不住,还得浪费钱再开一间。 程辛苑并不是富裕人家长大的,勤俭的美德还是有的,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时,就听赵寻越说:“我单订吧,要一个单人间。” 啧。程辛苑用余光瞥他,赵寻越倒是很淡定地扫手机付了预售。服务员办好入住,把门卡递给他们,程辛苑特意扫了眼对方的门牌号,两人不在一层,程辛苑在三层,赵寻越住二层。 程辛苑心中有点莫名的心理。他们分别开车来了,住也分开住了,明明是一个警队的同事,搞得跟分手后无法相处的情侣似的。那下午怎么办?程辛苑也完全不理赵寻越,单独吃饭、单独去墓地、明天再单独回临尘县吗? 第69章 一见如故的人1 程辛苑正犹豫着上楼梯,走在他后面的赵寻越到了二层,叫住他说:“你那个车,除了回程以外,最好不要再开了。” “为什么?” 程辛苑站在三层的楼梯上,低头看赵寻越。这个角度有些特别,因为他跟赵寻越一般高,从来没有俯视过对方。 赵寻越道:“租给你的车不好,发动机已经很老了,再加上来回都是山路,本来就难开。要是想保证你顺利开回临尘县,今天最好别开那辆车了。” 哦?那这意思就是…… 程辛苑还没想好,赵寻越先说:“你去看卜哥的话,我可以带你去。” 赵寻越说的是陈述句,他没在询问程辛苑,而是强制要带对方去。然而赵寻越说完话没有走,站在二层,安静地望着对方,程辛苑想,那人肯定是在等一个肯定的回答。即使赵寻越强硬地跟车、强硬地住一个招待所、强硬地要把程辛苑在马沟乡的活动和自己捆绑到一起,他依然带着小心,等程辛苑的一个“嗯”,或者一个无声的点头。 四年前程辛苑看他,只当是刚毕业的警校生,四年后再见,赵寻越肤色黑了、身上有伤疤了、硬气了,程辛苑在他身上感到更多的是男性的气息,还会稍微怀念一下当年那个调皮叫着“小程”的小屁孩。而程辛苑俯视赵寻越的时候,察觉到他谨小慎微的时候,才能发觉他身上仅存的少年怯意。 人总是这样,童年时希望长大,长大后又怀念童真。程辛苑现在怀念的“小屁孩”,恰好是四年前他觉得程辛苑应该成熟的地方,而四年后退去幼稚的赵寻越,是他想要的吗? “喂。” 见程辛苑不回答,赵寻越走上几层楼梯,又变成跟那人一样高。他们站得很近,赵寻越盯着他问:“要我带你去吗?” 赵寻越问意思是,“要我开车带你去墓地吗”,程辛苑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,他前一秒还在想,长大的赵寻越是他想要的吗,很自然就把对方的话听成了—— “要我吗?” 程辛苑想要吗,是他想要的吗,他想要赵寻越吗? 程辛苑心中一阵狂颠,被这个三连问惊到了。他随手推了赵寻越一把,转身上了三楼,含糊地说:“……哦哦知道了。” 赵寻越站在二层奇怪地看着程辛苑的背影,直到那人啪的一声关上屋门,他才小小地在心中握了个拳。 骗到“小程”了。发动机没问题,赵寻越都修好了,他就是想开自己的车,带程辛苑走。 回屋放下行李,赵寻越给程辛苑发微信,问他吃午饭吗,程辛苑说“待会吃”,赵寻越就下楼点了两人的饭菜,坐在餐厅里,一边吃一边等程辛苑。过了一会儿,程辛苑下楼来了,赵寻越很自然地拉开旁边的椅子,暗示他坐到自己这边,程辛苑没闹别扭,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夹菜。 “我刚才给徐哥打了个电话。”他一边吃一边说,“是县派出所的小领导,卜哥的案子他一直在跟进,你以前……应该见过他。” 徐哥是四年前在火场一线的派出所警察,他们都来到马沟乡了,程辛苑还揣着点小心,不敢直接说出来,怕赵寻越忆起往事,心中难过。倒是赵寻越很自然地说:“嗯,有印象。” “我跟他说我调回边境中队了,他今天刚好休息,待会儿也去墓地。” “……” 赵寻越这回没接话,他以为来到马沟乡、去看卜安奇,是他和程辛苑的独处,是不属于外人的时间和世界,谁想在程辛苑这里,马沟乡并不是只有赵寻越一个人。 程辛苑以前有过一个感觉,在临尘县的赵寻越和在左城市区的赵寻越,好像是两个人,这个感觉是对的。 对赵寻越来说,左城市区是他的家,在那里他有双亲、有妹妹、有朋友,有从小到大赖以生存的一切,在那里他是安稳的、自信的、完整的,而在临尘县、在马沟乡时,赵寻越身边也有很多前辈和朋友,但总归有一些孤单和陌生。 他以前为什么总缠着程辛苑,因为他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温暖。程辛苑下乡、扶贫、对果农敬礼,快乐自由又优秀,于是赵寻越产生了一点点自私的想法,想靠近程辛苑、跟他一起出警,甚至还对他有过分的幻想。他把程辛苑当作他在临尘县的全部世界,而对于在临尘县的程辛苑来说,赵寻越只是他的一部分,甚至可能是很小的一部分。 所以赵寻越嫉妒过司迁业和曹冲,好不容易离开临尘县,单独下乡了,赵寻越也理所当然不想让什么赵哥、钱哥、孙哥、李哥还是什么徐哥,插入他们两人的世界。 “啧,我好久不来了,这菜怎么这么难吃……” 程辛苑匆匆吃完米饭,撂下筷子对走神的赵寻越说:“我不吃了。你吃饱了吗,吃饱了咱们就出发。” 是啊,真难吃。不能开一辆车、不能住同一个房间,连去墓地都不能独处,这顿饭可真难吃,简直味同嚼蜡,赵寻越想。 “……嗯,走吧。” 两人出了招待所,上了赵寻越的车。想着待会还要见到第三个人,赵寻越就心烦,一直不说话,程辛苑也沉默地看着车窗外,一路无言。 程辛苑不在的这四年,赵寻越有两次轮到下乡任务,每次都会来卜安奇一家的墓地。他在这场事故中学到的太多,每次来墓地,不光是缅怀旧人,也是审视自己。 程辛苑之前在朋友圈刷到的,赵寻越、司迁业和马全全的合影,就是不久前他们下乡时拍的,那次赵寻越就来过墓地,可程辛苑是四年后第一次来,他心里装的更多是怀念、歉意和哀伤。 车开了一小会儿,程辛苑中途下来,在一家葬礼用品店买了花束和酒。等到了墓园,两人停好车,徐哥已经在墓园门口等了。 “小程,好久不见啊。” 徐哥见到他们就打招呼,程辛苑赶紧说:“是,我上周刚回到边境中队。这位是我同事,赵寻越。” 赵寻越向徐哥示意,徐哥看了眼他的小腿说:“……哦,你是四年前冲到火里救人的吧?” 赵寻越下乡都是跟扶贫办打交道,和村派出所的人很少见面,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,点点头说:“是。” “唉……年轻同志啊,挺好的。” 不知徐哥在感叹什么,三个人一道,向卜安奇一家的墓碑走去。 “后来那个毒贩的信息,我们一直在跟进,但那个人销声匿迹,始终没有消息。”徐哥边走边说,“我们跟边境巡界员加强了联系,这几年,你们来巡界的次数也多了。” 这些情况司迁业跟程辛苑介绍过,卜安奇事件影响巨大,边境中队更重视巡界和打击毒贩。程辛苑听着听着,忽然看着赵寻越一眼,他想到跟赵寻越有血缘关系的毒贩,卢绪凯。 三人走到卜安奇一家的墓碑前,徐哥给程辛苑指道:“这是安奇的,把他和妻子、双胞胎儿子合葬在一起了,旁边是他父母的。” 程辛苑凝视着墓碑,走上前一步,弯腰把花束和酒放下。 墓地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,埋在这里的人无法说话,来这里的人也不敢大声说话,好像有很多情绪,必须在安静中消化。 程辛苑站在最前方,赵寻越和徐哥站在他身后。赵寻越望着墓碑,望着望着,出了神,想到他的母亲,亲生母亲。 赵寻越的生母是在左城市区的医院里去世的。小时候,赵寻越每年都会去墓地看母亲,有时是赵昶安带他去,有时是他爷爷奶奶。随着赵寻越的年纪渐渐变大,对生母的印象越来越淡,他的家人也在遗忘这个女人,尤其他后妈嫁进来,给赵家带来太多的温暖和喜悦,人类本能地会遗忘痛苦,赵寻越也不愿总回忆生母。 作者有话要说: 一直给我留言的小天使们,这两天没见到你们呀,好想你们呀^^也欢迎大家给我留言哈~ 第70章 一见如故的人2 就是这样一个被赵寻越选择关闭在记忆深处的人,在警校毕业前,在左城市区实习时,赵寻越无意中接触到了卢绪凯的案子,一下子戳中他心房。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,跟生母回过临尘县,后来他母亲的双亲去世,跟老家彻底断了联系。赵寻越通过卢绪凯的案子,才知道他舅舅在老家还有妻子和孩子。赵寻越当时想,他要去临尘县看看,见或不见卢绪凯的家人尚且不说,但他一定要去那里。 赵寻越在警校的成绩一贯优秀,在市区实习时警队已经想把他留下,家里也默认他会留在市区,他第一次开口单独跟赵昶安谈这件事时,非常令人意外的,赵昶安竟然答应了。 那天他们父子谈了好久,那好像是赵寻越有记忆以来,跟他父亲说话最多的一次,因为赵寻越特意选了一个日子,选了他生母的忌日,跟赵昶安坦白心意。 他用固执、沉稳、和些许不安的语气,对赵昶安说明自己的想法,赵昶安沉默了好久好久,最后道:“……你去吧。”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,没有惊异、没有挽留、也没有解释。赵寻越很意外,甚至反问了一句:“真的?” 赵昶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,反而盯着赵寻越说:“……你和你妈妈,简直太像了。” “嗯?” 赵寻越没料到这句回答,他回望着父亲,忽然觉得赵昶安的目光,有些陌生。 他们父子的关系一向生疏。赵寻越的生母去世后,赵昶安埋头工作无法自拔,小时候亲情的缺失是一辈子弥补不回的伤害,所以赵寻越对这个父亲,除了应有的尊重外,没有亲近。用赵寻越爷爷奶奶的话说,他爸爸是过度思念妻子,用工作麻痹自己,赵寻越对这话半信半疑,因为赵昶安从未跟赵寻越谈过他的生母,谈过他们的爱情。 赵寻越常常想,他作为亲生儿子,对母亲的记忆都淡了,赵昶安一个大男人,娶了新妻子,有了新孩子,还能对亡妻有多少怀念呢?所以赵昶安用淡然的声音说出“你们太像”时,赵寻越是惊讶,甚至是震惊的。 赵昶安眼中有复杂的光,那是赵寻越从没见过的眼色。赵昶安道:“不管是长相,还是性格……你和你妈妈,都太像了。” 赵寻越小时候去临尘县的记忆太模糊了,赵昶安又很少管他,尽管他后妈嫁进来、包括他妹妹出生以后,给他带来了久违的女性的关心,但那时他的性格多少已经定型。这么多年来,他认自一直是“野蛮”生长,活成了一个自我的、独立的人,完全想不到赵昶安会说出这番话。 赵昶安走到窗户边,背对着儿子,赵寻越好奇地问:“……为什么,这么说?” 赵昶安望着远方,静默半响,就好像要诉说一段漫长故事前,沉谧的序言。 “我在临尘县借调三年,刚到那里的时候,有一次遇到一个案子,是一位丈夫报的警。丈夫对妻子家暴,结果女儿拿砖头砸了父亲的脸,这位丈夫就报警了。报警的就是你外公,那个女儿,就是你妈妈。” 赵昶安背着身,赵寻越看不到父亲的表情,安静地听着。他第一次听到父母相遇的故事,带着点好奇和渴望。 “我负责处理那个警情,于是遇到了她。她性格很倔强,是那种为了某些事情可以拼上一切的人。她说对我一见钟情,以我当时在那里的情况,并没有想好未来成家立业的事,可三年后我要回市区时,有了你。” 赵寻越长大了,马上就要入社会,是个彻彻底底的大人了,赵昶安并没有忌讳说出这件事。这个“未婚先孕”的故事,在赵寻越听来,仿佛能听到爱情的热切与激情。 “我当然要对她负责,娶她回来,但她家里不同意。你外公和你外婆,是典型的县城人,男的凶横、女的软弱,你妈妈想把外婆一起接到城里,老太太就是不愿离开老家。你不知道县里人的思想,尤其是老一辈,特别守旧。明明那个家,丈夫家暴,儿子走了歪路,你外婆却死活也不离开。最后你妈妈心狠,抛下了一切,跟我来了左城市区。” 赵昶安说到这里忽然停住,赵寻越知道结果了,“抛下一切来到左城市区”,等待着这对年轻人的,是生离死别。 “我自以为带你妈妈脱离了苦海,她也觉得我们能一起创造新的生活,但事实并非如此。你妈妈离开临尘县后,你外婆就生病了,县城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,治不好,我们知道这件事后把她接到了市区,可病情恶化,人说没就没。你妈妈本来恨外公,恨他毁了外婆一辈子,结果你外婆去世后没多久,外公突然大病,最后也没救回来。” 赵寻越对这些事还有点印象,他小时候去临尘县,就是去看望病重的外公。 “从那以后,你妈妈情绪就不稳定,天天哭,自责、内疚,总把很多莫须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推。她那个性格,倔起来没人拉得回来,身体一天比一天差,我觉得她是思念过度,最终没熬过去,也走了……” 赵昶安的声音越来越小,屋子里是长久的缄默,赵寻越注意到父亲背着两只手,手上有苍老的皱纹。 “这么多年,除了小时候跟着你妈妈回去,你还从没真正感受过临尘县。” 赵昶安又开口说话了。那个赵寻越最初生根的地方,那个他父母热烈爱过也热烈想割裂的地方,是赵寻越生命的开启。 赵昶安第一个妻子去世后,他的母亲,也就是赵寻越的奶奶,曾经说过一句话。她说赵昶安虽然远调临尘县,得了平步青云的前程,但他娶了个县城里倔强倨傲的姑娘,生了个沉默内向的儿子,又让儿子在小小年纪没了母亲。赵昶安似乎用临尘县的三年,换了别人一辈子的喜怒哀乐,生死悲欢。 亡妻走后,赵昶安埋头苦干,用工作麻痹自己,他不光想要个大好前途,某种程度上也想为儿子铺路,弥补赵寻越无依无靠的童年。后来赵昶安娶妻得女,儿女双全,可他逐步高升,再想从事业中回头享天伦之乐,发现很多事情已身不由己,只能在仕途上且行且进,偶尔闲下来安居乐俗一番。 赵寻越的年纪,和赵昶安离开临尘县的时间是相同的。赵寻越多大岁数,赵昶安就离开了多久。那个小县城的样子,连同炙热的爱情,在赵昶安心中的印象越来越浅,可赵寻越一天天长大,和他母亲越来越像,儿子像某种冥冥中的牵连,一头牵着赵昶安,一头牵着临尘县。 赵昶安从不认同自己母亲的话,他不觉得走一遭临尘县,经历了赵寻越的生和妻子的死,对他是损伤,是重创。他有过激情似火的爱,得到承载着爱的后代,现在的生活一切向好,总的来说,赵昶安是满意的,对未来是充满希望的。他儿子在事业刚起步的时候,想回到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,赵昶安没有急于让赵寻越成家立业,反而觉得,儿子应该回去。 “你去吧,去临尘县,去看看。”赵昶安转过身,对年轻的赵寻越说。 喜欢的事情,想要完成的目标,立刻就做,趁赵昶安现在还有能力,为这个家的所有人遮风挡雨。因为人生其实没什么时间,给你做想做的事情。 “……你去那里一趟,替我和你妈妈,都看看。” 赵昶安当时只想让赵寻越在那里实习,或者儿子愿意,可以待几年。他没想过日后赵寻越会不顾一切地扎根在临尘县,就像当年赵昶安的生命里,猝不及防地闯入一场终身难忘的爱情。 也许命中有数,一见如故的人就等在临尘,相遇是必然,他们父子都是如此。 第71章 多情的夜晚1 赵寻越在墓地这种沉默、静谧的环境下,飘飘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。他偏下头,看了眼程辛苑的背影,那人一直低头盯着卜安奇的墓,不知在想什么。 过了好久,久到下午的阳光变得微弱,天色转暗,程辛苑终于说:“……走吧,回吧。” 另外两人都没出声,默默跟着他离开了墓地。到墓园门口时,徐哥说:“我家里老母亲病了,我得去医院,今天没法招待你们了。小程啊,你下次再来一定找我,我请你吃顿好的。” “没事徐哥,快去照顾家人吧。”程辛苑安慰地说。 “行,那我先走了。小伙子……”徐哥又对赵寻越道,“你很勇敢,加油。” 赵寻越有些意外,不知徐哥这句“加油”到底为何,还是认真点了点头。 徐哥一走,程辛苑道:“我饿了,咱们去以前那家店吃饭吧。” 赵寻越想了一瞬,程辛苑说的以前那家店,是指边境中队每次下乡,都固定吃饭的餐馆,也是赵寻越第一次下乡,卜安奇请大家吃饭的店。赵寻越后来跟司迁业下乡时,才从他那里知道,之所以选在这家店里固定吃饭,因为老店主的儿子,以前是边境中队的一位警察,执行任务时牺牲了。后来只要边境中队下乡扶贫,都会去店里吃饭,既是照顾老人生意,也是缅怀队友。 赵寻越最初听到这件事,真有点在听故事的感觉,他没想到马沟乡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,背后还有这种难过的隐情。而司迁业都知道这背后缘由,程辛苑想必也知道,可他第一次带新人小马和没毕业的实习生下乡时,并没提过。 赵寻越看着程辛苑的眼睛说“好,去吃饭吧”,心里想问,你当初不说,是怕给我压力,还是当初的你本就认为,我不会在临尘县长留? 这个问题赵寻越当然没问出口,程辛苑离开墓地后就一副神色恹恹的样子,两人开车去餐馆的路上,一路无声。 到了地方,赵寻越去停车,程辛苑进去点菜。他拿到服务员递来的菜单,二话没说先要了五瓶啤酒,赵寻越进来后有点惊讶:“你喝这么多?” “怎么了?你也可以喝啊。反正又不是出来工作的,我批准了,你随便喝。” 边境中队下乡工作时,领队人的确会注意饮酒,不让队员多喝。如今他们二人没有公务在身,可赵寻越并没有豪饮的心思:“我不了,我还得开车。” “嗨,这有什么。反正离招待所近,你把车停这里,待会走着回去,明早再来开呗。” 程辛苑这么一说,赵寻越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下乡时,两人就是从这里走回招待所的。他想到这,往程辛苑的手腕看了一眼,那人没注意,继续翻着菜单,跟服务员说话。 等点完菜服务员走后,啤酒最先上来,程辛苑把一瓶推到赵寻越面前:“喝吧,敞开喝。” 说完他用起子开了自己面前的一瓶,咕嘟咕嘟生灌。赵寻越看他的架势,觉得他有点不对劲:“……你没事吧?” “啊!” 程辛苑一口气喝了半瓶,爽利地出了一口气,把啤酒瓶磕在桌上,一只手扶着,讪笑道:“能有什么事啊?” “那你为什么喝这么多?”赵寻越问,“是想到卜哥,心情不好吗?” 没想到赵寻越这么直白,程辛苑一时有些无语,冰凉的啤酒瓶和冰凉的啤酒,一点点渗入他的手,渗入他的血液,让他心中倍感落寞。 程辛苑一直觉得卜安奇的事情,是他职业生涯的一道坎,他会遗忘,会向前走,但心中的这个疙瘩,过不去、解不开。就像赵寻越腿上烧伤的疤,伤害过去了,疤痕永不消失。他不想和赵寻越一起来马沟乡,也有这个原因,他不知如何面对四年前一同经历的人,尤其是恰好被毒贩碰到的赵寻越,程辛苑对他始终有某种隔阂。 与此同时,他又明显地感受到,赵寻越对这件事的态度与自己不同。赵寻越跟来马沟乡,只把卜安奇的墓地当成一个目的地,卜哥去世、大火、烧伤,只被赵寻越当成一次苦难、一次经历,即使伤疤在他身上,他也可以奋勇前进。甚至他能直接问“你是不是想到卜哥所以不开心”,真正的难过、无法承受,是伤心人避而不谈的默契,赵寻越和程辛苑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,所以他们没有这份默契。 程辛苑不回答,服务员开始上菜,他拆了一次性筷子说:“……吃饭吧。” 明明就是有事,明明就是不开心,可又不跟自己说,赵寻越盯着他想。 自从程辛苑回到边境中队,赵寻越总觉得,那人对自己有种微妙的距离感。这种距离感和四年前不同,四年前程辛苑会主动支开他,主动不带教,开心、生气、挑衅都写在脸上。四年后的程辛苑,就好像尽量装出四年前自得的样子对他,但总维持着某种平衡,好像一旦赵寻越过了界——太激动、太执拗或者太幼稚——程辛苑就怀着谜一般的小心谨慎,立刻后退,退到某个安全范围,任由赵寻越自说自话,自导自演。 为什么,到底为什么? 赵寻越不得其解,巴拉了两口饭,眼睛不由自主地也瞥向啤酒瓶,正想打开一瓶喝的时候,他的手机响了,来电显示是她妹妹的号码,赵寻越说:“我出去接个电话。” “嗯,好。” 赵寻越出了餐馆,外面的风一吹,那种和程辛苑在一起的沉默和压抑的感觉少了一些,他划开手机,电话那头传来他妹妹的声音:“大哥,你在工作吗?” 听到她妹妹细嫩的声音,赵寻越的心情好了不少:“没有,我没在执勤,今天跟同事倒班了。你在家呢,写作业了吗?” 赵寻越的妹妹比他小12岁,这会儿已经出落成一个“美少女”高中生了。当然美少女是赵寻越自己加上的,他看他妹妹,就是觉得比普通的小姑娘好看。 “写完了,都写完了。”他妹妹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开心,“我跟你说啊,今天大方哥和梅姐带我去逛街啦。” “啊?梅姐不是怀孕呢吗……” “对对,他们是去买小婴儿的衣服,梅姐想要个女孩,就让我出出主意,一起逛了逛。” “梅姐怎么样啊,我好久没见到她了。”赵寻越问。 “挺好的,状态很好。主要是我看中了一条裙子,我本来只是喜欢,也没想买,但是大方哥立刻给我买了。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,哥,你替我谢谢他和梅姐啊。” 赵寻越一听就明白什么意思了。他妹妹小时候,他这几个发小都对她很好,后来妹妹长大了,也分得清人情和礼貌,觉得再收别人的礼物不好,就特意让哥哥表示一下。赵寻越在电话里说“知道了”,又嘱咐了她几句学习,问了问爸妈的身体,然后挂了电话,给大方打。 与大方结婚后总不搭理他不同,这次大方竟然秒接:“喂,大越,怎么了?” “今天你和梅姐,带我妹去逛街了?” “哦,是啊……你等会儿。” 电话那头传来走动的声音,接着是开门声,听动静大方好像单独走到某个屋子,然后说:“梅姐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,想买小女孩的衣服,我家里没有姐姐妹妹,实在没什么主意,就想起你妹妹了。刚好周末,问问她有没有空。” 大方没提连衣裙的事,赵寻越主动道:“我妹妹打电话说,你给她买了衣服,让我谢谢你,等我回市区了请你吃饭。” “你这就见外了吧,还跟我客气。你能早点脱离临尘县倒是真的。” 这个话题赵寻越并不想聊,他干脆引到怀孕的梅姐身上:“我妹妹说,梅姐状态挺好的。” “是,吃饭、睡眠都没什么影响,我本来还担心她年龄大,会有什么反应,结果孕吐很少,精神特足。哎,等我女儿出生了,认你做干爹啊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明晚可能有隐形车,大家没事的话就早点看哈,因为不知道会不会被锁。每晚22:35更新。 第72章 多情的夜晚2 赵寻越想着要出生的小婴儿,有点开心说:“行啊……你们都知道是女儿了,医生说了?” “没有,现在医生嘴可严了,都不告诉。” “那要是儿子呢?” “嗨,其实是男是女我无所谓的,梅姐喜欢女孩嘛,她喜欢什么,我就也喜欢什么。”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,让赵寻越立即哑声。大方这句话说得太自然了,虽然赵寻越以前没少见大方和梅姐秀恩爱,但大方结婚、他来临尘县工作,见面的次数少了,隔着电话突然被灌了一嘴狗粮,赵寻越心中生出点惊喜,更多的还是羡慕。 “你干嘛呢,今天周末,你休息吗,还是执勤啊?” “我……” 赵寻越不知怎么回,他是休息,可他出行的目的、住宿的地方,并不像周末度假。他还没开口,大方那边又说:“梅姐叫我了,我不说了大越。你早点回市区吧,啊。” 大方这电话挂得匆匆,赵寻越来不及答复。他按灭手机,脑袋里回响着大方说的最后一句话,呆站了几秒,才重新走进餐馆。 他回到程辛苑身边时吓了一跳,他打了两个电话的工夫,桌上的四瓶啤酒全被喝光了,程辛苑一只胳膊瘫在桌上,脑袋侧歪着枕在胳膊上,另一只手还扶着剩了一半的最后一瓶啤酒,好像用那啤酒瓶支撑力气似的。 “你怎么喝这么多?” “……嗯?” 程辛苑慢悠悠地抬头,脸色微红,眼中泛着迷离。 “你怎么了?醉了?” 赵寻越去拿他手里握着的空瓶,不想让他再喝。但程辛苑几个指头抓着瓶身,食指还一直扣着玻璃瓶凸起的一圈纹路,赵寻越往上抽瓶子,程辛苑就往下拽,两人来来回回了几次,赵寻越没办法,只能伸出另一只手,强行按住程辛苑在瓶身下方的手。 程辛苑大概是醉了,手上没什么力气,赵寻越两只手用起力来,一下把啤酒瓶抽出来,程辛苑的手顿时像失去了灵魂一般,随意垂了下来。他失去了瓶身的支撑,干脆整张脸趴在手臂上,闷闷地说:“……我难受。” 喝这么多酒能不难受吗?赵寻越无奈地看着他的后脑勺,又心疼又憋屈。 “我去结账,咱们回招待所。” 他去柜台付钱,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,赵寻越就靠打电话前吃的那几口饭撑着,一只手拽着程辛苑的胳膊,一只手扶着他的腰,半抬半推的,把人架到车上。 上了车程辛苑闭着眼睛,又小声叫“我难受”,他脸色越来越红,赵寻越以为他生病了,手贴到他脑门上感受不到热度。大概真的只是喝醉了,赵寻越不理他的哼唧,赶紧开车回招待所。 到了招待所,停好车,只听程辛苑又叫:“赵寻越……呼,我难受……” 他呼了一口气,有淡淡的酒味。他既然还能辨得清身边的人,就是没全醉,赵寻越皱着眉头,又嫌弃又怜惜地问:“那你到底为什么难受?” 程辛苑微微睁开眼睛,目光迷迷糊糊的,看向赵寻越的小腿。那丑陋的伤疤代表着燃烧的大火,只是这火是程辛苑心底的悲恸,还是莫名的欲望,又或是酒精上头的焦躁,他不知道。他产生一种按捺不住的想法,往前探身,去摸赵寻越腿上的伤疤。 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涌上赵寻越心头,一开始程辛苑只是指尖轻轻地碰触,继而指尖、手指、整个手掌贴上赵寻越的小腿,赵寻越的呼吸都急了,程辛苑的手心是火热的,烧得赵寻越每一根神经都敏感起来。伴随着触碰而来的,是程辛苑的声音,他用醉酒后粘稠、混沌的声音说:“对不起……” 程辛苑的手在摸他的腿,声音在他耳边,赵寻越有一种震惊又自然的想法,他觉得这不是它们应该出现在地方。程辛苑的手不应该只抚摸他的腿,程辛苑说的话,不应该只是“对不起”。 赵寻越控制不住了,他一把抓住程辛苑的手,把人往自己这边带,用质问的语气道:“你是在跟我说对不起吗?还是跟卜哥说?还是跟四年前一起被处罚的冲哥、小马说?啊?” 程辛苑眼中无光,赵寻越找不到发泄的途径,只能攥着他的手,越攥越用力,可程辛苑似乎毫无知觉,木然地看着赵寻越。 “你到底在难受什么?你为什么说对不起,你做错了什么?你自己降了职、打回基层重干,这么多年过去了又发配到边境,职务还没有以前高,你为什么还要跟别人说对不起?” 赵寻越算看出来了,程辛苑的负担太重了。他一个人承担了当年最大的罪责,他内疚、惋惜,觉得这件事怪他,他甚至觉得自己连累了中队,连累了曹冲、马全全、还有赵寻越。 “你不要说对不起,你没有做错任何事。”赵寻越道,“卜哥的事跟你没关系,要难受也应该是我。但光难受有什么用?徐哥说他们在追查毒贩,这不是好事吗?我也在成长,以前我冲动、幼稚、有勇无谋,现在我不会了。我都变了,你也往前看,行不行?” 赵寻越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,他想重新回到临尘县的程辛苑,也应该如四年前一般,教育别人一心为理想,为国家。 “我……”程辛苑说不出话来,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,最后,他几个指头曲着,反握住赵寻越的手。 赵寻越愣了一下。四年前在马沟乡的月夜下,他们两人的手就这样握在一起。那时赵寻越没想过对这个人产生不可名状的感情,他们二人在临尘县待了这么长时间,在边境警察这个岗位上摸爬滚打,都不是弱小敏感的人,然而有些错综复杂的感情不断徘徊于两人之间,将踌躇不前的痛苦和激荡难安的贪念纠缠在一起,变成解不开的结①。赵寻越其实还想对程辛苑喊,你不要难受,你看看我,不要跟我有距离,行不行? 程辛苑好像还要表达什么,他张开嘴,又吐出一个“我”字,不过可能是喝多了酒,嘴唇太干,他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。 这一幕大概不到一秒,却在赵寻越眼中定了格。程辛苑的舌头是鲜红的,或者说只有一个舌尖。程辛苑张开嘴的半秒里,赵寻越看到他红色的小舌尖,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。他嘴唇之间形成一个黑色的小口,像无尽的旋涡,疯狂的浪潮,那点鲜红象征着无尽的魅力,寻欢又致命。赵寻越脑袋里回响着一个声音,一遍遍地说,你还等什么,你进去,快进去。 赵寻越心里在叫,胳膊不由自主地把程辛苑往自己这边拉。醉酒的程辛苑像提线木偶一般,任他拉扯,而赵寻越心底还留着一丝将断未断的理智,他不敢太快让程辛苑靠近自己,他怀着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、紧张不安的、与程辛苑更为接近的时刻的到来。 就快到了,就快要到了,那黑色的旋涡,鲜艳的跳动,就快被赵寻越得到,连同不可逆转的命运,一起被赵寻越舔|舐、咬碎、吞咽。 可就在这时,程辛苑的手机响了。赵寻越蓦地懵了,慌张地甩开程辛苑的手,程辛苑没有被牵扯的力,软软地靠到椅背上,赵寻越懵逼了几秒,任由手机铃声肆意地响。 程辛苑根本没想接电话,可又不挂断,等赵寻越回过神来,他怕有什么急事,掏出程辛苑裤子口袋里的手机,屏幕上显示着“迁业”。赵寻越划开屏幕,对方道:“辛苑?辛苑?” 赵寻越深吸了一口气,平静了情绪说:“喂,司队长。” “寻越?”司迁业有些惊讶,“你跟辛苑在一起?你们都在马沟乡?” “对……我,我跟他一起来了。” 司迁业那边想了一瞬,转而问:“辛苑他怎么了,怎么不接电话,没事吧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1、引自霍桑。 2、这章果然还是被锁了,已经修改啦。 第73章 多情的夜晚3 “他有点喝醉了,没大事。”赵寻越说。 “唉……你们去卜哥墓地了?” 赵寻越回了个“嗯”,司迁业沉默半响道:“就知道辛苑心里不好过,你看着点他,别让他再喝了。” “嗯,知道,我们已经回招待所了。” “那行吧……你们早点休息,明天要回来了,提前给我发个信息。” “好,收到。” 挂了电话,司迁业那句“明天要回来”,在赵寻越脑袋里久久不散。他再没有方才的心思,转头看向程辛苑。车里的空调熄车的时候就关了,程辛苑额头渗出汗,又闷又热,一只手打开车门。 赵寻越看他要下车,赶紧下去走到他那一侧,结果程辛苑脚还没迈出去,把着车门咳嗽不停,咳完又靠在座椅上,全脸通红,一副彻底的醉态,昏昏欲睡。 “唉……” 赵寻越翻出他口袋里的门卡,蹲下身把他背到身上,进了招待所。门口服务台的人问赵寻越需不需要帮忙,赵寻越随口说了句“没事”,其实满头大汗,浑身上下都是急躁。 他跟程辛苑身高一般,夏天高温气闷,背着一个180+的大男人爬到三楼,赵寻越当警察、身体素质好,要是平常人真不一定干得了这种事。赵寻越进了屋门,把程辛苑放到靠窗的床上,立刻去了卫生间,捧着凉水疯狂洗脸。 太热了,太热了,太热了。赵寻越用力搓脸,好像搓的不是脸,是想搓去烦躁,他用力太猛,水都溢出来,溅的衣服上都是水花。 他刚缓和一点,自己的手机响了,是微信消息。大方给他发来一句话说:“刚才梅姐叫我,着急没说完。大越,赶紧回市区,乖乖相亲、娶个老婆吧,找个爱人的幸福滋味,快活似神仙。” 赵寻越微微喘着气,看着最后五个字,“快活似神仙”到底是种什么滋味?他没回复大方,按灭手机,出了卫生间。 他走出去后没有靠近程辛苑,而是靠在卫生间门口的墙上,隔着一张床,望着躺在那边的程辛苑。 有的时候,赵寻越和程辛苑独处同一密闭空间时,总是不太愿意靠近那个人。如果是开放空间,或者他们身边有很多人,赵寻越倒是能自在一些,但如果两人单独相处,比如在公共浴室,在房间里,或者在车里,赵寻越就有一种被动的明明想靠近,却又强制自己保持距离的心理。 程辛苑仰面躺在床上,均匀地呼吸着,赵寻越估计对方是睡着了。他告诉自己该走了,回房间去,或者去外面找点吃的,吃完赶紧休息睡觉,明天还要回程,明天还要面对现实。可他又不想走,上次在梦里梦到程辛苑以后,他决定搞清对程辛苑的感情状态。现在他终于有机会,冷静地、在不被察觉的状态下,好好看着程辛苑,想一想。 然而夏天实在太热了,赵寻越还忘记开空调,密闭的房间里装着两个火烧火燎的人。过了一会儿,躺床上的程辛苑忽然侧面转了个身,把后背冲向赵寻越。赵寻越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梦中翻身,谁想下一秒,程辛苑两只手拽着T恤,又拉又扯,亲手脱了上衣,又把衣服甩在脑袋旁边,微微弓了点身子,又睡去了。 这下赵寻越眼睛都红了。他死死盯着程辛苑的后背,他从来、从来、从来,没有见过程辛苑的身体。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,赵寻越不跟警队里的人一起洗澡,向来都是耗到很晚,一个人去公共浴室。而程辛苑重回边境中队后,宿舍屋里没有单独的浴室,他势必要跟其他人一起洗的,“其他人”早就看过他的身体,但赵寻越没有。 赵寻越盯着程辛苑的后背,因为弓身,能看到他脊椎的形状,还有他身形沉下去,床单与他脊背形成的细密的一条凸起的线条,那些线条像凌乱的线,铺满在程辛苑身侧,缠住赵寻越的心。 赵寻越心中又泛起方才在车里那种强烈的冲动,光用凉水洗脸,根本浇不灭他长久的渴望。赵寻越有一种势如破竹的气势,这气势虽然违背他的理智,可他被这种气势推动着,缓步走到程辛苑床边。 他低头看程辛苑,因为二人身高的关系,他不曾俯视过程辛苑。男人对女人,和男人对男人的心理是不一样的。高个的男人看女人,会产生爱怜、保护、甚至珍惜的想法,而男人对男人,只有竞争、较劲、对抗,更何况赵寻越这种一心向上的人。 而喝醉酒躺在床上的程辛苑,像个安静的少年,赵寻越从来都觉得他长相偏小,即使过了四年也没什么变化。程辛苑躺在床上,闭着眼睛,脸色通红,赵寻越俯视着他,以一种居高临下的霸道视角,明目张胆、肆无忌惮地看着他。 赵寻越很久以前产生过一次想法,那会儿他还没从警校毕业,还是学校里学生仔的那套思维模式,觉得谁比自己强,就要跟谁比试比试。当时他想跟程辛苑过过招,如果比格斗、比技巧,不知自己是否能制服程辛苑。他那时真是单纯地想“制服”,一种体格上的压制,力量上的战胜,心理上的求胜。而此刻他站在床边俯视程辛苑,也产生了一种想要制服的冲动,但是这种“制服“要复杂得多。 赵寻越想钳制住他,两只手扣住程辛苑的手腕,让床单上生出一条条凌乱的皱纹,擦去程辛苑额头的汗,大手抚过他的背脊,听程辛苑叫,听他求饶。赵寻越也想发声,还想叫程辛苑“小程”,贴着他耳朵叫,烧伤的小腿和程辛苑的腿蹭在一起,用腿上的伤疤磨他。程辛苑可能会发出常用的语气词,不耐烦地“啧、啧、啧”,也许还会骂他、推开他、反抗他,可赵寻越不理。他比四年前更勇敢,更有气力,更欲|火中烧,他不仅能制服程辛苑,还会得意地挑衅,直白地怼他,一遍遍地问他,够吗,够吗,够吗…… 赵寻越看着躺在床上、毫无戒备的程辛苑,觉得自己快被点着了,那种欲|火焚烧,难耐滋味,简直癫狂。赵寻越受不了了,他不能再忍,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,在趁人之危,可理智早跑到九霄云外,他突然俯下身,冲着程辛苑的后背,亲了一口。 都不能说是“亲”,简直是咬了,因为赵寻越那一口完全是带着火气,狠狠用牙去磨。他的嘴唇刚碰到程辛苑的后背,就猛地伸出舌头舔他,舔完还是不解气,就用牙齿咬他。 如果程辛苑没醉,如果他醒着,赵寻越绝对不敢做这种事,可这会儿他却怪程辛苑醉着,怪他睡着。赵寻越心中藏着多少狂风暴雨般的渴望和欲求,他怪程辛苑倒头就睡,毫不知情。这么想着,牙齿上的劲又加重,他用牙齿边缘磨着程辛苑的后背,就在这时,程辛苑忽然发出响声,他没有动,而是嘴里喊出不清的出了一声:“……嗯……” 赵寻越以为他醒了,又惊又怕。同时这声音又像某种带着情绪的呻|吟,唤起赵寻越体内的澎湃。他感受到身下的变化,他知道不能再继续了,如果程辛苑这时醒了,赵寻越的样子就像个狗急跳墙的流氓,他们将面对无法收场的尴尬。 赵寻越赶紧松了嘴,急急忙忙走到门口。因为太情急,身下和两条腿都不受控制了,还被另一张床绊了一下。他出了程辛苑那屋,火急火燎地跑下楼,进了自己房间,啪的一声大力甩上门,迫不及待地跑进卫生间。 这屋子本来就只有他一人住,但他好像不放心似的,连卫生间的门都锁上了,在这个只属于他的自己的密闭、静谧、闷热、无人的小屋内,抑制不住地伸手抚慰自己。 作者有话要说: 1、这章果然又被锁了,我已经修改啦,我真的已经写得非常小心了。 2、明天还有最后一点隐形车,大家早点看哈~ 第74章 多情的夜晚4 赵寻越第一下摸到自己的火热,脑袋里蹦出的全是程辛苑的脸和身体,而且在他脑海里,那人的身体还在火上烧着,迸发着光和热,烧得赵寻越又干又渴,意乱情迷。 “呼……呼……呼……” 太热了,太燥了,赵寻越依然焦躁万分,得不到痛快的感觉。突然,他冷不丁想起刚才从程辛苑手里抽出啤酒瓶的那刻,那形状太像了,赵寻越克制不住地去想那个人的手。程辛苑的手,程辛苑的食指扣着啤酒瓶,还有他的手心整个包裹住瓶身的样子。赵寻越想着想着,慢慢产生一种幻觉,仿佛他们两人又回到车里,赵寻越不想再探寻程辛苑的唇|舌了,他拉着程辛苑的手,一步一步地拉向自己,就像方才程辛苑握住啤酒瓶那般。他带着他的手,他握着他的手,他扣住他的手…… “呼……呼……” 这幻想让赵寻越颤抖抽搐,在这幻想里,他任性妄为地动作,藐视一切地口出狂言,心急如焚地征服程辛苑,内心一直以来的怀疑、犹豫和矛盾,都随着他精神上的畅快、身体上的舒爽,一起涌了出来…… “啊……” 赵寻越禁不住喊了一声,他脑子里都是空的,最后退后了一步,靠在洗手台上,怅然神往。 赵寻越终于明白,过去他总有一些年轻的固执,不能低头、不能服软、不能挽留。现在不会了,他彻底清楚了自己的感情,他喜欢程辛苑,不管程辛苑是不是性别为男,他都喜欢他,不管世俗如何禁锢,赵寻越都喜欢程辛苑。 他想亲他、叫他、咬他,冲破他、猛撞他。快活似神仙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呢?不知道,但赵寻越想尝,他要和程辛苑,一起尝。 什么是真正的喜欢?当骄傲的人低头,当倔强的人温柔。 你就在你觉得安全的位置待着吧程辛苑,我去抢你。 =========== 第二天早上赵寻越睁开眼,已经上午八点了。不知是不是他前一晚纾解了欲望和心绪,这晚睡得格外踏实。 他翻了个身,立刻划开手机看微信,怕程辛苑醒来找他,可手机安静,没有任何新的信息。赵寻越快速爬起来刷牙洗脸,然后上了三楼,到程辛苑那间屋门口,轻轻敲了敲门。 昨天晚上他们都没怎么吃东西,赵寻越怕程辛苑醉酒难受,想叫他去吃早饭。可门内毫无动静,赵寻越想程辛苑是不是没起,又加重了敲门声,依然没有回应。他掏出手机准备发微信问问,结果听见迎面而来的声音:“哎?你起了?” 赵寻越猛地抬头,程辛苑正好从二楼上来。他的脸色与昨晚大不相同,精神完全清醒,赵寻越瞬间回想起昨晚的一切,喉咙干涩起来。 “你刚起吧?去一层吃饭吧,我都吃完了。” 程辛苑的声音非常自然,跟平时一模一样。他还能怎样呢?他本来就是又晕又醉,昨晚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,只有赵寻越一人。 赵寻越忽然觉得不公。他经历的一切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,但只有自己默默承受,他感到委屈,壮着胆子问:“你、你昨晚……” “哦,昨晚谢谢你了。” 程辛苑走到他面前,正直地望着他,赵寻越一惊:“谢什么?” “谢谢你把我‘运’回招待所呗。我喝醉了,早上起来就在床上躺着,肯定是你给我弄回来的啊。” 程辛苑用了“弄”这个词,特意回避了昨晚的所有动作,赵寻越忍不住问:“那你还……” 他想问“你还记得什么”,又感觉这么问过于刻意,话没说完,程辛苑道:“我就记得在餐馆,我好像醉了?然后迷迷糊糊地,你开车带我回来了……没什么了吧?我不会之后发酒疯了吧?” 程辛苑一脸真诚的样子,赵寻越想说你没发酒疯。喝酒的人没疯,没喝酒的人才疯了,他还想拉着你,一起疯。 赵寻越咬咬牙:“……没有,我送你回来,你就睡了。” “我就说嘛,我酒品挺好的,属于喝醉了话少的类型,省心。” 赵寻越没再接话,程辛苑说:“你快去吃饭吧,吃完走了。我给迁业发微信说了,咱们下午到。” “……嗯。” 赵寻越下楼吃了早餐,然后两人退房,一人开着一辆车离开了马沟乡。 如来时一样,程辛苑在前面开,赵寻越在后面跟着他。回程的路上,赵寻越紧紧盯着前车,准确地说,是盯着前车里程辛苑的背影。 开车回临尘县的这段路,给了赵寻越充裕的思考时间。赵寻越长这么大以来,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强烈的爱的冲动,虽然这个人的性别为男,但并不会构成赵寻越退缩的理由。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勇往无前,他要用自己的行动和思考,一步步收获目标。那么摆在他面前要紧的事情,是搞清楚程辛苑有没有对象,以及喜不喜欢男人。 以前马全全说过,程辛苑来了边境中队以后,似乎从没交过女朋友。临尘县本就是边远小地方,城市里长大的人,或者由于观念、地域、习俗,或者由于未来职业规划的问题,不在这里找对象不奇怪。而在左城市区这四年,程辛苑有没有对象呢?赵寻越猜他没有。程辛苑这个年纪,正常一点的都应该结婚了,哪怕是有对象没结婚,也不会考虑远调边境地区。仅从这点来说,赵寻越认为自己的胜算很大,空窗期就意味着机会,不管程辛苑喜欢男的还是女的。 好,那么接下来赵寻越要有所行动了,他得靠近程辛苑,多跟他交流,套他的话,对他好,追他。 这么想了一路,中午时两人回到临尘县。程辛苑开到租车门店还车,赵寻越跟着他,等程辛苑还完车出来,很自然地上了赵寻越的车说:“走吧,回中队。” 赵寻越瞥了程辛苑一眼,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程辛苑对他的态度好像有所改变。去马沟乡时,程辛苑“抵死不从”,回来时已经泰然自若地坐上赵寻越的副驾驶。可程辛苑明明只是宿醉一场,什么都没有发生啊?赵寻越踩下油门想,大概他自己坚定了信心,就觉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吧。 车子刚一起步,程辛苑就说:“那什么,我早上不是说过,谢谢你吗。” “嗯?” 赵寻越转头看他,程辛苑没理他的目光,望着前方道:“其实不光是谢谢你把我弄回招待所,你说的话,我也记着呢。” 赵寻越的心不安地跳快了一拍:“哪些?” 程辛苑非常正经地回答:“你说,我没有错,让我向前看。” 哦,这些啊。赵寻越以一种剧烈的,既期待又送死的心情突然问:“那你还记得别的吗?” “嗯?你指什么?” 那些蠢蠢欲动的念想、那些百爪挠心的欲望、那些狂悖无道的癫狂,赵寻越心里答着,嘴上说不出来。 “下了车以后的就不记得了,就觉得特别热。”程辛苑说,“我早上一醒,浑身都是汗,你小子也不知道走的时候,把我房间里的空调打开啊。” 赵寻越想起程辛苑昨晚醉梦中自己了脱衣服,半天憋出了一句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 “哈,没事,我开玩笑的。” 程辛苑的语气很放松,好像经历了马沟乡一趟,他真的放下重担,可以彻底向前看了。赵寻越心里并不轻松,他说的“对不起”,有另一层意思——他一定要尽全力,把程辛苑抓到自己身边来。 赵寻越觉得自己足够优秀,配得上程辛苑,爱他,关心他,愿意一辈子跟他待在穷乡僻壤的临尘县。如果程辛苑并不喜欢男人,或者没想过跟赵寻越有未来,那么赵寻越先跟他说一句“对不起”。因为赵寻越太自私了,或者说太猖狂了,他带着比程辛苑小四岁的无畏,和骨子里自带的气盛,下决心要征服程辛苑。 他是他二十八年来唯一的狂喜和心动,赵寻越咬紧牙关,要用全部的粗野和蛮横,去实现自己的梦寐以求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这章果然还是被锁了,修改完了。“多情的夜晚”这章终于结束了,我尽力在隐形车了,真的难啊。 第75章 同名的案情1 程辛苑和赵寻越回到临尘县后,又投入到各自的执勤排班中。他们在一起搭档的机会不多,归队的时间又常常错开,导致赵寻越总找不到机会接近程辛苑。 时间过去一周,这天,程辛苑和马全全搭档,巡逻的路上接到了一个警情。当时马全全开着车,寻呼台传来信号,让他们去联三区一处居民楼里,一位母亲报警称,自己的丈夫要拿刀要砍死儿子。 “啊?这什么,家暴?” 程辛苑吃了一惊,寻呼台那边说:“情况紧急,报案的女士一直在哭,情绪不稳定,你们赶紧去看看。” “收到。” 程辛苑挂断了传呼,马全全全力开车,寻呼台那边把报案人的基本信息及家庭状况,发给到程辛苑的手机上。 报案的女士姓张,叫张敏兰,50岁,儿子姓孙,叫孙晓乘,原本在左城市区上学,刚刚大学毕业。持刀行凶的父亲叫孙尽忠,53岁,夫妻两人都是经营小买卖的商人,家庭算不上富有,只能说自给自足。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左城市区找到工作,今天回家探亲,不知发生了什么,父亲暴怒,举刀要砍儿子。 程辛苑看着这些信息,孙家人并不像有情绪疾病或家庭变故的情况,他和马全全心急如焚地开到联三区,下了车直奔出事的居民楼。楼门口围了好多凑热闹的小区居民,看到警察来还喊着“哎呀完了完了”、“出事了闹大了”,程辛苑怕持刀的孙尽忠会出来误伤其他人,赶紧驱散围观的大爷大妈:“大家都散散、散散!不要围在这里!” 这是一处老旧居民楼,没有电梯,报案人住八层,程辛苑和马全全只能爬楼,到四层时就听到楼上的喊叫,有个上了年纪的男声不停地高喊“你说!你说他在哪!”、“他妈的王八蛋,不要脸!”。 程辛苑越听越心悸,加快速度到了八楼,刚出楼梯口,就看到一个屋子开着门,门口堵着几个穿着大背心和短裤的居民,程辛苑着急说:“警察警察!让让……小马你让他们都各自回家!” “收到!” 马全全挥着胳膊,哄围观的人离开,程辛苑警惕地走进屋里,一下映入眼帘的,是客厅中间沙发上的三位当事人。 当场唯一的女性——应该是报案人张敏兰——跪坐在沙发下面不停地哭,声音断断续续,披头散发,身上穿着中年女人常穿的那种宽松上衣,衣服褶褶皱皱的,肩膀的地方还被扯下来一点。 沙发前面,一个满脸通红、气愤填膺的中年男人,皮肤黝黑,气急败坏地掐着一个年轻男生的脖子。那男生脸上有淤青,眼里有泪,鼻子也是红的。他们前方的茶几上放着一把菜刀,上年纪的男人一直摇男生的脖子,口|口声声骂道:“你说啊,他在哪,你今天必须说!他是什么东西,王八蛋,不要脸,还想拆散别人的家庭!我呸!” 上年纪的男人想必就是孙尽忠,另外一个年轻的男生是他儿子孙晓乘,程辛苑提防着茶几上的菜刀,小心向三人走近道:“我们是边境中队的警察,是你们家报的警吗?” 那女人张敏兰是报警人,可她坐在地上毫无力气,见警察来只是哭道:“……是我,是我……呜呜呜……” “怎么回事,这位先生,孙先生……”程辛苑慢慢向他们靠近,余光瞥着菜刀,保持着一点距离说,“你有话好好说,先放开你儿子。” “哼,儿子,他也有脸认我这个老子?” 那孙尽忠张牙咧嘴,气势极凶。这时马全全驱散了门口的围观群众,走进来道:“这位先生,有什么困难或者问题告诉我们,警察可以帮你解决,你不要伤害家人。” “警察帮着解决?呵呵,好,警察来解决!你他妈的给我站好,站好!” 孙晓乘子个头不高,身形瘦削,孙尽忠扭着他的脸,冲向程辛苑的方向道:“你跟警察说他在哪,你说!让警察把那个混蛋抓起来,给我抓起来!” 程辛苑听了个大概,猜想这家的矛盾,可能是孙晓乘在外招惹了什么人,父母不同意他与其来往。结合孙晓乘的年龄和刚入社会的特点,也许是工作单位的同事,或者是学校同学、老师? 程辛苑脑子里回想以前遇到过的警情,希望能找出一些类似的经验,劝说孙家父母,帮忙解决问题。这时坐地上的张敏兰哭着对丈夫道:“你别逼他,你别掐他,呜呜呜……晓乘,你跟警察说,你跟警察说他在哪吧,我求求你了晓乘……” “啧……”程辛苑听见张敏兰叫儿子的名字,闪神了半秒。被挟持的男生叫孙晓乘,跟程辛苑的名字没有一个字相同,但张敏兰叫的是“晓乘”,乍一听就是“小程”,程辛苑代入了一下自己,马上又抽离。只听孙晓乘道: “你们……你们真的就不能理解我吗……”孙晓乘也哭哭啼啼的,跟他妈妈的哭法不同,是那种默默流泪,不发出哭腔。 “你们不知道他帮了我多少,你们、你们一点都不了解,一点都不懂我……” “他帮你?!”孙尽忠更加气急,“他帮你什么了?你去市区上学,吃喝拉撒和学费,哪一样不是我掏的钱?你说那孙子帮你什么了!” 那男生不能再顶嘴,不然孙尽忠的气焰会更盛。程辛苑着急又向他们走近几步,想伸手把菜刀抢过来时,孙尽忠眼疾手快,抽过菜刀,架在孙晓乘的脖子上吼道:“你说,他帮你什么,他除了把你带到歪道……” 孙尽忠说了“歪道”两个字后,急火攻心,突然停下来呼呼地喘粗气。程辛苑看孙尽忠举刀相向,形势一下变得危机起来,他立刻让马全全把张敏兰拉开,严肃地对孙尽忠说:“孙先生,你冷静点,把刀放下,先把刀放下!” 孙尽忠根本不理程辛苑,骂骂咧咧对孙晓乘道:“我养了你这么大,他妈的,我的脸全丢光了,丢尽了……” 被马全全拉到一旁的张敏兰,不停哭泣,喊着“晓乘”、“晓乘”,程辛苑心中浮出点什么情绪,稍一停顿,只听孙晓乘对他父亲反问道:“你养我这么大,除了给钱还给过什么?” “哎,不要……” 程辛苑不想让孙晓乘说话,他的话很可能刺激孙尽忠进一步行凶,可孙晓乘不依不饶继续说:“我一个人在外面上学,缺的是什么?真的不是钱,不是……是陪伴,是关心……我因为是小县城来的,被同学们嘲笑、讽刺,融不到他们那个圈子里……性取向不同又受排斥……这些你们关心过吗?关心过吗?……” “性取向”三个字一下冲进程辛苑耳朵里,他好像猛地被什么刺激到,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孙晓乘。 “什么破玩意!”孙尽忠根本不听解释,继续撕心裂肺地喊,“那人就是城里面的小混混,不男不女的东西,他就是要带坏你,他还要破坏咱们家!你这个混小子,你他妈脑袋被门夹了!” “他不是!”孙晓乘大喊,“他不是小混混,他不是不男不女,他今天来是想看看你们,我们都想让你们理解……” “理解个屁!理解了你们就可以开开心心在市区生活,理解了你就一辈子跟一个男人过日子?啊?你小子是人吗!你他妈也跟那家伙一样是个畜生!” 程辛苑咽了下口水,他终于听懂这家人爆发巨大矛盾的原因了。孙晓乘在左城市区上学,应该是认识了另外一个男人,两人相爱并打算在一起。今天他们从市区一起回来,孙晓乘先回家跟父母出柜,但孙尽忠这个一辈子在小县城生活的人,根本无法想象儿子会爱上一个男人,于是大发雷霆,气急败坏要找到“勾引”儿子的人,张敏兰软弱无力,见势不对只能报警。 第76章 同名的案情2 程辛苑捋清这些线索,心中暗下一块,他皱着眉头紧张地望着孙尽忠,除了出于警察义务要制服这个人外,程辛苑还有另一层心思。 “晓乘,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对爸爸妈妈啊……你这是生病了孩子,求求你回头吧……呜呜呜……” 另一边张敏兰的啼哭声不绝于耳,这一家三口,父母都在逼迫孙晓乘。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案子,程辛苑肯定会先劝孩子服软,毕竟孙尽忠拿着武器在气头上,孙晓乘低头认错,让孙尽忠尽快消气才是最好的做法。但程辛苑明白这件事的原委后,内心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。他身为警务人员,会压住这种情绪,不评价孙家父母的思想行为,可他有一些个人的固执,他不希望孙晓乘认错。 “晓乘”,和“小程”,都没有错。 程辛苑甚至摸上自己的手|枪,用严厉的声音对孙尽忠说:“孙先生,我再警告你一次,放下你手里的菜刀,不许伤害任何人,否则我将对你使用武力!” 程辛苑刚喊完,孙晓乘仿佛看到有人给自己撑腰似的,对他母亲说:“妈,这不是病,不是,真的不是……” 孙晓乘又抬头冲孙尽忠说:“我们不是畜生,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,是你们的偏见太可怕。我不会说他在哪里的,不会说的……” “你!你别说话了!”程辛苑也心急,想制止孙晓乘,又对孙尽忠道,“你快点放下武器!不然我……” 程辛苑的话没说完,孙尽忠突然大吼:“草他娘的!我就当白养你这个儿子,我先砍死你!再找到他砍死他!” 孙尽忠说着挥刀就要砍孙晓乘,程辛苑眼明手快,大力踹了孙尽忠一脚,又拼尽全力把孙晓乘推到旁边。孙晓乘脚下没站稳,头磕在茶几角上,左眼渗血。马全全快速上前先把孙晓乘拉到安全距离,那边孙尽忠站稳身子抬手就是一刀下来。 “副队长!” “啧!啊!” 程辛苑离孙尽忠最近,那一刀挥下来,直接划到程辛苑的手臂,伤口瞬间开始流血。程辛苑顾不得伤,另一只手朝孙尽忠挥去一拳,那人倒在沙发上,但立刻又跳起来,抓着菜刀就往外跑。马全全顾及着屋里的人,先去看程辛苑的伤口。 “我叫救护车自己处理,你去追他,快去!” 马全全得了命令跑出屋去,程辛苑忍着疼痛,先打电话叫救护车。一旁的张敏兰蹲到儿子身边,捂着儿子的伤口大哭不止:“呜呜呜……这让我怎么活,让我怎么活啊!……不如把我也杀了吧,我也不活了……晓乘,儿子啊……” 程辛苑听见“晓乘”两个字有种排斥性的烦躁,他先不理母子二人,接通传呼台道:“我是程辛苑,联三区这边的案子,报案人的儿子和我都受伤了,持刀的孙尽忠跑了,小马去追,但他一个人肯定有危险,请求支援。” “收到请求,现调派附近警员前去支援。” “孙尽忠是去找一个男人,你们盯着附近监控帮小马找他。支援的警察,一个来帮我处理伤员,另一个提前去找孙尽忠要找的那个人,把他带回警队保护安全。” “收到,另一个人现在在哪?” 程辛苑忍着胳膊的疼,蹲到孙晓乘身边说:“你爸要找的那个人在哪、叫什么名字,你告诉我们,好派同事去保护他。” 孙晓乘的左眼全肿了,脸上的血蹭到张敏兰的衣服上。他气若游丝,头靠在张敏兰怀里,小声地说:“他叫……他叫李路松,在……在联三区东边的一家小宾馆里。” 程辛苑跟传呼台重复了几遍姓名和地址,张敏兰听到那个名字,又放开音量哭道:“晓乘啊,你怎么就这么轴呢……你怎么就不为我们想想……呜呜呜……我和你爸这辈子什么坏事都没做过,怎么你就造了这种孽……” 程辛苑皱着眉头,想劝住张敏兰,看到孙晓乘脸上的血和惨白的嘴唇,又一句话都不想说。就在这时,传呼台响了:“呼叫程副队长,支援的警察正往你那边去,卫琛平开车把赵寻越送到你处,之后去找李路松。” 程辛苑听见赵寻越的名字,咬了下嘴唇说:“收到。小马抓到孙尽忠了吗?” “监控显示,孙尽忠在路上抢了一辆电动车,扔了菜刀,不知方向地逃跑,马全全正在追捕。” “孙尽忠应该不知道那个李路松的住处,估计是气疯了瞎跑,他神志不清,要么伤人,要么情绪冲动会伤到自己,一定让小马尽快抓到人。” “收到。” 安排完所有事宜,程辛苑胳膊上的伤口泛起剧烈的疼。他不敢离开张敏兰母子二人,怕他们再干出什么事来,干脆在客厅找了一件衣服,暂时堵住胳膊上的血。他很久没受伤了,那口子不深,却一直在流血,疼痛一阵阵传来,不仅给他的身体,也给他的心带来不可言说的沉重。 过了一会儿,伴随着张敏兰时断时续的哭声和孙晓乘粗重的喘息,一个人影突然冲进屋来。程辛苑的注意力都在这对母子身上,一时间竟没注意来人。等他抬头去看,赵寻越脸上冒着汗,张皇失措地冲到他面前。 “你哪受伤了?严重吗?” 赵寻越看见程辛苑胳膊上染红的衣服,眉头紧蹙,一脸紧张和压抑。 “胳膊划了个口子而已。”程辛苑强笑道,他不想让赵寻越担心。 “真没事?!” 赵寻越完全没有注意到报案人,就顾及程辛苑了。程辛苑想说身体上的伤害都是小事,早晚能恢复,而心里的不愉快,无法与外人道。 “说了没事,流血免灾。”他不想让赵寻越过分关注自己,“这里基本没事,你去楼下盯着救护车,来了以后引导一下。” 赵寻越肯定不想下楼、不想离开程辛苑,但他瞥了眼另外两个人,尤其脸上带血的孙晓乘,职业本能还是强迫他遵从“副队长”的命令。 赵寻越快速下了楼,屋内的张敏兰哭声渐小,颤巍巍地问程辛苑:“警官,警察同志……我家老孙呢……他……” 程辛苑明白张敏兰关心丈夫,不知怎的,他内心叹了口气。孙尽忠把全家人害成这样,张敏兰抱着受伤的儿子,还关心走失的丈夫,如果程辛苑是孙晓乘,他真觉得这样的父母太不配了。但程辛苑尚存理智,明白孙尽忠的暴怒乃至伤害,不是他一个人的错。 “您别担心。”程辛苑对张敏兰说,“我同事找到他的话,一定会立刻告诉我的。” 张敏兰又问:“那、那他……那他这样……” “怎么了?”程辛苑见她支支吾吾,侧头问。 “我是说……我就是想问,他这样算不算伤人啊,是不是得判罪……” “唉……”程辛苑这次没忍住,长叹一声,“他这是家庭暴力,故意伤人。” “可他就是想教训一下晓乘,谁家当爹的没教训过儿子?……呜呜呜……” 程辛苑一听这话,胳膊上抽搐了一下,他都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里在抽筋,总之他拧着眉毛,告诉自己要平静,平心静气地跟张敏兰谈。 可他还没开口,就听屋外一阵走动和说话声,下一秒,赵寻越又窜进屋里。 “来来,这边这边!” 紧随赵寻越进门的是两个医护人员,他们三人都是爬楼上来的,连呼带喘。 “辛苦辛苦,我是边境中队的副队长程辛苑。”程辛苑赶紧道,“这个受伤的是孙晓乘,左眼磕到了,一直在流血。” 程辛苑引导医护人员先看伤员,结果赵寻越突然插话:“我们副队长也受伤了,胳膊上,你们看看!” 两个医护人员分成两路,一人蹲下身查看孙晓乘的情况,一人把程辛苑推到沙发上,让他伸出胳膊。 “哎哎,我这个……”程辛苑有些退拒,他更想让医护人员看看孙晓乘和张敏兰的情况,他担心张敏兰的精神状况,也怕她在警察到达之前还受过伤害。 第77章 同名的案情3 “你把胳膊伸开了,对……伸平……” 医护人员给程辛苑查看伤口,他的眼睛却瞥着孙晓乘那侧。另一位医护人员掰开孙晓乘受伤的眼睛,稍微检查了一下说:“应该是戳到眼球了,情况有点不好,咱们快去医院……能站起来吗,来……” 他说着扶孙晓乘起来,程辛苑见状也要上去搭把手,给他看胳膊的医护人员说:“你就别帮忙了。你这个伤口不深,拿衣服先堵着,等到车上再给你简单处理。” “好、好。” 两名医护人员一起帮忙扶孙晓乘出屋下楼,程辛苑嘱咐张敏兰带上手机、身份证件和钱包,锁好门慢慢跟下来,而赵寻越就一直围在程辛苑身边。 “你干嘛,你去扶伤患啊……”两人出了屋子,程辛苑对赵寻越说,“孙晓乘眼睛伤了看不见楼梯,我是伤了胳膊又不是伤了腿,我能自己走,你快去。” 赵寻越没办法,首先他是职业警察,照顾人民的责任高于一切,其次他想让程辛苑赶紧坐到救护车上处理伤口,那还不如加快孙晓乘下楼的时间。 这么想着,赵寻越跑到孙晓乘身前,直接说:“我背他,来。” 两个医护人员把孙晓乘架到赵寻越背上,程辛苑在后面看着他们,有意等张敏兰,放慢了脚步。他看着赵寻越一步一步迈着台阶下楼,心上有股淡淡的滋味,说不出来。 等孙晓乘被架到救护车上,程辛苑和张敏兰也下来了,包括医护人员在内的六个人坐在后车厢两边的椅子上,张敏兰搂着儿子的胳膊坐在一边,赵寻越和程辛苑坐在另一边。 救护车发动后,医护人员分别检查两位伤者:“现在只给你们简单处理一下,马上到医院再仔细弄。” “好的,谢谢。” 程辛苑放下那件堵血的衣服,伸直了胳膊,由医护人员处理。赵寻越仔细盯着他的伤口,一边看医生包扎一边问程辛苑:“你给我讲讲,这事是什么情况。” 程辛苑瞥了眼孙晓乘,另一位医护人员正在给他清理眼睛,程辛苑小声道:“待会儿再说吧。” 他看张敏兰还是低声啜泣,这位母亲仿佛要流尽一辈子的眼泪,程辛苑心疼地说:“……您别哭了。” 张敏兰的眼泪哪是程辛苑劝得住的,如果她的儿子真的执意不“悔改”,以她的文化水平和认知,会认为自己这一辈子算完了,她儿子也算完了。程辛苑想到自己的母亲,心中更加沉重。 这时赵寻越掏出纸巾,递给张敏兰:“阿姨,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但什么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,您别哭了。” 程辛苑看了看赵寻越。这小子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如果他知道,老一辈的陈旧观念,真的能解决吗?赵寻越如何看待同性恋的问题呢?如果告诉他,你身边坐的副队长也是同志,他能接受吗? 程辛苑正想得出神,电话忽然响了,他用左手拿出手机,来电显示是卫琛平。 “喂,小卫,你找到人了吗?” “我已经到李路松这里了,但他非要去医院看孙晓乘……” 这两人不愧是恋人,互相关心。程辛苑本着让孙家人放心,同时劝住李路松的心理,对孙晓乘说:“小伙子,我的队员找到李路松了,你能不能跟他说一下,让他跟我的同事去警队好好待着,等我们的消息。” “给我、让我跟他说吧……” 孙晓乘的情绪有一丝激动,他脸上还有血,面部看起来比较吓人。程辛苑觉得,受伤的孙晓乘仿佛顶着一张鬼面,听见李路松名字的时,才给鬼面注入一点阳间的气息。 孙晓乘接过手机,张敏兰终于停了哭泣,用一种绝望和好奇混杂的神色,看着儿子。她恨不得听清电话里的声音,更恨不得让电话里的人离儿子远远的。孙晓乘小心翼翼捧着手机道:“路松……哦,那您把电话给他吧……路松……我没事……” 孙晓乘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安宁,尤其他叫“路松”两个字时,和方才在屋里与孙尽忠对峙时判如两人。 “警察来了,他们想让你去警队,你去吧……我爸……” 孙晓乘说到这里顿住,想了一下又道,“你跟着警察,他们能保护你。” 对方在那头说着什么,孙晓乘耐心地听着,然后说:“嗯……没事,你放心吧。” 之后李路松又说了几句,孙晓乘一直“嗯嗯”地应着,最后把手机还给了程辛苑:“路松跟你们去警队,请你们好好保护他。” 程辛苑点点头,对手机那头的卫琛平交代了几句。这时救护车到了医院,赵寻越先下车,背上孙晓乘往楼里走,两位医护人员和张敏兰在后面护着,快速进了医院。 程辛苑没着急跟他们跑,因为他刚下救护车,手机又响了,这次来电的是马全全。 “抓到孙尽忠了……可是、可是他……” 程辛苑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出事了,立刻问:“他怎么了?” “他骑着电动车穿马路,被车撞了。” 程辛苑听到这个消息,心上好像被人捶了一下。命运不会在你悲惨时停下对你的掠夺,甚至有时还会变本加厉。 电话那头马全全说:“孙尽忠的腿撞得比较厉害,已经叫了救护车,待会来了就送医院,我开警车过去。你那边呢?” “我们到医院了,孙晓乘去接受治疗,小卫也找到孙晓乘的……”程辛苑不知小马有没有听懂这起事故的来龙去脉,该不该说出这个词,顿了一下还是照实道,“小卫找到了孙晓乘的同性恋人,带到警队去了。” “……好。副队长你的伤呢?” “口子不深,就是流血多,不用担心。你自己没受伤吧?” “我没事。那我挂了,待会见!” 程辛苑挂了电话,跟另一个医护人员往楼里走,一边走一边思考着,待会该怎么把孙尽忠出事的消息,告诉张敏兰。 医护人员把他带到一间屋子,交给一位年轻女医生,上碘酒、消毒、缝合。时间久了,伤口越来越疼,那年轻医生手法不太熟练,程辛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,疼得脸色发青。好在赵寻越打来电话,分散了他的注意力。 “孙晓乘已经在治疗了,你在哪呢?” “我在缝口子呢。你好好看着张敏兰,就是那个小伙子他妈妈,我这边弄完去找你。” 赵寻越听程辛苑的口气,明显不愿意讲电话的样子,正要挂断,程辛苑突然传来一声怪叫:“哎哟喂!” “你怎么了?!” “没事没事……” 程辛苑被针扎疼了,女医生不好意思地小声说“下手重了,对不起”,程辛苑强笑着摇摇头,对赵寻越说:“你你你,你先别挂……” 他想说“陪我聊会天,我怕疼”,想想又有损副队长的威严,改口道:“你随便说点什么,我转移一下注意力。” “说什么……”赵寻越那边语声沉下去,他想说的很多,但不知道程辛苑能不能接受。 “那你告诉我,这家人是怎么回事吧。”赵寻越问。 程辛苑觉得,当着医生的面讲孙家的情况不好,毕竟涉及隐私,犹豫了一下道:“等会儿吧,等我见了你再说……你能不能问点别的?” 赵寻越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僵了。如果他正面面对对程辛苑,可能不会选择鲁莽地直问,而此刻他们隔着电话,他好像有某种保护屏,他想毫无顾忌地问程辛苑,你喜欢男生吗,你觉得我怎么样? 问吗?要问吗?这是程辛苑给的机会,一个放在赵寻越面前的坦白的机会。这当然不是一个好机会,他们正在执勤,报案人出了事,程辛苑也受伤了,这是一个不适合说真心话的机会。可赵寻越心中的急虑已分不清场合,问、问、问,这几个字化成一座座大山,迫不及待地压到他心上。 第78章 同名的案情4 “那我问你,你真心实意地回答我……”赵寻越说。 “啊……”程辛苑听他语气不对,生出几分慌张,“你要问什么?” “你告诉我,你喜……” “警察同志!” 赵寻越那边突然传来女护士的声音,程辛苑一惊,只听赵寻越道:“这边!” “病人找你呢,说要问你什么情况,你进来看看吧。”女护士说。 “好。” “谁?孙晓乘吗?”程辛苑担心地问。 电话那边,赵寻越像置气似的出了口气:“……嗯。” “那你先看看他,我缝合好去找你。” “……好。” 程辛苑挂了电话,又挂记上一件事。赵寻越两次问他孙家事件的缘由,程辛苑都不说。他不说是顾忌人多,想给孙晓乘留面子,但仅此而已吗?他心中是不是哪怕有一丝丝的害怕面对赵寻越呢?这件事发生在孙晓乘身上,“晓乘”不也是“小程”吗?四年前在马沟乡的夜晚,赵寻越调皮地叫程辛苑“小程”,一旦赵寻越真知道“小程”是同性恋,甚至对自己的“小实习生”有过微妙的感情,赵寻越还愿意跟程辛苑做朋友、继续叫他“小程”呢? 程辛苑这么想着,医生的针又扎歪了,程辛苑咧嘴叫了一声,并没说抱怨的话。孙家的事和他自己的事一股脑袭来,身上的伤口可以缝合,心理的伤口,如何才能治愈呢。 等医生给他缝好、缠上绷带,嘱咐完换药时间,程辛苑才匆匆去找赵寻越汇合。赵寻越已经安抚好孙晓乘的情绪,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,捏着手机敲字。 “赵寻越!”程辛苑小跑几步过去问,“孙晓乘怎么样了?” “他没事,就问我李路松有没有安全到警局,我给琛平打了个电话,问问情况。你的伤怎么样?” 程辛苑指指胳膊上的绷带:“之后定期来换药就行了,放心,我皮糙肉厚。” 赵寻越见他还能自我嘲讽,估计是伤口没大碍,稳定了自己的情绪道:“孙晓乘还在治疗,医生说需要一段时间。张敏兰的情绪好了些,问有没有找到她丈夫,我给小马打电话,他手机一直不通,后来问了传呼台,说孙尽忠他……我还没告诉张敏兰。” “唉……”程辛苑知道孙尽忠的情况,而且还必须尽快告诉张敏兰。待会孙尽忠到了医院,如果需要手术治疗,张敏兰是家属,需要签字走流程。 “你进去叫张敏兰出来,我跟她说。” “嗯。” 赵寻越进了病房,程辛苑故意支使他去,好像用这种方式拖延面对孙家母子的时间。这种雪上加霜的事情,即使程辛苑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,还是心有不忍,无法开口。 过了一会,张敏兰出来了,她不再哭泣,脸上留着泪痕。程辛苑干咳了一下,张敏兰敏感地问:“怎、怎么了?是不是找到我家老孙了?” 程辛苑心中难过,孙晓乘惦记着李路松,张敏兰却想着孙尽忠,爱情是单一的竞品,谁的心中都只能有一个人。 “您听我说,孙尽忠抢了路人的电动车,冲到机动车道上,被车撞到了。” “啊?……啊……我……呜呜呜…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啊……” 张敏兰说罢再度痛哭不止,身子还向后仰,有点要晕倒的架势,赵寻越连忙架住她,把她扶到走廊的座椅上。张敏兰的身子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,仿佛她的身子骨已经承受不了接连的噩耗。 赵寻越递给她纸巾,程辛苑安慰道:“您别哭,现在还不清楚孙尽忠的伤势如何,正往医院这边送,您别着急,注意自己的身体。” “我……我……我还要这身体干什么用啊?我怎么活下去啊……” “怎么能说没用呢?”赵寻越也安慰张敏兰,“待会签字、治疗,之后还要照顾丈夫和儿子,您现在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,两个人都指望着您呢。” 程辛苑瞥了他一眼,真没想到赵寻越能说出这种话来。 “警察同志,我真的……真的……这辈子没遭过这么大的灾难……” 张敏兰说着还抓住赵寻越的一只手,赵寻越并不知内情,只是说:“这不算灾难,只要能治,就一定会康复。” 程辛苑心中哀叹,有些病能治,有些不是病的病,不能治。 他们安抚着张敏兰,那边马全全等人已经赶到医院。孙尽忠躺在推车上,医护人员推着车快速向手术室走,马全全跟在后面,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撞到孙尽忠的车主。 几个人在走廊里相遇,彼此还没说上话,张敏兰突然大叫一声,冲到孙尽忠身旁。 “老孙!老孙!你醒醒啊!……啊啊啊!” 孙尽忠下半身全是血,脸色苍白,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说,医护人员推开张敏兰让她冷静,张敏兰被丈夫的样子吓得心惊肉跳,一个没注意晕了过去。 “叫医生、叫医生!” 程辛苑大喊,赵寻越抱起张敏兰,跟几个小护士一起把她送到另一间屋里,孙尽忠也被抬进手术室。 一番混乱过后,程辛苑才指着马全全的衣服问:“你这血是……” “这这,这不是我的!”马全全赶紧摆手,“这是刚才帮忙抬孙尽忠弄的。你的伤处理完了?” “嗯,我没大事。” “哦这位……”马全全指指自己身后的人,“这位是撞到孙尽忠的车主,是孙尽忠冲到机动车道的,所以……” 马全全欲言又止,程辛苑看了眼那车主,那人长得一脸憨相,不明白怎么突然招来横祸,呆呆地站在一群人身后。 “我明白。” 程辛苑安抚着马全全,又对那位车主道:“先生您别着急,待会我们带您去警队做笔录,不是您的责任不会让您承担的,不用担心。” “好的好的。” 那车主找了个椅子坐下,赵寻越送完张敏兰回来,程辛苑问:“她怎么样?” “医生说是过度震惊,体力不支,给她打了针,需要缓一缓。” “唉……”程辛苑今天光叹气了,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 这时给孙尽忠做手术的护士走过来问:“病人家属在吗,要签字办手续。” 程辛苑想了想道:“孙尽忠的妻子刚晕倒,儿子也在治疗……您跟我来,找他儿子签字吧。” 程辛苑带着护士走进孙晓乘治疗的房间,那人坐在椅子上抬着头,身前有个大夫在处理伤口。 孙晓乘看到程辛苑进来立刻问:“我妈妈呢?” 程辛苑皱着眉头。每一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坏消息,这不仅对他要告之的对象,对程辛苑自己来说,也是一个打击。 “小伙子,你先冷静,你爸爸冲到马路上被撞了,已经送进手术室准备治疗。你妈妈情绪不稳定在休息,现在需要你……” 程辛苑把身后的护士让出来,那护士说:“你是病人的儿子吗,你爸做手术需要签字。我给你讲一下这个签字就意味着……” 医生讲着签字的意义,孙晓乘安静地听着,程辛苑也听着。跟张敏兰不同,孙晓乘听到这一切情况,没有眼泪也没有悲号,只是他眼睛本来就往外渗血,程辛苑不知道,这算不算是孙晓乘的眼泪。 等医生讲完,孙晓乘沉默了一瞬,然后说:“我明白了,我来签字。” 他接过护士手里的几张纸,程辛苑看到他的手在抖。签完字,孙晓乘用非常干哑的声音说:“护士,求求你……” 那护士着急回去做手术,没来得及仔细听就回答“好的好的”。孙晓乘见势也不说了,没人知道他的“求求”后面是什么。 程辛苑不再打扰孙晓乘治疗,自己出了屋。屋外赵寻越和马全全的目光一起望向他,赵寻越道:“琛平已经带李路松到警局了。” 程辛苑沉了脸,想了想说:“这样,我和赵寻越在这里守着,等孙晓乘治疗完再跟他交代一下,看看之后要不要帮忙。小马,你带车主回警队做笔录,你也换身衣服。待会我们看这边的情况,如果没有大问题,可以让李路松先走了。” 要是往常,赵寻越听见程辛苑这么分配,心里肯定是高兴的,但此时程辛苑受着伤,他更希望程辛苑先回警队休息。 “你要跟我在这里吗?”赵寻越问。 第79章 同名的案情5 “……不行啊?”程辛苑反问。 马全全懂事地说:“副队长,要不你回去,我在这吧。” 赵寻越点点头,表示他也是这个意思,程辛苑笑了:“你们看看我这胳膊再说行吗?我要回去,我和车主一起做警车,让那位车主开警车吗?” 赵寻越和马全全是关心则乱,只想让程辛苑去休息,望了他是伤在胳膊。 “不用过分关心我了,我什么风浪没见过。小马别磨蹭,按我说的办,有情况随时联系。”程辛苑道。 “好吧。” 马全全不再纠结,带着车主走了,走廊里又剩下程辛苑和赵寻越两个人。 “别站着了,坐下坐下。” 程辛苑一屁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,赵寻越坐到他旁边问:“你的伤真的没事了?” “啧,你怎么婆婆妈妈的,没事、没事、没事,真没事!”程辛苑还作势戳了戳自己的绷带。 “行了,别戳了……”赵寻越心疼地说,“那你现在可以给我讲讲,他们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 走廊里人来人往,不时传来医生的叫声,病人们的说话声,还有一种特有的、属于医院的轰杂声,程辛苑听着这些声音,感慨这真不是一个说故事的好地方。但每一个故事都不是天生带着浪漫的气息诞生的,人世间的事大多悲观,美好的结局也太少,能获得美好结局的主人公更少。 程辛苑的眼睛失焦地盯着地上。方才赵寻越一再询问,程辛苑都不肯说,这时他们身边没人,程辛苑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。他似乎需要鼓起勇气,才能给赵寻越讲述孙家人的经历,“晓乘”这个名字太像程辛苑了,而“小程”也在经历着“晓乘”的故事。 “我接到报案的时候,只知道这家的父亲,就是孙尽忠,要拿刀砍儿子,其它的一概不知。我和小马急匆匆地去了,到了以后就见张敏兰坐在地上,哭天喊地。孙尽忠情绪激动,骂骂咧咧,他儿子孙晓乘,虽然没骂人,但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肯低头的样子。” 程辛苑的疲惫和困意渐渐涌来,他的头不自然地歪了一点,赵寻越马上注意到说:“你往下坐一点。” “……干嘛?” 赵寻越挺直了后背,指指肩膀:“你矮点,我高点,你可以靠一下。” 程辛苑有些意外。如果他对赵寻越没有四年前那点微妙的心思,赵寻越只是他的普通警队队员,程辛苑不会靠的,他觉得矫情,两个大男人之间靠什么;如果他对赵寻越仍存着四年前那点微妙的心思,他更不会靠,很多年前他故意把这小子调离身边,就是怕用情至深。了今天程辛苑太累了,而且他对赵寻越讲的,是一个与自己类似的少年人的故事,他讲的是“晓乘”的故事,也是“小程”的故事,是“晓乘”的家事,也是“小程”心底的秘密,程辛苑很想靠一下,靠一下赵寻越主动给他的肩膀,他的旧梦藏匿在这段故事里,赵寻越一走近就可以碰到。 程辛苑把头侧了过去,靠到赵寻越的肩头,慢慢地说:“……我听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,大概猜出了一点,当然具体情况还要等他们做笔录的时候核实。” 程辛苑的头有些重,赵寻越挺了挺后背,“嗯”了一声。 “孙晓乘今年大学毕业,他在左城市区上学,应该在那里遇到了李路松,就是小卫去找的那个人,然后他们两人一起回临尘县看父母。但李路松不仅是孙晓乘的普通朋友,他应该是……他应该是孙晓乘的恋人。” 程辛苑说完这句话,短暂地沉默了一瞬,赵寻越的心都僵住了。他方才跟卫琛平询问情况的过程中,听到了李路松的声音。孙晓乘是男的,李路松也是男的,那么他们就是一对同性恋人。 “我自己猜测,孙晓乘很可能是带着恋人来跟家里出柜的。”程辛苑说,“孙晓乘还算有先见之明,没直接把李路松带到家里。孙家父母这个年纪,一辈子在小县城生活,肯定接受不了这种事。孙尽忠口口声声喊着,李路松把他儿子引上歪路,他威胁孙晓乘说出李路松在哪,要去砍了那个人。” 赵寻越听得心里激动,他都不关心孙晓乘如何了,他只想问程辛苑,急欲为自己的爱情探得一个答案。可紧张的心掩盖了激动,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。 程辛苑并不知道赵寻越的心情,继续说:“孙晓乘当然不会说,两人争执之间,孙尽忠气到失控,就砍人了。我上去帮忙,好在孙晓乘没被砍到,但是撞到了茶几,所以眼睛受了伤。孙尽忠砍了我,气得夺门而出,人在暴怒的时候根本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,就抢了别人的电动车,然后就被车撞了……后面的你都知道了……” 程辛苑刚说完,还揣着一点担心和忧虑,不知赵寻越作何反应;赵寻越刚听完,满满的激动和愤懑,特别想抓住机会问程辛苑对同性恋的看法。可两人谁都没有开口,给孙晓乘治疗的一个护士出来了,程辛苑噌一下抬了头,站起身问:“怎么样,治完了?” “差不多。”女护士说,“病人让我出来看你们走没走,好像有话要问你们。” “好,我去看看他。”程辛苑对赵寻越道,“你在这守着,要是张敏兰或者孙尽忠有什么情况,你叫我。” “嗯。” 程辛苑和护士进了屋,孙晓乘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,眼睛上包好了纱布。 “你没事了?……你妈妈晕倒了,还没醒,我跟我同事在外面守着,有需要帮忙的吗?” “……谢谢您。”孙晓乘的情绪比较稳定,只是没什么力气,说话的声音非常轻。“我去看看我妈妈。” 孙晓乘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来,程辛苑顺手扶着他,孙晓乘注意到他胳膊上的绷带道:“……对不起了。” “没关系的,受伤是我们的常事。” 两人走出屋子,孙晓乘看到穿警服的赵寻越又说了一遍:“谢谢您。” “我……”赵寻越不好意思说,“我没做什么。” 孙晓乘又问:“我那个……朋友,路松他?” “哦,现在你爸爸这样……”程辛苑顿了一下,“应该没人会伤害李路松了,我跟同事说一声,让他走就行。” “好,谢谢你们……还有其它事吗?” 程辛苑本来想给孙家帮忙,听孙晓乘的意思,似乎不愿他们多待。程辛苑可以体谅孙晓乘,毕竟同性恋在县城里算得上家中丑闻。孙晓乘着急问李路松的情况,可能是想尽快和恋人见面。孙晓乘爸爸车祸,妈妈晕倒,谁能解他心中的痛苦、给他依靠和支撑呢?是他的爱人,是他付出一切的那个唯一,不是两个萍水相逢的警察。 程辛苑说了几句叮嘱的话。其实他想嘱咐孙晓乘,不要太快与李路松见面,孙尽忠还在手术中,张敏兰又晕倒,若真看到儿子的同性伴侣来到跟前,不知又会闹出什么悲剧。但他可怜孙晓乘,忍着这句话没说。 告别了孙晓乘,外面天色已黑,程辛苑和赵寻越打车回了警队。一上车程辛苑就呼呼大睡,他又饿又累又疲惫,完全没有交流的欲望。赵寻越心中藏着事,却不敢打扰他安睡。 到了警队,曹冲在大院门口等他们。曹冲见到那两人就问东问西,尤其问程辛苑的伤势。程辛苑把“没事、没事、没事”重复了三遍,曹冲说“迁业特别着急在等你”。赵寻越望着他们自行走远的背影,没跟上去。程、司、曹这三人总有一种奇怪的光圈,只要他们三个聚到一起,周围就容不得别人。赵寻越心中有一种复杂的嫉妒,他暂时没抢到程辛苑,只能“故意”放他离开。 赵寻越回了宿舍,卫琛平刚好也在。 “你回来了,那家人怎么样?” 卫琛平问。 第80章 我也是1 “孙晓乘治疗好了,我们离开的时候,他妈妈还晕着,他爸还在手术室里。”赵寻越一边换衣服一边说。 赵寻越和卫琛平一贯交流不多,这件事对于警察来说,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庭暴力。可卫琛平坐在床上,头望着天花板,忽然感慨道:“真是,太难了。” 赵寻越没想到卫琛平会出此感慨,想了想问:“那个人,他走了?” “你说李路松?” “……嗯。” 赵寻越点点头。 “走了。” 赵寻越也坐到床上,两人面对面,赵寻越还想问点什么,谁料卫琛平主动说:“那个人挺好的,就是李路松。他说他跟孙晓乘回到临尘县,就是想两个人一起面对。李路松从小在城市里长大,父母比较理解他的取向,只是没想到孙晓乘的父母会……会这么……” 卫琛平没说完,最后剩的一个词,是冥顽不灵、还是顽固不化、还是胡搅蛮缠?卫琛平始终仰着头,没有与赵寻越对视。赵寻越沉默半响道:“副队长刚才说,这也不完全是孙晓乘父母的错……” 卫琛平终于低下头,看着对面的赵寻越。 程辛苑的话是对的,孙晓乘父母的成长环境和教育水平,决定了他们的认知。他们勤勤恳恳一辈子,供儿子吃穿用度,想让儿子离开县城,去讨更好的生活。孙晓乘做到了,他离开了老家,看到了更大的世界,找到了更好的工作,遇到了真心爱的人。 只是孙晓乘自认的爱情和生活,不是他父母想要的样子,父母对他的期许落了空,酿成了暴力。这一切是喜剧也是悲剧,孙晓乘没有错,他的父母们也不是罪魁祸首,孙家需要的,是更开放的社会、更宽容的环境,和更自由的爱情。 赵寻越和卫琛平两个人对望着,眼睛里都是话,却没说出来。这时曹冲敲门进来,赵寻越一见到曹冲就想到程辛苑,立刻站起身。 “哎,见我挺激动啊。”曹冲说。 “什么事啊?”赵寻越问。 “辛苑不是受伤了吗,明天排班是他跟我执勤,迁业想让他休息一下,让我问问你,明天替辛苑出勤行不行?” “行,没问题!” 赵寻越一口答应下来,他比谁都更想让程辛苑好好休息,尽快恢复。 “OK了,你们辛苦了,早点吃饭休息吧。” 曹冲离开后,赵寻越和卫琛平走去食堂,在大院里遇到洗完澡、换完衣服的马全全。 “哎,你们是不是去吃饭啊?算我一个呀。”马全全抱着脸盆,飞快地冲回自己的宿舍,“等我几秒,我很快的。” 赵寻越和卫琛平两个人同时说“不着急”。只是赵寻越望着程辛苑的宿舍,看到程辛苑的房间亮着的灯和紧闭的门,卫琛平则望着马全全的背影,和马全全湿漉漉的脑袋。 ===== 第二天早上起来,赵寻越本想先去看看程辛苑,问问他的伤势。赵寻越出门的时间太早,程辛苑的房门还紧闭着,赵寻越不敢打扰他,吃完饭就和曹冲出去执勤了。 赵寻越开车,曹冲坐副驾驶,赵寻越上来就问:“副队长他要休息多久?” “起码得一个星期吧,他那个胳膊也不敢让他出任务啊,万一遇到什么事呢。” “对对,让他多休息休息吧。” “嘿,你还挺关心人的。” 曹冲笑着说了一句,赵寻越没回话。 一上午的执勤很快过去,两人回警队吃午饭,赵寻越再去看程辛苑,在他宿舍门口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,一个警员走过来说,副队长刚刚出去了。 赵寻越吃了一惊,心想程辛苑受着伤还敢乱跑,更增了担心。他给程辛苑发微信,问他去哪了,对方没有回复。整个下午,赵寻越执勤时都有点心不在焉,晚上好不容易回了警队,发现程辛苑的宿舍还是锁着门,窗户黑着。 赵寻越着了急,给程辛苑发微信,没人回复,又给程辛苑打电话,还是没人接。小时候爷爷奶奶教育他说,如果找不到人、怀疑亲人有危险了,就打电话报警,现在赵寻越自己就是警察,却弄丢了重要的人。 赵寻越心中有烦躁、焦虑、担忧,来回翻滚。他恨不得开上警车、亮着警灯、打开喇叭出去,满县城地找程辛苑。可他毕竟是个28岁的成年人,这种冲动也就在心里撒野,绝不可能实践,况且他明天还要继续给程辛苑代班。 想到这里赵寻越更生气了。他帮程辛苑代班,是希望那人安安静静待在宿舍,休息、睡觉、疗伤,然后等赵寻越执勤回来,一起去食堂吃吃饭、聊聊天。他是抱着这种期待和幻想替程辛苑执勤的,不是下班回来找不到人,微信、电话都不回。 赵寻越没办法,闷闷不乐回了自己的宿舍。卫琛平今天值晚班,宿舍里就他一个人,他在床上翻来覆去,突然想到,程辛苑会不会去看孙晓乘了? 这的确像程辛苑会做出来的事,反正那人今天没事,如果伤口真的没有大碍,他很可能会去医院看孙家人的情况。想到这里,赵寻越都想冲到警务室,找到报警的人电话,给孙家打过去。好在这时,明天跟他执勤搭档的同事过来找他,确定出勤时间,两人聊了几句,才打消了赵寻越的念头。 时间越来越晚,程辛苑还是没回复。赵寻越无可奈何,端着脸盆从宿舍出来,要去公共浴室洗澡,刚出屋就看见程辛苑从警队大门走进来。 “程辛苑!” 他情急之下叫出那人的全名。天色太暗,赵寻越看不清程辛苑的表情,心里急得发疯,快步走过去拽住他左胳膊道:“你今天去哪了?” 赵寻越非常小心地避开对方受伤的手臂,但程辛苑低声道:“放开。” 赵寻越以为扯到他的伤口,连忙松手,用身体堵住程辛苑的去路问:“你的伤好点吗?” “唉,别挡我了……” 程辛苑的话不是命令,也没有生气,只是听上去有些冷淡。赵寻越当然不会顺着他,端着脸盆道:“你怎么了?今天去哪了?你的伤好点没?” 他每句话都是问句,简直像个提问机器。程辛苑的情绪太反常了,一个向来热情、开朗又为全队着想的人,自顾离开警队,各种不回信息,赵寻越认为程辛苑肯定有事瞒着自己。 那种担心、好奇、又拼命想帮忙的心思拉扯着他,赵寻越用脸盆轻轻碰了他一下:“我问你话呢。” “……别闹了,去休息吧,好不好。”程辛苑小声说。 以前程辛苑不爽了,会直接骂人,嘴上毫不留情。今天他也有点不爽,但没训人,而是摆出一种疏远的态度,这态度让赵寻越无所适从。 “我,我……我关心你。” 赵寻越真情实意地说,程辛苑也回了一句正经的话,他好像在回答某个隐秘的秘密,声音低沉道:“别了……别关心我,没结果。” 赵寻越愣了一下。“关心”这个词非常宽泛,他们两人可以有同事之间、朋友之间、上下级之间的各种关心,虽然赵寻越的关心掺杂了很多私心。但程辛苑的回复简直就像在拒绝……像在拒绝跟他表白的人。 对,程辛苑就像在拒绝另一个人的表白似的,无声地说着“你别关心我”、“我的事跟你无关”、“我们不会有结果”、“你不要再纠缠我”。赵寻越被这个想法吓到了,急急地问:“你什么意思?” 程辛苑今天是去看孙晓乘一家了。他从大学毕业至今,从警整整10年,十年里他遇到过凶杀、跳河、毒贩、偷渡,程辛苑自认为寻死觅活、悲欢离合都见到过了,很难再有案情或者当事人的所作所为,超出他的认知,让他感到震惊和悲恸。但孙晓乘这个案子,实打实伤了程辛苑的心。 同样是在大学出柜,孙晓乘一家的遭遇,简直是把世人对同性恋的偏见和歧视激化到极致。县城里跟不上大社会变化的父母,从小地方出来在大城市中被欺压的少年,追求爱情却不得不面对世俗压力的同性恋人。这一切真实上演的闹剧,在那些围观的居民看来是丑闻丑态,在警察看来,是一次普通的出勤任务,在程辛苑看来,是社会对他们的压迫和自我无声的挣扎。 第81章 我也是2 成长是破壳而出,与自己、与世界战斗,这是一件非常、非常、非常难的事情,除非天资过人或家底雄厚,否则普通人永远打不赢社会,到头来只会自己身负重伤,在形只影单地疗伤中,慢慢适应社会。 程辛苑很痛苦,他为“晓乘”痛苦,也为“小程”痛苦。四年前他喜欢赵寻越时,抱有善心和良意退出,一方面他看到自己与赵寻越家庭之间的差距,孙晓乘的自卑,程辛苑不是没有过,只是他自信又看得开。另一方面,他不愿“掰弯”赵寻越,让赵寻越的家人也经历这种人间惨剧。 程辛苑回到临尘县以后,觉得赵寻越长大了,成熟了,他有几分欣慰,也有几分害怕。赵寻越以前是个优秀的警校生,现在变成优秀的警察,程辛苑爱才惜才,当然欣慰。那他害怕什么呢?他怕分别四年后,再次对这个小孩动心。当程辛苑察觉赵寻越向他靠近,抱着某种即将迸发的感情,程辛苑就害怕如果两人真的戳破那层窗户纸,等待赵寻越的,会是像孙晓乘一样的悲剧。 孙晓乘的悲剧,是所有同性恋人的悲剧。就算程辛苑自己家没有闹到那个地步,依然有无数人压抑、隐瞒、无法自由地活下去。程辛苑痛苦的源泉是,他和孙晓乘,和其他那些同性恋人们,谁都不比谁活得更好一些。 程辛苑长久地沉默着,愁闷让赵寻越难耐:“你说的话什么意思,啊?你不说,我就不放你走。” “我说什么呀?……” 程辛苑想,我说什么呢?说我去看孙晓乘,说我烦闷,说我喜欢男人吗;赵寻越想,说你去了哪里,说你为什么这么消沉,说你是不是,也喜欢男人。 夜更深了,天更暗了,仿佛再耗下去,天就要亮了。可天亮了,他们就会有结果吗?程辛苑绕过赵寻越,往自己宿舍走:“……我累了,我想睡觉。” 程辛苑再回临尘县之后,总是给赵寻越一种感觉,明明他们无限靠近,可程辛苑又突然无限远离。 “不行,你必须说!”赵寻越跟到他宿舍门口,程辛苑拿出钥匙开门,赵寻越手里还端着脸盆,杵到程辛苑身前。 赵寻越一天没见到程辛苑,强装正经和内心空虚填满了白日,只有夜晚,他才能像个孩子似的胡闹。他的胡闹和纠缠都是因为他心急,他对程辛苑的喜欢到了燥急的程度,那种近在咫尺却兢兢业业的求而不得,实在令人发狂。 赵寻越堵住屋门,程辛苑实在无奈道:“你这么想听?” “我想听,我要听。” 程辛苑敷衍道:“好,我告诉你。我去看孙晓乘了,他们一家的遭遇很让我伤心,可以了吗?……我要休息了。” “你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伤心。” 赵寻越好像紧张了,一句“为什么”还要重复三遍。他极其严肃地望着程辛苑,用他特有的、固执的、强硬的眼神。 你为什么,总是这样看我?程辛苑回望着赵寻越想。赵寻越的眼神里有一种激动、粗野和强力,仿佛下一秒赵寻越整个人就不能自持,要吞灭他的朝思暮想。 程辛苑心里在想,那我是你的朝思暮想吗?你看,孙晓乘一家都这么惨了,你还要跃跃欲试吗?你受得住,两个男人在一起的结果吗? 程辛苑又难过又疲乏,他还有最后一点点理智,理智告诉他不要纠缠,趁早放下赵寻越。他伸手去推那人道:“你起开。” 赵寻越当然不走,他已经没有理智了。程辛苑为什么要替孙晓乘一家伤心,一个小县城里的同性恋毕业生,跟警队里工作十年的警察有什么关系?赵寻越惊异地发现了某种隐秘的可能性,以至于他局促不安,又大喜过望,全然不顾程辛苑的劳累和受伤,不依不饶地说: “我以前在队里实习的时候,还有你重新回到边境中队以后,你总是有意无意地躲我,或者跟我小心地保持距离,这是为什么?” 赵寻越的话可以说是在逼迫程辛苑,逼他表达,逼他承认。赵寻越端着脸盆的手都抓紧了,好像下一秒听到答案,不管是顺心的还是不顺心的,他心中的压力太大,都要把脸盆摔在地上来发泄。 程辛苑的眼神有些动荡,这个答案呼之欲出。前一秒程辛苑还理智尚存,这一秒仅存的淡定都飘散。他心里窜出一股气,赵寻越为什么要执拗地逼他、不顾一切地推两人一起走向“深渊”?程辛苑的好意、担忧和难受,赵寻越都看不到吗?这个臭小子非要迎着不可回头的结局而去,像孙晓乘似的闹得全家你死我活,赵寻越才甘心吗? 程辛苑的一腔好意都喂了狗,他心想赵寻越,好样的,你不是要答案吗,那你就竖起耳朵给我听好了。 程辛苑用看透一切的决绝眼神,盯着赵寻越道:“因为,我也是同性恋。” 下一秒,赵寻越的洗脸盆就真的摔到地上,盆里的洗发液、香皂、毛巾等等东西全都掉出来,叮叮咣咣落了一地。 赵寻越的手在抖,他终于迎来了答案,心中的偏执和长久以来的混乱,像浓雾迎来日光,雾散烟消。赵寻越刚要说话,身后忽然有人叫:“那是寻越吗,你是要洗澡吗?” “啊?” 赵寻越猛地转身,程辛苑快速开门进屋,等赵寻越反应过来,程辛苑砰的一声大力关上门。 “哎——!” 赵寻越想敲门,身后有名警员走近说:“真是寻越啊,你快点去洗吧,今天水好像不热。你的东西怎么都掉了?” 赵寻越看清是明天要一起搭档的警员,连忙蹲下身捡东西:“没事没事,我就去了。” “嗯嗯,早点休息,明天见啦。” “好。” 赵寻越捡完脸盆里的东西,看那名警员走远。程辛苑的窗户并没有亮灯,赵寻越走近屋门,听不到屋里半点响声,赵寻越咬咬牙,心想干脆今天算了。 他端着脸盆走向公共浴室,虽然是幽静的夜晚,但他心中非常敞亮。他要赢了,他的爱情要来了,他要表白,明天找时间见到程辛苑,就表白。 今晚是属于赵寻越的夜晚,明晚也会是属于他的夜晚,以后所有在临尘县、边境中队、和程辛苑在一起的夜晚,都将会是属于他的炙热的夜晚。快活似神仙的滋味,赵寻越就要尝到了。 第二天一大早,赵寻越就和搭档一起出勤巡逻。他走的早,程辛苑那屋当然没有动静,赵寻越不急,想着等中午回来再去找程辛苑。可中午回到警队,程辛苑又不在。赵寻越想那人可能又去看孙晓乘了,赵寻越给他发微信,对方依然没回,赵寻越安慰着自己不着急、不着急。 等下午赵寻越执完勤,程辛苑依然没回到警队,这时天空开始飘雨。司迁业通知今天值班的警员,晚饭后依然要待班,预防突发暴雨,临时执勤。赵寻越和搭档在食堂吃饭,赵寻越的电话响了,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竟然是“赵昶安”。赵寻越一惊,赵昶安没有大事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,他对搭档说:“我去接个电话。” “哦,好。” 屋外下雨,赵寻越干脆去宿舍接电话。卫琛平执勤还没回来,屋里就赵寻越一个人,他划开手机屏幕问:“喂,怎么了?” 赵寻越本身不是粘人的性格,再加上赵昶安在他成长的道路上缺失太多,赵寻越只把他当成一个父亲的角色,没有与父亲的交心和亲密。两人在家时,他很少称呼“爸爸”,陪赵昶安聊天时,也只是在尽“儿子”的义务。赵昶安忙于事业,两人本就很少见面,意外而来的电话,让赵寻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 果然,赵昶安在电话里问:“给你安排的相亲,你竟然没去?” 第82章 表白1 赵寻越楞了一秒,距离他休年假回家,已经过去好久了。他黑脸拒绝相亲,才引得他妈妈发了超长的微信,这么久之后,“老父亲”终于知道了这件事,这迟来的“关心”,赵寻越不知该感动还是该失落。 “嗯,我跟妈解释过了。” 赵寻越答得很平静。赵昶安现在打电话询问,肯定是通过他后妈知道的,要是她早想让赵昶安来劝,犯不着现在才说。唯一合理的解释是,这场相亲是赵昶安从中牵线,只是他工作太忙,等儿子回了临尘县才想起询问。 果然,赵昶安说:“你这是第几次把我介绍的人搞砸了?” “……” 赵寻越沉默一瞬,赵昶安那边发火道:“你们两个人这是联合起来瞒我?” “不是!”赵寻越不想连累妈妈,“我没有想瞒着你,妈妈也没有,只是这件事我们都解决好了。” “解决好了?什么是解决好了?你一天没结婚,这件事就没解决!” “那要是我……” “要是什么?” 赵寻越哑口无言。要是这个问题没法解决呢,要是我喜欢的人是男的呢,要是我这辈子都结不了婚呢?可这些他怎么跟赵昶安说明呢?孙晓乘的悲剧难道不会在赵寻越身上发生吗?孙晓乘和李路松都在一起了,赵寻越和程辛苑,还没突破最后一道防线呢。 想到这,赵寻越又急又憋屈。他想快点跟程辛苑表白,只要把程辛苑抓住,赵寻越就能增加对抗的信心,增强在这个世间做自己的自信。在这之前,赵寻越面对赵昶安,仍有顾虑。 他声音软下来说:“要是我,暂时不想结婚呢……” 儿子没有直接顶撞,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怅惘,赵昶安那边压着火气道:“你可以暂时不结婚,但你总要接触一下别人。要去临尘县也让你去了,好不容易回趟家给你安排的相亲,你不能总这么任性、自私。” “我……” 赵寻越还想反驳,赵昶安忽然说:“你妈妈走的早,我也不可能陪你一辈子。” 父母催赵寻越找对象,本质上是不放心,是怕他们都走了,儿子没人陪。赵寻越一下梗住,他有很多话想说,又不知从何说起。 这时屋外有人大叫:“寻越,你在哪呢……大雨下起来了,司队长说要出去巡逻。” “知道了!”赵寻越应了一声,又对电话里的赵昶安说,“我要去执勤了。” “……那你先忙吧,注意安全。” “嗯,好。” 赵寻越挂了电话,打开宿舍门,对执勤的搭档说:“我在这呢,我拿个外套就走。” “好的,我先去开车等你。” 赵寻越找出下雨执勤的荧绿色外套,锁好宿舍的门走出来,看到程辛苑和曹冲正小跑着去向食堂。赵寻越脑袋一热,冲过去叫道:“程辛苑,我晚上回来有话跟你说,你等我!” 三个人停在食堂门口,程辛苑不说话,曹冲道:“哎哎,你怎么回事,不叫副队长,还叫起大名了?” “我……” 赵寻越心急,怕自己巡逻回来,程辛苑先睡了,赵寻越今天一定要表白,情急之下就没在意曹冲。可程辛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,赵寻越刚被他爸“逼婚”,情绪上头又问了一遍:“你听到没?” “嘿,你越来越没礼貌了?”曹冲说,“迁业不是叫你们去巡逻吗,还不快去?” 说罢程辛苑和曹冲进了食堂,赵寻越还在后面喊“你等我回来”,曹冲笑说:“干嘛呀这小子,要吃人似的?” 赵寻越转了方向去警车那边,只听背后程辛苑轻声说:“谁知道呢……” 谁知道我遇到了我的那个他,他有没有呢? ========= 大雨天巡逻的时候,赵寻越和搭档遇到了一起事故,处理完后回到警队,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。大雨还在下,搭档回了自己宿舍,赵寻越却没有,他穿着荧光绿的外套,走到程辛苑宿舍门口,屋门紧闭,窗户里也没有灯光。 程辛苑受了伤,白天又到处跑,这么晚了,理应休息。但今天,不能说是今天,时间过了十二点,又到了新的一天了,距离赵寻越要表白,又多耗了一天,他实在忍不住了。执勤的时候,赵昶安说的话萦绕在他脑子里,赵寻越想有一天,领着程辛苑去赵昶安面前,告诉父亲,您不要担心我,我找到了想一起过一辈子的人。 那今天就要,搞定这个人。立刻,马上。 赵寻越站在程辛苑宿舍门口,先小声地敲门,没人回应。他摸出手机给程辛苑打电话,手机里的忙音一直响、一直响,直到窗户亮了灯,赵寻越知道程辛苑醒了。他挂断电话,又小声敲门,屋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。赵寻越站在屋檐下面,脱了雨衣外套,拿在手里。 门终于开了,里面的人只开了一点小缝隙,赵寻越一只手强力打开门,进屋、放掉手里的外套、按灭了灯,一把抱住程辛苑,巨大的力使得程辛苑步步后退,最后两人一起靠到墙角的写字台边上。赵寻越仿佛要生吞了怀里的人,撞得程辛苑生疼,发出“哎哎”的叫声。 等两人都定住了,不动了,屋外开始打雷。赵寻越身上因为雨水的潮气,湿乎乎的,他紧紧搂着程辛苑的肩膀,喘息很重。程辛苑两只胳膊摊开,任由他抱着,不说话。 赵寻越身上有一股邪门的气息,那是一种长久的焦急、不安和孤独等待的气息。赵寻越知道,他接下来要说的话,是把心中一直以来不可名状的复杂感情,和程辛苑永远地连接在一起。 “程辛苑,我喜欢你……我喜欢你很久了,程辛苑。” 赵寻越抱着那个人,他感到身体内部有一种强烈的、不得不暂时克制的痛苦,因为他的表白只是一部分,还得等程辛苑的回答,只有程辛苑能把赵寻越从巨大的、莫名的困急中解救出来。赵寻越预感到,他生命中的根本性的转折,马上就要到来。 “……嗯,嗯。” 程辛苑应了两声。赵寻越抱他抱得太紧了,那种慌乱、激动和身不由己,是他很少在赵寻越身上看到的情绪,他想平复赵寻越,让对方镇定。可他的回答不是赵寻越想听的话,那人更加用力地搂着他问: “……那你呢?” “……唉。”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,程辛苑叹了口气。 有时候,面对赵寻越直勾勾的眼神和欲言又止、强烈压下去的欲望,程辛苑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。程辛苑总是充满苦恼,理智和现实都不能让他们退却了,他们互相的爱和隐默,到了发狂的程度,就等双方一句承认,一个回答,就像囚徒被允诺了自由。 似有似无的躲避,强硬的执拗,以及思念的受罪,程辛苑尝到的老是这些。从没有浪漫的爱、无畏的勇气和激情的付出,程辛苑过的日子就像泡的茶,泡一次,淡一次。爱情像是跟他毫无关系的事情,好不容易有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向他猛地冲过来,程辛苑想,他都是奔四的人了,再不抓住,光阴全过去了,老得真冤枉哪。① “我也喜欢你。” 程辛苑的声音不大,但这句话背后弥漫的炽热的爱,是解救赵寻越的甘露。程辛苑受伤的那只胳膊依然摊开着,另一手环住了赵寻越的腰,凑近他的耳朵,又重复了一遍:“赵寻越,我也,喜欢你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1、此句改自钱钟书。 2、终于走到这步了,我只想说:你俩真棒! 第83章 表白2 赵寻越身上一紧,实在忍不住,低头亲了一下程辛苑的颈窝。他的吻又快又轻,好像穷人家的小孩得了宝物,虔诚地亲吻。程辛苑被逗笑了,赵寻越有时候像头固执的小狮子,有时候像只单纯的小狗。 “嘿,你傻不傻啊……” 程辛苑小声戏谑了一句。赵寻越心想我是傻,我为什么要耗到现在才表白,熬过那么多痛苦,才知道两情相悦,当初浪费的时光可怎么补回来?想到这,赵寻越不甘心地又咬了程辛苑的颈窝一下。 他先用嘴唇衔住程辛苑的一小片肌肤,然后用牙齿细细地磨。程辛苑感受到那一小片水润和热气,没忍住“嗯……”了一声。这一声叫得赵寻越心都酥了,他怕自己的身体再有反应,赶紧松了口,那些疯狂、嚣张、纷杂的念头,他还不敢跟程辛苑说。 两人又沉默地抱了一会儿,心里真想一辈子就这么紧紧抱在一起,悠悠闲闲地活下去。窗外又有雷声惊响,程辛苑说:“唉,我去把灯打开吧……” 赵寻越松了怀抱,程辛苑走到门口开灯,黑暗一下被冲散,他望着呆呆站着的赵寻越,指指自己对面的床说:“傻站着干嘛呀,坐下吧。唉……” 程辛苑坐到自己的床上,赵寻越坐到另一张单人床上,看着程辛苑说:“这是今天晚上,你第三次叹气了,我不想听你总是叹气。” “呵。”程辛苑一笑,反问,“不叹气,那做什么?” “该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 赵寻越回答得很正直,程辛苑又笑了。他坐在床上,用没受伤的胳膊撑住,身子后瘫,直勾勾地看着赵寻越说:“那就在一起吧。” 赵寻越的脸忽的红了,眼睛亮闪闪的,带点不好意思说:“那你,是什么时候喜欢的我?” 我的天,赵寻越还真是纯情小男生啊。程辛苑坏心眼地笑道:“嘿,你猜猜。” “……咱们从马沟乡回来以后?” “不对。” “……你重新,回边境中队以后?” “也不对。” “那是什么时候?”赵寻越微微皱眉。他对程辛苑有感觉,是在对方重新回边境中队后,可程辛苑说都不是,那只有更近的时间点了。 “难道是……就刚刚?” “哈哈哈。” 程辛苑用微妙的眼神看他。赵寻越有些不高兴了,好像他已经喜欢对方好长一段时间,而对方刚刚确定心意,他有点吃亏似的。 “到底是什么时候?” 他迫切地盯着程辛苑,那人轻声道:“四年前。” “什么时候?”赵寻越惊讶地问。 “不用怀疑小同学,就是你四年前,刚来临尘县的时候。” 程辛苑一派轻松,反而赵寻越浑身紧张起来:“我、我毕业来到边境中队以后?” “不对,再往前。” “再往前?我刚来这里当实习生的时候?” “嗯~” 程辛苑故意重重地点头,下巴一下一下地摇,像逗小孩似的。赵寻越脑袋里回溯着他们初识的片段,因为刚才的亲吻、表白的激烈感觉还没过去,再加上程辛苑让人意外的答案,他脑子里乱七八糟,有点想不起他们四年前相处的事了。 其实四年前,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很短。赵寻越正式入职边境中队,到程辛苑被撤职、离开,前前后后也就两个月。而再往前,不算赵寻越毕业典礼回左城市区的时间,仅以他实习警察的身份来说,程辛苑带他的日子,也就一个月。 “我完全……我完全……感觉不到。” 赵寻越说话都有点结巴了,无论他怎么回忆,也丝毫想不起那时的程辛苑,对自己有任何暧昧或者逾越的举动。 程辛苑不逗他了,唇边带着似有所无地笑,沉下声音说:“当时你没那个意识,我的感情也没有那么强烈,所以你看不出来。” 这么说好像是在嗔怪赵寻越。如果程辛苑四年前就喜欢赵寻越,那他们分开这些年的苦,到底是谁造成的? “哈哈,我很坏吧,我四年前就想着,怎么拿下你了。” 程辛苑身体弓下来,一个胳膊肘架在膝盖上,手托住脸,认真凝望着赵寻越。他们彼此有很大不同,也有很多相似,大概可以结成友谊,或许也可以试试爱情。 程辛苑的眼神太真挚了,而说的话又带着点挑衅。赵寻越全身激起一股征服欲,心想你这个讨人厌的“队长”,为什么四年前那么怂,没有拿下我呢?四年前你不动手,那四年后就别怪我粗鲁了。 赵寻越猛地从对面床上站起来,手托住程辛苑的下颚,整个人压住他身体,亲上他的嘴唇。 赵寻越根本不会亲,他从没吻过别人,他就会生啃,用嘴唇、用牙齿去咬,真像把对方当作什么美味的食物一口生吞。程辛苑心想这小子真生猛啊,一边回应赵寻越的吻,一边还要顾及对方猛烈的动作,别伤了自己的胳膊。这个吻根本没有甜蜜或者幸福,两人彼此都在较劲,意欲降服对方。 “哎……哎……啊……” 程辛苑没受伤的那只手顶着赵寻越的肩膀,跟他维持着一点距离。赵寻越亲的特别大力,特别费劲,干脆伸出一只手扣住程辛苑的手腕,另一只手控制住他的身体,让他别乱动。 “哼……” 程辛苑当然不服,心想赵寻越挺自觉,刚表完白就要做上面那个了。即使程辛苑身上有伤,心里却不服软。他用身子顶赵寻越,撞他,挑衅他,赵寻越俯下来亲他,程辛苑就别开对方的嘴,咬他的鼻子。 “哈哈……呼……” “哎……” 两个人嘴跟嘴打架,房间里越来越热,闷热像一床杯子,裹着人,堵着人的心口。赵寻越刚被掰弯,脑子里把自己当成“男性”的一方,他们都在一起了,程辛苑为什么还不老实、还不服软呢?程辛苑的反抗和撞击,引起他一种燃烧的制胜欲,一种猖狂的愿望,使他想闭着眼睛吼,奔向什么地方去。冲动达到顶点的一瞬,两个人都感觉到,赵寻越身上起了变化。 “嗯!” 赵寻越猛地趴下身,完全压在程辛苑身上,一动不动,头埋在床上,呼呼地喘着粗气。程辛苑也不敢动了,赵寻越的欲|望太过强烈,勾得他心跳不止。两个人胸口挨着胸口,呼吸混在一起。程辛苑小声调侃道:“你,你还真是……血气方刚啊……” “……嗯。” 赵寻越无话好说。他还没表白的时候,春梦里的主人公就是程辛苑了,现在程辛苑本人躺在他身下,又亲又蹭,任何一个成年男人都不可能把持得住。他现在心中荡漾的都不是爱情了,是爱情的下一步,有色小电影。 程辛苑倒不觉得难堪,反而觉得赵寻越可爱。赵寻越是真的年轻,藏不住心事,藏不住身体的反应。他一只手还紧攥着程辛苑的手腕,程辛苑感受到脉搏突突的跳动,其实身下也有欲|望在跳,但程辛苑能克制住,因为他们身处警队,周围还有一群人。程辛苑有某种淡淡的担心和内疚,他们虽然在一起了,在警队这个环境里,注定不能潇洒自由,程辛苑背着责任和担当,不能给赵寻越一份肆意的爱。 这么想来,他都替赵寻越感到小小的委屈,被扣住的那只手拨开赵寻越的手指,顺着他的指缝伸了进去。 “你别动!” 赵寻越在躁动和疯狂的边缘,一点动静都让他心悸,怕下一秒干出什么背世离俗的事情。程辛苑跟他手指相扣,温柔地说:“我不动,不动……” 他们就安静地躺在床上,屋外的雨一直下,没有亲吻,没有声音,躁动也渐渐低头,手心挨着手心。爱是一种使时间慢下来的温柔,是支撑走过慌乱人生的英雄梦。① 过了一会儿,两人的呼吸都平稳了,程辛苑感受不到赵寻越的僵硬了,才缓缓地说:“……咱们在一起的事情,暂时不要跟警队其他人说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1、引自杜拉斯。 2、这章又被锁了,我已经修改完了,真的太难了,呜呜呜。 第84章 表白3 “嗯,听你的。” 赵寻越回答得很快,想都不想,他只贪恋身下的人,其它的一概不过脑子。程辛苑又说:“但是我打算,明天告诉迁业一下。” 听到司迁业的名字,赵寻越的醋意涌上来,干脆放开程辛苑的手,坐了起来。程辛苑也跟着起身,赵寻越盯着他问:“为什么?” “迁业毕竟是队长,又是我的好朋友。他知道我的取向,这种事,我不想瞒着他。” “那冲哥呢,他也是你的好朋友,你也要告诉他吗?” 程辛苑的确和曹冲关系好,但他和曹冲在边境中队相识,程辛苑并没有说过自己的性取向。程辛苑本来好生思考这个问题,瞥见赵寻越紧皱的眉头才反应过来:“你干嘛?……你不会,吃醋吧?” 赵寻越有点脸红,抿着嘴唇不回话,程辛苑笑了:“嘿,我跟他们不是那种关系,他们两个都是直男,我们三个人清清白白的。这么纯洁的革命友谊,你看不出来吗?” “我没吃醋。”赵寻越生硬地说。 程辛苑笑赵寻越小孩子心性,想了想道:“这件事,你也先不要告诉你家里。” “嗯?”赵寻越冲动表了白,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家里的人。 “我大学就出柜了,我爸妈不是什么特别显赫的人,家里才能慢慢接受。你们家……你就先别说了吧。” 程辛苑是担心赵寻越家里,也出现孙晓乘那样的事情。赵寻越为他的提前思量心疼,低声说了句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 “这有什么的。我比你年纪大,见过的人也多,我比你,更理解你的处境。” 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在一起,程辛苑就会尽量保护好赵寻越,不会看他走向负担和破裂。 “咱们以后还跟平时一样,别表现得太明显,也不用刻意回避,大家应该看不出来。”程辛苑又说。 “嗯。” “不过我会跟我妈爸交代一下。至于你的朋友,那些发小啊、亲戚什么的……你自己看着办吧,你不是小孩,我也不用手把手教你。” 赵寻越不知想到了什么,眼中闪过一丝恍惚说:“……你可以教。” “呵,干嘛,撒娇呢?”爱情真的让人“物是人非”啊,以前那个臭屁强硬的赵寻越,竟然还有撒娇的一天。 “我没有。”赵寻越不承认地说。 “哈哈……好了,太晚了,你回去休息吧。这几天你替我代班,也挺辛苦的。” 这就赶客了?赵寻越有种“用完我就哄我走”的感觉,不舍地说:“那……走之前,能再亲一下吗?” “哈哈哈,赵寻越,你做个人行吗!”程辛苑忍不住笑了,“你突然变这么可爱,我很不适应啊。” 赵寻越没撒娇,也没装可爱,他就是舍不得。夏天和雨季,和程辛苑在一起,真好。 “……那算了。”赵寻越要站起身,眼睛还望着程辛苑,用一切无声表达不舍。 “嘿,过来。” 程辛苑当然不是真的嫌弃他,没受伤的那只手伸过去,抬起赵寻越的下颚。 “学着点,哥现在就嘴对嘴教你,什么是‘亲’。” 赵寻越还没反应过来,程辛苑就伸了舌头,探进赵寻越嘴里。赵寻越哪经得住这种场面,呼吸一下粗重起来。程辛苑闭着眼睛,睫毛扫过他脸庞,赵寻越心神荡漾,舍不得闭眼,他心动地看着程辛苑神往的表情,唇舌舔着那个人伸进来的滚烫。他忍不住吟了一声,微微抬了下头,想透一口气,程辛苑好像逗弄他似的,下嘴唇顺着赵寻越的两瓣嘴唇使劲地□□,一口把他的嘴唇包住,把他的呼吸和□□全部吞掉。赵寻越哪怕想抬头吸气都没有机会,视线越来越模糊,缺氧会让人不自觉地闭眼,赵寻越沉浸在黑暗之前,最后仰头看到的,是程辛苑宿舍屋顶上的灯,灯光照着空气中灰色的粒子,起初粒子是一颗颗的,后来就变成一团团,那粒子在空中放肆地飞,像在叫喧,在冲刺…… 赵寻越想,早晚有一天,他要让这些粒子,从他和程辛苑身体里射出来。 ======== 第二天,程辛苑一睁眼就早上九点了。他受伤这三天,日子过得十分潇洒,睁眼吃饭、闭眼睡觉,毫无压力。昨天还白得了一个又高又帅的男朋友,程辛苑躺在床上,自己都觉得最近运气有点太好,会不会要走下坡路。 他起床去洗漱,然后去食堂吃饭,手机噔噔噔直响,赵寻越作为一个新任男朋友实在太自觉了,微信信息一条条地发。“我出发了”、“你起了吗”、“我在XX执勤呢”、“处理完一个事故了”、“今天你还要出门吗”、“中午能和你一起吃饭吗”,程辛苑刷着这些“毫无意义”的微信内容,心里发笑,赵寻越真的就是第一次谈恋爱的愣头青,他想起程妈妈曾经说过话,年轻人就是好啊。 赵寻越的关心、勇气、无畏和激情,像滋润的养料,让三十出头的程辛苑,仿佛一夜回到青春。 不过程辛苑不是第一次谈恋爱的小年轻,他给赵寻越回复的是:“臭小子,别发了,好好执勤,等你吃午饭。”赵寻越很快发了个“嗯”,便不再回复。 程辛苑吃完早饭,立刻去找司迁业办公室找他。程辛苑大大方方说完了昨晚的全部经过,司迁业大吃一惊:“我、我是真的没看出来!他……他实在……寻越他……” 司迁业甚至没说出完整的话来,顿了顿道:“你们乍一看,都不像关系要好的样子。” “哈哈哈,是,我一心想着打他一顿呢!” “啊?真的假的?” “开玩笑、开玩笑的~”程辛苑收敛了笑意,“不过你放心,我们不打算公开。跟你说是因为咱们的关系,要是你发现我和赵寻越的举动有什么不妥,一定告诉我,我怕当局者迷,也不想让你的工作难做。” “这个我明白,不过‘当局者迷’……”司迁业笑说,“辛苑,你这是真的,沦陷了啊,是不是?” “呵呵,是赵寻越沉沦于我的魅力无法自拔好吗?司队长你没听说过,男人三十一枝花吗!” 司迁业温柔地看着他,两人又互相逗了几句,然后谈起暑期边境巡界的安排。等快到中午,程辛苑出了司迁业办公室,立刻给赵寻越发微信:我跟迁业说了。明后天不用你替我执勤了,他找别人,你能休两天。我明天去医院换药,咱们一起去吧。 赵寻越那边过了好长时间才回复文字道:这是约会吗? 程辛苑唇边挂着笑容,敲字回道:哈哈哈,废话太多,去不去? 赵寻越先回了一个字“去”,过了会儿又发:不过我中午得晚点回警队。 程辛苑赶紧问:怎么了,遇到新警情了?没事,你先干活,反正我早饭吃的晚,我等你。 赵寻越回道:孙尽忠那边医生通知可以做笔录了,我待会和小马过去,你别等我了,饿了先去吃饭吧。 程辛苑看着这句话,手要敲字的动作停下了。“小程”是得到男朋友了,不知道“晓乘”最后会怎样。他想了想给赵寻越回复:好,那你先忙。 程辛苑的确没等到赵寻越回来,他想趁着中午人少、不堵车,去县城买点日用品,吃完午饭就一个人出去了。他走的时候忘记带充电宝,下午一个人逛了好久,中途手机没电,自动关机了都不知道。等黄昏了,他提着大包小包打车回到警队,刚下车就听见赵寻越的声音: “程辛苑!……你又去哪了?” 赵寻越就在警队门口等他,脸上都是焦急。程辛苑挥挥手道:“哎,刚好,我手机没电了,快来给我付个钱。” 自从移动支付普及后,人们出门都不带现金了,没了手机寸步难行。赵寻越立刻走过去,扫了司机师傅的二维码,又帮程辛苑提东西。两人往警队大院走,赵寻越带点抱怨问:“程辛苑,你为什么不能在警队里好好地、安静地养伤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上一章改了好多次,就是不过审,只能耐心改、耐心等。朋友们,写点车太难了,更何况我这还不是真车,我佛了。每天晚上22:35以后更新,大家早点来看吧~ 第85章 路过和日落1 “我就是去县城里,买了点日用品。”程辛苑嫌他大惊小怪,“不过我说你怎么回事,真是狂到连副队长都不叫了?怎么,翅膀硬了?” “我……” 赵寻越话到嘴边,说不出来。两人走到宿舍门口,程辛苑掏出钥匙开门,一进屋,赵寻越就迅速放下手里提的塑料袋,一把抱住程辛苑。 “哎哎哎,干嘛呀?……干嘛……” 赵寻越想说“我想你”,一日没见,思之如狂,又怕程辛苑说他撒娇、装可爱,就用嘴唇蹭程辛苑的耳朵,一句话也不说。他就是不想叫程辛苑官职,司迁业和曹冲就不会叫程辛苑的官职,可赵寻越又不能公开叫“辛苑”,那样和司、曹两人的称呼就一样了,又显不出自己身份的“特殊”。 程辛苑被轻轻亲着耳朵,逗弄得发痒,又笑又无奈。赵寻越真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孩,粘人得很。程辛苑不会真的嫌弃他,只是一只手搂住赵寻越的腰,象征性地抚摸了一下。 他们能温存的时刻太少,这一方屋隅就他们的全部,安静的时候,彼此的心脏贴在一起,无声地交谈着爱恋。 第二天上午,赵寻越开着自己的车,带程辛苑去医院换药。重新缠完绷带以后,赵寻越问他:“你还想去看一眼孙晓乘吗?” 孙尽忠的手术一切正常,赵寻越昨天来做笔录的时候,孙尽忠依然情绪激动,他坦然交代了一切,但仍然对“诱骗”儿子的人恨意满满。孙晓乘在张敏兰的劝说下,放弃起诉孙尽忠。赵寻越做完笔录离开时,在孙晓乘没有受伤的那只眼睛里,看到都是寂寞和悲凉。 程辛苑想了想说:“不去了,出事之后,我来找过孙晓乘两次,我感觉,他不太喜欢我们管。” 孙晓乘和他的同性恋人最后结果到底如何,程辛苑做不了主。这世界称心的事少得可怜,快乐和美满,仿佛像偷来的一样①。 程辛苑看了眼自己的“宝藏”,有种偷偷得来的惬意和温暖,说:“走吧,哥请你在外面吃饭,你喜欢吃什么?” 他们平时都在食堂吃饭,很少在外面一起吃东西,程辛苑连赵寻越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。 “你想吃什么,我就吃什么。” “啧,越来越会说话了。”程辛苑笑道,“那我搜搜。” 两人坐上车,程辛苑定位了一家店,赵寻越按着导航开车。到店之后吃完饭,时间还早,他们都不想回警队。好不容易出来一天,不穿队服,不用担责,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,程辛苑就提议说:“我带你去个地方转转吧,咱们还可以在那里看日落。” 赵寻越想说,为什么要看日落,刚在一起的恋人,不是应该看日出吗?他不愿反对程辛苑,点点头答应了。 程辛苑想去的地方是一个破山头,这是他有一次参与救援任务发现的地方,这山头几乎没人,荒凉得很,但山头上有一处平地,可以在那里欣赏日落。 这个山头离警队较远,几乎快出临尘县了,赵寻越开着车,程辛苑按下车窗,风吹着两人,程辛苑眯着眼睛望着窗外,太阳照耀着,仿佛阳光充满心胸。 “哎,我一直想问你。”程辛苑转头看赵寻越,“你长在城市,开着你哥那种车,现在你在这破县城,开在这种土路上,车里坐着我,你不觉得有落差吗?” 今天程辛苑心情好,他有足够的温暖和信心,支撑他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。这是他四年前放弃赵寻越的原因之一,他觉得他们有距离,无法相守。谁料赵寻越非常直接地说:“不会。我喜欢临尘县,也喜欢你,在这里很开心,很安心。” 赵寻越答得实在,他在临尘县待了四年,绝对不是城市里的小公子来体验生活的,他喜欢这里、喜欢这里的人,愿意长久地待下去。可程辛苑问:“要是有一天,我离开这里了,我回市区了呢?”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。程辛苑回到临尘县是为了帮边境中队过渡,薛明瑞承诺过,他这个副队长的位置是曹冲的,他重回市区后肯定会提干。赵寻越没想过这个问题,不知内情,疑惑地看了程辛苑一眼。 这也是程辛苑当初疏远赵寻越的原因。28岁的赵寻越,会为了一腔热情,毫无顾虑地闷头表白,32岁的程辛苑想了很多很多,比如如何面对双方父母、比如日后如何相守、再比如他们的性格能不能一起走下去。 “没想过吧?”程辛苑带点自傲说,“那哥再教你一个答案。” “……什么?” “你记住赵寻越,无论什么时候,都永远选择做你自己。只有你成为自己,世界才会是对的。” 当你不是你自己的时候,你遇到的每个人都不对。在程辛苑心中,两个人谈恋爱,在一起,是彼此带着更大的世界相遇,双方多得了一个世界,而不是两个人合二为一,压缩在同一个空间里。程辛苑之所以接受赵寻越的表白,是他暂时想到了一个适中的办法。他们可以先不对家长坦白,相守的形式有很多种,性格和缘分是共同努力,道阻且长,行则将至。 赵寻越听得似懂非懂,恍然看了眼路边,突然来了个急刹车。 “我去!怎么了?” 赵寻越的车停到路边,程辛苑抓着安全带紧张地问。赵寻越不语,凝神瞧着马路右手边的一座房子,程辛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。 “那是……那是……”赵寻越重复了两遍,最后下了决心道,“那是卢绪凯他们家。” “啊?”程辛苑正直身子看去。 “卢绪凯好多年没回过家了,家里只剩他的妻子和女儿,我,我以前来过一次。” “你来看他家人?”程辛苑严肃地问。 “还是我刚入职的时候。我就敲了敲门,不知道怎么开口,他妻子和女儿开门了,但我没告诉她们我的身份。后来也没再来过。” 赵寻越双手抓着方向盘,眼里闪着复杂的光。他从没想过这条路会走到卢绪凯家,他脑子里想起卢绪凯女儿的眼神,还有那条叫“花卷”的狗。 如果不是赵寻越突然提起,程辛苑都快忘了这个人和卢绪凯的关系。不是真的忘了,是藏在心中的角落里,不会主动翻看。这回卢绪凯的房子直直出现在眼前,赵寻越的身份和身世,又成了程辛苑心中的一个结。 赵寻越停了一会才启动车子离开,因为方才的对话和路遇,两人都安静下来。大约开了40分钟,两人终于到了旧山头。 “到啦。” 程辛苑的声音听上去还挺开心,他刚解开安全带要下车,赵寻越忽然抓住他的胳膊问:“你跟我在一起,是不是有很大压力?” “……”程辛苑真诚地望着赵寻越,没回话。 赵寻越向他那边凑过去道:“你刚才说的话,就像要劝退我。我总觉得你没有……” 赵寻越又要说个“矫情”的词了,不说他就憋屈,而且找不到更好的词来替代。他就像刚谈恋爱的小男生,自己全身心投入,也要求别人这样对他。 “我总觉得,你没有放开了喜欢我。” “哈哈。” 程辛苑被他的用词可爱到了,反问:“放开了是什么意思?赵警官,你想干嘛?” 程辛苑挑着眉冲他笑,赵寻越有点着急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你认真点行不行。” 他说着抓住程辛苑的手,好像用这种方式让对方“老实点”。 “好,我认真答你。”程辛苑反握住他的手说,“我是有压力,我怕自己成为伤害你、伤害你家人的理由。” 程辛苑自己早就看开了,他从始至终,都怕赵寻越受伤。可赵寻越是害怕受伤的人吗?程辛苑对他太没信心了,赵寻越带着委婉的责备说:“不会的,如果结局不好,那就由我来变好。” 这真像赵寻越会说出来的话啊,程辛苑想,这家伙一定是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困难、努力和获得都成正比、一直付出就一直得到的那种积极向上的好孩子。 程辛苑忍不住伸出一只手,摸着赵寻越的脸问:“你一直这么中二吗,赵警官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1、语出高尔基。 2、83章不但没解锁,还把我之前的锁了,呜呜呜,所以明天大家早点看~ 第86章 路过和日落2 赵寻越用脸去蹭程辛苑的手,呼出的气吐在程辛苑手里,嘴唇轻轻亲他的手心说:“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吗,程辛苑……” “你怎么总是叫我大名……嗯……呵……” 程辛苑刚想责怪,赵寻越就冲着他的嘴吻上来。赵寻越这次学温柔了,不用咬的了,程辛苑想这小子“孺子可教”,没受伤的那只手伸到赵寻越后背,轻轻地上下摸起来。 夏天穿的衣服本来就少,赵寻越心气又高,被程辛苑随便一摸,他浑身一个激灵:“别、别摸我……我怕我,受不了……” 赵寻越深沉地、缓慢地喘着气,吻着一直以来的渴求。程辛苑看他一边渴望一边又几分害怕的样子,莫名笑起来:“哈……” 他们正式在一起那晚,程辛苑就感受到赵寻越急切的变化,他怕把这家伙憋坏了,尽力撇着受伤的那只胳膊,另一只手顺着赵寻越的后背,渐渐摸到他腿上,来回摩挲。 一股强烈的感觉直冲赵寻越脑门,他快速拽住程辛苑的手,松开嘴唇,克制地问:“你干什么?” “……哈?” 吻到一半突然刹车,赵寻越还问得这么一本正经,简直像被人占了便宜的黄花闺女,程辛苑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:“我干什么,我能干什么?” 程辛苑也不避讳了,往上托举着受伤的胳膊,另一只手抓住赵寻越的座椅靠背,直接伸腿迈过去,整个人坐到赵寻越身上。 “……嗯?” 赵寻越一脸吃惊,程辛苑坐在他腿上,稍微比他高些,俯视地看着他,还冲他挑了一下眉毛。 “哥再给你上一课,愿不愿意?”程辛苑戏谑地问。 他今天得到赵寻越那句“如果结局不好,那就由我来变好”,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。程妈妈说的对,年轻人真好,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勇敢的特质,即使年轻人什么都没有,他们依然相信可以去自己创造所有。他喜欢赵寻越身上的这种精神,连同这个臭小子身上的稚气、勇猛、别扭和可爱,程辛苑都喜欢。 他们挨得太近,两颗心跳个不停,赵寻越脸上泛红。程辛苑这个姿势,让他预感到某些比亲吻更激烈的事情,他竟然结巴地问: “上、上什么课?” 赵寻越猛地想起自己刚来边境中队实习时,程辛苑第一次把他叫到办公室里“训话”,也是用这种高他一等的姿势。每当两人离得很近、而程辛苑又占据高位时,赵寻越总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。那种感觉十分微妙,他会隐隐想到某些隐秘、不可描述的事情,但他和程辛苑的位置不应该是这个样子。赵寻越本能地认为自己应该占据上位,他要反扑、他是狩猎者、他要痛快、他才是上风。 “哎……” 赵寻越想到这里,腿上发了力,正要换个姿势让程辛苑坐在车座上,可那人一只手突然向他身下探去。 “嗯!” 赵寻越整个人都惊了,他无数次游思妄想的事一下实现了,惊喜和快意来得这么突然,他当下竟有些不知所措,甚至认为兴奋来得太不真实,想往后靠身子、脱离程辛苑的手。 可快意迅速淹没了他,程辛苑的手像是带来了冰凉的疾雨,又像燃了炙热的火焰。赵寻越的额头全是热汗,呼吸渐渐粗重,他感到全身的触觉和感受都聚在身下,他甚至微微抬起腰,要下身去靠拢程辛苑的手。 “嘿……”程辛苑被赵寻越的反应逗笑了,赵寻越的慌张、忙乱和欲望,他都看在眼中,唇角挂着淡淡的笑。 赵寻越抬着点头望程辛苑,在那个仰视的姿势下,他仿佛还瞧见程辛苑眼底的戏谑。他受不住了,他经验太少,身体的反应太过诚实,却又不想被程辛苑看扁:“你别……呼、别笑……” 程辛苑更加忍不住,放缓动作,慢慢逗弄他。赵寻越根本经不起撩拨,嘴唇都在打颤,他忍不住脑袋向后靠,胸中憋着一点傲气,但喘息声和呼吸声又间断地发出来,声音里都是迷离和失控。 程辛苑看他这般快意又忘情的表情,起了坏心思,突然停了动作,嘴唇贴着赵寻越的耳朵,调戏地问:“赵警官,我教的好吗……你学会了吗?” 程辛苑说完,得意地抬起身子,向后倾,好似故意让那人来抓自己。赵寻越的欲望还没得到缓解,燥急正当难耐之时,他立刻梗直脖子,嘴唇追着程辛苑的下巴,不管不顾地说:“我要现场……交作业!” “哈……” 程辛苑前一秒还在笑,后一秒立刻绷住了身体。赵寻越的动作没轻没重,舒爽和放肆同时袭来,程辛苑的心都跟着抽搐了一下。他也被桎梏了太久,感情像被打开的闸门,他们的爱情彼此奔涌,窒息又亢奋,狂躁又安宁…… ====== 程辛苑和赵寻越的恋爱谈了一个月,七月中旬,程辛苑胳膊上的伤好了,正式归队,恰好司迁业接到一个案件。那天司迁业把程辛苑单独叫到屋里,说马沟乡派出所发来消息,发现当初卜安奇案件逃跑的毒贩在中越往来的迹象。 程辛苑紧张地皱起眉头,司迁业递给他一份材料,说:“当年一共三个毒贩,抓捕了两个人,是亲兄弟,还有一个逃亡越南,绰号阿结。最近这个阿结,通过边境便道又潜回国内。” “上次之后那人被打成通缉犯,他还敢明目张胆回来贩毒?”程辛苑厌恶地问。 “这次他不是直接作案,越南那边有他的上家,他似乎只是跟马沟乡的买家对接信息。” 程辛苑翻着手上的资料问:“他的上家是谁?买家又是谁,这些我们有信息吗?” 司迁业摇摇头:“我们跟越南警方正在争取联系,阿结越南的上家一时半会查不到,但他的买家,村派出所已经有嫌疑人选,和边境界务员在密切注视他们的动向。” 程辛苑想到四年前那起案子里,帮助过他们的人:“是杨哥他们?” “对,村派出所那边,由徐哥直接负责此案,对接我们。咱们这边,也要出人,三方一起,合力围剿。” 司迁业说得严肃,程辛苑压抑着激动问:“……那,那你准备,派谁?” 程辛苑现在不是边境中队的队长了,所有的行动都需要听司迁业安排,这次行动要抓捕的是四年前害死卜安奇的元凶,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,可司迁业说:“上面非常重视这次的任务,也有一雪前耻的意思,薛局直接说……” 司迁业顿了半秒,程辛苑紧紧盯住司迁业的嘴唇,他预感到有什么不尽人意的消息要出来了。果然,司迁业道:“薛局让我牵头这次行动。” 程辛苑听见这个“我”字,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命运。如果司迁业带头出动,那么队里必然得留一个副队长主持工作,也就是说,程辛苑无法参与了。 程辛苑把手上那份资料放回司迁业桌上,眼中的失望掩盖不掉,司迁业赶紧叫他:“辛苑,我……” “……”程辛苑出了口气,制止道,“我明白。” 他低下头,缓了几秒钟,镇定好情绪。他不想让司迁业为难,一个总队长还要照顾副队长的心态,那司迁业这个队长当得也太卑微了。 程辛苑重新对上司迁业的眼睛说:“我明白上面的考虑,上次是我犯的错,他们自然对我不放心。我当然想去,但我肯定服从队里的安排……” “……嗯,你能这么想最好。我去带队这段时间,队里还要麻烦你。”司迁业道,“我找你来,还想和你商量人选。既然你留下了,那我有个想法,不知道合不合适……” 作者有话要说: 这章也被锁了,改了又改,改了又改。 第87章 开始走向1 程辛苑忽然说:“咱们该不会想到一起了吧?除了不带我,你还叫四年前的那几个一起吧?” “对!我就是这么想的。”司迁业带点兴奋说,“曹冲他们,肯定想亲手抓住那个毒贩,所以我想选他、小马和寻越,另外还有一个名额。这次任务是直面毒贩,而且势必成功,所以,我还想选小卫。你觉得怎么样?” 司迁业的这份名单非常合适,曹冲、马全全和赵寻越,既有经验又有能力,而且他们因着四年前卜安奇的事情,一定会尽全力抓捕毒贩。而卫琛平无家无口,年轻、踏实,也算是出动任务的适当人选。 “我觉得可以,就这个名单吧。”程辛苑答得很快,一方面他真心认同司迁业的选人,另一方面,他还想快点离开,给自己喘口气的间隙。 程辛苑说:“我来通知他们几个,凑个时间你们开会,另外你们的出动计划安排好了告诉我,我来协调队里的执勤排班。” “哦,好……” 司迁业没想到程辛苑的反应速度比他还快,简直像自己在安排部署。司迁业还没来得及问他的伤势恢复何如,程辛苑就自顾出了办公室。 当天下午,程辛苑快速给这几个人建了一个微信小群,通知他们第二天上午开会。而第二天恰好是程辛苑的执勤排班,上午他出发的时候,站在大院里正准备开车,看到曹冲带着那几个小年轻走进楼里。 赵寻越走在一群人的最后,他看到程辛苑直直的目光,以为对方有话要说,特意向程辛苑走了几步。谁知程辛苑无奈地摇摇头,勉强冲赵寻越笑笑,自己钻进警车里,开着车和搭档一起出了警队大门。 这一天执勤,程辛苑都有点心不在焉。要说他完全不想参与这次行动,肯定是假的。当年经历过卜安奇一案的四个人,都有机会为朋友报仇,也有机会为自己“正名”,而波及最大、承担最大惩罚的程辛苑,却还得扮演一个大度的领导,眼睁睁看着别人冲锋上阵,自己在临尘县里日复一日地执勤。 程辛苑明白,作为一名警察,他这种想法是不对的。不管是日常执勤,还是边境缉毒,工作无大小,都是保护民众安全,程辛苑既然是一名成熟的警察,就应该有大局观、有责任感。他是副队长,就要承担属于副队长的工作,就要把报仇的机会留给别人。 他忽然想起赵寻越,如果处在当下境地中的人是赵寻越,那家伙肯定不会思前想后吧?赵寻越还保有一种少年人的直率,有时候这种直率是冲动、是躁动,有时候是果决,是斩钉截铁。对比此刻外出执勤、不断想着理由自我安慰、又优柔寡断的程辛苑自己,他还是羡慕赵寻越。 晚上执勤结束回到中队,不知道那群“出任务的人”是不是约好了,程辛苑竟然一个都没碰到。他在食堂里一个人快速吃完饭,沿着警队门口的小路,慢悠悠地出去散步。 过了一会儿,手机微信响了,程辛苑划开屏幕,赵寻越发信息问他:你执勤完事了吗? 程辛苑回道:早完了,我吃完饭出来走走。 那边很快回复:你在哪呢,我去找你? 程辛苑走得有点远,发了个定位,在沿街的小超市买了根冰棍,一边吃一边等人。可左等右等赵寻越都没来,他的冰棍吃完了,有点心烦,扔了垃圾给赵寻越发微信问:你走到哪里去了,怎么还没来? 他一心一意地发微信,完全没注意身后的情况,突然背后有个人一把抱住他,程辛苑第一秒反应是有敌情,第二秒才猜测可能是赵寻越。他赶紧打掉对方的手,转身道:“你要吓死我啊!” 程辛苑带点不爽,压低声音说:“别在警队附近抱我。” 赵寻越好不容易忙完一天见到他,两人又不在警队,身边没有熟人,却没等到温情的回应。赵寻越关心地问:“你怎么了,情绪不好?” 程辛苑心里装着事,没回答,自顾向前走,赵寻越跟上去,怯生生地捏住他的手。 “哎……” 程辛苑瞥了他一眼,赵寻越赶紧说:“这里没人认识咱们,天又黑……你自己吃了冰棍,不该补偿我点什么吗?” “嗯,你怎么知道我自己买了?”程辛苑好奇地问。程辛苑本来想等赵寻越来了再给他买,不然天气热,该化了。可方才赵寻越突然抱他,程辛苑对二人交往的事情,在人前总是小心谨慎的。 赵寻越盯着他的脸,忽然冲着他的嘴唇快速亲了一下,在这仅半秒的时间里,程辛苑感觉到赵寻越的舌尖蹭了他一下,亲完之后那人说:“你嘴角留了一点……这是什么,冰渣吗?” 赵寻越说着,在嘴里回味了一下这个味道,把程辛苑逗笑了:“哈,那你还要不要冰棍了?” 看他恢复微笑,赵寻越才放心地说:“不要了。我想知道,你发生什么事了?” 赵寻越一直没有放开程辛苑的手,一个手指头还轻轻地来回抚摸他的手心,像小猫咪的爪子,挠着主人求关注,求爱怜,求分享。 程辛苑放松下来,一边走一边说:“就是你们几个今天上午开会……” “要去马沟乡抓毒贩的事?……为什么没有你?” “迁业要带你们去,队里得留一个人主持工作,曹冲都去了,我肯定得留下来。” 程辛苑说得很慢,赵寻越立刻明白:“但其实你想去?” 两个人走到一处路灯下面,程辛苑停住,不看赵寻越,望着前方,不知道在向谁点头说:“对,我想去。” 害死了卜安奇一家、毁了程辛苑六年来的努力、让他和赵寻越分隔两地长达四年之久,一想到这里,程辛苑就恨得咬牙切齿。他太想亲手抓住这个毒贩了,最重要的是…… “我之前跟你说过,我可能会回左城市区,不知道在临尘县能待多久。所以我想去,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面对那个毒贩的机会,我太想把他绳之以法了。” 那个毒贩叫阿结,抓到他,就像解开程辛苑新心中的结。如果曹冲、马全全、赵寻越一起抓到这个毒贩,也算为卜安奇报仇,可这些都不如程辛苑亲手手刃罪犯来得痛快,因为他想给卜安奇一个交代,想给从警十年的自己一个交代,他无限渴望一场终结。 “你没跟司队长商量过吗?”赵寻越问。他肯定站在程辛苑这边,他腿上的伤是永远抹不去的痕迹,他当然希望和程辛苑并肩战斗,缉拿毒贩。 “司队长一定要带队吗?如果换成你带队呢?”赵寻越问。 “他……上面有要求,指名让迁业带队,我不想让他为难。” 赵寻越又说:“你们不能同时去吗?” “我们同时去,谁管里日常工作啊?” “让别人留下来不就行了。” 程辛苑有些吃惊地看他,这种时刻,赵寻越不得不出卖他的“冲哥哥”了:“要是冲哥留下来管理工作,你是不是就可以去了?” “呵,臭小子,你真会想办法……”程辛苑无奈地笑了一下,“是你冲哥不疼你吗?” “不是。”赵寻越认真地答,“你上次说以后会离开边境中队,我就想,你走了,那谁来当副队长呢?想来想去,只有冲哥比较合适了。如果你真的想去,可以问问冲哥的想法,既是完成你的心愿,也是对他的一次考验。” 程辛苑又吃了一惊。他并没有对赵寻越说,自己的位置是留给曹冲的,这些上层管理、调动的事情,他不能因为是恋人关系就对赵寻越过多透露。 “我去,赵寻越你……” “怎么了?” 赵寻越望着他,眼中有光,程辛苑觉得赵寻越的眼神在说“快夸我”,也就不吝啬地说:“你真的长大了,对曹冲的‘考验’这种词,我真没想到会从你嘴里说出来。” 赵寻越心里也有点高兴,问他道:“这个想法行不行?” 程辛苑是真的想去,可能是跟赵寻越待多了,沾染了他身上那种不顾一切的少年气,程辛苑这回也想自私一次:“我跟迁业商量一下吧……不过最重要的,是得先问问曹冲的想法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83章已经解锁了,没看过的小伙伴可以看了。但是86章又被锁了,太难了,呜呜呜~ 第88章 开始走向2 第二天程辛苑就把这个想法对司迁业说了,司迁业现在是队长,必须秉公办理,他不能偏向程辛苑,就说这件事他没有意见,但是尊重曹冲的选择。这是把决定权直接抛给了曹冲,程辛苑带着点不安和决心,约曹冲去警队外面吃饭。 那天晚上曹冲执勤结束以后,去约定的餐厅找程辛苑。这家餐厅挺高级,程辛苑已经点好了菜等他,曹冲来了看见桌上这么丰富,戏谑地说:“哎哟,怎么了程副队长,你这是娶着媳妇了,这么破费?嫂子呢,我看看嫂子人呢?” 曹冲作势四下张望,程辛苑立刻想到赵寻越,心里有点暖暖的,笑说:“别闹了冲哥哥,快坐下!” 曹冲坐到他对面,眯起眼睛道,“你肯定有事求我对不对,不然你不可能特地请我吃这么好。” “嘿,这话说的,好像我这么多年来亏待你似的。”程辛苑打开一瓶啤酒,给他和曹冲的杯子倒上,“你刚来警队时谁都不认识,是谁带着你、拉着迁业,一起逛县城、请吃饭的,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都喂了狗吗?” “哈哈哈!”曹冲大笑着接过杯子,“是啊,好怀念刚来那会儿,后来你和迁业都升了官,天天操心这操心那的,再也没有惬意的日子了。” 两人说着先干了一杯,曹冲问:“怎么不把迁业找来,咱们还能在外面吃一顿。” 司迁业的意思是让程辛苑单独跟曹冲商量,司迁业现在是队长了,不想给曹冲压力。程辛苑非常理解,不管曹冲同不同意,不管程辛苑能不能参加这次出动,都不是强制意义的事情,程辛苑只能尽力,不会强求。 “迁业……他忙。”程辛苑含糊地说,“咱们先吃,以后再叫上他。” 曹冲忙了一天,夹起菜大口吃起来,一边吃一边说:“你到底有什么事啊……哎,这个肉好吃,比咱们食堂的好吃多了……” 程辛苑看曹冲吃的这么香,有种又好笑又心疼的感觉。他们在边境中队这些年,过的都是“苦日子”,工资少,又忙又累,连出来吃顿好的都变成奢侈。 “我是有事想跟你说,之所以把你叫出警队,就是不想以副队长的身份说,你就把我当作‘程辛苑’这个人。” “这么严肃?”曹冲又喝了口酒,“你不会干了见不得人的事,让我给你背锅吧?” “啧,你哥我是那人吗?” “哈哈,好、好,先走一个。” 曹冲端起杯子和程辛苑碰了一杯,那酒杯比较小,两人都喝光了,又倒了一杯后,曹冲搓搓手说:“好了辛苑,我做好心理准备了,有什么事你就说吧。” 程辛苑郑重道:“你们要去马沟乡的缉毒任务是迁业带队,警队这边需要一个人管理工作,所以任务名单里没有我。但是卜哥的死对我打击很大,这个行动,我也想参加……” 程辛苑还没说出“我迟早有一天要离开临尘县,这是我最后为卜哥报仇的机会”,曹冲就大声打断说:“你吓死我了!铺垫太多,我以为是什么事呢,就这个?” 程辛苑惊讶地问:“你……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?” “这还不明白?你想去,队里又没人管理工作。你早说啊,我留下来,你去就行了。” “真的?”程辛苑不可思议地重复道,“你、你不想去马沟乡吗?” 曹冲又喝光了杯子里的酒,程辛苑给他倒满,曹冲道:“说‘不想’那是假的,但我明白你的想法。” 曹冲举起杯子,冲程辛苑示意碰杯,程辛苑疑惑地、慢慢地跟他碰了一下,实际上并不知道曹冲要说什么。 “四年前你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大的处罚,说实话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。”曹冲一口气喝光了酒,回味着酒味道,“我平时说话没个正经,好多东西没跟你和迁业正式聊过。你从市区回来时,我挺佩服你的,谁甘心放下边境的一切、回市区从基层干起,又从市区被打发回来、干着比从前还低的职务啊……辛苑,只有你了。” 不正经的人一旦正经起来,说出来的话杀伤力简直无敌,曹冲的话说到程辛苑的心坎里,他都受不住了:“你搞什么,这么煽情……” “哈哈,这不正好有机会,跟你说说嘛。” 程辛苑别开眼神,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口闷掉,曹冲赶紧给两人都满上酒,程辛苑不喝了,好像还没从上一杯里回过神来,望着酒杯说:“这酒怎么有点苦啊,你不觉得吗?” 曹冲笑了,望着他说:“程副队长,是这几年的日子,过得苦吧?” 程辛苑不说话了。就像曹冲所言,四年前他放下一切离开,四年前又拾起一切重来。他在市区的朋友哪个不是家业有成、有儿有女,只有他孤单一人,一无所成。有多少在别人面前隐藏起来的苦恼、忧愁和咒骂啊,三十岁以后最害怕的事情,就是认清自己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,而是等待被英雄拯救的凡人。 “你想去马沟乡就去,我留下来完全没问题。” 曹冲又喝完杯子里的酒,脸上有点泛红。程辛苑预想的劝说完全没有派上用场,他也喝了一口酒,想了想问曹冲:“你在临尘县几年,觉得过得苦吗?” “怎么说呢,苦和甜都有吧。” “还有甜?”程辛苑好奇地问,“怎么你娶着媳妇了?还有甜?” “啧啧啧,你这个人啊,真狭隘。” 曹冲脸上泛着红潮,不往杯子里倒酒了,干脆直接“对瓶吹”,一边喝一边说:“只有娶着媳妇才有甜吗,你看着临尘县一点点变好,你下乡扶贫、缉毒抓贼的时候,你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?” 程辛苑笑了,他和司迁业、曹冲能成为好朋友,真的是因为他们几个人的三观特别相合。在临尘县最“甜”的日子,是有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,大家为了一个目标努力、奋斗,那种积极向上、永不退缩的精神,一直激励着程辛苑,也是他愿意重回边境中队最大的原因。程辛苑从考警校那天起,就发誓把一切献给国家,只要现在的每一天都活得有意义,就不算辜负未来。 “冲哥哥,这些年你成长不少啊。”程辛苑欣慰地说。他也不用酒杯了,拿起另一瓶啤酒,跟曹冲碰了一下,“走一个,敬边境中队。” “哈哈!敬边境中队!”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、一边喝、一边吃,快九点时,曹冲彻底醉了,程辛苑也晕晕乎乎的。这时赵寻越给他发微信问:你们吃完了吗,聊得怎么样? 程辛苑耳边伴着曹冲咋咋呼呼的声音,给赵寻越回复道:我俩都喝高了。 赵寻越问:你们在哪吃的,我开车去接你们吧? 程辛苑心里一暖,立刻回复:来吧,我的男朋友。 他刚发完,对面的曹冲就叫:“辛、辛苑,咱们走吧?你叫……叫个车,哎哟哎哟……我好像有点晕。” “哈哈,你是有点晕吗,你是完全醉了好吗。” 曹冲已经不清醒地趴在桌上,嘴上含糊不清地说:“我没有……没醉,就没有!你快叫车!” 程辛苑也迷迷糊糊的,靠在椅子上说:“嗯……我叫个私人司机来接咱们。” “谁……私人司机?谁啊……” 曹冲的声音越来越小,好像趴在桌上快睡着了,就留一个圆圆的脑袋顶,程辛苑乐呵呵地看着说:“快歇歇吧,等人到了你就知道了。” 过了二十分钟,赵寻越开车找过来了。赵寻越到的时候,程辛苑也快睡着了,他感受到脸上有个冰凉的东西激了一下,快速睁开眼睛,看到灯光下的赵寻越。那人被天花板的灯照着,寸头周围有一圈毛茸茸的光,像个关心主人的大宠物似的,眼神中有担忧又有心疼。 赵寻越拿了空啤酒瓶去冰程辛苑的脸,看他醒了,扫视着桌上的空瓶子,柔声问:“这些酒,是你喝的多,还是冲哥喝的多啊?” 第89章 开始走向3 赵寻越一只手撑住桌边,一只手撑住程辛苑的椅背,相当于把那个人圈在自己两个胳膊里。程辛苑一瞬间有种想抱住他的冲动,鉴于旁边还有个不省人事的曹冲——虽然“不省”,但到底也是个“人”和“事”——程辛苑只能忍住冲动,一只手抓住赵寻越的腰,带点黏糊的声音说:“他,肯定是他啊……” 程辛苑每次醉酒的状态都让人“惊喜”,就像他自己说的,他喝醉了不说话、不耍酒疯、反而乖乖的很听话。赵寻越看他这副样子,心软下来,也不好责备,轻声问:“冲哥同意了?” 曹冲同意了,程辛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,又有“私人司机”来接,心上很高兴。他轻轻掐了一下赵寻越的腰,笑着“嗯”了一声,站起身说:“你把你冲哥弄到车上,我去结账。” 程辛苑站起来以后,两人的视线又平行了,赵寻越并没让开身子,关切地问:“你没醉吗,我去结吧?” 程辛苑调皮地正视他,小声说:“干嘛,要包养我?” 赵寻越先是一愣,而后凑近他耳边,悠悠地问:“愿、意、吗?” 赵寻越说得很慢,每一个字都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气音说,每个字都伴着喘息扫着程辛苑的耳廓。程辛苑笑着推开他:“哈哈,别闹,你快去抬曹冲吧!” 赵寻越领了命令,去拍拍曹冲的肩膀:“冲哥,醒醒,咱们回警队。” 程辛苑有点头晕,神志还算清醒,在前台结完账后出门找到赵寻越的车,看见曹冲已经躺在后座,糊里糊涂地叫着:“这位私人司机,你给程辛苑开车,一个月赚多少啊?……哎哎小伙子,我觉得你长得很像我们队里的一个人……” 程辛苑上了副驾驶,系好安全带偷偷地笑,赵寻越疑惑地看他。曹冲见了程辛苑,稀里糊涂地说:“哎辛苑,你还有钱雇司机?你一个月也就挣那么点吧……你可真是……” 程辛苑转头笑说:“冲哥哥,醉了你就乖乖地睡,别这么多话好不好?到了叫你。” 等赵寻越的车开起来,曹冲渐渐没了声音。到了警队,司迁业在大院里等着接他们。曹冲已然睡晕过去,赵寻越把他从后座里架出来,司迁业走来帮忙,曹冲又半梦半醒地叫:“哎哟!迁业!” 他挣脱了赵寻越的胳膊,猛地抱住司迁业:“你怎么不来啊!我和辛苑都等、等着你呢……” 他说着又去抓赵寻越的手,一手拉着司迁业、一手拉着赵寻越说:“咱们仨,咱们三个诸葛亮,哈哈哈!” 曹冲显然把赵寻越当作程辛苑了,看来醉得不轻,司迁业无奈地问:“曹冲这是喝了多少?” 一边的程辛苑靠着车门,看着另外的三个人哈哈大笑着说:“看到曹冲这副样子了吗,对比之下,还是我喝醉了更好照顾吧。” 赵寻越立刻想到程辛苑醉酒时温柔又安静的样子,觉得他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,可看司迁业也抿着嘴在笑,赵寻越才想到自己没参与过的、程辛苑年轻的岁月中,他和司迁业、和曹冲,一定也有把酒言欢的时候。 司迁业揶揄程辛苑说:“你就看热闹,不来帮个忙?” 赵寻越反应过来,心系程辛苑说:“你别了,你胳膊刚好。” 这话一出,司迁业先笑了,心想小朋友护男友的心思真明显啊,点着头说:“嗯嗯,也是,那寻越,咱们抬吧。” 司迁业和赵寻越一人架着曹冲的一只胳膊,程辛苑在后面护着。快走到宿舍门口时,曹冲跟诈尸似的,一只胳膊松开赵寻越的脖子,好像突然清醒,把程辛苑拉过来,对他和司迁业说:“我说,这次你们一定要把毒贩抓回来!” 赵寻越这回成了“局外人”,可他没有以前吃醋的感觉。他和程辛苑真真正正地在一起,彼此明确了心意,他能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这三人。 曹冲又叫:“迁业……刚才我和辛苑还说呢,等你们胜利归来,咱们仨……一定一起喝酒!” 曹冲说着举起一只胳膊,像小学生取得比赛胜利那样兴奋,好像程辛苑和司迁业都完成任务归来,他们已经缉拿了毒贩,各自立了大功。 他们三人走过的岁月,是年少相伴、意气相投、矢志不渝,比他们三人都年轻的赵寻越,现在看待他们,反而多了一丝羡慕。他很羡慕程辛苑身边有这样的好同事、好朋友,作为程辛苑的男朋友,他特别希望他们的这份友谊能一直持续下去。因为人越长大越孤单,三十岁以后还能真心相待的朋友,一定是个人对外在世界的投射,你是怎样,你的朋友就是怎样,你的世界就是怎样的。 “好好好……快进屋吧,你沉死了。” 司迁业拽着曹冲往宿舍走,程辛苑的酒精也上头了,跟着喊:“必须一起喝!我受伤休了这么久,就靠基本工资过日子,这次曹冲都把我吃穷了——迁业,下次必须你请!” “哈,你别跟着起哄了,快点抬他。”司迁业轻轻打了程辛苑一下,“我请,从马沟乡回来,我立刻就请……寻越,来,快把曹冲拖进屋里。” 赵寻越这才过去,替换了程辛苑,和司迁业一起把曹冲架到宿舍里。他们看着曹冲醉晕晕地躺倒在床,司迁业又嘱咐了曹冲室友几句,三个人出了房间,司迁业说:“你们也快去休息……” 他忽然想到什么,立刻顿住,假装咳嗽几声:“咳、咳,反正我先去睡觉了,你们自便。” “哈哈。” 程辛苑看司迁业有点害羞还有点八卦的样子,忍不住笑。司迁业快速回了房间,程辛苑对赵寻越说:“去休息吧,晚安了。” 他脸上还带点喝酒后的红晕,赵寻越不舍地望着他:“这么快就赶我走了?” 他试探性地瞥着程辛苑,程辛苑在警队时,总是对两人的关系有所忌惮,不敢明目张胆。见程辛苑毫无动容,赵寻越装委屈说:“哦,原来我真的只是一个私人司机。” 程辛苑被逗笑了,想了一瞬,小声道:“来我屋待会儿,下不为例啊。” 他说完转身就走,赵寻越跟上他,脚步轻快了许多。程辛苑走在前面,两人一进屋,赵寻越还来不及开灯,身前的人突然一把抱住他。 “哎!……” 这动作猝不及防,赵寻越没站稳,一下倒在门口靠墙的床上。 “别动……”程辛苑整个人趴在他身上,用气音说。 “怎么了?”赵寻越感觉程辛苑的情绪变化很大,完全不像方才跟司迁业、曹冲在一起时那般开朗,像一个欢快的气球,忽然散了气。 程辛苑也不说话,搂着赵寻越,头埋在他颈窝间。屋子里很暗,赵寻越什么都看不清,但胸前趴着的人,让他安心。赵寻越搂紧着程辛苑,默默地说:“刚才冲哥拉着你和队长说话时候,我觉得你们的关系真好。” “怎么……你该不会又?” “我没有。”赵寻越明白他要说什么,立刻反驳,“我就是觉得,你们三个人能成为好朋友,非常难得。” 赵寻越说得实在,程辛苑轻轻点头:“嗯,他们两个人是真的好。” 他抬起下巴,忽然在赵寻越嘴上亲了一下:“你也很好。” “……嗯。” 赵寻越没反应过来,刚想欠起脑袋继续亲时,程辛苑转了一下身,平躺到他身边说:“这次我们去马沟乡,一定不要像上次那样受伤了……别动躺下,说正经的呢。” 赵寻越本来吻到他唇角,被程辛苑按了回去。 “等任务结束,大家安全回来,咱们四个一起去喝酒,跟曹冲也说了吧。” “要告诉他了?”赵寻越虽然躺下身,但小寸头紧挨着程辛苑的脑袋,还用头上的毛渣蹭他的耳朵。 “哈哈……你冲哥就是个傻子,咱们不说,他一辈子都看不出来。” “好,都听你的。那……还能告诉小马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1、这个文9月底或者10月初完结,我来求个新文预收。新文《大佬给我当小弟[强强]》,炸毛 被人算计 不受人待见但才华横溢的 纪录片总导演受 VS 腹黑 温柔 牛逼 既跟受对抗又暗中帮助受的 副导演攻。现实向体裁,强强,感情升级+职场打怪,有故事的两个男人互怼互爱,预计2020年年底开文,1V1,HE,日更。文案我已经贴出来了,喜欢的小伙伴可以收藏哈~另外还有一本预收,求大家收藏啦! 2、86章已经解锁了,大家可以看啦~ 第90章 决战1 “你怎么也叫人家小马?”程辛苑上手定住赵寻越的脑袋,“你蹭得我好痒。” “因为他年纪本来就比我小。” “哦……那小卫呢,不跟他说吗,你们不是室友吗?” 赵寻越犹豫了一下:“虽然是室友,还一起住了好多年,可并没有特别熟。就像大城市里同租一间房的人,住在一起,但彼此并不了解……” “哦?是吗……但是,我看小马和小卫的关系好像还不错。” “啊?……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 赵寻越略有意外,程辛苑故意卖关子道:“赵警官,你要跟哥哥我学的,还多着呢。” 赵寻越还陶醉在方才那个意料之外的吻中,立刻就问:“那今天还授课吗?” “嘿,今天太晚了。”程辛苑率先坐起身,“只要我们安全回来,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上课。” ====== 前往马沟乡的缉毒计划,最终确定司迁业带队,程辛苑、赵寻越、马全全、卫琛平一同前往。这五人离开期间,由曹冲代为主持边境中队一切工作。 为防止像四年前一样,警务人员入村后被毒贩的眼线发现,这次出动的五人,先不进入马沟乡,在村子周围观察、布控,等基层派出所通知,再进入村内,将毒贩一网打尽。 出发当天早上,由司迁业带队,参与行动的全部五人到达马沟乡外一处定好的宾馆内,经过三天的布控和侦查,警方掌握了贩毒团伙在乡外的活动轨迹。 基层派出所查到,毒贩阿结将于第四天夜晚,带买方下家进入马沟乡。司迁业立刻布置人手,安排五个人分两辆车行动,程辛苑、赵寻越一辆车,司迁业、马全全和卫琛平三人另一辆车,以便在关键时刻分头行动。 当天夜里十一点,司迁业等边境中队警察穿着防弹衣,在乡外布控,徐哥带领基层派出所人员在乡内布控。凌晨十二点,阿结开车绕过入乡检查站,将两名买家带入马沟乡内。赵寻越和马全全分别开车,跟踪其进入马沟乡。 进入马沟乡后,几名毒贩并没有直接前往交易窝点,阿结开车在乡内绕起了圈子。为了防止暴露,边境中队和村派出所采取车辆交替跟踪,确保毒贩在监控范围内。凌晨两点,阿结终于停止兜圈,将车开上了一条小路。 司迁业用耳机提醒所有行动警员注意,毒贩很有可能前往交易地点、甚至是卖家的窝点,程辛苑回复了一句“收到”,眼睛死死盯着阿结的前车。 在来马沟乡行动之前,程辛苑已经看过了阿结的全部资料,这名毒贩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乡里人,和四年前放火烧死卜安奇一家的那对毒贩兄弟,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。直到警方的车跟踪阿结到现在,程辛苑也始终没有看清楚过对方的正面,程辛苑对这个人充满巨大的愤怒和好奇,他这次铁了心,要亲手主抓这伙人,为卜安奇报仇。 “喂……” 坐在驾驶席的赵寻越忽然叫了他一声,程辛苑紧皱着眉头,不耐烦道:“闭嘴,这么危急的时候,少说话。” 赵寻越收了声,他能感觉到程辛苑身上的紧张和不安。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,阿结开到一处非常隐秘的村落,停车后,他带两名买家进入一间破破旧旧的屋子。司迁业立刻命令所有警方人员停车,几辆车之间通过耳机通讯,商讨下一步的计划。 阿结进入的这间破屋,没有人知道内里的情况,警方不知道这间破屋只是双方交易的地点,还是卖家制毒的场所。同样不知道的,是破屋内的人员情况,以及是否有枪支武器。司迁业和徐哥都认为,应该先派一人潜入内部,了解屋内情况,再决定投入多少人力将毒贩抓捕。 程辛苑听后想都没想,直接对着耳机说:“我去。” 深夜寂静无声,在程辛苑和赵寻越的那辆车里,只听得见坚定而又简洁的两个字。赵寻越看向他,程辛苑继续对着耳机道:“我经验多、能力强,可以快速反应并通知你们。迁业,让我去。” 警队的耳机是多频对话,徐哥没有出声,司迁业也没有回话,他们显然是在思考。程辛苑的心思太明显了,来之前他主动跟曹冲吃饭,甚至有点不顾跟曹冲情谊的味道,他一心只想弥补四年前的失误,给卜安奇一家一个交代,给自己一个交代,也是给一同接受处罚的所有同事的交代。 坐他旁边的赵寻越当然明白他的心思,不仅明白,赵寻越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心。程辛苑仿佛把这次行动当作不顾一切的战斗,是生是死都置之度外了,赵寻越怕程辛苑因为过度焦灼出差错,于是也对着耳机道:“……我去吧。” 程辛苑猛地转头看向赵寻越,脸上压抑着不悦,他还没说话,耳机那边忽然传来司迁业的声音:“……我去。” “啧!”程辛苑忍不住出了一声,身体先于大脑行动。他解开安全带,立刻下车,快速窜进司迁业那辆车。马全全开车,司迁业坐副驾驶,卫琛平在后排,程辛苑上了后排就冲司迁业说:“我想去。” 他诚恳地望着司迁业,那人转过身,并没有立刻回复,望着程辛苑。程辛苑碍于车上还有另外两人,不好逼迫“队长”,也不好太过袒露心声。 他专注地注视着司迁业,以为自己的心思全在不言中,可司迁业沉默了几秒,慎重地说:“辛苑,听我的。” 司迁业现在是队长,是整个行动的负责人,如果不是和程辛苑的私人关系,程辛苑连争取的余地都没有。 “我……” 程辛苑不甘心还想反驳,司迁业打断他道:“我潜入,探得情况以后回来。如果10分钟内我没有出来,你和徐哥商量,带队攻入。如果十分钟内听到枪响,你们也进攻。” 司迁业清晰、简明地交代了之后的行动方案,看出来他已经打定主意,程辛苑说什么都不会再起作用。如果是一般的行动,程辛苑不会这么倔强,但四年前的牺牲给他留下的沉痛记忆太深,他对这群毒贩心怀芥蒂。 另一方面,程辛苑已经四年没有和司迁业组队搭档过了。他回到边境中队后,参与的都是一般执勤任务,因着他和司迁业官职的身份,也很少一起出动,程辛苑如今还站在“队长”的立场上,不忍心把这么危险的单独任务交给自己的“队员”。 可是程辛苑忘记了,现在,如今,此刻,司迁业才是临尘县边境中队的队长,他和当年的程辛苑一样,肩负着责任和使命,切实关心着所有“队员”的生命安全。 这时,耳机里传来徐哥催促的声音,他怕时间耽误的太久,毒贩交易完成后离开。司迁业对着耳机说“收到”,又带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对程辛苑说:“回你的车上吧。” 行动中每多浪费一秒钟、一分钟,都意味着可能会发生意外。程辛苑也不能再多想,郑重地说了一句:“万事小心。” “嗯。” 程辛苑下了司迁业那辆车,重新回到赵寻越的车里。赵寻越问了一句:“决定了?” 程辛苑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破屋的入口,轻轻点点头,过了一分钟,装备好武器、穿好防弹衣的司迁业,只身一人走过了车前。 深夜的光线非常暗,又不能开车灯,程辛苑几乎必须得凝神注视,使劲眯起眼睛,才能一直紧盯司迁业的背影。在破屋的院墙边,围着一堆高大的纸箱盒子,司迁业借助纸箱爬上了高强,直到他跳进院墙,程辛苑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。 “……” 程辛苑在车里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胸腔里紧张地挤压着,额头渗出汗珠。他的脑子里总是不断闪回四年前大火的场景,他太焦灼了,左手食指伸出来按住自己的太阳穴,使劲往里戳,太阳穴周围都留下指甲的印记。忽然,赵寻越伸出一只手,拉住了程辛苑的指头。 第91章 决战2 “……嗯?” “别紧张。”赵寻越没看程辛苑,也是审慎地盯着前方的破屋。只是他牵着程辛苑,不想让他“伤害”自己。 程辛苑突然感受到一种意外的情绪,停下了戳自己的动作。与四年前的缉毒行动不同,四年前他在操心、愤怒、疲惫、失望中不断反复,四年后,不论是行动打头阵、还是关切自己的一举一动,程辛苑都感受到一种被照顾的情绪。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,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,整个缉毒任务除了徐哥外,他就是年纪最大的人了,按理说他应该最有经验、最敏锐、最镇定,可他心中的压力太大了,而在敏感、焦灼的同时,他发现自己的每一份情绪都能被周围的人接住,并且小心谨慎地保护好。程辛苑那一刻生出一丝惬意的庆幸,四年后与四年前相比,他不再是一人紧张全队,他有了勇敢的队长,和可以依靠的男朋友。 程辛苑不再戳太阳穴,放下手,轻轻出了一口气道:“……嗯。”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,紧张的氛围像按在弦上的箭,只等一秒就要离箭而发。十分钟的时间其实很短,不过是一局手机游戏,一趟大课的课间,一部电视剧的开头,但这十分钟对程辛苑以及所有执行任务的警察来说,却是窒息又难熬的十分钟。眼前的破屋里有他们最亲密的队长,也有一帮穷凶极恶的毒贩,甚至可能十分钟后,还会有一场惨不忍睹的枪火战斗。 程辛苑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,快在黑暗中失去视觉了,赵寻越最先发现跳出高墙的司迁业,低声道:“队长出来了!” 程辛苑终于松了一口气,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。司迁业直接奔向自己的车里,用耳机向其他人发布信息道:“毒贩一共五人,阿结和两个卖家,另外还有阿结的同伙,应该是两名卖家,都是男子,身高大约175左右,一人比较年轻,另外一人戴着帽子和口罩,看不清楚样貌。以我所观察到的,暂时没有发现武器。” 没有武器是最好的情况,司迁业当机立断下命令道:“边境中队五个人打头阵,徐哥的人在后。现在行动,一网打尽,不容有失!” “收到!” 所有人都镇定地回复命令,边境中队的五人立刻下车,向破屋前进。司迁业打头,程辛苑和赵寻越等边境中队的四人在后,徐哥带领的队伍在最后。等司迁业破门而入,身后几人立刻呈圆形散开在周围,举枪对准正在交易的毒贩,司迁业大声喊道:“我们临尘县边境中队的警察,现在怀疑你们涉嫌贩毒,全都举起手!” 那毒贩五人登时都愣在原地。这五个人中,阿结和两个买家站在前排,靠近警察,另外两个卖家站在后排。程辛苑在左边的包围圈最前面,离他最近的就是司迁业方才说的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。 这家伙面部被口罩遮挡,眼睛又隐藏在帽檐之下,基本看不清样貌和表情。阿结见警察进来,先大骂了一句“操”,另外两个买家吓得立刻跪地求饶,而卖方的两人却无动于衷,尤其其中年轻的男人看向戴口罩的那人,好似在他看的意思。 程辛苑立刻判断戴口罩的人是卖家的老大,他举着枪朝那人严肃地喊道:“双手抱头,蹲下!快点!” 戴口罩的男人侧头瞧了程辛苑一眼,另外三个毒贩已被警察制服,没袋口罩的那个卖家缓慢地准备蹲下身,而戴口罩的人犹豫了一秒,然后慢慢向身后的墙退去。司迁业看出戴口罩的家伙奇怪的举动,和程辛苑交换了一个眼色,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。程辛苑快速制服住另一个卖家,司迁业举枪向戴口罩的人走去:“双手抱头蹲下,听见没有!” 戴口罩的人双手慢慢举起来,但是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外语。司迁业这才反应过来,对方很可能是越南人,于是用英语问:“Are you Vietnamese (你是越南人吗) ” 对方不但不回话,而且还偏下头,使得帽檐更加挡住脸部,但是双手已经抱头在后。司迁业看他有要投降的意思,顾及对方是越南人的身份,想转头问长期生活在边境的徐哥,是否会越南话。可他刚一转头,戴口罩的人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子,狠狠向司迁业的脖颈刺去。 “啊——” 程辛苑听到司迁业的大叫,刚转过身,另一名卖家也从袖子里抽出刀子,程辛苑眼疾手快,刀子只划过他的肩膀。而另一边司迁业的枪已经掉地,戴口罩的男人又接连狠命向司迁业刺了几刀。司迁业瞬间倒地,双手拼命去够对方的脸,扯掉了那人的帽子和口罩,大动脉的血向瀑布一样奔涌出来,浇在对方的脸上。 另一边,程辛苑刚要开枪射击年轻的那名卖家,对方活跃地跳到他身上,一把扭住他的脖子。程辛苑用武力抵抗住,但明显感觉到对方体力超强,而且有格斗经验。他余光瞥见受伤的司迁业,情急大喊道:“赵寻越!开枪救迁业,快点!” 司迁业被刺只在几秒之间,赵寻越听见喊声立刻举枪对准毒贩,但当他看清对方的脸孔时,身体都僵住了。那张脸他不会认错,刺伤司迁业的人,是卢绪凯,即使那人脸上都是血迹,面部狰狞,恐怖尽显,但赵寻越也一眼就认出,那人是卢绪凯,是他的亲舅舅。 赵寻越怎么也不会想到,他竟然真的在战场上,遇到了卢绪凯。他在警队的档案里见过卢绪凯的照片,只看一次,那个人的样貌就印在赵寻越脑海中。那是他生母唯一在世的亲人,所以卢绪凯的身体里和赵寻越流着一样的血,而赵寻越的血液中仿佛就有一种本能,让他一眼就能认出卢绪凯。 赵寻越愣住了0.1秒钟,他的思想和身体完全冻结了。而卢绪凯刺杀完司迁业抬起头来,眼神跟举枪的赵寻越刚好对视。卢绪凯一定是不认识赵寻越的,哪怕有他们血缘关系,但长年不同生活环境培养出来的人,容貌和气质已没有半点相似。当他们的眼睛对视时,赵寻越在卢绪凯眼中看到的是凶狠和暴戾,卢绪凯快速去抢司迁业的那把枪,赵寻越不能再迟疑。 直到开枪前的一刻,赵寻越才真正明白,他来临尘县的目的。他以前年少,以为来临尘县的初衷是“寻根”,他喜欢这里的人,喜欢这个县城。警队四年的生活,教会赵寻越辨别美丑,教他认清他善良与邪恶,教给他英勇无畏,更教会他作为一名人民警察的职责。他虽然叫“赵寻越”,但他来临尘县的目的,他来边境中队的目的,他当警察的目的,不是“寻找丢失在中越边境的亲人”,而是保护生活在中越边境的百姓。 “砰——砰——砰——” 赵寻越连开了三枪,三枪都打在卢绪凯身上,那人应声倒地。赵寻越顾不上他,直接去帮程辛苑拉倒另一名卖家。程辛苑脱身后慌张地跪到司迁业身边,大叫道:“迁业、迁业、迁业!” 司迁业的脸和脖子全都是血红,嘴里不断吐血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“迁业!撑住迁业!撑住!”程辛苑握住司迁业的手,嗓子都要喊破了,他太害怕了,他的职业生涯中见到过血、见到过兄弟牺牲,但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让他心慌。 “叫医生、叫医生!徐哥!——” 程辛苑紧张无措地喊叫,司迁业有气无力地反握住他的手。司迁业的嘴在动,可是说不出话来。 “辛苑,他的伤怎么样?”徐哥一边组织其它警员清理现场、押解嫌犯,一边急急忙忙道,“我打电话了,医院派医生过来,但是得等一会儿!” 第92章 一直在我身边1 程辛苑明白,小村子的医疗措施不能跟大城市比,他急也没用。可是眼见着司迁业的血奔涌不止,程辛苑太害怕了,他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,周围的一切全都不顾,哑着喉咙喊道:“过来人帮忙,先把迁业抬出去,快点!快点!” 马全全和卫琛平都闻声过来,团团围住司迁业,赵寻越将另一名卖家交给其他警员押解,自己也跑过去帮忙,就在这时,众人以为倒地已死的卢绪凯却颤巍巍地拿起司迁业脱手的那把枪,对准了方才射击他的赵寻越。 马全全眼疾手快,还没来得及喊叫,就直接挡在赵寻越身前。他一直都是个英勇的警察,不管他爱不爱哭、是不是年幼,他对警察这份职业的忠心,从来没变过。马全全不怕死,不怕疼,甚至不怕牺牲。当他对同伴的情谊超过大脑的反应时,他义无反顾地想替赵寻越挡下那一枪,而就在枪响的时候,卫琛平突然冲到马全全身前,稳稳地抱住了他。 “嗯!——” 随着卫琛平一声忍痛的闷声,整个人倒在马全全身上,程辛苑在悲痛中立刻反应,夺了卢绪凯的枪,把这个僵死的人按倒在地。赵寻越等几名警察上前,他最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,全身是血的卢绪凯,他看不到那人的正脸,卢绪凯的身体在抽搐,衣服被血色染成模糊的一团,赵寻越只觉得自己身上也有某种赤色的阴影,随着卢绪凯颤抖的消失,一点点从自己身上剥离。赵寻越终于为四年前卜安奇一家的案子报了仇,手刃了自己的“亲人”,他终于明白了一个警察的担当和责任…… 赵寻越周围是不住的、混乱的喊叫声,一些人过来扶住受伤的卫琛平,马全全在大声叫着卫琛平的名字,而盖过马全全声音的,是程辛苑的嘶吼。躺在程辛苑怀里的司迁业,握住自己好朋友的手渐渐松开,呼吸减弱,身体冰凉,他身上的血像一段展开的艳丽红花,那红花是死亡的呼唤,也是人民警察荣誉的象征…… ====== 司迁业牺牲,卫琛平受伤。抓到毒贩的第二天,村派出所帮助程辛苑等人把罪犯和伤病一并送回了临尘县。回到边境中队后,程辛苑安排人员进行审问、向上级打报告、安排卫琛平去县城院治疗。阿结交代了所有犯罪经过,他和四年前放火杀害卜安齐一家的那两个兄弟系同伙。四年前罪行败露后,阿结逃往越南,遇到了卢绪凯,遂加入卢绪凯一伙。最近边境局势松动,卢绪凯欲意带人重返中国,先在马沟乡“试水”贩卖毒品,后被警方一网打尽。 等协调完、处理完所有这些事情后,程辛苑才敢打电话,通知司迁业和卫琛平的家属。通知卫琛平家人时,他尚能保持一些平静。卢绪凯的这枪打得非常的寸,卫琛平的尾椎骨被击穿,伤势较为严重,医生建议最好转到市区大医院,进行长期治疗和修养,日后肯定可以康复。当但程辛苑准备给司迁业父母打电话时,手却一直在发抖。 以前在左城市区上学时,程辛苑偶尔会去司迁业家里玩,司家父母都是善良的老实人,司迁业毕业来到边境中队时,他妈妈还特意给程辛苑打了一通电话,最后说了一句,“我们迁业,以后就拜托你了”。当时程辛苑还笑了,这话听起来像是把自家儿子托付给他似的。程辛苑心里想,阿姨您放心吧,您家儿子优秀着呢,指不定以后还得他照顾我呢,嘴上却说:“没问题阿姨,您放心吧,迁业怎么来的,日后我一定原原本本给您还回去。” 现在想想这句话,现实真的用最惨烈的方式,给了程辛苑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。 第三天,司迁业的父母从左城市区来了,程辛苑特意把自己的工作交代给曹冲,抽出整整一天的时间,亲自到县城医院陪司家父母认尸体。在停尸间里,司迁业的母亲号啕大哭,程辛苑上前望着司迁业冰冷的尸体,强忍着眼泪,对司妈妈说了一句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 他声音太小了,他怕大声说出来,心里的苦太多,会倾泻而出,彻底崩溃。可现在边境中队只有程辛苑了,他还要照顾司家父母,还要照顾受伤的卫琛平,还要维持中队的日常执勤。程辛苑肩上的责任太多,连伤心难过、痛哭一场,都不被允许。他不能倒下,他身后空无一人。 第五天,中队为司迁业举行了火化仪式。没有追悼会,没有纪念仪式,一个普普通通的边境中队队长牺牲了,一切都在平静又按部就班地进行。因为在无名英雄这条路上,已经牺牲了太多人,未来还将会有人为保家卫国贡献自己。他们不为功名、不为利禄,他们默默在岗位上奋斗,付出了平淡又不平凡一生。 之后,警队安排车辆送司迁业父母回左城市区,同行的还有卫琛平。程辛苑派马全全去县城医院接卫琛平到警队,然后跟司迁业父母一起回市区。中午,程辛苑带司迁业父母在临尘县最后吃了一顿饭,整顿饭味同嚼蜡。 下午一点半,去左城市区的车准备出发,程辛苑安顿好司家父母,到警队大院里叫卫琛平,发现他和马全全两个人坐在宿舍里,房间的门虚掩着。 卫琛平的宿舍,也就是赵寻越的宿舍,赵寻越外出执勤,没有回来,屋子里只有卫琛平和马全全两个人。程辛苑从门缝望进去,卫琛平坐在轮椅上,眼睛望着马全全,马全全坐在他对面的床上,低着头,神情很是落寞。 程辛苑本想推开门进去的,忽然听到马全全说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 程辛苑愣了一下,停住手上的动作,只听卫琛平平静地说:“你没错,谁都没错……我就是觉得,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,再不说,以后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了。” “肯定能啊!”马全全激动地说,“你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,然后再回到这里的。” 卫琛平无奈地笑了:“身体是会能好的,但是能不能再回来……就算回来了,我跟你……” 卫琛平说到这里停住了,程辛苑心中一动。其实他早发现卫琛平和马全全关系走得比较近,但他知道小马是直男,程辛苑和卫琛平始终没有太熟,倒是没看出来这人对马全全有那方面的意思。 程辛苑忽然不敢推门进去了。卫琛平的身体能康复,但康复后是否还能回到一线,去一线是否还会再次选择临尘县边境中队,这些都是未知数。未来是遥不可及的远方,程辛苑原本以为司迁业的牺牲已经是非常沉重的打击,还有什么比“死别”更残忍和痛苦的事情呢。这下他才知道,这场缉毒行动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,除了“死别”,还有“生离”。 马全全也意识到卫琛平的意思,又低下头默默地说了一句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 卫琛平非常温和道:“我都说了,你没有错。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对错,我只是想告诉你,你非常好,特别可爱。” 程辛苑为这句话感动了。小马真的是一个特别善良可爱的男孩,非常值得被人喜欢,而喜欢他的人恰好也是个男孩。不论是男孩喜欢女孩,女孩喜欢女孩,或者是男孩喜欢男孩,世界上每一种爱都非常真挚,但恰好这个男孩不喜欢那个男孩。这可能是个少年人失恋的故事,但卫琛平很勇敢地说出来了,宁愿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,也不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遗憾,他们都还年轻,都有很长的路可走。 屋子里沉默了几秒,卫琛平最后说道:“全全。” 马全全抬起头来,真诚地望着卫琛平。马全全年纪小,队里都爱管他叫小马,很少有人亲切地叫他名字。 卫琛平道:“以后在边境中队,加油,平平安安。” 平安是最好的祝福。祝你余生不悲欢,望你岁月无波澜。马全全终于露出一点点微笑,点点头说:“嗯,你也是。” 第93章 一直在我身边2 程辛苑送走了司迁业的父母和卫琛平,当天晚上,还发生了另一件事。 夏季的临尘县暴雨来临,晚上狂风乱做,大部分人都出去执勤、处理事故,程辛苑也不敢松懈,待在办公室里随时待命。狂风大雨中,有警员跑来告诉程辛苑,警队大院门口突然来了一个开车的小姑娘,说要找司迁业。 程辛苑一惊,司迁业在临尘县的关系很简单,认识他的基本都是警队的人,怎么还会有额外的姑娘呢?他赶紧让警员把那姑娘带到办公室来,那姑娘打了一把无法折叠的黑雨伞,肩膀都湿了,程辛苑递给她纸巾,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。 “坐吧、坐吧。”程辛苑看她孤单单地站在办公室门口,也不敢走进来,赶紧招呼道,“姑娘,你怎么称呼啊?” “……您好,我姓宁,安宁的宁,宁雨晴。” “哦,宁雨晴,小宁。” 程辛苑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。程辛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,记人的本领很强,他第一眼就认出,宁雨晴就是之前高考执勤时,来找司迁业的女孩。 司迁业给程辛苑讲过他和她之间的故事,而且司迁业当时的语气里有一种冷静又迷惘的味道,程辛苑推测,这个故事司迁业可能没跟其他人说过。司迁业在临尘县有一段隐秘、未知又缥缈的心动,而这会儿司迁业的骨灰应该都到左城市区了,他心上挂记的小姑娘,孤孤单单地来寻他。 程辛苑想到这里,特别心疼,欲言又止地问:“那你,你是不是,你知道……” “您就是程、程辛苑吗?” 宁雨晴忽然打断他,程辛苑一惊,点点头:“我是……迁业跟你提过我?” “嗯,说过,他说,你们关系最好。” 程辛苑鼻头一酸。他原本以为宁雨晴和司迁业的关系是缥缈的、似有似无的,没想到反而从她这里,听到了司迁业对自己的评价。程辛苑有一种窝心又心酸的感觉,他想到司迁业和宁雨晴交流的时候,一定是开心和放松的,不然不会把自己的好朋友分享给她。程辛苑仿佛能看到一个幻化成虚影的司迁业,拉住程辛苑的衣袖,笑着跟他说话。 握着水杯的宁雨晴继续道:“我前几天跟公司请假去市区,参加好朋友的婚礼。今天下午回来,才知道……知道了这件事。” 宁雨晴好像是在跟程辛苑解释,程辛苑“嗯嗯”地点了几下头,宁雨晴望着他说:“……我就想,我无论如何也应该来一趟……应该要来一趟。” 宁雨晴的目光非常真挚,程辛苑在那里面看到了很多很多的情绪,有悲伤,有怅惘,有思念,也有落寞。当初司迁业跟程辛苑谈起自己和宁雨晴时,程辛苑最后问他,“你喜欢人家吗?”,司迁业答的是,“我得想想”。这姑娘到底也没听到司迁业想好的答案,而逝去的人把这个心底的秘密唯一告之的人,只有一个好朋友。 程辛苑忽然决定,不能沉浸在悲伤中,他有责任也有义务,点醒这个姑娘。司迁业之所以说“得想想”,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和宁雨晴之间有巨大的年龄、阅历差距。尤其是司迁业特殊的工作性质,如果他真的答应和宁雨晴在一起,现在的他就是撒手而去,不负责任。但司迁业是一名警察,他除了要向爱他的姑娘负责,还要向人民负责。 程辛苑决定说点什么,化解宁雨晴心中的难过。 “小宁,迁业的遗体今天火化了,他父母带着他的骨灰回了左城市区。” 宁雨晴听到“骨灰”这个词,眼圈突然红了,程辛苑认真地看着她说:“我跟迁业从大学相识到现在,他是一个非常、非常优秀的男人,谢谢你喜欢他,我相信你的喜欢,给他临尘县的日子带来了很多快乐。” 宁雨晴肩膀都在颤抖,抽噎了几下,程辛苑赶紧又递给她纸巾。但是宁雨晴始终强忍着眼泪,没有掉下来。她大概不想在司迁业最好的朋友面前痛哭流涕吧,程辛苑这么想着,柔声说:“你不要哭,你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……” 如果司迁业还在,他喜欢的一定是宁雨晴的执着和自信,而不想看到自己的死讯让她痛哭流涕。死去的人已经死了,活着的人,要更坚强地活下去,所以程辛苑郑重地拍了一下宁雨晴的肩膀。 他以边境中队警察的身份,以一个比宁雨晴大好几岁的哥哥的身份,还是以司迁业最好朋友的身份,对宁雨晴说:“小宁,谢谢你记得迁业……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份勇敢、独立和善良,积极地过以后的日子。” 他话刚说完,忽然有警员敲门进来报告汛期情况,程辛苑简单跟他交代了几句,警员出去后,宁雨晴似乎调整好了情绪,眼泪终是没有落下来,对程辛苑说:“谢谢,那您忙吧,我先回家了。” 程辛苑不知道这姑娘是本身坚强,还是听懂了程辛苑的劝说。晚上雨大,他也没有强留别人的理由,于是说:“好,你开车回家注意安全。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,可以随时来找我。” “……嗯。”宁雨晴温和地点点了头,拿着自己的雨伞出门了。 程辛苑当时脑子里还在思考汛期雨情,都没想到要送宁雨晴出门。等他反应过来,起码应该把宁雨晴送到楼门口,赶紧开门出去,却发现那姑娘一个人蜷缩在楼道边,手支着雨伞,默默靠墙蹲下了身。 程辛苑不确定宁雨晴是不是哭了,她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太小,整个人又落寞又消沉。程辛苑真的非常心疼她,他很想给宁雨晴一个拥抱,他觉得宁雨晴需要一个拥抱,但她需要的,可能并不是程辛苑的拥抱。程辛苑真希望,自己能代替司迁业给她一个拥抱,希望她能向她的名字那样,临尘县的大雨快停,晴空万里,平安静宁。 程辛苑犹豫的当口,他的手机响了,外出执勤的曹冲跟他报告情况,程辛苑跟他说完挂了电话,宁雨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楼道。程辛苑走到她方才蹲着的地方,看到地上的有一摊水,不知道是她雨伞滴下的水,还是她的眼泪。 程辛苑重新回到办公室里,脑袋里久久不去宁雨晴瘦削的背影。都说人的眼睛可以存储图像,眼睛盯着什么东西看久了,那个影像就会印在眼睛上。加之今天送司迁业父母离开,又得知了卫琛平和马全全没有结果的单恋,很多种复杂的情绪一起积压在他心头。 从四年前程辛苑缉拿这伙毒贩开始,他就经历了卜安奇一家的去世、赵寻越烧伤、自己撤职,四年后毒贩终于被抓捕,但是他周围的人又是死的死、伤的伤,命运为什么这么无情,没有迎来一件好事,坏事却千百倍地降临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无忧无虑的一天都没有,半天都没有,一个小时都没有。人类每天都在准备战斗,还要时时刻刻迎接失败。 程辛苑颓丧得难受,因为这几天过度劳累,深思混乱,趴在办工桌上,整个人昏昏沉沉的。就在他觉得心理和身体都要沉到深渊谷底时,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……你怎么了,睡着了?” 程辛苑迷迷糊糊抬起头,发现赵寻越不知道什么时候,来到他办公室里。 赵寻越坐在他桌子对面的椅子上,为了挨近程辛苑,两只胳膊架到桌子上,身子前倾,关心地望着他。 “……你出警回来了?” 程辛苑扬起一点头望着他,赵寻越道:“嗯。他们说你在办公室里,我就来找你了。你怎么睡在这了?还要等着暴雨的情况吗,还是先回宿舍休息?” 程辛苑名义上是副队长,但司迁业去世了,他就得担起队长的职责。回宿舍休息是不可能的了,好在进来的是赵寻越,要是别的警员,他还得强打起精神工作,而在赵寻越面前,程辛苑还能贪婪地放松一下。 第94章 一直在我身边3 程辛苑一只胳膊拐着放在桌子上,又把头压在手背上趴下,另一只胳膊伸出去,小声地说:“不能休,我怕随时有情况。你要是没事就回宿舍眯一会儿吧……” 程辛苑的话还没说完,就感觉赵寻越握住了他的手。 赵寻越刚出警回来,手上还有点湿润和冰凉,他也不说话,大拇指轻轻蹭着程辛苑的手背,好像用这种方式在安慰他似的。程辛苑本来心疼赵寻越刚回来,想让他回房间休息,但当即身体就有一种本能,张开五指,扣住了赵寻越的手。 两个人手心挨着手心,程辛苑闭眼趴着,什么都看不见,却能感受到光明和温暖。他的心里好像有一艘船,经历了今天一天的奔波、疲惫和难过,在大雨滂沱的夜晚终于靠岸,靠在了赵寻越这个港湾。程辛苑就在等待这个时机,他想抓住赵寻越,拖延一下,让他陪陪自己。 他有满肚子的话想说,又想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与静谧。倒是赵寻越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说:“看你这几天,都瘦了。” 程辛苑抬起头,从正面趴着,改为侧面趴着,盯着赵寻越,眼神里露出求安慰的表情。赵寻越没忍住,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下巴。程辛苑被这个动作安慰到了,带点撒娇说:“你这几天看到我了?我怎么没看到你……” “我和冲哥一起审了那些毒贩,还有卢……”赵寻越说道这里顿了下,“卢绪凯的后事。” “他的后事?” 赵寻越拇指抚摸他的动作停下了,反而紧紧握住程辛苑的手,有点小心翼翼地说:“卢绪凯的妻子来认人,我帮她处理了一下。昨天晚上下了班,我又抽空去了卢绪凯家里一趟。” “啊?”程辛苑果然惊讶了,赵寻越的跟卢绪凯的身份相当敏感,他一下坐起身,想抽手,赵寻越却用力抓着他。 “你去卢绪凯家干嘛?你上次说他家还剩谁来着?” 程辛苑皱起眉头,赵寻越一五一十道:“卢绪凯家里还剩他的妻子,还有他的女儿。你放心,我只是以警察的身份去问候了一下,并没有……并没有说我自己的事情……” 程辛苑这才踏实下来,但还是充满疑惑地问:“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?” “我看你这几天太忙了,要操心的事情一大堆,我不想再让你分心了。”赵寻越带着歉意道,“我现在有分寸,不会乱来。我知道我身份的忌讳,不会跟卢家母女走近,她们以后遇到困难,我只会以警察的身份提供帮助。而且……” 程辛苑听他这么说,稍微放心下来。赵寻越现在是成熟了,不再像以前那样闹小孩子脾气。可看他欲言又止的,程辛苑好奇地问:“而且什么?” “而且卢家只剩孤女寡母了,挺可怜的。我去看她们,有点,多少有点……有点替我妈妈去的意思。” 程辛苑完全没想到这层关系。赵寻越以前说过,他亲生母亲、外公外婆全部去世,赵寻越才和临尘县断了联系,现在卢绪凯也死了,还是被赵寻越亲手射击,赵寻越和自己母亲这边的血缘关系越来越淡,他去看望卢绪凯的家人,更多的是替母亲尽一份守护。 “卢家的人,当年对我母亲都不算太好,但是,但是那个小女孩是无辜的,就是卢绪凯的女儿。”赵寻越认真地对程辛苑说,“你是没见过那个小姑娘,她很可爱,她还养了一只大狗,叫‘花卷’。她长得……长得……” 赵寻越一直不说,程辛苑挑了眉问:“……嗯?” 赵寻越道:“她长得,有一点像我。” 程辛苑心中一顿,卢绪凯的女儿,应该是整个临尘县里,唯一跟赵寻越有血缘关系的人。血亲故人全部逝去,前尘往事也会随之遗忘,这点隐秘的亲情未来还将被隐瞒,仔细想来,赵寻越现在的境地其实非常悲伤。 程辛苑想到这里,露出一点温柔的表情,像是安慰赵寻越,也像讨他开心说:“那个小姑娘要是像你的话,那她一定长得很好看了。” 赵寻越听到这句话笑了,他微微探起身,想抱程辛苑一下,或者可以的话,亲他一下。可程辛苑碍于在办公室里,按着赵寻越的肩膀说:“别闹,坐下啊。” 赵寻越只好乖乖坐回原处,程辛苑看时间不早了说:“你快回宿舍休息吧,别陪我了。” “你还要待到多久?”赵寻越不舍地拉着他的手问。 “再等等,刚才曹冲给我打电话说了外面的情况,我有点不放心,起码等到他回来。” “可我想陪着你。” “哈哈。”程辛苑笑了,一扫方才的阴霾,“听话,你去睡觉,我到你梦里去找你。” 赵寻越露出一个“这也能行”的表情,最后忍不住亲了程辛苑的手一下,恋恋不舍地说:“那我回去了,你别熬太晚。” 程辛苑看他起身,忽然郑重地叫道:“喂,谢谢你。” 赵寻越一懵:“谢?……谢我干什么?” 赵寻越总是爱问这句话,以前程辛苑不爱回答他,觉得赵寻越这个问题又傻又楞。可今天程辛苑心中有了答案,这是他们经历起起伏伏、波波折折的四年来,程辛苑得到的答案。 世间相逢这种事,种类万千,情况各别,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悲欢。今天卫琛平带着遗憾离开临尘县,司迁业和爱慕的女孩阴阳两隔,最后的最后,无比的幸运,程辛苑和赵寻越,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。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,我没想过会跟你在一起,但跟你在一起之后,我就不想再遇到别人了,所幸你也没有离开我,所以我要谢谢你。 程辛苑对赵寻越说:“谢谢你,一直在我身边。” ========== 马沟乡的事故过去一个月,程辛苑接到了薛明瑞的一通电话。薛明睿在电话里说了很多,主要总结下来只有两件事,一是边境中队的新队长人选已经敲定,二是随之而来,程辛苑可以重回临尘县,他的副队长职位将由曹冲升任。 程辛苑听到这个消息,心情还是很激动的,这激动的情绪还有些复杂。司迁业去世后,程辛苑深感身上的责任很大,对边境中队有很多义务,同时他又感到世事无常,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应对悲伤、紧迫的调整以及要努力的压力。薛明睿的电话对他来说,是一次改变和放松,同时也是一个新的开始。 程辛苑立刻叫曹冲来办公室,把他来临尘县之前,薛明睿关于警队的打算详细告知,并嘱咐曹冲一定要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升职机会,好好与新上司相处,为警队尽心尽力。 曹冲一方面是高兴的,他在边境中队多年来的优秀表现终于被人肯定;另一方面,程辛苑要走,他既不能拖累朋友的前途,又实打实地舍不得程辛苑。 “好了,咱们都这么熟了,别再搞泪眼相送了。”程辛苑笑说,“这样,晚上咱们去外面吃一顿吧,这次该你请我了吧,曹副队长。” “别别别,程副队长,你还在位呢,这么叫我不好吧。” 曹冲故意叫出程辛苑的官职,仰着头逗他,程辛苑说:“出去找个餐厅订座位,再臭贫我踹你!” “哈哈哈!好的收到!” 曹冲开心地出了办公室,程辛苑准备专心处理另一个人的关系。他晚上要约曹冲在外面吃饭,除了庆祝曹冲升职,还有一件事准备坦白。程辛苑调出执勤排班表,快速扫了眼赵寻越今天的安排,看他今天是白班,就给赵寻越发微信说:晚上执勤结束,带你出去吃饭,有事跟你说。 过了一会儿,赵寻越那边回复“在忙,好的”,程辛苑踏实下来,就不再发了。 晚上六点,曹冲执勤结束直接去餐厅等程辛苑,发微信问程辛苑什么时候到。程辛苑回复:稍安勿躁,你先点菜,饿的话先吃,我在给你准备惊喜呢。 曹冲立刻来了精神,好奇地问:什么什么,有惊喜?你可小心点,一天之内这么多惊喜,我怕最后变成成惊吓啊。 程辛苑一看曹冲发来的文字,心里隐约有些忐忑,他怕要么赵寻越接受不了自己离开,要么曹冲接受不了他和赵寻越的性向坦白,到最后程辛苑自以为的“惊喜”,真的变成了惊吓。 (如果没有意外的话,后天完结,还有两次更新^^) 第95章 尾声1 六点半的时候,赵寻越执勤结束回来了,他开上自己的车,带着程辛苑离开警队大院。起初程辛苑没敢主动说话,他从没隐瞒过赵寻越,自己会回左城的事情,他想赵寻越如今“长大了”,应该能理智看待。他们都不是刚毕业的学生仔,毕业即分手这种事,程辛苑觉得他们两人不会发生,他对自己、对赵寻越都有信心。 “今天要在外面吃饭,是因为曹冲也在。”程辛苑说。 “哦?”赵寻越很敏感,立刻问,“是……你跟冲哥说了,还是发生什么事了?” 去马沟乡之前,程辛苑就说希望把他们二人的关系告诉曹冲,还要约上司迁业,四个人一起吃饭。可这顿饭到底也没吃成,司迁业的去世,让整个边境中队蒙上一层阴影。 “我跟你说,你要挺住啊。”哪怕对赵寻越十足的信心,程辛苑在开口前的最后一秒,还是有一丝紧张,“薛局来电话了……他说边境中队的新队长已经拟好人选,曹冲会升为副队长,我要回左城市区了。” 程辛苑快速把这一长串信息说完,安静地观察着赵寻越的反应,那人开着车,也没看他。 “……我舍不得你。”过了一会儿,赵寻越默默地说。 程辛苑怀着点小心和安慰说:“反正临尘县离市区也不远,谁请个年假的,也就过来了。” 赵寻越又不说话了,程辛苑担心地问:“你没事吧?之前咱们不是说过这个问题吗。上面有调动让我来帮忙,我就来,上面要让我回去,我也会根据安排回市区的。而且我父母年纪也大了……” “我明白。”赵寻越道,“你放心吧,我不会生气或者使性子的。虽然舍不得你,但是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。” 程辛苑有些欣慰,还想说点什么好听的话,手机响了,曹冲上来就大声问:“请问您是去接媳妇了吗?为什么还不来?我快饿死了!” “来了来了,不是让你先吃吗。”程辛苑心里想,别催了冲哥哥,你不先吃,待会儿就只能吃狗粮了。 两人到了餐厅,停好车一起走进去,曹冲已经点好了菜和酒,看到赵寻越,有点惊讶:“哟,你怎么也来了?” 赵寻越看向程辛苑,程辛苑不愿拖泥带水,落座后直接对曹冲说:“咳咳……那什么,曹冲同志,正式向你介绍一下,我男朋友,赵寻越。” “什么??????”曹冲张着大嘴,惊讶得像是要把程辛苑整个人吞下去。 “小点声、小点声!冲哥哥,别有太多小问号。” “我特么!——你们俩?——卧槽!”他压低声音,眼睛在程辛苑和赵寻越身上来回瞟,讶异得不知所措。 程辛苑暗自担心道:“……你不会,歧视同志吧?” “这这这、这我真没有!”曹冲慌忙摆手,“当警察这么多年了,我三观很正的!” “那就好……那就,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。”程辛苑说着瞧了赵寻越一眼,那人主动倒酒,递给曹冲一杯。 “不过、可是、你们……”曹冲还是诧异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赶紧喝杯酒压压惊,喝完以后把杯子敲在桌上,“我我我——我、他、妈实惨啊,哥哥们!” 程辛苑和赵寻越都望着他,曹冲道:“迁业还有……合着咱们三个人里,就我是真的单身狗啊!” “啊,你也知道那个……姓宁的姑娘?”程辛苑问。 “唉,你也知道了?”曹冲脸上带着一点哀愁,“迁业多少跟我说过一点。” 这时赵寻越问:“姓宁的姑娘是谁?” “……以后有机会告诉你。” 程辛苑小声说完,示意赵寻越举起杯子,但是自己却拿了杯饮料。赵寻越开车来的,但今晚他心情肯定不会太好,程辛苑觉得他应该喝酒放松一下,所以觉得自己不喝,待会开车。 他举杯对曹冲说:“我就以‘茶’代酒了。你赶紧找对象吧,冲哥哥!来,走一个。” 三个人碰了杯,各自怀着心事。程辛苑想,这顿饭本来应该和司迁业一起吃的;赵寻越想,虽然他理智上理解程辛苑离开,但心里真的不愿意让他走;曹冲想,小问号你是否真的有很多冲哥哥。 曹冲喝光了酒道:“辛苑,你说,为什么都要走了,还给我这种暴击啊?” “这不是暴击,这是我单独给你的礼物。”程辛苑看了一眼赵寻越,“新队长来了以后,曹冲肯定有很多业务上的事情要慢慢熟悉,赵寻越,那时你多帮帮你冲哥,凡事照顾一下队里,听到了吗。” 曹冲一听才明白过来,程辛苑这是让赵寻越处处帮衬自己,照应队内工作。而赵寻越一听程辛苑还没走,就开始安排后续事宜,心里闷闷的,只是点点头,不说话。 曹冲还继续叫唤,一边啧啧称奇,一边八卦程辛苑的恋爱经历,赵寻越坐在一旁,闷声喝酒,并不插话。曹冲越听越激动,嘴上把不住,边聊边喝,不多久又醉了,程辛苑这才注意到赵寻越也喝了不少,脸蛋红扑扑的。 “你喝这么多干嘛呀?”程辛苑嗔怪地问。 赵寻越喝得不多,只是爱上头,他说自己没醉,两人帮忙把咋咋呼呼的曹冲抬上车,程辛苑开车往警队走。一路上,赵寻越都闭着眼睛,靠在椅背上,他想程辛苑为曹冲想好了以后的种种,那他怎么没有想过自己离开后,赵寻越该怎么过呢? 车子到了警队,两人把曹冲抬回了他宿舍,走出宿舍门的时候,赵寻越忽然站住。眼前的场景与他们去马沟乡出任务之前太相像了,那晚曹冲也喝醉了,那晚司迁业还说回来请大家吃饭,那晚程辛苑还说,“只要我们安全回来,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上课”。 曹冲已经不省人事,司迁业不会回来了,那程辛苑的话,还能兑现吗?赵寻越虽然没喝醉,但身体里也烧着酒精,他忽然轻声跟程辛苑说:“我明天休息,咱们今晚,去外面住吧。” 赵寻越用的不是疑问句,是肯定句,他们在一起两个月,除了亲吻和互相帮助,还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。程辛苑不久就要走了,就算他说两个人可以请年假互相去看对方,那顶多每半年一次,赵寻越才刚谈恋爱就要遭受异地恋、相思苦。他望着程辛苑,想跟这个人去外面开房、想和这个人更近一步的念头,在这一刻突如其来,既然程辛苑不“安排”他,他就“安排”一下对方吧。 “今天?”程辛苑吃惊地望着他。 “今晚,现在。”赵寻越说这两个词的时候,嘴里发干,因为他不确定程辛苑会不会接受。 程辛苑现在暂代队长一职,管理着边境中队大大小小的事情,他临走前想的都是曹冲和队里后续的工作安排,赵寻越这个男朋友,能在他操心的无数大大小小的事情中,占一席之地吗? 果然,程辛苑略略想了一会儿,转身朝自己宿舍走去。 “哎!” 赵寻越忍不住叫他,程辛苑立刻转身道:“嘘!——小点声,我回房间拿身份证和换洗的衣服,你也……你也去准备一下。” 赵寻越大喜过望,他没想到程辛苑毫不犹豫就同意了。他快速回到宿舍,随便找了个书包,塞了新的内裤和睡衣,兴冲冲地跑到自己车上。程辛苑还没出来,赵寻越坐在副驾驶上,掏出手机开始临时“补充知识”。 过了五分钟,程辛苑也背着个包坐上车,赵寻越像做贼似的收起手机。他们今天就要更近一步了,也不知道赵寻越在害羞什么。程辛苑笑着瞥了他一眼,二话没说开车离开了警队。 两人在外面找了一间宾馆,停车、办理入住、进屋锁门,整个过程中,赵寻越的脑子都是懵的,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,身子在烧,心里在沸腾,然而他隐约感觉到待会要占程辛苑的大便宜,所以不好把得意和快意表现得太过明显。 第96章 尾声2(最终章) 两人前后洗完澡,赵寻越头发短,简单擦擦就干了,程辛苑在卫生间吹头发,赵寻越躺在床上,眼睛望着天花板。他想起跟程辛苑去马沟乡看卜安奇的墓地那晚,他默默看着醉酒的程辛苑,脱光了上衣躺倒在床。当时床单上有凸起的纹路,当时赵寻越心烦难耐,这才过去不久,他竟然要完成当时的欲念了,而完成后不久,程辛苑又要离开临尘县,赵寻越心中五味杂陈。 这时,吹干头发的程辛苑走过来,手上还拿着一瓶东西。 “这是什么?”赵寻越盯了一会儿,看出这个润滑剂,又意外又惊喜,“你——你什么时候买的?” “嘿嘿。”程辛苑上了床,坏笑着说,“咱俩在一起第二天,我去县城里买日用品了,你记得吗,那天买的。” “你……你当时就……?” 赵寻越结结巴巴,程辛苑觉得他真可爱,就像个没有经验的小处|男,明明思想、念头都快要奔涌而出,可说出来的话还是遮遮掩掩的。 “是呀是呀。”程辛苑跪坐在床上,一只手摸摸赵寻越的寸头说,“哥哥我早就想拿下你了。” 明知赵寻越不好意思,程辛苑还借机逗他。赵寻越今天是来征服程辛苑的,不是来遭对方调戏的,他拿开程辛苑的手说:“你干什么。” “怎么了,看你可爱不行吗。” 赵寻越知道他说的屁话,捏着他的手咬了一口。 “啧!”程辛苑赶紧撤回手叫道,“你属狗的啊?” “嗯。” 赵寻越闷声点头,突然发力,一把将程辛苑按到枕头上,伏上他的脸庞,咬他的嘴唇。 “啧……嗯……” 赵寻越第一口是真咬,程辛苑想躲,后来发现赵寻越松了力气,于是换作又咬又磨。程辛苑闷声且享受地哼了几下,等到接吻的空隙,他往后靠松开点距离,问赵寻越:“呼……嘿,你为什么不让我摸你脑袋?” “就是不喜欢。”赵寻越俯视着他说,“你当我是小孩吗?” 程辛苑想起赵寻越刚来边境中队时,那副不依不饶又不听话的样子,笑着说:“你以前不就是吗~” “可我现在不是了,我是男人。” 是啊,程辛苑捧着他的脸心想,赵寻越的确长大了,他更稳重、更勇敢、更懂事、更体贴。是不是临尘县基层工作的环境和程辛苑的爱情,让赵寻越有如此可喜的变化呢?程辛苑这么想着,深感欣慰。 他上手搂住赵寻越的后脖子,一只手来来回回地爱抚。后颈是赵寻越的敏感带,他浑身一个机灵,鼓足勇气对程辛苑说:“今晚就让你看看,我是真男人。” “哈哈哈!”程辛苑一阵大笑,赵寻越长得这么帅气,为什么偶尔总是透着一股中二的傻气呢。 可这傻气也是他喜欢的一部分,他凑到赵寻越耳边,用撩人的气音说:“来吧赵警官,我等不及了,让我看看。” ======== 薛明瑞打来电话的第二周,曹冲的升职通知和程辛苑的调任通知都下来了,曹冲正式成为临尘县边境中队的副队长,等待正队长的到来,而程辛苑也完成了自己在边境中队的任务,即将回到左城市区,开始新的职业生涯。 临走前几天,赶上一个周末,曹冲为程辛苑开了欢送会,感谢他多年以来在边境中队所做的贡献,欢送会上,许久不哭的马全全,再次掉了眼泪。 晚上欢送会结束后,程辛苑特意把马全全叫到自己宿舍里。自从那次撞破马全全和卫琛平的事情,程辛苑还从没单独跟马全全聊过,这次找他来,并不是为了说他和卫琛平的事情,感情的事是命中注定,程辛苑无法插手。 马全全来到程辛苑宿舍的时候,眼睛还红着,程辛苑主要开导他,不要因为司迁业的牺牲和自己的离开,就觉得边境中队变了。程辛苑希望马全全能坚强起来,为边境中队、为临尘县、为人民服务的心意,应该是坚定且持久的。 马全全听懂他的嘱托,终于收起了伤心,程辛苑最后说,以后我休年假一定会回来看大家的,说到做到。 马全全终于破涕为笑道:“嗯嗯,不仅是我,还有寻越,我们都会想你的。” 程辛苑有些为难的复杂情绪。去马沟乡缉毒之前,他和赵寻越就商量过,要把他们在一起的事告诉马全全,后来变故太多,就把这件事给忘了。赵寻越和马全全是真的要好,程辛苑不想越俎代庖,他觉得这个关系还是应该由赵寻越亲自说明,而且他不知道小马是否仍忌讳卫琛平表白的事情,于是点点头道:“好。” 程辛苑临走前的最后一晚,两人又悄悄跑到外面开房。赵寻越开车,带着程辛苑和他的行李箱,在县城里找了家宾馆。赵寻越本来想第二天一早亲自开车送程辛苑回市区,但是因为他的工作身份,无故离开临尘县必须打报告,程辛苑劝他帮衬曹冲工作,不要出县城,赵寻越只能作罢。 这晚这应该是程辛苑临走之前,两人最后一次的温存了,赵寻越心中把这次外宿当成一件特别有仪式感的事情,比起第一次的猛烈和不得要领,这次的赵寻越温柔、细腻很多。 完事后两人赖在床上,擦干净身上,却又不愿立刻去洗澡,随意地聊着天。赵寻越忽然说:“真的不要我明天送你回去吗?” “不是说了不用了吗,我又没那么娇气。” 程辛苑答得很快,但赵寻越想了一瞬,缓慢地说:“可是我舍不得你。” “啊……” 程辛苑没想到这个回答,一时说不出话来,赵寻越又说:“我送你回市区,路上你还能睡一会儿。你到了那边,投入新的工作环境,一开始肯定不会轻松的。” 程辛苑心里暖暖的,也不正面回答他,偏头问道:“赵寻越,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,嗯?” 程辛苑有点贼兮兮地看着他,眼神里充满“快夸我、快说我好”的意思。 赵寻越猜到他的心理,但不愿顺着他,有点宠溺又有点无奈道:“……你这不是,明知故问吗。” “哈哈哈。”程辛苑笑了,捏着他的下巴,把人抓到眼前,不放弃地说,“快点,快说,说你喜欢我。” 当然喜欢啊,赵寻越对视时,忍不住想亲程辛苑。可他刚往前伸一点下巴,程辛苑就get到他的意图,脑袋往后躲,但手还抓着他的下巴,那意思就是,夸我就给你亲。 赵寻越早见识过程辛苑“不成熟”的一面,他要亲,但也不想顺对方的意思。两个人就这样看着,赵寻越忽然深情地说:“因为你值得……程队长,因为你值得。” 赵寻越从来没叫过程辛苑“队长”,一次都没有。他毕业前来边境中队实习的时候没有,毕业后正式入职时没有,甚至四年后程辛苑只是副队长的时候,赵寻越都从来没叫过一声程辛苑的官职。现在程辛苑卸下副队长一职,赵寻越竟然叫他了,程辛苑笑道:“哟,臭小子,长大了,连捧人的话都说得这么高级了。” “我没有捧,我说的是实话。” 程辛苑值得啊,他是一个热情、勇敢、开朗、英勇又优秀的中队队长兼男朋友,赵寻越说的都是事实,完全没有夸张或者讨对方开心的意思。 “不表示一下吗?”赵寻越问。 “啊?”程辛苑没反应过来,“表示什么?” “对于说实话的小同志,没有什么奖励吗,警察叔叔?” “哈哈哈!” 程辛苑开朗地笑了。他因为长相偏小的原因,出去执勤时总是自称“警察叔叔”,而且叫自己“叔叔“,也是为了让年纪小的报案人放心。但赵寻越刚来警队时,好像特别抵触这个称呼,程辛苑为此还说过他。这时赵寻越主动叫“叔叔”,搞得两人之间好像有种跨越年龄的既调皮又刺激的感觉。 程辛苑笑眯眯地问:“那你想让警察叔叔,怎么奖励你啊?” 赵寻越凑过去吻他,这次程辛苑不再躲闪,赵寻越亲完嘴唇,身子跨上来,在程辛苑耳边低语着问:“你说呢?” “哈哈……嗯……” 程辛苑搂着身上的人,享受了愉悦和欢愉。其实他遇见赵寻越,不是自己给了赵寻越什么奖励,而是对方带给他无限的心动和快乐。好的爱情就是如此,两个性格、品性足够成熟的人遇到一起,一起去看更大的世界。 “赵寻越,嗯……嗯……我爱你。” (全文完) ================ 后记: 1、完结啦,撒花!感谢大家三个月的陪伴,这个故事是我写文以来收到留言最多的一篇,7、8月的时候有小天使天天给我留言,让我每天更新的时候都充满期待,谢谢你们。也感谢所有看到结尾的朋友们,真诚地感谢,也期待大家的留言~ 2、写文的过程中非常喜欢小程和赵寻越,很喜欢他们的性格,喜欢他们身上的善良和大义,给他们创造故事的过程我也非常开心,当然也喜欢他们身边各种类型的小伙伴们,他们都各有各的可爱~ 3、最后求个预收吧!新文《大佬给我当小弟[强强]》,炸毛被人算计不受人待见但才华横溢的纪录片总导演受 VS 腹黑温柔 牛逼 既跟受对抗又暗中帮助受的副导演攻。现实向体裁,强强,业界精英,感情升级+职场打怪,有故事的两个男人互怼互爱 1V1,HE,日更。文案我已经贴出来了,预计2020年年底开文,喜欢的小伙伴可以收藏哈! 4、因为连着三篇都写警匪了,所以下一本换个口味,再下一本再写强强警匪吧,我也挂出来了,《下一本耽美,求预收》,预计2021年年中开文,求个预收吧,谢谢啦~ 5、祝大家国庆节快乐,咱们下个文再一起创造美好的旅途,下个文见啦!